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全集Zei8.com》第132/169页


光阴容易,转眼不觉过了二十年。其间毫无音信。不但地方上人心目中,没有余八叔这个人,就是余家大屋的人,也早就认定余八叔死了。整整二十年过去。这年也是在夏天里,隐居山下忽然来了一个身材瘦弱,年约三十岁的人。身上行装打扮,背驮一个很大的包袱,到山下一家伙铺里住昔。次日,即到本地一个大绅士黄孝廉家拜访黄孝廉,这黄孝靡年已七十多岁,是这方面乡下的一个极正大的绅士。

这日黄孝廉在家,见门房拿了一张名片进来,说有个异乡口音的人前来拜访。黄孝廉看名片是余同德三个字。心想:不认识这人。既然登门拜访,不能不见,只得说请。门房引了那人进来。

那人见面,即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说道:“你老人家必不认识晚生了。晚生就是余家大屋的余八叔,出门整整的二十年,今日才得转回故乡。听说你老人家还照常康健,所以特来请安。”黄孝廉想了一想,又连连打量了几眼,不住的点头道:“哦,是了,我记得那年地方上人事说,余家大屋不知如何把余八叔弄死了。连尸身都没有看见,当时我就说决没有这种事,必是你受不了他们的打骂,趁黑夜偷偷的逃跑到那里去了。一个小孩跑不上多远,或者又会跑回来。不料过了几年,还不见你跑回来,也汉人曾见过你的踪影,便是我也有些疑心你真个是被大,二、三房的人下毒手害死了。只是没有见证,不能帮你打这个抱不平。于今你又安然回来,喜得当日不曾冤诬大、二、三房的人。此刻你的三个伯父,都在几年前死了。你的七个哥哥,也死得只剩三个了。

侄儿、侄孙倒还好,都已娶妻生儿子了,你如今回来打算怎么办呢?”余八叔遣,“晚辈其所以不回家,而先到你老人家这里来,就为有一句话得向你老人家禀明。晚生出门的时候。年龄虽仅八九岁,然八九岁以前的种种情形,晚生铭心刻骨的不能忘记。晚辈四房所应承受的山场田亩,久已被大、二、三房侵占了,不曾督过一天业。若照利息算起来,他们大、二、三房现在所有的产业,都应归还给我,尚恐不够。不过利息的话,晚生也不提了。只是应归我四房承管的山场田亩,从此得如数归还给我,不能再由他们侵占。本来至亲骨肉,为一点儿产业,伤和气相争闹,是下应该的事。但是你老人家年高德劭,他们大、二,三房在二十年前对待我四房的情形,你老人家是曾亲眼看见,亲耳听见的,确不是晚辈不顾体面,重资财,轻骨肉。晚生禀明了你老人家之后,即刻回余家大屋去,与他们论理。他们肯归还我的产业便县,若仍仗着人多势大,和二十年前一样欺负我,我到了不得已的时候,须求你老人家出来说一句公道话,望你老人家不可推辞。”黄孝廉点头道:“这种公道话,你就不来求我,我也不至袒护他们那些无义之人。只是我得问你,二十年前你才八九岁,在夜前后门都锁了,你如何能不露形迹的跑出去?一个小孩子素未出过门,身边又无银钱,当时你曾跑到什么地方去?这二十年来,在什么地方停留?干了些什么事?”

