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莲全集》第96/180页


没有人回答;没有回答本身就是一种确定无疑的答案。

连长安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咬钉嚼铁:“很好……叫你们的‘正道’统统见鬼去吧!”

***

阿哈犸凝神屏息匍匐于尘埃,一寸一寸、一寸一寸向远方那挑着油灯的木杆靠近――向他的目标靠近。其实他完全不必这般谨慎小心的,烈风正在天地之间咆哮,有如闭锁在铁笼中怒吼的洪荒巨兽,在这样的环境里,即使是个武功全失的庸人,奇*|*书^|^网也可以轻而易举地湮没行迹。

……近了,更近了。昏黄灯火之下,被围成半圆的众人拱卫其间的那个女子,他几乎都能看见她脸上的表情了。今夜的风真的帮了大忙,不仅可以掩盖他的足音与气息,甚至还会改变箭矢飞行的方向――这一点小小的误导足够让他寻到机会逃出生天,自从遇见她之后,他的运气,似乎开始变好了。

阿哈犸将手伸向肩后,用偷来的骨镝做成的箭矢只有两根;一支射向那盏灯,而另一支则瞄准她的咽喉,不容出错,决计不容出错。

――我的人生已然“错了”,注定无可追溯无可挽回;所以……不如和这促狭的命运打个赌吧。

***

“……宗主!”柳城瞬间变了脸色。

连长安抬起手,止住他的话语:“的确,我是‘宗主’,我是‘白莲’,重振连家是我背负的责任,但这绝不代表我会任人摆布!你们的‘正道’也许真的是个好主意,也许真的有可能成功,但我不会这样做的,那不是我期待的人生;那样纵使活着……又有什么趣味?”

――人生多有趣啊!除了仇恨之外,除了责任之外,还有新鲜的旅程与好吃的食物,还有从未经历过的喜怒哀乐,还有爱与被爱……还有教会我享受这一切的那个人。

“……你们一定在想,若是连怀箴,她一定会这样做的。可我不是连怀箴,我做不到她那样断情绝欲、犀利精明。我一直任性,一直自以为是,我有着一个女人所有的弱点;也许在你们眼中,我甚至幼稚甚至愚蠢――可那又怎么样?连怀箴死了,而我却活着;我就是凭着这些任性和愚蠢,才保持本心活到如今的。所以,我要继续这么活下去,我决定了,绝不要、绝不要变成连怀箴那样无血无泪的怪物!”

――怀箴,我的……妹妹。从出生的那一日起,就注定与“责任和野心”同床共枕的唯一一个手足。若你还活着,大概会对此刻的我嗤之以鼻吧?大概会笑我依然没什么改变,依然是个沦陷于红尘小爱的卑微女子吧……可是我已经下定决心了,无论失去什么也要坚定向前,无论结局如何也一定无怨无悔;下定决心任性一辈子,幼稚一辈子,就这样相信爱情相信善意相信只要并肩携手一定可以战胜命运,这样愚蠢地过一辈子……

――我已知道我想要的“幸福”是什么样子。为了这个“幸福”,一点都不聪明……又何妨呢?

连长安将手伸入怀中,取出布包迎风抖开。原来那是一面月光般皎洁的旗帜,旗帜中心绣着朵正在熊熊燃烧的美丽莲花――白的旗,白的花,以及环绕着白莲的猩红火焰,在灯影摇曳之间,仿佛修罗场上的枯骨与热血。

“……这是我看到的‘道路’,”连长安用手轻抚那朵染血白莲,胸口因莫名酒意而一阵微醺,“我要像先祖文正公辅佐大齐开国皇帝那样,辅佐扎格尔;做他的盾,做他的剑,助他达成愿望,助他统一草原――我会和草原之王血脉融合,让‘白莲’骑上奔腾的骏马;我们的儿子将继承这一切,继承最后的‘黄金家族’与最后的‘白莲血’……”

连长安说到这里,忽然莞尔一笑,笑容华美,艳丽不可方物:“柳祭酒,‘莲花’本就脱胎于乱世,怒放于战火,我已决定让它回到两百年前的样子。与繁华无关与权欲无关,甚至连仇恨都可以舍却……重要的唯有那个信念,那个为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儿拼死战斗、努力活到最后一刻的信念――这就是我的选择。”

――你们呢?

