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远是什么意思全集》第54/72页


我突然觉得奇怪,我拼了命的这样满世界找东方寒,究竟要干什么?从临鹤湖畔直接冲去火车站时,我满脑子只想着要找到他,当面把他臭骂一顿,从此割席、绝交、老死不相往来。可是就为了骂一通人,值得这样大动干戈吗?

我在干什么?我是不是疯了?我为什么要上穷碧落下黄泉地找他?

下了火车,我又回到了临鹤湖畔。居然不累、不饿、不神经错乱,目光炯炯地再去找房东:“你房子不是还空着吗?让我去看一下,就看一下。求你了。”

小木屋和梅树像是凝固的,还是去年腊月我走时的样子,但是门一开,我就魂飞魄散。书架和书没了、床上的被子没了、桌上的脸盆、暖壶、饭盒都没了,空得人心发慌。一切都昭示着人去楼空、人去楼空了无痕!

他是真的消失了。

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一口气上不来。从7岁开始,十多年来,我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习惯他在我生活中招之即来、呼之即去,习惯我需要的时候有他的出现,习惯到视而不见、浑然不觉的程度,我习惯他如同习惯空气。可是现在,他消失了?

佛曾问比丘:你穿衣服时,注意的是什么?比丘说:衣服是否合适。佛问:你没有注意你穿衣服的手吗?比丘很吃惊:手吗?没有!我为什么要注意我的手呢?佛告诉比丘:衣服在你身外,手属于你自己,你却注意衣服而不是手。人是多么的愚蠢啊,对于非我的东西起“我所执”,对于切身的东西反而不起染爱,无动于衷……

手吗?我为什么要注意我的手呢?可是现在,手不见了。这是什么意思?

我把双手慢慢地举到眼前,翻来覆去地看。这双手,我用它干了多少事情,却从来没有这样观察过它,从来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我把手握成拳藏到腋下。现在,手不见了,手没有了,这是什么意思?

他是我的手,是我生命的一部分。可是现在他消失了。我突然感到一阵窒息,一口气上不来。

不,我逼自己想,一定有什么东西错了,事情不会是这个样子的,小木屋不会是这样的,手也不会不见的。我把手拿出来,仔细端详,又摸摸自己的脸,摸摸自己的脖子,摸摸自己的胳膊,让每一寸肌肤都来证明手的存在。

手不会不见的。

我在小屋里幽灵般地绕,失魂落魄。我注意到床头的地上留着一堆烟蒂,是山一样巨大的一堆,最上面还倒插着大半根烟,他一定是还没等最后一支烟抽完,就作出了决定。决定?我狂乱的心开始沉静下来,一点点地恢复思考能力:他的妈妈去世了,她是他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他深受打击,所以不得不暂时离开这座城市安抚自己。因为打击太大太沉重,他想不起来知会我。可是这里有他的生意,他还说过开了春要开一家书店,所以他散心过后还会回来的。这就是他的决定!

对了,情况就是这样。我是糨糊迷了心,居然这么简单的道理都想不到。他会回来的!我只要在这里等着就行了,有什么可担心的?对了,还要好好收拾收拾,如果哪一天他长途劳顿后突然回来,一定需要好好休息,这么乱可不行、不行……我又能呼吸了。

“小姑娘、小姑娘、喂!”

“阿寒你回来了?”我喃喃,唇焦舌烂,撕裂地痛。

“你是不是病了?”我耳鸣得厉害、头也痛得厉害,但是神智非常清楚,听到房东在埋怨“你说就借一下钥匙,结果一来就是大半天。一个女孩子这样开着门在光床板上睡觉,出了事怎么办?亏得我上来看看。”

我全身无力,躺着动弹不得,却高高兴兴地笑道:“你别生气,这房子我继续租。麻烦你出去的时候带上门。”

后面的一段时间,我每天开开心心的收拾房间,想象他回来时的情景,我应该先安慰他的丧母之痛,还是抱怨他不打招呼就独自离开?要不要发一点脾气?要不要假装不理他,给他留个教训?要不要掩饰我见到他时的欣喜若狂?还有我们以后的相处,我是跟以前一样刁蛮霸道,因为他已经习惯了,还是要变得温柔一点,给他一些惊喜?他会喜欢哪一种?

每天钩织的情形都不同,或喜或悲、或娇或嗔、或怨或恋,这成了我的游戏、我的精神寄托。但是,一天、两天、三天,一周、两周、三周,一月、两月、三月,岁月冷漠而稳当地流逝,想象一天天累积,也一天天枯竭,我的心也一点点清白,一点点冷。

有些事实是必须要承认的。我必须承认,他是不会再回来了,我还必须承认——

原来,我是爱他的。

为什么我不能早一点明白,要直到他离开之后?我们曾经朝夕相处、无话不谈,我曾经几度“恋爱”,却不能知道,自己心最深处的人究竟是谁。燕申如至少有一句话是对的:我并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的是什么。知道时,已太晚。我何以愚钝至此!

为什么当我已然明白,竟然不能有一次机会,让我见到他、告诉他、重新把握他?我至少要他知道我的情意、我的想法。可他走得那么决绝、那么无情,连说一句话的机会都不留给我。他何以狠心至此!

他抽剩下的半根烟,我还一直留着,现在已经不需要了。我默默地点燃,凝神盯着烟头发呆。燃烧后的烟头是灰白色的,象火山的灰烬,灰烬下是炽热的暗红色,幽蓝的烟雾缭绕着。我喜欢这三种颜色:灰白色是满足的死亡,发黑的红是抑郁的热情和死亡前最后的疯狂,鬼魅般的幽蓝色是恐惧和堕落。

我深深地吸一口,在他曾经吸过的烟蒂上,感觉在跟他交流。我还记得自己第一次抽烟,

记得在快乐门他不准我抽烟的情形,

记得小时侯一起编草戒指的情形,

记得他送满抱的梅花到我家里的情形,

记得我送阿媚的化妆包给他的情形,

记得的钉窗帘时,他站在我身后的情形,

记得……

我什么都记得,只是直到今天我才知道,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什么。他是我生命最深处的那个人,他是我最容易忽视又最不能缺少的那个人。别的一切都是我的衣服,他是我的手。可是人间事无从论,世道竟如此荒谬:如果他不离开,我不会知道自己的心,而他一旦离开,将再不回来。我想起一句流传很广的话:死亡如同考试后宣布答案――恍然大悟,为时晚矣!我的爱也一样。爱之花竟然开在死亡的灵前,既然如此,我又何必明了自己的爱?现在,除了无望地等待,除了痛彻心肺的回忆,我还能做什么?

我开始不可遏止地回忆过去,沉溺于那些美好的、永不消逝的时光,整整一个学期不能自拔。我像个垂死的人,只有靠拚命的回忆过日子。我开始记下回忆中的点滴,夜复一夜。因为过去再也不会改变,过去就是永远。可是已经成为过去的永远,又是什么意思?

第九章 村庄儿女各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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