《梦里废墟全集》第26/61页


胡自牧感到自己理不亏,但词却穷了,他说:“曼文你对于这个问题不能这样认为,事物都有它的客观性,也有它的主观性。大道默默、大道默默,我们还是谨遵这个古训吧!”张曼文说:“我怎么觉得你越说越象是说到天上去了,不象是在人间”胡自牧知道自己是不能再和妻子论下去了,否则就是说到天明也是不会有结果的,他胡乱敷衍了几句,就推说自己倦了,起身回屋子里去了。

莫桐等父亲走后,就象是猴子脱了绳索般的轻松起来,和昭儿推推拉拉的玩闹开。张曼文心里也明白,丈夫并不接受自己的观点才会离席的。望着那张丈夫坐过的空位子,她反而找不出一丝胜者的快感,她呷了口酒,下意识的晃了晃手中的杯子,唉!她暗想都是这该死的酒坏了她和丈夫一起赏花的乐趣,也罢,还是自己一个人坐在这里与花共饮算了。

她这么一想就对莫桐和昭儿说:“你们都早点去睡罢,免得明日没有精神”莫桐和昭儿就一起上了楼,昭儿边走边问:“莫桐你觉得生活到底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呢!”莫桐不想再提这话题了,他随口应说:“等我们活到四五十岁就自然知道,生活是个什么样子的了”。

第二天,莫桐去报社的时候,把那封装有稿件的信封投入邮局信箱中。接下连着几日里,他坐在编辑室里望眼欲穿,他极希望传达室的那个老张头,每天抱上来的一大堆文件中,会有自己的那封信,他屈指算着时间琢磨着什么时候会到。

这天老张头又送来一叠文件,莫桐迫不急待的接了下来,他悄悄的翻找了那叠文件,终于发现自己的信封杂在里面,他强忍着心头的激动,不露声色的递给了韩有为,自己则坐回位子一边心不在焉的做事情,一边不住瞟向韩有为那里,只见韩有为支起眼镜正慢斯条理的打看那些文件,他看了一张,又搁在一边,接着继续拿起一张重新的审评起来,莫桐的一颗心砰砰的在跳,手心里紧张得直冒汗。

韩有为看着看着突然停了下来说:“小荷是何许人”莫桐一听全身的血液都不由为之凝固住了,他看见韩有为见自己的稿件递给了对面的莫子琪,莫子琪眯着眼睛看了会开口说:“这小荷的文笔很老、很辣,字语行间蛮有劲气”庄老听得他俩人这么说,就走近伸头一也看了下说:“恩,不错、不错,这人是何方神圣,老韩他以前有没有投过稿”

韩有为说:“没有啊!我是第一次看到这么个生疏的名字”贾奉贤看到他们几人在议论,就叫庄老拿给他看过后说:“这肯定是化名、是笔名,不过我们也不用理会这些名不名的,只要他的文字好,就把他给刊出去,英雄莫问出处嘛!”莫桐听在耳里心中开心极了,他觉得此时编辑室里众人,浑然不似往日里那些彼此攻击、彼此嘲讽的面具人,而是一只只可爱的蜻蜓。而且他也第一次感到自己是有价值存在于这个报社里,也是第一次得到他们的肯定。他这么一想全身就似充满源源不断的力量般饱满。

莫桐的那篇诗歌终于在报纸上刊出来,他拿着那张报纸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下了班就急切切的去找纯雯,他希望纯雯知道后也能分享一下他此时的喜悦。快走至接近学校的街口时,便遇到一些刚从学校里走出来的学生,他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就一眼瞥见一对熟悉的身影,仔细一瞧正是祝牟慈和纯雯俩人并肩而行,两人一边走一边不住的说笑,神态很是亲昵。莫桐看着一种涩涩的滋味不知不觉的冒上心头,渐渐地眼看他们就要朝自己走来,莫桐下意识将身子一闪,整个人就隐在街边一棵树后。过了会儿,他又忍不住的伸头看了下,祝牟慈和纯雯两人已经走远了。

猛然间,他发现自己本来就是要找纯雯,告诉她自己的诗歌以发表的消息,可是临要见到的她的时,自己竟会莫名其妙的躲藏起来,他奇怪自己怎么会有这种离奇的举动。他沮丧的沿着原路返回,刚才来时的那份兴致勃勃的心情,以消失得无影无踪。回到家,他把自己反锁在屋内,拿出小剪刀将那张报纸上的诗,细细的剪裁下来,夹在自己的日记本里。

