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第32/46页


程适抱着膀子看戏,顾况亲手点上开门炮,放罢,丫鬟端了早饭上来,程适毫不客气抓起一个点红花的大馒头大口咬下,司徒大人斯斯文文地吃,恒商稍许沾了沾唇,顾况胡乱对付着吃了些。
早饭完结,小厮抬了两张大桌子拼在饭厅中央,摆上文房四宝和裁好的红纸,开写春联。阵势很像个模样。恒商提笔,程适盯着他着墨:岁雪乍溶梨花早,晓堂初看柳色新。横批鸿雁已归。字迹清峻。程适心道酸哪,过年春联对儿又不是作诗,意境个什么劲。
恒商抬头向顾况道:"景言,你若不嫌弃,此联贴书房可好?"顾况欣喜道:"好。"恒商笑道:"我的字不如慕远,让他多写。"司徒暮归道:"这句话当不起,惶恐惶恐。十五殿下有心让臣出丑。"于是提笔也写了一联,暖日着南意,遥风度东华。题了一批:小杏才开
墨迹风骨如流云逸然,程适在心里感叹,不愧是替皇上写折子出身。
恒商向顾况道:"景言也题一联。"顾况不喜欢阵前婆婆妈妈,知道写了必定出丑,索性干脆一写。拿起笔又寻思寻思才写了:春染桃花桃花红,雨润杨柳杨柳青。横批辞旧迎新。真心实意道:"我不擅长写对子,只会拿老词出来见丑。"恒商道:"老词意境却浓,正合春联的意思。我与慕远的却不够喜庆。"
程适吃饭前被顾况耻笑,耿耿于怀。瞧着桌上的三幅对儿道:"在下斗胆说一句,这几幅贴正堂前门都少了些气势。我有两个对子,一个可以贴正堂,一个贴前门。"抓笔向纸。
牡丹满园层层贵,桃树开花朵朵祥。横批金玉生辉。程适伸出左手一指:"这个好贴正堂。"
再挽袖子一挥:天地云开共祥瑞,江山日晓待盛妍。横批万里春至。程适再伸左手一指:"这个贴前门!"放下笔道:"如何?"
恒商默不做声,司徒暮归含笑道:"一个甚喜庆,一个气势不错。"却伸手提起另一支笔,匀了匀墨,将程适联中两处抹去,添了一个字。程适甚惊诧,低头看自己的对子,变成"天地共祥瑞,江山同盛妍。"
程适尚未回过味,恒商忽然也伸过一支笔来,将他那个横批后两个字也抹了,另写了两个字,改做万里长春。
连顾况都大大诧异,程适这个对子他看其实不错,被改得乌七抹黑未见得比原对好,转眼看恒商。程适心中雪亮,恒商这小子记恨我,有意办我难看,司徒大人是他的臣下,当然要附和着拍王爷马屁。
恒商放下笔,向程适道:"方才那联有些不妥,冒昧修了一修。程掌书莫见怪。"
程适哈哈一笑,"哪敢哪敢,有二位帮我改对儿,实实在在是小的三生修来的福气。"抱着膀子看桌上的对联,啧啧道,"这张纸真是个活宝贝,小的一定将它请回房里精装细裱,供在南墙上,晨昏敬之,初一十五香火供奉。"当真弯下腰,恭恭敬敬去拿那对子,手还没碰到纸边,被恒商先一步扯过,团做一团,轻描淡写道:"此联毁了,留着无用,还是烧了它罢。程掌书,方才多有得罪。程掌书若不嫌弃,我与慕远写十幅对联赔你。"
程适道:"哪敢哪敢,千岁客气了。"顾况眼睁睁看着恒商将纸团丢进取暖的炭盆,顿时被火舌舔成明红,化做黑灰。
程适悠然道:"纸兄纸兄,你几世修来,有睿王千岁亲手送你上路。只乘这股贵风,你下辈子投胎,就算托成个蛋,别的蛋做白煮蛋,你也能做虎皮蛋。"
恒商只做没听见,转头向顾况道:"景言,再去院中看看可好?"顾况就跟恒商出去。程适哧了一声。司徒暮归的眼光在他身上扫了一扫,也径向院中去了。
程适心道,恒商这小子尽玩些不上台面的把戏,还指望爷爷我跳脚。谁耐烦同你计较。
拎起笔,挑大张红纸,将方才的对子再写一遍,字写的份外大。
饭厅门外却蹩进来一个人,向程适作了一揖:"程知会,好兴致,在这里题对。"原来是县衙的黄师爷。
程适搁下笔拱手:"见笑见笑,写着玩儿糊自家门上。师爷不在家过三十,来衙门做甚?"
