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多少年》第33/46页


一盆冰茬子水,浇上干柴熊熊的小鸳鸯。恒商立起两道斜飞的墨眉,神色陡然肃杀,反手将顾况用被子裹严,扯起床上的单袍披上,拢住衣襟,目光如刀扫向窗纸。
程适心道裹甚么,我和他从小光腚下河洗澡,什么没见过,从不知道他这么金贵瞧不得。
咳嗽一声,大摇大摆走到门前,在门框上敲了敲,第三下还没手还没碰到门框,房门嘎吱开了,程适上下看了看恒商,十分佩服,眨眼工夫能到门前开门,身上还多了件外袍。
程爷爷最不怕刀子锥子似的眼神,程适大模大样瞧着恒商,大模大样说:"那个,时辰......"
"时辰不早,十五殿下需快些预备,莫耽搁了蓼山的正事。"
程适扶住下巴回过头,这位司徒大人几时在背后蹲着?
恒商淡淡应了一句:"知道了。"砰一声关上门,险些撞到程适鼻尖。程适摸着鼻子转身,向司徒大人露牙一笑,倍觉亲切。大家本是同道人!
司徒大人也笑了笑,程适大步过去与他并肩而行,看天空道:"今天太阳好得很哪,哈哈,好得很!"
程适体恤顾况,惟恐他脸上一时过不去,自己先骑马到蓼山寨,在山脚下与大军汇合,吕先见他没有和恒商顾况同来,眉头立刻皱了,程适懒得解释,只恬脸笑道:"大将军恕罪,下官心急就先过来了,顾知县等人等下就到。"吕先没说什么,但程适猜测,小面瓜正在肚里算计怎么整治自己。
蓼山寨在蓼山山顶,顾况和恒商在半山腰赶上吕先的大军。程适在人群中远远望去,顾况知道程适必定要看,横竖早上都被他瞧见了,没什么怕他瞧的。程适约莫顾况现在是破瓦罐子不怕见人,豁了就豁了,走一段路就错过几个人向顾况的方向靠过去些,也不管恒商的脸色越来越寒,等到了山顶,也靠到了顾况的旁边。
蓼山山顶十分热闹。
蓼山寨从吕将军手里讨了不少门面补贴,山寨正门前的擂台五丈长三丈宽,围栏柱上挂着大红布扎的花球,连四周的围绳上都缀着彩带。
大红背帏上比武招亲四个大字是知府大人亲笔题写。擂台一边设着见证贵席,吕先坐正中首座,知府与副将陪在左右,顾况居然能在席稍捞个座儿。
另一侧设的是贵客席,坐了正道上大派的几位掌门。
知府大人代表官府致了一段辞,道朝廷此次参与此事乃是不得以中的权宜之计,所以仅做见证。江湖事务,还当遵循江湖规矩。
现任武林盟主泰山派掌门熊伯棠代表各位江湖同道也致一段辞,今日比武招亲,务必将日前的恩怨释尽,只以武艺为胜。望今日凤凰寨主能择得良婿,江湖重归太平。
放完了炮再上香拜天后便要开场,顾况趁空档去找茅房行个方便。程适顺脚蹭搭着跟去,到树后无人处拍了拍顾况肩膀:"顾贤弟啊!......"
顾况道:"我知道你想说甚么,今天早上都被你瞧见,你也晓得,这帐我不能赖。"
程适道:"我知道你一定不赖,他也知道,所以才使这一招。只是......"同情地看了看顾况,爷们毕竟不是娘们,从今后要被睿王压在肚子底下,怎么想开了由着他压,这句话问不出口。
顾况道:"其实,今天早上,我知道他居然这样,心里面说不上来什么味儿。"为什么他心甘情愿,居然连这样都做。男人不是女人,他更贵为王爷,何至于做到这个地步。顾况长叹:"我其实觉得,很怕对不住他,他怎么能受这样的苦。"
受苦?
程适歪了半边脸,颤巍巍道:"我说顾况,你该不会以为睿王是睡在底下让你压罢......"
顾况怔住,程适再将手搭在他肩上,"顾贤弟,娘们玩从良计与这个不同,今天哥哥在窗户外头瞧得仔细,那小子干这个是等着把你塞在下面当娘儿--你既然应了他,从今后小心补养身子......师傅那头,愚兄替你瞒着......"
