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全集》第27/72页


不过,经过刻苦练习,我到底还是学会了骑车大撒把,学会了溜冰和滑板,学会了扭腰扭屁股,学会了高兴的时候打呼哨和怪叫。

我所有的“坏毛病”都是从他那里来的。他在吧里静坐的时候,喜欢眯缝着眼,用两个指头托着下巴,我也是;他只抽最便宜的、劲儿很大、呛人的烟,说不这样不过瘾,我也是;他用嘴吐烟,从不把烟吞进去再从鼻子喷出来,我也是。他抽烟的姿势、弹灰的样子、说话时漫不经心的神情、似笑非笑冷冷的眼睛、一个眉毛的轻轻一跳、歪着嘴邪邪的笑,我都在有意无意的模仿,甚至他爱说的脏字眼和痞话,我都学。

我尤其喜欢他永远淡淡、满不在乎的样子,对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我不算个没脑子的人,自视更是甚高,可我就是服他。

他没有的“毛病”,我就没有。他的穿着很正常,不穿那种极其肥大、口袋巨多、破布条条或烂窟窿的牛仔裤,不留长发、不刺青,不带他那种人常有的另类饰物,骷髅头项链、耳环或手链,所以我的衣着也通俗。他滴酒不沾,我也是。

我曾问他:“你为什么不喝酒?”他说他作任何事情都喜欢痛快彻底,做到极致。抽烟可以一天抽五包十包,一天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抽,喝酒就不行,喝酒喝到尽头,总会醉,任何人醉了都很难看。

“一件事,如果还没做就知道结果很难看,这样的事,做起来有什么意思。”他淡淡道。

我们用很多时间交换彼此的生活。

他渐渐不再向我隐蔽自己的生活,他会跟我说美美失恋了,用烟头烫自己的胳膊;刺头纹身了,是个特可笑的“忍”字,黑皮则把女朋友的名字刻在胸脯上;哥几个去吃冰、看录像,午夜2、3点在街头游荡,想回家都打不到车,司机怕呀;王八以三天两夜50多个小时打破了完全不间断聊QQ的纪录;毛哈约的网友是个巨恐龙的花痴,被缠得差点死无葬身之地……他说得淡淡,我听得刺激。

但是,他从不说自己,他从不对我敞开。比如说,通过黑皮,我知道他和阿媚在谈恋爱,可每次问他他都“无可奉告”,很不坦诚。不过,我对这一点并不在乎。一来,他不说,自有黑皮会说,二来,我也不过是好奇,并不真的关心。

我跟他说我们的春游和夏令营,全国中学生艺术节在省会的选拔赛,原来的校艺术团团长如何被我取而代之,我所在的学通社的采访,关于老师的笑话,尤其是各个实验课的趣事:化学实验时不小心把一大块纳掉进水中的火爆场面;反复去领硝酸银,想要炼出一块大银子来,然后离家出走浪迹天涯;观察血细胞的时候,课代表张刚第一个“献身科学”,扎了耳朵,结果其他的实验小组都去诈他的血;白海恶作剧,吸了一试管硫酸,“不小心”全滴到张茜身上,张茜叫得那叫一个凄惨恐怖,结果证明不过是一管水……我说得开心,他听得好奇。

当然,所有的一切都必须瞒着他人,尤其是我老妈。在我的生活和鬈毛之间,我过着黑白分明又分裂的生活,感觉真的很爽很酷。

明亮的、正常的、尊贵的、内敛的、典雅的、被关爱和呵护的、温暖柔和的――

黑暗的、畸形的、野性的、放纵的、颓废的、被鄙视和遗弃的、阴冷生硬的――

在父母老师同学的眼里,我生活简单、作息规律。我单纯、天真、洁净、正派,多少有点高高在上的优越感。我常年是优秀学生干部、学习标兵、一等奖学金获得者。我成绩好、社会活动多,参加比赛总为学校争得荣誉,学校橱窗里总有我的照片,校外来人视察也总要我招待和表演节目。老师宠爱、父母骄傲、男同学明里暗里的有企图、女同学明里暗里的不喜欢,一直没什么要好的朋友。