黄师爷翘起鲶鱼须子笑道:"不怕知会笑话,小的是来向顾大人替自家的正堂求个对儿,来年沾个好彩头。"眼滴溜溜却瞄向桌上红纸。
程适道:"师爷真是求到了顾知县的兴致上。顾知县平生最爱题对,方才还在这里写了几个,不巧刚出去,师爷去内院找找。"
黄师爷道:"劳程知会指点。"眼光却粘在程适刚写的对联上。程适道:"此联是在下刚写的,师爷不嫌弃烦劳指点指点。在下文墨上有限,对子俗得很俗得很。"
黄师爷立刻俯身到桌前,凝住眉头,细细看联。程适看他脸色呆滞,却像走神,试探道:"写得不好,师爷见笑。"黄师爷忙回神抬起头笑道:"知会忒自谦了,此对工整大气,正是难得的好联。"掂住鲶鱼胡,又看那联,大有恋恋不舍的意思。
程适大喜:"师爷过奖,随手写的,只当玩儿罢了,哈哈。"
黄师爷道:"不晓得知会此联是否与顾大人切磋而成?"
程适道:"在下自家写的,不过顾知县他也看了,哈哈。"
黄师爷摸着须子,又去看对子,叹道:"实在好对,小人真是越看越爱。厚下老脸请知会给小人也写一对。若有这样的对子贴在正堂上,一定沾足的运道来年兴旺。"
程适心花怒放,顺口道:"师爷若不嫌弃,这幅对子送你罢。"
黄师爷疾抬起头:"当真?"程适点头:"只是在下字不大好,师爷别嫌。"黄师爷慌忙拱手道:"程知会忒谦忒谦。"也不看对联的墨迹是否干透,忙忙卷好,收在袖子里,向程适打躬道:"多谢知会,小人还有些事情,先回家中,改日再来谢知会赠联。"
程适觉得这老儿虽然巴结相忒过,却甚讨人喜欢。黄师爷袖着对子,却忘了向顾况求对的事情,径直向后门去,出衙门回家去了。

程适的对子被讨走,将他心里的一股窝囊气也一股脑的带了去,顿时天地清明,喜气盈盈。中午开席,程适痛快一饮,在席面上风卷流云,单一碟猪耳朵就被他吃掉半碟,还和恒商喝了个四季如意杯儿,以示不计前嫌。
恒商在席面上小心照应顾况,顾况始终干干巴巴。恒商神色中,颇有些黯然。
程适懒得再去刺他两个,只和司徒暮归拼酒。司徒大人酒量好酒品也好,正是程适所爱,程适与他一杯杯地喝,有意拼出高低上下。顾况从恒商身上分出精力,生怕程适灌坏了清丽纤细的司徒大人不好收场,道晚上守岁席才是正场,要留下精力。于是住席。
住席时,天也已经下午,挺着圆滚滚的肚子没过多少时辰,晚上就到了。于是再开席。
顾况望着饺子道:"可惜明天玉凤凰招亲,要留下精力应付蓼山寨,这一宿不能守通宵。"
恒商道:"虽不能到天明,有那个心意便成了。"
司徒暮归悠然道:"如此过年,清淡有趣,倒比往年舒畅。"程适道:"我只要喝的舒畅就舒畅。"
三更梆子响时,爆竹声四起。城里的几个大户都预备了烟花,竞相在半空里争妍。程适去点着廊下的鞭炮,恒商抬头看夜空,顾况一抱拳头:"新年开运,大吉大利!"恒商一愣,顾况笑道:"我们在街面上住时,初一见面拜年,必说这一句。"程适道:"不过也看人换词。打个比方,"向顾况一抱拳头,"顾贤弟,官运亨通,大吉大利。"向司徒暮归抱拳:"司徒大人,平步青云,大吉大利。"再向恒商抱拳:"睿王千岁,万事如意,大吉大利!"司徒暮归笑道:"这个甚好。"也抬手一拱,"大吉大利。"遥遥看了眼满天的艳色,又道:"不过天已三更,我却无事,各位明天去蓼山要十二分的精力,只能早些歇下了。"
程适摸摸肚子,打个呵欠,道了声占先,率先拐回房去。司徒暮归也告辞去睡。顾况跟着恒商到他房门前,正要说一声请好生安歇,被恒商一把扯进房中。
顾况大惊,恒商反手插上房门,昏黄的灯火下向顾况道:"我早上在回廊上听见,可是程适对你做了甚么。"
顾况脸上顿时通红,咳嗽了一声。
恒商苦笑道:"我这些时日惟恐你怕了我,不敢做甚么。如今却顾不得。"唤了一声景言。
顾况直觉不好,拔腿欲跑,哪里快得过习过武的恒商。恒商一把擒住他两臂,凝视片刻,开口道:"一直想让你在我房中喝酒喝个痛快,今天晚上不醉无归可好?"
