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26/180页


――真悲哀,看着他意气风发的样子,她的内心分明在恨,可是身体却莫名想要靠过去,想倚在他怀中,索性随他一起醉死在千万人的鲜血里算了。

――真悲哀……

“是谁把皇后带上来的?不是叫你们好生伺候么!”

眼见他要发怒,长安连忙开口,声音远比想象中流畅自如:“陛下,臣妾是为自己……是为连氏乞命来了……”

――这个“乞”字,连怀箴,骄傲如你,是宁死也不肯说出口的吧?

慕容澈的脸色顿时柔和,当下温言软语:“皇后,连氏祖辈有功于国,朕岂能不知?只要城下连铉余党肯放下兵刃,朕绝不追究过往种种……”

她不待他说完,已屈膝跪下去,俯身叩首,嗓音里听不出半分虚假味道:“臣妾但求一个恩典,愿为陛下招降‘白莲军’。”

宣佑帝吸一口气,深深望着她,忽然不言不语。

连长安只觉后颈冰寒,不知是谁将答案放在唇边,身体竟不受控制,言语流水般倾泻而出:“夫妇同体同心,陛下是臣妾的陛下,臣妾……是最后的白莲,连氏从今往后自然该以陛下马首是瞻。何况……何况首恶伏诛,从者不论,古来亦然;三千子弟性命只在陛下一念之间,只求……”

她抬头望他,忽又低下头去,暗自咬紧银牙,哑声续道:“只求陛下看在……看在臣妾一片真心份上……”

声音不高,却话语掷地,铿锵作响。四周巨大的惊诧、深深的震动,以及沉重的愤怒和鄙夷统统向她投射而来。

她只装作看不见――装作一个苟且偷生的女人,装作一个被富贵权柄迷了心窍的俗物……做戏谁不会?是不是?我的陛下?我的夫君?

那男人缓步向她走来。自小到大从没有骗过什么人,一瞬间她觉得他不可能这么轻易上当,她几乎紧张地的止不住颤抖。

他却将她的颤抖当成了恐惧,于是温柔伸出手温柔挽她起身,情意绵绵。他注视她良久,并不置可否,只道:“长安,没想到你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朕对你并非虚情假意,莫怕……”

“臣妾明白,”她愈发颤抖着回答――这一次已不是紧张,而是险些压抑不住的怒火,“陛下若不信臣妾,大可遣人跟随臣妾,或是点穴,或是毒药,什么都可以。”

“不……我信你,”他断然道,“这次,我会信你。”

连长安茫然抬起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真好笑!他竟然说信她!竟然说信她!他将她父亲和妹妹活生生烧死在她眼前,他竟然还说信她?

“你是朕的皇后,是朕的妻子,朕当然会信你。朕也不想再追究连氏的过错,都过去了。朕也……未必没有对不住你的地方――长安,让这一切都过去好吗?”

――她想要捧腹大笑,她想要嚎啕大哭,她也想让这一切都“过去”……放心,很快都“过去”,她保证!

于是连长安久久抿着嘴唇,最终眼底盈盈光闪,答出一个字:“好。”

***

远比她预料的容易许多,他竟真的放开她――是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他任她施施然站起身,施施然拂了拂外袍上沾惹的尘埃……忽然,一个白面微髯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挡在她身前。

连长安并不认得眼前人,又见遍身战甲,只当他是慕容澈的臣属,微一挑眉,淡然道:“将军若不信,拿刀押着我往城头去好了。”

何隐低低垂着头,缄默不语,手却始终拦在她面前,不肯撤开。

身旁宣佑帝替她解说:“皇后,这是校尉何隐。”长安一愣,她毕竟是连家的女儿,“何隐”这名字她却是听过的。

上下打量良久,连长安忽然冷笑:“我还当吸了阖族的血活下去的鬼怪,只我一个。”

何隐的面色立时素白如纸,伸出的那只手不住轻颤,随即落了下去。

她不再理他,径直向前,宫裙下摆擦过他垂落地面的染血披风。何隐愣愣望着她的背影,终究忍不住开口问道:“娘娘……大小姐,白莲血脉……果然是假的吗?”

连长安身形一顿,并没有转过头来,只反诘:“真又如何?假又如何?”

何隐向前踏出半步,急切追问:“可是……可是倘若是假的,若‘莲花血’不是天人后裔,那我们……我们岂不……”

“你该问问自己,究竟是为了什么才辅佐连家?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待在‘白莲军’中?”

――小叶失血的笑容在虚空中浮现,那样空洞的眼睛,那样没有道理的忠诚,那样甘之如饴的死亡……在咽气之前,她最后看到的是什么样的情景?她此刻是不是已到达了莲花盛开、无忧无怖的彼岸仙城?

“……你们为什么活?为什么死?难不成只为了一个传说故事?何校尉,难道你从未想过么?”

***

何隐汗出如浆,委顿在地,连长安穿过所有人的目光,穿过两旁黑黢黢甲胄上反射的光影,径直往火势渐弱的柴堆而去。风向骤然一转,大股刺鼻焦臭袭来,中人欲呕;她却只是微一踉跄,脚步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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