余八叔向四周望了一望,说道:“若是旁人问这些话,晚生决不肯实说。因为说出来不但惊世骇俗,甚至闹出多少口舌,多少麻烦来。你老人家是个有道德有学问的高年人,不至将晚生说的话随便对不相干的人说,所以不妨实说。晚生在八九岁的时候,身躯孱弱得连跑也跑不动。休说没有地方可逃,就是有地方也逃不去。亏得我师傅大发慈悲之心,半夜到我睡的厨房里来,将我驮在肩上,从房上跑出来。一夜走了八百多里,次日才落地歇息。从此晓行夜宿,走了差不多半个月,到了一座大山之中。那山的上下四围,尽是南竹。大的有水桶粗细,长有十丈,远望青翠欲滴,甚是好看。在山腰竹林之中,有三间房屋,以竹管编墙,竹枝竹叶盖屋。就是里面的床榻、桌椅,也都是用竹制成的。这屋便是我师傅修真之所。”黄孝廉至此,问道:“你师傅究竟是谁呢?怎么会无端到余家大屋厨房里来救你呢?”余八叔道:“你老人家还记得那年来了一个游方和尚,夜间住在隐居山上的狮子岩里,白天到山下各人家来化缘,不要钱,不要米,只要饭的事么?”黄孝廉偏着头想了一想,说道:“不错,不错!我记得那和尚在三伏爽天里,身上还穿着棉袍。那和尚就是你的师傅吗了他叫什么名字?如何认你做徒弟的?”余八叔道:“那就是我的师傅。他老人家法讳无住。因那年于无意中遇见晚生被侄儿侄孙欺负,当时间了问情形,又向左右邻居探听,知道晚生零丁孤苦,处境极为可怜,所以夜间前来相救。他老人家完全出于慈悲之一念,并不是因晚生的资质好,可以做他老人家的徒弟。那山在云南省境,山名就叫做大竹子山。晚生到大竹子山以后,便要拜他老人家为师,求剃度出家,他老人家连连摆手说:你宿业太重,此时不是出家之时,老僧不过因你可怜,带你到这山里来住几年,等到你年大了些儿,可以自立了,仍得回家乡去,度农家作苦的日月。晚生在大竹子山住了五年,师傅终年在外云游,有时偶尔回山,住不了几日又去了。五年后才带晚生同行,敢说是足迹遍全国。直到近来,师傅方叫晚生回家,讨回原有的产业,安分耕种度日。”黄孝廉道:“像你这师傅,真是圣贤举动,菩萨心肠,使我钦佩之至。你尽管回余家大屋去,向你三个哥子讨回山场田亩。如果你哥子恃强不理,我定出头帮你向他们说话。”余八叔这才作辞出来。

走到余家大屋,见了三个哥子,尚能认识,忙行礼称哥哥。他三个哥哥都想不到世间还有余八叔存在,年轻人的身体像貌都有变化,余八叔能认识三个哥哥,三个哥哥却不能认识余八叔了。

余八叔只得自行表明道:“我是四房的行八。别来二十年不见哥哥,三位哥哥都老了。大伯、二伯,三伯弃世,我因远在云南,不能奔丧回来。实在该死……”他刚说到这里,他三个哥哥巳放下脸,说道:“我们四房的人,早已死绝了,那里又钻出你这样一个兄弟来?还不给我滚出去。”

第一百零九回 讲条件忍痛还产业 论交情腆颜请救兵

话说余八叔见三位哥子忽然翻脸不认他做兄弟,仍从容不迫的笑道:“三位哥哥不可这么说,这不是可以假冒的事,我在距今二十年的六月二十四日离家。其所以不告而去,就因为那时的大伯、二伯、三伯,既遣嫁了我母亲,更不容我在家,用种种方法凌虐我,使我在家不能安生,我那时年纪仅八九岁。除了忍受之外,别无他法。我是四房一个承续香火的人,那时在余家大屋,连一间睡觉的房屋也没有,一年四季睡在厨房里,冬无被褥,夏无簟帐,那种情形,料想三位哥哥不见得就忘了。幸得我师傅慈悲,将我救出苦海,并豢养我到于今。以我现在的处境而论,本来不必回家与三位哥哥闹兄弟争产的笑话,无如先父弃养之后,除却我,四房没有第二个承续香火之人。古人说的:不孝有三,无后为大。所以师傅命我回来,成立四房的这户人家,好朝夕侍奉香火,应该归我四房承受的山场田地,只得请三位哥哥照数还给我。我力耕自食,等到可以告退的时候,我还得去事奉我师傅。”

余八叔说这话的时候,他三个哥哥交头接耳的议论,至此,乃由一个年纪最大的余三,先冷笑了一笑,才回答道:“你说的都是废话。当我四叔弃世的时候,果曾留下一个小兄弟。但因身体太弱,不到九岁就死了。如今四房虽已绝嗣,只是早已由大房承继。谁认识你是我余家什么人?