在父母老师和同学们视野不及的地方,我渴望自己的生活迷乱而糜烂,努力装得像个小混混、女流氓,让自己弹烟的样子熟练利落,在纵情狂欢中享受堕落的快感。有好些对我很好的朋友。

从快乐门之夜后,我认识了鬈毛的几个哥们,尤其是自来熟的黑皮,虽然我们之间多少有点隔膜,但他很认真和端庄地待我,事无巨细的向我汇报他的感情进展情况,义不容辞的讲鬈毛的故事,责无旁贷的带我偷偷去看阿媚跳舞。因为他,我对以乌烟瘴气著名的“快乐门舞厅”相当熟悉(虽然平生只去过一次),我知道新出的流行歌,知道录像厅正在热播什么,还有西城的某个角落某天将发生火拼,火拼的双方是谁,起因是什么,等等。

刺头就不一样了,他和鬈毛的关系不一般,但是对我一直不冷不热,碰了几次软钉子后,我也懒得曲尊去搭理他了。

当然,我最喜欢的,还有我和鬈毛“共同”的生活:在郊区中学的破操场打篮球、去郊外爬山爬树、坐在山脚的水边聊天,他能用一片树叶吹出歌来、用一根藤条编出花环来,他还打得一手漂亮的水漂,瓦片能飞六七步,甚至飞到对河去。整个高一那年,爸妈都忙,出差不少,所以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很多,玩法也多。

我忙的时候,鬈毛也似乎开始忙起来。我在忙着军训,他忙什么?现在我忙完了,他还没完,找了两次找不到,我开始冒火了。有一次在街上碰到黑皮,要他捎话给鬈毛,黑皮居然也摇头:“他最近好像做生意发财去了,不走我们黑*道了。我也好久不见他了。”

不过,找不到鬈毛,东方姨却是容易找的。她总在一个巷口卖花,不变的是花,变的是人,年复一年,岁月催人时时老。但她和她的花也慢慢地成了西城的一个标志。

当天下午鬈毛就到西城大学找我来了。

我不理他,坐在草地上,倒提了一枝李花,慢慢地掐着玩。他坐在我旁边,不哄我,但也不动、不说话。他从不主动冒犯我,但也从不讨我欢心、不软语温存。我继续不理他,我知道他着急,他越着急越不说话,越呆若木鸡。我暗暗得意,心想:看你怎么办!

他碰碰我胳膊肘,我一下摔开了。他再碰碰,我又摔,摔得用力了,身子转了过去,看到他用来触我的,原来是一串冰荸荠。我的脸马上很不争气地开出花来。等我意识到不该这么轻易就讲和时,已经晚了,缴械容易、要重新武装起来就难了。笑也笑了,再要赌气也不像了,再说,我也确实急着想吃荸荠了。跟鬈毛在一起玩这么久了,但他给我买东西吃,好像还是第一次。

“哼,你现在忙了是吧,都不陪我玩了!”

“我这不是过来了嘛。我又不知道你什么时候有空,老过来不合适。”他说。

我嘴里塞满了东西,用鼻子出气。“是你没空还是我没空?现在不是都在忙赚钱吗?十亿人民九亿商,你怎么会有空啊。”

“我不知道你军训完了。”

本来进高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军训,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被安排在一年二期。过完年还天寒地冻的,就开始了。军训据说跟一次学潮有关,不过我一向不关心“国家大事”,也就不甚了了。但至少说明军训是对学生的一种惩罚,所以我从一开始就极其讨厌反感,而且实验中学标新立异,搞的是全封闭式的,也不怕出人命。要不是派来的教官又年轻又帅气的话,我真要受不了了。

好不容易放风出来,鬈毛人却找不到,我能不生气吗?

“好吃吗?”他问。

“好吃,你再给我买两串去。”

他抬腿就要走,被我拉住了,笑道:“傻子,逗你玩的。我知道,你现在手头活动了是不是?”我远远的指着水果摊,“等你挣了钱,要记得给我买一大筐荸荠吃。”

他半真半假的点头。

我调笑他,“你做生意比你妈强多了,东方姨只会把最好的花搬上板车,然后就到一个角落里等着别人看上。你还知道把花送到市政府办公室去。”

鬈毛的眉毛一跳,他的脸总是死板板的,最吃惊、最夸张的表情也就这样了。“你怎么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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