九 夫妻舌战争庭训 灵犀美文通心意

花圃里那几株菊花终于开了,莫桐看到了就跑去把昭儿给拽到花圃边,兴奋的对她说:“你看、你看那花开了”昭儿指着他的鼻子笑说:“瞧你高兴得这个样子,不就是几株花开了吗!”莫桐凑到花前深闻了下花香,回头对昭儿说:“昭儿你怎么就感觉不出来,那好花开时给人带来的愉悦之情呢!”昭儿逗他说:“我可是浑浑噩噩的人,只有一颗迟迟钝钝的心,不比你心有窍、灵有异,自然是感受不到什么花花草草的东西”莫桐被她说得好生没趣,就懊恼的说:“人家是好心好意叫你出来看花,你却要变着法子编遣我”昭儿格格的笑着不停,口里直说:“我可不敢、我可不敢”

莫桐被笑得羞恼起来,就伸手一边挠她的痒一边恐吓她说:“你既然这么爱笑人,那我就让你笑个痛快”昭儿见状一转身飞快的逃进自己屋子里,莫桐不依不饶的也跟了进去,昭儿忙举手讨饶说:“好、好,我不笑你了,这总成了吧!”莫桐说:“不成,先前被你取笑够了,现在凭一句轻飘飘的话就想把我打发了”

昭儿强忍着笑说:“罢了、罢了,都是那花儿惹的祸,我就教你玩个名字有花的游戏,算是我向你陪罪行不行”莫桐停了手问:“是什么样的游戏!”昭儿伸出两个手指说:“就叫‘缠花’是我们乡间小孩常玩的一种游戏”说着从床上寻来根一尺来长的毛线,两头连在一起打个结,就成了个线圈。她将那线圈分别缠绕在莫桐的拇指和无名指上,说:“你按我说的去用两手的中指去挑缠在手指上毛线圈”莫桐依她教的去做,变了手形而缠在手指上的线也跟着变成个好看几何图形。

昭儿不慌不慢的伸出两手,各用两手的拇指和食指去勾莫桐手上的线,只见她一摁再往上一挑,眨眼间那缠在莫桐手上的线圈就飞落到昭儿手上,又变了种形状。两人玩着玩到后面越来越复杂了,昭儿只得连比带划的,去示范给莫桐看。这时,外面忽然传来阵阵锣鼓声,两人停住了手中的游戏,侧耳一听,发觉那锣鼓声依稀是在门外的巷子里响起的。

莫桐和昭儿一齐出了屋,来到大门口看个究竟,只见巷子里站了许多人。昭儿上前一问,才知道原来陶丘小镇的镇政府要换届,选举什么委员、什么主任的。那镇政府派出来收集选票的两男两女四个人,男的敲着鼓、打着锣,两的女的一个怀揣着本花名册,另一个却捧着用红纸糊裱的小木箱,上面写选举箱三个字。一个好事者走在他们前面,领着他们走家串户。

葫芦巷里的那些人家都各自傍依着自家的门口,一边嗑着瓜子一边说着笑,惟有一帮小孩子瞧得新鲜,围绕着那四个人前前后后的走动,嬉戏个不停。那打着锣的男子被缠得不耐烦,就捋起袖口晃动着手中的小木缒,去驱散那群顽童。众人瞧得有趣都起哄晒笑那男子说:“王老五你们不要敲什么鼓、打什么锣,也不用捧着那个元宝箱跑来跑去,干脆把你包里的那些票子早早的见人就发了,岂不是更好!”那叫王老五的男子冲着大伙乐说:“我可不是什么散财童子,上面有令一人一票,投了票的才有钱,不投就没有钱”众人听了仍是一阵哄笑。

莫桐和昭儿看得没趣就走回屋子里,张曼文在里面也听到了外面的喧哗声,就问他们俩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莫桐就把打听到的一一告诉了母亲,张曼文听了闷哼了声,便吩咐莫桐和昭儿俩人去把住门口,不要让那些闲杂人等走进来,若是他们问起有没有大人在家,就回复他们说家里没有人。昭儿说:“婶娘那不是我们家不参加选举了吗?”张曼文说:“不选也罢,那没有什么好稀罕的”说着就让他们两到大门口去。