就凭你这们胡说一阵,便认你为四房的子孙,将山场田地给你,世间有这般便宜的事吗?劝你打断这番妄想,滚出去罢,我们不认识你是谁。”说时,向桌上拍了一巴掌。这两个也伸拳捋袖,准备动手厮打的样子。余八叔任凭他们使出凶狠的神气,还是很从容的说道:“请三位哥哥不要这们做作。凭我一阵胡说,就给还我山场田地,果然没有这般便宜的事。但是我自知确是四房的人,并非假冒来讹诈产业。既经回家来了,又岂是你们空口说不认识便可了事的?大、二、三房的人,原为要侵占我四房的产业,才逼嫁我母亲,浚虐得我不能在家安生。如今事隔二十年了,你们自然不肯认我是四房的人。不过为人总得存一点儿天良,你们大、二、三房不能绝后,难道我四房就应该绝后吗?我四房所应承受的产业,由大、二、三房均分,每房所得无几。为这一点儿田产,不顾兄弟手足之情,眼看着我四房绝后,你们也忍心吗?我老实说给你们听,我不是无力谋衣食的人,因穷极无聊,妄想夺人产业。实在是因为四房不可不成立一户人家,并因你们大,二、三房的人,对待我四房的心思手段过于毒辣。休说我余老八曾亲身经历,不能忘情报复,就是看见你们是那般对待别人,我也得出头打一打抱不平。于今我看在祖宗相传一脉的分上,忍耐着火性和你们说话,你们是识趣的,赶紧将我四房应得的田产交还给我。若再使出那痞徒赖帐的神气来,就休怪我余老八反面无情。你们说不认识我,我还不高兴认识你们呢。老三拍巴掌,对付那个?我也拍一个榜样给你们看看。”旋说旋举巴掌,也向桌上一拍,只拍得这方桌四分五裂,倒在地下。着巴掌之处,如中利斧,散碎木屑纷飞。随即指着破碎的桌子,说道:“看你们伸拳捋袖的神气,好象要把我打出去。要打就来罢,我小时怕打,此刻已不怕打了。”他三个哥哥见这们结实的方桌,一拍就破碎分裂,不知不觉的已惊得呆了。

余三最狡猾,当即说道:“这是吓人的重拳法,我们不用怕他,他如果真是四叙的儿子,量他也不敢回手打老兄。我们就动手打他出去,看他怎样?”说着,举拳当先向余八叔打来。这两个也同时上前动手,余八叔自将两手反操着,不但不还手,并不躲闪。三人的拳头打在余八叔身上,就和打在棉花包上的一样。每人打过几拳之后,都自觉拳头手膀酸胀,忽然抬不起胳膊了,只得望着余八叔发怔。余八叔仍带笑问道:“你们不打了么?我因为此刻还认你们是我的哥哥,所以让你们打不回手。你们且说:我四房应承受的山场田地,交还给我不交还给我?”余三等三兄弟的拳头手膀,初时只觉酸胀,一会儿工夫就肿痛起来了,三条胳膊,立时肿得比大腿还粗大,痛澈心肝,口里来不及的叫痛,如何有话回答呢?余八叔望着三人的胳膊,笑道:“你们丝毫不念手足之情,应该受些痛楚。你们的胳膊肿了,知道呼痛。你们的兄弟没有饭吃,没有衣穿,就毫不关心吗?你们不交还我的田产,尚有更厉害的痛楚在后呢。”

余三到这时候,知道余八叔既有这种本领,再不交还田产是不行的。只得说道:“你且把我的胳膊医好,田产可以交还给你。”余八叔摇头道,“你不是一个有信义的人,就这们空口说白话不行。须将族长并地方大绅士请来,当着族长和大绅士点明某处的山场,某处的田地归我管业,订立分家字据,到那时我自然能医好你们的胳膊。若不然,我的田产可以不要,你们的胳膊决不能好。”余三等三人因手痛难忍,不得不依遵余八叔的话,打发人去请族长和地方大绅士,办妥了一切的手续。余八叔才当着众人,将余三等三人的胳膊抚摸了一阵,比仙丹妙药还快,一面抚摸,一面就消肿了。

余八叔自从得了他应得的田产,就在家中种田度日,一切地方事都不与闻。地方上人多有知道他武艺好的,要从他学练。他也不推说不会武艺的话,只是对人说道:“武艺不是好学的东西,学不精时用不着,学得精时招祸殃。只看好武艺的多被人打死,就可知道不会武艺的安然多了。

练武艺的没练出大声名来还好,若得了大声名,无时无地,不是提心吊胆的防备受人的暗算。好好的一个人,为什么无端要寻这种罪受呢了并且我整天的在田里做工,到夜间得好好的安歇,那里还有闲精神教你们练武艺呢?”这些人见余八不肯教,只得罢了。余八到家不久,即到柳迟家来拜访。彼此谈论起来,才知道无住和尚与吕宣良也是至好的朋友,不过吕宣良传给柳迟的是道,无住和尚传给余八的是艺。两人的根基不同,因之所学的各异,然两人的交情极好。