***

阿哈犸手中粗陋的木弓已然拉满;为了使出全力,他再也顾不得隐蔽身形,早单膝跪地直起了腰身。可是此时此刻,数十名白莲之子们全都沉浸在自己激烈的内心交战之中,<。COM电子书>竟没有一个顾得上探看四方。到了这样生死一发的关头,阿哈犸反而冷静下来,他在头脑中再一次估算风向和风速,箭尖斜斜偏出某个角度,就此静止不动,稳若磐石。

数着自己心跳的节奏,阿哈犸狠命咬了一下舌尖,口中顿时满是腥咸;他甚至没来得想清楚自己是如何松开手指的,弓身一震,箭已离弦,没入无尽黑暗之中。

――这样的夜,这样的风,箭矢果然在虚空里拐过一个弯;白莲诸人只听“当”一声轻响,灯油四溅,火焰迅速膨胀又很快微弱下去,转瞬便只剩少许亮红的余烬。

“……保护宗主!”

“……是那边!”

狂风果然是他的同伴,倒有一大半人争先恐后向错误的方向涌去。随着灯火行将熄灭,秩序终于大乱。那女人不住喊着“镇定”、“镇定”,她竟就有这样的决断,倒叫他吃了一惊……只可惜,终究是没有用的;一片白红相间布匹似的物事环绕在她身边,像是猎猎飞舞的活生生的翅膀;即使灯火熄灭,她也实在太显眼了,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容易许多。

阿哈犸在弓弦上搭好第二支箭,有条不紊地拉开。不必着急,这一矢一定可以中的;他无疾而终的前半生,他迷失在幻影里躁动不安的魂灵,一定可以被安抚――用她的命。

就在箭矢将发未发的刹那,人群中的她竟忽然转过身来,直直面向自己。阿哈犸的心忽然狂跳――不可能的,她的眼睛不可能这么快适应黑暗,她不可能看得见我!

头颅深处忽然一阵剧痛;穿越漫长的时间与空间,有人在那里厉声尖叫:“……慕容澈!我愿你家亡国破,众叛亲离!愿你不人不鬼,不生不死!愿你全部的希望全部的喜乐,都在得到手的那一刻化为灰烬!我愿……像我爱你一样令你真心去爱的人,一辈子痛你恨你!愿你如我这般悔恨终生!”

不――

骤然间撕心裂肺,远比愤怒和仇恨还要浓郁百倍的感情澎湃汹涌。明明隔着那么深黯的夜幕,明明隔着那么遥远的一生,为什么?为什么他依然能够看见她火焰般的眼睛?

宛如紫极门上的那一日――他分明已经再世为人,为什么还是无法摆脱?

箭矢飞了出去,斜斜飞向半空中,再无消息。与此同时,另外一个方向,狂风中忽然传来马蹄声,以及胡语和汉话交杂的呼喊:“塔格丽――塔格丽――塔索……敌人……重伤……”

作者有话要说:前一章小修,改了题目,默默爬走……

【五十】如痴如醉

“恶魔雪山”与“死者之眼”都是胡人的圣地,无论来自哪一个部落,无论是贵族还是寻常牧民,在大巫姬的眼皮底下,谁也不会举起弯刀。这是长生天订立的法则,长生天会抛弃那些用黑血玷污净地的罪人们;所以,即使是互相敌对的家族,即使是不共戴天的死仇,只要来到山下,也必须暂时握手言和,把仇恨和欲望统统放在一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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