顾况直了眼,摸摸下巴,原来恒商一直襟怀坦荡,从昨天到方才一瞬间,自己脑袋里却转尽了龌龊的念头。恒商从床前提了一瓮酒过来,顾况挽袖子开封,倒满两个茶杯,先举起一杯:"不醉无归,干!"
恒商微微笑了也举杯:"不醉无归。"

有中午一席和晚上一席铺垫,顾况干完四五杯后,天旋地转地倒下了。
第二天早上一睁眼,太阳穴到额头一阵刺痛,揉了揉,却忽然觉得自己仿佛光溜溜地,还触着另一个光............
顾况一骨碌弹起来,晴天就这样炸开了霹雳。
睿王殿下,恒商,身子和他一条的被子下,头搁在和他一个的枕头上,睡得正香。
被角被他掀开的地方隐约可见~~晴天的霹雳金光万道,顾况眼前漆黑。

四十五章
在京城的一些小街暗巷里,有不少这样的地方,或一家小门脸儿挂了个酒字,有位娇滴滴的小娘儿当柜张罗;或临巷的住家门首垂着帘儿,常有个标致的小妇人倚门相望。惯摸门窜巷的都晓得它干的是甚买卖,不显山不露水的做着小营生。
待年月渐过,小娘儿不怎么娇嫩,小妇人将成徐娘。某年某月,老天送来个不晓得干系的傻佬,被她一顿酒灌晕了,扒个精光塞进被窝,明天早上哭哭啼啼闹将起来,一说报官二要上吊,逼得傻佬不得不娶,下半辈子从此有了着落,这就叫做从良计。
顾况看着被窝里的恒商,眼前一阵一阵的黑。他精光光,方才掀被子隐约一瞧,恒商也精光光。套句当年混街面常说的话--这买卖头塞到肚里也做定了。
顾况恨不得把自己的头塞进肚里,两眼发青再瞧瞧恒商,恒商不孚他望,眼皮动了动,醒了。
醒了之后,一双犹带睡意的眼望着顾况,顾况一只手钳住额头,另一只手在恒商欲语时拎起被头先向他肩上搁了搁,听着自己的声音像从八万里外飘过来,"天冷的很,你晤紧些别冻着。"
程适趴在一个窗纸戳出的窟窿上,津津有味地看。
娘的,昨晚上瞄到顾况被扯进恒商的屋就晓得有戏看,没想到这小子居然玩从良计。哈哈,从良计,看你顾小幺怎么对付!
恒商握着被子,一卷将顾况也卷了进去,"景言你才要小心,莫着凉了。"顾况在被子里被他拥住,肌肤两厢这么一厮磨,顾况全身的血嗖一声全进了脑子,恒商两臂放在他头两侧,俯首在顾况唇上亲了亲。
顾况的小魂魄嗖地,向着房梁去了。
程适狠狠在鼻子下一搓,咧出白牙。乖乖,一下玩这么高,当心玩坏了顾小幺。嗯,得见断袖如此场面,赚了。
恒商的唇舌与顾况的唇舌纠缠,流连不去。顾况的小魂魄在房梁上晃悠,流连不去。
照这样流连的情形,某些事不做到底不得休。程适换一只眼贴在窟窿上,考虑,长针眼有碍观瞻,底下是瞧还是不瞧。乖呀,该干的就快些干,两位别忘了正事儿,蓼山寨那里的台子快开场了。
顾况此回与那次被程适啃的感觉大不相同,软且缠柔中头壳里的血又像煮沸的热汤窜进七经八脉,顾况全身愈热愈躁,恒商的身子偏不是与他完全贴着,触着的地方或多或少再轻轻厮磨,可怜顾况这辈子几时经历过,偏偏这时候恒商抬起头,轻轻道:"景言,昨晚上......你不怨我罢。"
顾况打从晓得状况后就有一句话在心头,"昨晚上一夜我认,不赖帐。"
程适一个没忍住,啊啾,打了个喷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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