这日,余八正因新年无事,独自坐在家里打草鞋,忽见许多地方绅士走来,余八心想,贺年的时期已过,他们这样成群结伴的同来,必有紧要的事,但不知来我家找谁?一面思度,一面放下手中草鞋,迎接出来。认得走在前头的是本地的周团总。周团总一见面便作揖,笑道:“余八叔好安闲自在,此刻我们长沙人被湘阴人欺压得连气也不敢出了,你余八叔简直没听得说吗?”

余八一听周团总这番话,就猜到是为湘阴人越境舞龙灯的事。余八叔是个生性直爽,不会做作的人,当即回了一揖,答道:“湘阴人欺负我们长沙人的话,不就是为那舞龙灯的事吗?”周团总道:“怎么不是呢?你余八叔既是知道,为什么也不出头替我们长沙人争回这一口气呢?”余八叔邀众绅士到里面客房坐定,说道:“这种事在诸位老先生以为可气,以为是欺压我们长沙人。

但是在我看来,只觉得湘阴人的体面丢尽了,并且是自寻烦恼,虽好还是给他们一个不理。”周团总道:“他们在我们长沙境内耀武扬威,如入无人之地。他们的面子十足,我们没一个人敢出头,怎么倒说湘阴人的体面丢尽了呢?”余八叔笑道,“湘阴人历年比赛不过长沙人,如今请一个山东人来献丑,还自以为得意,不是笑煞人的事吗?我们长沙人若与他们比赛过,比不上他们,还可以说我们长沙无人。如今我们并不肯与他们比赛,他们借山东人的武艺来耀武插威,湘阴人还有什么面子?我有亲戚住在湘阴,昨日到我家来说:赵五于今不肯走了。说赵老板当日聘请他的时候,并不曾说明舞龙灯舞到何时为止。因当日应许给他酬劳的钱,他才肯下乡舞龙珠。此刻他舞的正高兴,不肯就此罢休。如果便要从此不舞了,除却有本领赛过他的人,将他打败,就得给他一千两银子的酬劳。若不然,便得长久舞下去,等到油烛酒菜钱积满了一千两银子,方肯罢手。湘阴人因畏惧赵五凶恶,简直没有方法对付。所以元宵节已经过了,今日还是锣鼓喧闹的舞龙灯。我们索性不理他,看湘阴人拿着这个赵五如何发落?现在的湘阴人,巴不得我们长沙有人出头,能将赵五打走。我们何苦替湘阴人做这难题目呢?”众绅士听了,都拍手笑道:“痛快!

痛快!既是如此情形,果然以索性不理会为好,我们倒要睁着眼睛,看湘阴人怎生下台?”众绅士谈笑了一会,各自作辞归家去了。余八叔依旧打草鞋。

不到一刻儿工夫,忽有一个年约五十来岁,农人模样的人,在大门外与佘家的长工说话,余八叔听来人说要会余八叔,便出来向会余八叔有什么事?来人现出很匆忙的神气,说道:“我有要紧事来会余八叔。他此刻在事么?”余八叔问道:“你是从那里来的?你认识余八叔么?”来人打量了余八叔两眼,答道:“我是从湘阴来的。只闻余八叔的名,并没有见过面。”余家长工即指着余八波,笑道:“你要会余八叔,这就是余八叔。”来人见余八的身体这们瘦小文弱,听了长工的话,似乎狠吃惊的说道:“你就是余八叔吗?”旋说旋一揖到地,接着说道:“久仰大名。平日不来亲近,今日有事奉求才来,甚是惭愧,兄弟姓刘,名金万。刘三元便是我先父。”

余八知道刘三元是湘阴最有名的拳师,刘金万的武艺也不弱。并且两父子的人品都极正直,最喜扶危救困,替人打不平,长沙、湘阴两县的人多很钦仰。余八在小孩时代,就曾屡次听得人说。出门二十年回来,方知道刘三元已死。刘金万在家安分种田,不肯拿武艺教人。长沙,湘阴两县的拳师,多有仗着本身武艺,得人几串钱,就帮人打架的,刘金万却不肯帮人打这种无名架。