将手在顾况肩上缓缓拍两下,叹出一口悲天悯人的气,整着衣裳回擂台下去。
四十六章

恒商在吕先座席后的人群中站着,方才见顾况和程适前后离席,心中十分不自在,两道眉毛愈发锁得紧。他不是兵卒又未穿官服,虽然穿着寻常衣袍,形容中仍掩不住矜贵之气,江湖客中早有不少人在暗中揣度他的来头,连对面贵客席上的几位掌门都时不时向此处打量。吕先心中绷着一根弦,众人面前不便向恒商进言,只能暗自拿捏形势。
顾况和程适去了片刻,一后一前回来。顾况顶着一脸愁苦相,一看便知道程适在他耳边吹了邪风。恒商自早上起就有一块郁结在心口堵着,轻轻叹了口气。
程适晃在顾况的座席背后抱着膀子站,还转过脸对恒商咧嘴一笑。恒商转首去看擂台。
擂鼓响过三声,玉凤凰从背帏后翩翩走出来,擂台下一片哗然。
顾况和程适那天有幸尽情欣赏过玉凤凰的艳色,此时见她出来,顾况的眼还是直了直,程适吞了口唾沫。丹霞一般红的衣裳,偏偏穿在她身上像天上的彤云匹配醉人的晨光,再寻不出瑕疵来的妥帖。美目盈盈一顾盼间,和风便吹皱了暖春的池水。再一嫣然,顾况如痴如醉,程适头晕目眩。程适咂嘴道:"难怪能把江湖道上搅个天翻地覆。乖乖的看几遍还是尤物。"
顾况微侧回头低声道:"程贤弟合该把你昨天写的那个桃花牡丹一齐开的对子揣着,此时送给玉凤凰多么应景。"
程适道:"然后江湖客们杀上来,一窝蜂把我剁个稀烂。今天晚上衙门里的饺子不愁没馅儿。"
擂台下有人高声笑道:"看来凤凰寨主当真急着要老公。汉子还没招到,先把洞房衣裳穿着。"玉凤凰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蓼山寨的二当家高声道:"此次寨主招婿,多谢各位英雄捧场,有意的英雄只管上台来。"将擂鼓敲了一响。台下蓦然一片寂静,人人缄口站着,只听各派的旗帜猎猎做响,却无人动。
台上蓼山斋的人四下环顾,过了片刻,二当家将擂鼓又敲一响,大声道:"哪位英雄先拔头筹?!"
台下一片死寂,仍无人动。
又静了半柱香的工夫,玉凤凰妙目四顾,莞而道:"原来各位英雄今日,都是来瞧热闹的。"
台下忽然有人尖声尖气道:"凤凰寨主却是个爽快的佳人,百年难得。各位同道对不住了,本公子见了这等绝色实在忍不住不出手。"
只见一道白影从人群中飞身而出,瞬间落上擂台。在三九严冬的年初一,唰地张开一柄描金折扇,轻飘一笑,来回晃动。"小生蝴蝶公子蓝恋花,不才请凤凰姑娘指教。"
形如青松势,白衣飘飘然,几许黑发簇拥中铮亮的头皮在阳光下光彩夺目,与独颗金牙相映生辉。
蓼山寨的几位当家都变了颜色,二当家踌躇了一下,斟酌着词句道:"蓝掌门,寨主此次乃招夫婿。在下听说蓝掌门已有家室,恋花门中美色甚众,有四美六艳的如夫人列名为侧。蓝掌门实在......"
蓝恋花将纸扇遮住嘴,再轻飘一笑:"本公子此番,已在鄙帮中盖罢一座梧桐楼,欲请凤凰来栖,第十二房做小。"
蓼山寨的人脸色刹寒,二当家凌起虎目,玉凤凰挑起眉毛,低头望向那桃核脸,嫣然再一笑:"承蒙蓝掌门看得上来打此擂,功夫粗浅,还望蓝掌门多留情面。"抬手抱拳一让。
蓝恋花合上折扇,拱手道:"凤凰姑娘放心,本公子最怜香惜玉,一定不让你哭红了眼~"
程适在心中嗤笑道你这长不足三尺的皱皮山枣也敢招惹玉凤凰,她若没把握将你踢飞下场哪会对你这样客气。
蓝恋花道了一声承让折扇一挥招式乍出,所有人都伸长了脖子等着,但见红白两道身影交错来回不过片刻,蓝掌门不负众望越栏而出,一个半空落葱式倒扎进人群,砸在众人闪出的空地上。
玉凤凰笑吟吟道:"承让。"
二当家抖擞精神再将擂鼓一敲:"哪位英雄再上?"
