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100/180页
那声音极是轻微,轻微的就像是鬼魅的裙裾擦过地面,就像是水中游鱼在吐着气泡。可是他不信鬼神;可是这里不是河,也不是湖,而是一望无际的原野,只零零星星生着几株枯树――所以,他一定是听错了吧?
――自从他中毒之后,自从她“离开”之后,自从变故发生、天翻地覆之后;他真的快要被自己莫名其妙的错觉搞疯了。有好几次在高烧的恍惚之中,他都以为自己“感觉”到了她:他仿佛“看到”她在千里之外,在一个满是烈焰的城市中身骑战马、手握长刀,一挥手斩下敌人半边肩膀;他甚至都以为自己“感觉”到了从伤口中喷出的热血的温度了……当然,那当然是万万不可能的;那不过是种无法扼制的狂念罢了。
……也许自己早就疯了……那也说不定。否则为什么,他会在此时此刻此情此景,再一次听到了她的声音呢?
“……停下……停,不要再走了……危险……”
――竟真的是、真的是她的声音!
仿佛醉酒的人被大瓢冰水当头浇下,阿哈犸当即周身一个激灵。他拼命左顾右盼,可哪有人在?难道又是一个只存在于深沉梦里的幻影吗?
“……地面……很……危险……”
――他终于找到她了,在一株枯木之下;没错,是“之下”,尽管那树只有半人来高。她紧紧抓着树枝,腰部以下全都沉入土里……又是一阵“咕噗、咕噗噗噗”的轻响,在她身前,地面上不住冒出泥泡又不住破裂,空气中有一丝磺石的气味。
原来这就是……“死者之眼”。
“……你不要过来,想办法……回去……做记号……回去找扎格尔……危险……”
这是黎明前最冷酷的暗夜,地面上已寒气逼人,想必泥浆中更是接近冰点。她冻得面色青白,口齿不清,难以说出连贯的句子。
“……等我叫人回来,你早就死了,你的血早就变成冰了。”阿哈犸忽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说,不带一点感情的、仿佛被这寒夜彻底冻硬的声音。
“我才……不会死,”那女人一笑――她竟然还笑得出来,“比这艰难百倍我都活……活下来了……绝不会……死在这里……”
“用不了多久,你就要死了――而我将静静目睹这一切,”怀里有一个石头般坚硬的东西冷冷在笑,“我将目睹你垂死的挣扎,目睹你绝望的求恳,目睹你因至大的恐惧而崩溃……我会因此而平息愤怒安抚仇恨;我会因此得救……”
“……扎格尔……大家……都在等我……我会活下去……一定的……”
“……你会死在我面前,而我会因此而得救……”
我一定是疯了――阿哈犸想……也许早在你从紫极门上一跃而下的那一刻起;也许早在你牵着我的衣角隐隐含泪的那一刻起;也许早在一次又一次打开你可笑的写得密密麻麻的信笺的时候起……也许早在更加久远之前,在我初次相遇的那一天……我就已经注定要为此而疯狂了。
疯狂――可那又怎么样呢?
在理智恢复运转之前,伴随着她激烈的呼喝声,他已不顾一切纵身向前。地面不断下陷,无法使出力气,无法把握平衡,甚至无法顺畅地从软泥中拔出脚……他依旧向前,拼命向前,像是甘心扑火的飞蛾,挣扎着靠近她,挣扎着、向她伸出手――
要死――那就一起吧!
***
“……塔索,万万不可!”天气虽冷,可从者额间满满都是汗水,不管是因为谁,抑或是因为什么,塔索的想法实在都太过疯狂了,“那是‘死者之眼’啊,没有大巫姬的许可,擅闯之人会被魔沼吞掉的!”
“长安很可能在那里,”扎格尔说。头也不抬地收拾行装,烈酒、兵刃、绳索、木棍……
从者犹不死心:“再有一两个时辰天就要亮了,巫姬大人的使者也要到了;可以请他带我们进去,这样说不定更快……更快……”
“不行!”扎格尔断然道,“这种鬼天气,她要真的……真的遇了险,别说一两个时辰,半个时辰就会没命的。”
忽然,帐外有人通报:“塔索,塔格丽的部属们回来了……”
扎格尔立刻抬起头:“快让他们进来!”
毛毡掀开,独臂老者和沉默青年一前一后走入帐中,他们站在阿衍的塔索面前,迟疑片刻,似乎不知道该如何见礼,扎格尔早挥手免去:“省了吧,你们不用跪她,自然也不用跪我――长话短说,长安人呢?到底怎么回事?”
独臂老者一番避重就轻,将变故的首尾约略讲了,末了道:“塔索,这是有人精心设下的毒计无疑,先将宗主引开,再派人手缠住我们……”
扎格尔直切主题:“你觉得他们是针对我,还是针对长安?”
独臂老者答道:“来者是死士,全都身怀剧毒,不过我们抓住了一名活口,塔索派人一审便知。”
扎格尔脸上终于露出半分喜色,抚掌道:“好!”说完,转身将准备好的背囊提在手里,迈步便要出门,“你们跟我来,一起去找长安,路上再细细说清楚……”
可是,话还没有说完,站在角落的沉默青年忽然侧移两步,将门口堵得结结实实。独臂老者道:“塔索,且慢!”
“……你们这是?”
“塔索,既然是大海捞针,一己之力起不了什么作用,便请您留在营地中主持大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