照例拳师所住的地方,周围十数里之内,不许外来的拳师设厂教拳。要在这地方教拳,就得先把本地的拳师打败。若不然,无沦有如何的交情,也是不行的。刘金万便不然,不但不阻拦外来的拳师设厂,并自家让出房屋来,听凭姓张的或姓李的拳师教徒弟。寻常拳师谈论起武艺来,除了自家所习的武艺而外,无论对何种武艺,多是不称许的。不加以诋毁,就是极客气的了。惟有刘金万绝无此等习气,并最喜替后进的人揄扬称道。因此刘金万在长沙、湘阴两县之中,没有曾生嫌隙曾闹意见的人。他既是平生不诋毁旁人,旁人也就没有诋毁他的。余八早知道刘金万为人如此,这时见面也不由得生出钦敬之心。当即让到家中,分宾主坐定。

刘金万先开口,说道,“我原籍虽是湘阴县人,然湘阴人的颜面,已被我那地方几个糊涂蛋丢尽了。我今日到这里来,实不好意思答应是湘阴人了。我自从先父弃世之后,近十年来在家中种田度日。就是本地方的一切事情,也都不闻不问。今年新年里头,忽听得有人说:平日经管地方公事的一班人,特地从湘阴县聘来一个姓赵的山东人,善使一对斗大的八角流星。在舞龙灯的时候,将一对流星用红绸子包了,当龙珠舞起来,必然非常好看。舞到长沙去,料想长沙人断没有能比得上的。说的人虽一团的高兴,但我听了也没拿着当一回事。过不了几日,果见舞龙灯的前面,有一个彪形大汉,双手使一对红绸包裹的东西,忽上忽下,忽左忽右的使得呼呼风响。我看着不觉吃了一惊,暗想:这厮好大的气力。不论旁的武艺,就看使这们大的一对流星,本领也就可观了。既练成了这般一身本领,何以肯到乡下来干这种无聊的玩意呢?我原打算上前和这厮细谈一番的,只是细看他生着一脸横肉,两眼红筋密布,形象凶恶得使人可怕,逆料他决不是一个安分的人,还是不与他交谈的好,因这们一转念,便没上前去理会他,想不到昨日忽有几个经管地方公事的人,到寒舍来对我说。原来这赵五是一个极凶狠,不讲道理的痞徒,因欺我们湘阴没人能制服他,此刻非给他一千两银子的酬劳,他不肯回山东去。要请我出头将赵五打走,我说既请了人家来,他不是本地方人,自然得酬谢他的银子,怎好把人家打走呢?并且我已多年不练武艺了,便是有十个我这样的人,也不是赵五的对手。赵五是你们请得来的,还是由你们送他些盘缠,用好言敷衍他去。寻常的地方事,我尚且不过问,这种事我怎么肯出头呢了那几个人见我一口回绝,只得去了。不料昨夜又是那几个人跑到寒舍宋,各人都显着十分懊丧的神气,对我说:

赵五简直恃强不讲理,酒莱略不当意,就把桌子一掀,将泉上的杯盘碗碟打个粉碎。说他本来有要紧的勾当,在去年腊月应到河南去的,囚这里定要聘请他下乡舞龙珠,他只得将紧要的事搁着,为的是想得这里的酬劳。如今他替湘阴人争回多年失去的面子,使长沙人不敢舞龙灯。这功劳还不大吗?一千两银子还不应谢吗?不拿出一千两银子来,这龙灯便不能停舞。耶怕就延下去,舞到端阳节也说不定。我们都是各有职业的人,新年里头才可以玩耍。新年既过,谁能只管陪着他玩呢?我们说尽了好话求他,他咬定要一千两银子,一厘也不能短少。他说若没有银子,就得有人能打得过他,他方肯走。我昨夜听了这种情形,心里也不免有些气忿,不由得责备了那些管公事的人一番。暗想:一千两银子的事小,赵五这厮是山东人,如今到南方来如此横行无忌,若听凭他敲诈去一千两银子,将来传到北方去,真不好听。但是我自料决非赵五的对手,与其出头反被他打败,倒不如不多事的好。然则就听凭他横行下去不成?左思右想,忽想到你余八叔身上来了。这回的事,本是我湘阴人无礼才闹出来的。不过此时却不能再分长沙、湘阴的界限了。事后我可以教他们管地方公事的人,到长沙这边来陪礼。而对付赵五这厮,不得不求你余八叔出头。