台下再一片寂静,更无人应声。
蓝恋花从地上挣扎起来,尖声道:"凤凰姑娘,你还是跟本公子回去做小。今天除了本公子,再不会有第二个人上你这擂台。你搅得江湖天翻地覆,六合教灭门,娶了你就是和全武林过不去,谁敢要你这扫把星。本公子怜香惜玉,好心做你相公。不然你只得在全武林与官府衙门面前守着空台子站三天丢人。"
蓼山寨的人沉下面孔四处再望,台下果然寂静一片,各派的弟子都在掌门身后恭敬整齐地站着,无一人像有意打擂。
顾况恍然,原来各派早串通一气,有意羞辱玉凤凰。因有朝廷的兵马在场,又拉不下脸聚众欺负女人,于是想出这个法子。
知府低声向吕先道:"吕将军,这种情势却要如何?"吕先道:"之前说过,只要不刀刃相向朝廷就不能干涉,这是江湖事,如今开不了口。"
日已上中天,北风萧瑟,旗声猎猎。台下的江湖众人再无半点动静。
玉凤凰坐在擂台中央的椅子上,抿着茶水,神色闲适。
台下忽然又有人高声叫道:"那位二当家,再敲一声鼓来听听。平白站着无趣,听个鼓声儿权当解闷,哈哈~~"众人轰笑,二当家站在擂鼓后,握着鼓锤的手青筋暴起。
轰笑声方罢,忽然官府人群中传出重重一叹,"无趣哪无趣!"
众人顿时徇声望去,程适在顾况身后,从耳孔里拔出小指吹了吹,大力摇头,高声道:"在下此次有幸来看这趟热闹,本以为能一睹传说中江湖各路豪杰们的种种绝技。没想到从早上站到晌午,腿也麻了肚皮也瘪了,什么绝技也没瞧见。我方才明白,原来这位天仙一样的凤凰寨主,武功也是天下第一。各位英雄们竟没一个有把握赢了她,都不敢上台,怕打不过一个女人丢人。"
恒商和吕先皱起眉头,副将和知府大惊,江湖众人哗然,"又是吕先军中那天在蓼山强出头的小子!"
知府疾向吕先道:"吕将军,快让此人住嘴莫生事端。"顾况在心中冷笑,能住得了他的嘴才怪。
程适将手放在嘴边,打了个呵欠:"无趣啊无趣!原来传说中豪杰辈出的江湖竟是阴盛阳衰。"抬头向台上的玉凤凰道,"喂,凤凰寨主,我看这些好汉们都不敢上台跟你打,索性暂时收场子拿些饭出来给大家填填肚子,吃饱了再开场。有酒吃更好,可能各位英雄们要酒壮胆,才敢来打你的擂!"
玉凤凰瞧着他,莞然笑道:"公子此话甚是,"起身向二当家道:"且歇下擂台,置办酒菜招待各位英雄。"又回首道,"只是小寨寒酸,只能招待粗茶淡饭,各位英雄多担待。"
蓼山寨的年货置办的甚齐全,不待半个时辰,寨里的小喽罗们抬了大桶热腾腾的卤货与馒头出来。几位当家请朝廷官员与各位掌门进大厅去坐,另摆下酒席招待。
程适和兵卒们一起去拿饭,小兵们道:"程掌书你忒大胆,风头出足了,大将军此次不晓得要打你多少军棍哩。"
程适道:"由他打去,眼看着一个女人受欺负不帮忙,还是个爷们么!"
发饭的山寨喽罗看见程适,没说什么,盛了饭菜递过来。程适一眼扫过,也不说什么,端着饭碗寻个背风的地方坐下,刚抓起馒头咬了一口,身侧有人道:"好油水哪!"
程适叼着馒头斜眼看顾况,挪挪让出块地方,从口中拔出馒头道:"顾知县怎么不进大厅吃席?"
顾况就空坐下:"里面位置不够,我呆着不自在,趁空出来了。"眼看着程适的菜碗,"蓼山寨的人真知恩图报。油水甚足。"程适掰下半边馒头,拿筷子挑起一块牛肉向顾况眼前一递,"油水大家分。"顾况道:"罢了,我看桶里饭还不少,也去领一份。"呵手起身去向饭桶,程适道:"顾知县领饭,油水一定不比我少。"
吞下半个馒头两块牛肉,却看见不远处的空地上有人徘徊踱步,正迎着端着两个饭碗过来的顾况,不消说是恒商。程适心知早上偷看被他发现,恒商一定盘算着将自己挫骨扬灰。只是他和顾况两厢对时实在有趣。顾况快到恒商身边时,蓦然形容莫明地斯文起来。
顾况看见恒商,径直走了过来,恒商见他到自己面前,甚欣喜,顾况将右手的饭碗送到恒商面前,道:"趁热用些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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