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9/180页


连铉加重语气,逼迫道:“爹要你发誓,以你身上流着的白莲血发誓!不得伤害你姐姐,绝对不能与她作对,快啊!”

莫说怀箴,就是长安也完全呆住,连铉的变化委实太突兀,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更让她吃惊的,却是这一次怀箴竟全然没有反抗,竟然真的发起毒誓来!

纵使面如死灰,纵使脸上的肌肉痛苦到几近扭曲,她依然一字一顿,用种极之可怕的声音陈述:“以我……以我血中白莲起誓,绝不伤害……伤害连长安,绝不……与她作对,若有违誓言,愿莲华凋萎,永不复开……愿烈焰焚我心,此身……此身为灰烬……”

誓言结束,怀箴整个人彻底垮下去,再也没有了强横凌厉的气势,竟然低声抽泣;梨花带雨一张脸,完全是个惹人怜爱的小女孩儿了。她哽咽着问:“可是爹爹,不会吧?若真的、真的……”

“没有什么真的假的,”连铉依然没有回过头来,言辞却如咬钉嚼铁,不留余地,“事已至此,尽人事,听天命——天命而已。”

***

连铉终于走了,带着他的女儿怀箴沉默离去,走之前嘱咐了长安许多废话,周到客气,仿佛陌生人。也许这……真的是场梦,或者更可怕,根本是个恶毒的玩笑;也许只要等长安睡下,黑暗里就会跳出个人来砍下她的头——真的要嫁入皇家?竟然不是连家的女儿?连铉竟放过自己这个孽子?这些做梦都梦不到的事情,一样一样切实发生了!还有什么能让她惊讶?还有什么不可能的?

连长安木然呆坐,夜风吹动烛影,钻进她凌乱的衣衫,却再也不觉得冷。原来身体里的寒意,远比风里更多。门又一开,那四个失踪了好久的小丫头终于出现。她们默默向长安行礼,也不待她吩咐,就开始麻利地收拾起来。她明知道她们都是怀箴的眼线,今夜大变活人的把戏,断然少不了她们那一份儿,但此时此刻,真的没力气计较了。

转瞬诸事妥当,三女鱼贯而出,依然只留一个小叶,捧定巾帻香汤请她净手更衣。血污溶进水里,将一切染成红色,长安怔怔望着自己复又洁白的掌心,忽然一甩手:“端下去吧。”

——去除手上的血腥真容易;可心里的,怎么能洗得掉?

小叶转身收拾了,顷刻便回来,低声禀道:“小姐,内室全数换过了,安歇罢……”

——安歇?才死了人,她才亲手杀了一个人,为什么她们全都见怪不怪?

小叶见她不理不睬,头慢慢垂下去,手伸进袖里,取出时纤指已捏定一枚绸布小包。长安心口顿时一凉,几乎惊叫出声。

小叶将那包裹安安稳稳交在她手里,自己退后两步,垂首肃立。

“奴婢没有打开过,小姐尽管放心。”她说。

连长安惊疑不定,将那小包紧紧攥在掌心。沉吟许久,终是脱口问道:“你怎么不交给连怀箴?”

小叶忽然抬头,诡秘一笑:“难道小姐希望我把这交给副统领?”

长安语塞。

小丫头古灵精怪的神情只一转,倏忽就消失了,又恢复了那副稳重木讷的样子:“副统领是吩咐过,发现什么都要送去给她,但我去送的时候,她已不在房里。方才大人在外头吩咐,我们四个从今晚后就算是小姐您的人,不用再听副统领调遣。”

“可是……”可是说不算,就不算?哪有那么容易,那么清楚明白?

小叶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璨然一笑:“小姐您不用在意,尽管放心好了。我们四个从八岁上就被大人选出来,专为陪嫁用的。谁是我们的主人,我们便听谁的,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绝无二话。您只当我们是件东西,随意使唤就好。”

长安见她施施然说不必将自己当人看,只觉胃里一阵翻腾,竟然无法回答,却听小叶续道:“比如今儿夜里……冒犯小姐的,就是我本家堂兄,小时也一道玩耍过。但他既然犯了连家的戒律,既然是副统领的决定,那便唯死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长安将满口银牙咬得咯吱咯吱响:“没什么大不了?那我若命你去杀了连怀箴,你也去么?”

小叶丝毫没有犹豫,脸上的笑容也丝毫没有变:“您只要吩咐,自然会去。不过我们四个加在一起,也是奈何不了二小姐的,唯死而已。”

连长安再也无法忍耐,愤然而起:“你们除了动不动就去死!难道就不会别的了?”

小叶茫然望着她,茫然摇着头:“莲生叶生,花叶不离。我们听宗主的,听小姐的,对莲花血惟命是从,是叶家的道路,也是莲花军的宿命。”

不知为什么,望着她空洞洞笑盈盈的眼,连长安只觉从未有过的悲愤和无力。她忽然想起那个跪在地上向他叩首,感激她杀了自己兄弟的陌生男人;忽然不寒而栗。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世界?

作者有话要说:呼唤爪印~~ >_

【〇七】大婚

宣佑二年,夏日还没真正热起来,便一股脑冰凉下去。天空仿佛破了个大洞,冷雨一日接着一日密密浇落,御苑的荷塘整个满溢出来,就连宫墙外的护城河水,也足足涨了三尺有余。七月末,钦天监第三次呈上奏本,反复强调年内都无十全十美大吉大利之日,实在不宜嫁娶,恳请万岁将大婚之日改在明年初春。宣佑帝那时正与户部工部商议防治水患之事,只瞥了一眼就撂在旁边,转身带着二部的尚书大人,亲披着蓑衣冒雨往城东看灞水的堤防工程去了。

头顶整日晦暗阴霾,连带着人的心情都是灰的。到了八月中,雨渐渐止了些,可总是断断续续的,眼见着要晴了,又淅淅沥沥下起来,叫人白白欢喜一场。宣佑帝下旨斋戒沐浴,亲祭天地稼穑之神。礼部左右二侍郎抵死劝谏,要万岁保重龙体,最后到底拗不过,任他携着文武百官于雨中长跪了半日,才让三位近支宗室替了。由此,连市井小民都衷心传诵陛下的贤德圣明。

转眼到了九月,各州各府的消息次第报上来,今年果然收成不好,比往时少了足足三成。可同时南晋那边却又传来喜讯,听说这次不止歉收,还发了大水,淹没良田千倾,民众流离数以万计。这一下,天灾瞬间变作天赐,朝会上顿时众议鼓噪,最激进的兵蛮子左都护沈将军甚至提出,该趁这大好时机旌旗南指,一劳永逸才是。

如此纷纷乱乱之中,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五礼很快都一一过去。因是灾年,俱办得低调。大婚的日子终究是定在十月中,这一次钦天监没有再提异议,一则圣上的意思明摆着不想拖,更重要的是大家都在传,到今年岁末之时,可能真的要重燃战火了。北齐南晋平分天下三十余载,终于到了重新洗牌的时候。

也幸好局势日新月异,令人应接不暇,立后的突兀以及随之而来种种流言,才没能真正掀起大风浪。一些不干不净的闲话的确传了几天,不过很快都在连家强大的威势面前败下阵来,再无人敢提起。就连出了名的年轻俊杰叶校尉莫名其妙挨了三十脊杖发往雁门关军前听用之事,众人也只是暗自狐疑罢了,面上没谁敢多问半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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