这是替南方人争面子的事,无论如何,求你不要推托。”

说毕,起身又是一揖到地。余八连忙还揖,符道:“你果然是一个不管闲事的人。我也是除了做我自己田里的工夫而外,什么事不闻不问的。你来要我出头管这种事,我又如何敢答应呢了我不是多久不练武艺了吗?赵五我也曾见过的,我觉得他的能耐,比我高强多了。我就遵命出头,多半被他打败,那时不是我自讨没趣吗?”刘金万笑道:“这是那里的话。我虽是今日初次前来拜访,然你余八叔的威名,我早巳如雷灌耳。我知道你余八权是无住禅师的高足,无住禅师的能耐,虽不是我这种浅学之辈得窥其高深,但先父在日,曾见过无住禅师,并且跪在禅师跟前求道,禅师说与先父无缘,只在狮子岩里传授了几句吐纳的口诀,当时并承禅师开示道,‘你虽得了这口决,然此生恐怕得不暂受用,不过也是来世的根基。’先父回家便对我说:‘无住禅师是当今的活罗汉,可惜我缘分太浅,不能朝夕侍奉他老人家!若能相从三五年,便是不得道,论武艺也可以无敌于天下。’先父的话如此,你余八叔相从禅师二十年,武艺能瞒得过我吗?”

余八笑道:“原来尊大人也曾得我师傅传授口诀,怪道你知道来找我。既是如此,我只得勉强去试一试。如果敌不过赵五这厮,再想别法对付也使得。他们今日不是还在长沙境内玩龙灯吗?”刘万金点头道:“这是我昨夜对他们管公事人说的,教他们只管答应赵五,看他要舞到什么时候,便舞到什么时候。一千两银子,一时是取办不出的,所以今日依旧舞龙灯。”余八叔道:“那么,我就和你一道儿迎上去罢。”刘金万欣然起身,问余八叔随身带了什么兵器?余八叔笑道:“我师傅不曾传授我一样兵器,就有兵器也不会用。如今且去看看情形再说。如果因没有兵器弄不过他,只好另行设法。”二人走出了余家大屋。刘金方道:“你在这里略待一会,等我去那山坡,爬上那株大树,听听锣鼓响到了什么地方,迎上去才不至相左。”余八叔点头应允。不知余八叔究竟和赵五遇见与否?有不有一场大厮杀?

第一百十回 株树铺余八折狂徒 冷泉岛镜清创异教

话说刘金万急急跑上山坡,在树颠上细听了一回,辨明了锣鼓的方向,跑回来笑道:“来的很凑巧。锣鼓虽在山那边响,然似乎越响越近,大概舞到株树铺镇上。我们到株树铺去等他来便了。”于是二人向株树铺进发。株树铺是长沙乡里一个乡镇。镇上居家的,做各种买卖的,共有二三百户人家,是由长沙道湘阴的要道上一个大镇。元宵既经过去,本不是舞龙灯的时候,但是舞的既破例来舞,乡下人无不喜看热闹,也就成群结队的,跟着看舞,越是看的人多,赵五的流星越舞的起劲。拣大户人家进去,舞罢即硬索酒食或油烛钱,乡下人畏事的多,这里人多势大,加以赵五凶恶非常,动辄拜起双流星,将人家的桌椅器皿捣破,人敢上前,他就打人,因此无人敢拂逆他的意思。这日,是这般强讨硬索,也得了二三十串油烛钱。赵五不由得十分得意,打算到株树铺午餐,不愁镇上的人家不盛筵款待。

赵五舞着流星在前开道,路上行人,吓得纷纷向两旁躲闪,惟恐被流星碰着,已将近到株树铺了,忽见一个身材瘦小的人,走在赵五前面,相离不过五六尺远近,一步一步很从容的向前走,背对着赵五,好象不觉得背后有龙灯来了的神气。赵五的前面,哪容人这们大摇大摆,即厉声喝道:“滚开些!”这喝声虽然很大,但那人似乎没听得,睬也不睬,脚步益发慢了。赵五疑心是个聋子,更放开了喉咙喝道:“还不滚开吗?”那人仍旧没听见的样子。赵五再也忍耐不住了,一抖右手的流星,向那人背上打去。赵五也存了一点儿怕打死人的心思,因见那人相离不过五六尺,便只放出五六尺远的铁练,安排这一流星,恰好将那人打得扑地一跤,并不重伤。谁知这流星发去,铁练短发了半寸,还没沾着那人的背,那人好象毫不察觉。赵五只得又抖左手的流星发去,这回长放了一尺多,以为断没有再不着的道理了。想不到流星刚要打到那人背上的时候,那人忽弯腰咳了一声嗽,流星又相差半寸,不曾打到那人背上。赵五见两流星都没打着,不觉咬牙恨道:“有这们巧的事吗?你若是来试我手段的,请你看我这一下。”说罢,举两流星同时打去。