不一会儿,那四个人一前一后就到了胡家门口,王老五上前说:“这是县报社胡社长的家,我们进去喝杯茶水”莫桐说:“这位叔叔我们家里没有人”王老五笑了说:“你这孩子不是胡社长的儿子嘛,这么大的活人怎么说家里没有人了呢!”莫桐语塞答不上,昭儿就接口说:“我们家是没有大人,只剩下我们两个小孩子看家,选不来什么选举的东西”

王老五皱皱眉头想了下说:“你们的父母不在家,这也没关系就你们代表投票吧!”说着他旁边的那个拿着花名册的女子,向前将她手中的册子递给莫桐说:“你在上面挑个人名写在你的选票上就行了”莫桐为难的说:“我一个人名都不认识,教我选谁好”王老五大嘴一咧说:“你就随便挑一个名字算了,选了谁就是谁的造化”

这时,一个手捧选箱的女子忙凑上前对莫桐说:“你不要听他胡说,我教你选一个人”边说边指着册子上的一个名字说:“选他,就选他”莫桐只好拿着在选票上填上那个人的名字,那女子笑嘻嘻的接过选票,放入自己手中的选箱内。

另一个女子见手续都好了,就从公文包里拿出两张面额五元的人民币递给莫桐,莫桐摇摇手说:“我选人不要钱的、不要钱的”那女子噗嗤一声笑了说:“你这孩子怎么这样傻,这是规矩,每个人选完票后就有五块钱的,你家两张选票就是十块钱”昭儿恍然大悟,她明白了刚才在巷子里人们为什么会议论‘有票才有钱,不选就没钱’之类的话了,她就接过那十元钱。四个人仍旧的敲锣打鼓的出了葫芦巷。

昭儿对莫桐说:“我们快进去,跟婶娘说说这桩有趣的事情”两人进了屋,就和张曼文道了原委,昭儿把玩着手里的那两张五元纸币说:“婶娘你知道嘛,我原来在学校从课本上看了一些选举呀、被选举呀,总觉得这些是神圣不得了的,不想却是这么的一回事情”莫桐说:“我原也是不想要这钱的,现在拿了这钱心里倒真是不安,仿佛是无形中把自己贱买了的感觉”张曼文说:“你们都不要太放在心上,就把刚才那一幕当做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罢了,况且政治本来也就是一场游戏,只不过那是小人与疯子才玩的游戏”。

晚上,胡自牧回来大家一齐坐着闲谈,聊起白天的事情,胡自牧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张曼文白了他一眼说:“这种荒唐事,你怎么笑得起来”胡自牧说:“我不是笑这事本身荒不荒唐,而是笑你和孩子们对这事的看法太过于矜持了”昭儿问:“伯伯你难道觉得我们的看法有什么不对吗?”胡自牧说:“你们的看法并没有什么不对的,只是与我们目前所处的环境脱节了,所以反倒让人可笑”

张曼文正手织着毛衣就问:“什么叫脱节?”胡自牧说:“其实一个人为人处世的话,不应该太偏持于对或错、是与非,如果太偏持就会让自己走进死胡同里、钻进牛角尖,在这一点上莫桐多少受了你的影响,。这样不好,做人应该学习水的习性,它随物成形,不拘一格,遇圆则圆,遇方则方,是以古人才会赞曰‘上善若水,厚德载物’”张曼文冷笑下说句:“老熟圆滑”胡自牧一点也不以为仵,却是一本正经的对莫桐说:“莫桐你要懂得了‘老熟圆滑’这四个字的真谛,那么就会对你一生受益无穷”

莫桐听没敢说什么,昭儿就说:“伯伯你讲得也有道理,可是我们也坚持自己的原则,认为自己的观点是正确。常有人讲政治是肮脏,这肮脏就脏在没有一种明于是非的道德支撑,所以泯了是非,什么都是模棱两可,怎么办得好事情”胡自牧赞许地点点头随和的说:“恩,昭儿你一个小孩子能说出这样的话很不错,可是书本上的东西要是死搬硬套用到社会上,是行不通的,你先给我解释一下什么是‘政治’的概念”。

昭儿不假思索的说:“政治不就是治理国家的大事嘛”胡自牧闻言大笑说:“昭儿,婶娘那里有本《汉语词典》你要是有兴趣的话,不妨日后借来看看”莫桐问:“爸爸你觉得昭儿说得不对吗?”胡自牧说:“也不是对不对的问题,我在这里给你们通俗的浅析下政治这个词汇,打个比方说有两个人相处在一起的话,他们之间互相的揣测对方的心思,那么这种行为就叫政治,有三个人在一起,你就得动心思让另外两人听从自己,围绕着这种关系就叫政治,你们知道了吗?”

莫桐和昭儿还没应答,张曼文就放下手中的针线说:“自牧你别学那汉朝的陈万年教子,在这里说世故的话了,其实你每讲一句,我在心里反驳你一句,只是碍着孩子们在眼前,我才懒得说出来免得又劳劳叨叨扯个没完”胡自牧尴尬的一笑说:“你既然有这样的雅量,那我就不再信口雌黄了”说完了,他又觉得应该把自己真正的意思跟儿子说清楚,就转身正对着莫桐说:“莫桐刚才虽然是我和你妈妈的玩笑话,可是爸爸真心希望你能成为一个有Chanisma的人,知道Chanisma是什么意思吗”

莫桐摇摇头说:“爸爸,我没有学过这个单词”胡自牧就用手沾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上这个英文单词,口中解释说:“Charisma就是领导能力、领导气质,爸爸希望你能培育下自己在这个方面的个人修养”一个声音横插进来说:“可是这个Charisma是基督教义里所指神授的特别能力,我们的儿子不是神,自牧你不要在这个方面枉下苦心了”大家一看却是张曼文,

胡自牧皱下眉头说:“曼文你怎么说枉下苦心呢,天下那个父母不希望自己的子女出类拔萃,做个人杰”张曼文很不以为然说:“我就不希望我的儿子做个神授的人,我宁愿他平常、淡泊、自然,带着Romantic的欢愉,不要有压力的活在人世间”胡自牧说:“我怕儿子成不了浪漫主义者,却反而成了不切实际的人Romantic本来就是一词两义”

张曼文一听,脸上立即罩上寒霜,她冷冷地说:“你这是在讥讽我吗?什么的不切实际,你解释个清楚”昭儿一看气氛不对,方才明明是家人间的温馨对话,片刻间却剑拔弩张起来,她很想缓和下这种关系,但她又觉得自己毕竟是这家的外人,她只好用脚暗地的踢了下莫桐,希望他能说上两句话,让父母之间不要再争执了。却不想莫桐毫无反应,仔细看他,只见他低着头,反反复复的看着自己的一双手,仿佛那手上有花似的,神情别扭极了。张曼文连问两声,见丈夫闷不回答,就不乐的站起身拂袖而去。

胡自牧斜睨下妻子的背影,坐了会儿,也一声不吭的离去。昭儿暗自的舒了口气,刚才的氛围实在是太沉重了,沉重得不敢让人大口喘气呼吸。她望了下犹如老僧坐禅般的莫桐,心里不由的生了股莫名的怨气,她用手猛地拽了把莫桐说:“你该醒了吧!”莫桐被她拽了下,吃了一惊站起身说:“你干嘛,我又没有睡觉”

昭儿羞了下他说:“是吗?你爸妈刚才在争论一个问题,难道还不是为了你!”莫桐很漠然的望着昭儿,半响才冒出一句:“我宁愿与我一点干系都没有”昭儿睁大眼睛,她想不到莫桐会说这样的话,她说:“有人关心你、有人爱护你还不好,你竟然是这样的态度,真是不知福、不惜福”莫桐好似没有听见般的转身就走。

只剩下昭儿一个人坐在那里,她支着下颌想这一家子里,丈夫与妻子、母亲与儿子、父亲与儿子间的关系,她觉得他们一家这种三角关系是一种奇怪得不可思义的关系。这样一个让普通人家羡慕的小康之家,却有这么多的烦恼和哀愁。她走到院子中,那高高围墙、曲折的小径,隔离了外面的世界。使处在当中的她也看不到那外面世界的一灯一火,但她想那外面整个葫芦巷子里的人家,此时肯定都点亮了那么一盏、两盏,或明或暗的灯火,在那灯火下,是不是也有他们的故事呢,会和莫桐家的一样吗?

夜以深,莫桐难以入眠,父亲的Charisma和母亲的Romantic象似两个紧喾咒,扼在他的心头,无法驱除。他披衣起床略向窗外看了一眼,突然他发现并排过去那个着红窗幔的书房里,透出红光。

母亲在书房,他心意一动,就打开房门向书房走去。到了门前他轻扣了门,里面传出张曼文的声音:“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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