只见那人被打得身体往下蹲。赵五心里一喜,正待收回流星,不觉大惊失色,脱口叫了一声:

“哎呀!”原来两条流星铁练,已被那人用指头夹断了。再看那人一手按住一个流星,蹲在地下哈哈大笑。赵五看铁练断处,和用钢剪夹断的一般齐截,自知不是那人的对手,收了铁练,走到那人前面,拱手说道,“确是好汉,请教姓名?”那人也起身拱手道:“余同德行八,地方人都称我余八叔。唐突了老哥,望老哥原凉。”赵五羞惭满面的答道:“岂敢,岂敢!求人原谅的话,不是好汉口里说出来的。我们十年后再见,少陪了。”说毕,捧了两个流星,头也不回的去了。

那些舞龙灯的湘阴人,因不知道余八叔是刘金万请求出来的,以为是长沙人请来的好手,安排与湘阴人作对的。凡是舞龙的人,也都懂得些儿武艺,照例动手相打起来,各抽龙节的木把手当兵器。当时虽见赵五走了,然都恐怕长沙人乘赵五走了之后,来打他们舞龙灯的人,不约而向的将木把手抽在手中,连同敲锣鼓的一字排开站了,准备厮打的模样。刘金万这时巳从镇上跑出来,看了这情形,连忙挥手说道:“你们真是些不识好歹的人。我们湘阴人在这几天之内,被赵五这东西欺压得简直连气也不能吐了。全县的人忍气吞声,一筹莫展。我好容易才把这位余八叔求出来,轻轻巧巧的将这东西赶跑了,你们不感谢余八叔倒也罢了,还准备厮打吗?你们也太不自量了。”刘金万这们一说,那些人方偃旗息鼓的,拖着龙灯跑了。从此湘阴的龙灯,遇了长沙的龙灯就回避,再也不比赛了,这是后话。

且说当时舞龙灯的跑后,株树铺镇上的人,见余八叔有这们高强的本领,替长沙人争回很大的面子,心里都很快活。大家围住余八叔和刘金万,到镇上喝酒庆贺。余、刘两人不便固辞,只得同到镇上周保正家。周保正立时将办了准备接龙灯的筵席,开出来给款待余、刘二人,并邀了管地方公事的一班绅商作陪。余八叔在席,对刘金万说道,“赵五这厮的本领,实在不弱,但不知道他为什么到我们乡下来,这们横行招人怨恨?他说十年后和我再见的话,我倒得留他的神才好。”刘金万道:“几年后再见的话,不过是被人打败了的照例说着遮遮羞罢了。他是山东人,不见得为报这一点儿羞辱之怨,就回家专练十年武艺,又巴巴的回到湖南来报仇。就是真有这们一回事,你余八叔难道还惧怯他吗?”余八叔摇头道:“在旁人或者不过说着遮遮羞,赵五说的倒是一句真话。因为平常被人打败了的教师,多是说三年后再见,从来少有说到十上后的。赵五因自知要报这仇,非下十年苦工夫没有把握,所以说出十年后再见的话来。他若说三年后再见,我就能断定他是说着遮羞的了。便是他三年后果然再来,我也不把他看在眼里。于今我所着虑的,就虑他是李成化的徒弟。若真是李成化的徒弟,我更不能不当心。”刘金万问道:“李成化是谁?

我怎么不听得江湖上人听过这名字?”余八叔道:“李成化不是在江湖上混的人,江湖上人怎得知道?非是我余八叔说句夸口的话,凡是在江湖上出了名的人,本领就大也有限。真有大本领的人物,决不会在江湖上有声名。李成化是山东玄帝观的一个老道,他的本领,不但我等不是对手,并不能窥测高深到了什么地方。”刘金万问道:“李成化既没有世俗的声名,你如何知道他有那们大的本领呢?你曾会过他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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