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全集Zei8.com》第135/169页


暗想:我这三刀砍下去,确是斫得结结实实的,并没有一刀落了空,怎么依旧没有伤得他的毫发呢?这可有点奇怪了。看来他的内功也练得很好,所以能挨得上这很结实的刀子,倒不见得全持妖法的呢。正在他这们想的时候,又听得镜清一阵的哈哈大笑,向他说道:“如今你又有何说?

你的刀子,不是一刀刀都砍在我的身上么?然而我却一点儿伤都没有。这明明是你砍得不合法,太不济事罢了。难道还能说是我施展什么妖法么?”李成化到了这个时候,可再也没有什么话可说了。一张锅底也似的黑脸,涨得同猪肝一般的红。慌忙把刀丢在一旁,跪下说道:“恕弟子有眼不识泰山,同师傅纠缠了这半天。如今也无别话可讲,就请师傅收了我这徒弟罢。我总赤胆忠心的跟着师傅一辈子,不敢违拗一点便了。”镜清这时却把刚才那种嘻皮笑脸的神气完全收起,一壁忙把他扶住,一壁正色说道:“你真要拜我为师么?那妖法两字,当然是不必说,巳由你自动的否认了。不过我所会的本领也多得很,象你已是这般年纪,不见得还能一桩桩都学了去。你究竟想学我那几桩本领呢?”李成化道:“别的本领,弟子还想慢一步再学。现在弟子所最最拜服而羡慕的,就是能将身子倏长倏短,及在霎时间能使敌人眼帘前起了一片乌黑。师傅能先将这两手教给我么?至于钢刀砍在身上,可以运股气抵住,不使受一点儿伤,这恐怕是一种绝高深的内功,不是一时所能学得会的罢?”镜清笑道:“原来你看中了我的这两手工夫了。不过这两手工夫,一名孩儿功,一名乌鸦阵。你不要小觑他,倒也不是短时间中所能学得会的。你既然愿从我学习,我总悉心教授你。大概能用上五六年的苦功,也就不准学会的了。”李成化听得镜清已肯收他为徒,并肯把这两手工夫教给他,当下十分欢喜,忙又恭恭敬敬的磕了几个头,行了拜师大礼。从此便在镜清门下,潜心学习起来了。可是这一来不打紧,更把镜清的声名,传播得绝远,竟是遐迩皆知,不但是在这潍县周围的百里以内,就是在几百里几千里外,也有负笈远来,从他学艺的,镜清又来者不拒,一律收录,竟成了一位广大教主了。

只是一桩,人数一多,不兔良莠不齐。就有许多地痞无赖,混进了他的门中。这些人从前没有什么本领,已是无恶不作。如今投在他的门下,学会了几种武艺,更是如虎添翼,益发肆无忌惮的了。所以,在地面上很出了几桩案子,总不出奸盗淫邪的范围。就中有个郑福样,绰号小霸王,更是人人所指目的,也可算是这一群恶徒中的一个领袖。以前所出的这几桩案子,差不多没有一桩是和他没分的。这一天,他同了几个和他同恶相济的坏朋友,到大街小巷去逛逛。在一顶轿子中,臆见了一位姑娘,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生得十分美貌。虽只是惊鸿一瞥,露眼间,这乘轿子已如飞的抬了走了,然已把这个小霸王,瞧得目瞪口哆,神飞魄越,露出失张落智的样子。

一个同伴唤小扇子张三丰的,早把这副神情瞧在眼中,就把肩膊略略一耸,笑着说道:“郑兄真好眼力。莫非在这一霎眼间,已把这小雌儿看上了么?”郑福祥听了这话,惊喜交集的说道:

“难道你也瞧见了她么?你说她的小模样儿,究竟长得好不好?”张三丰又谄笑道:“我并不是今天第一次瞧见她,她的模样儿,已在我眼睛中好似打上一个图样了。她的眉峰生得怎样的秀,她的眼儿生得怎样的媚,我是统统知道,画都画得出来呢。”郑福样很高兴的说道:“如此说来,她是什么人家的女儿?住在什么地方?你大概也都知道了。”张三丰道:“这个不消说得。”说到这里,忽又向路旁望了一望,装出一种嘻皮涎脸的样子,说道:“郑兄!这里已是三雅园了。

我们且上去喝杯酒,歇歇力罢。在吃酒的中间,我可以一桩桩的告诉你。如此,你这顿酒,也不能算是白请我吃的啊。”说了这话,又把肩儿连耸了几耸。郑福祥笑着打了他一下道:“你这人真嘴馋之至!借了这点色情,又要敲起我的竹杠来了。好,好,好!我就做上一个东道,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随即招呼了众人,一窠蜂的走上了三雅园酒楼,自有熟识的伙计们招呼不迭。

这时还没有到上市的时候,一个酒楼上,冷清清的并无半个酒客。他们便在雅座中坐下,要酒要菜,闹上一阵,方始静了下来。郑福祥忙又回到本题,向张三丰催着问道:“这小雌儿究竟是什么人家的女儿?又住在什么地方呢?”张三丰满满的呷了一口酒,方回答道:“她便是张乡绅的女儿,住在东街上那所大屋中。郑兄,我可有一句话。这比不得什么闲花野草,看来倒是不易上手的呢。”郑福祥陡的把桌子一拍道:“咄!这是什么话,无论那个姑娘,凡是被我姓郑的看中的,差不多已好象入了我的掌握中了,那会有不易上手的?”那班狐群狗党,见他发了脾气,忙也附和着说道:“不错啊,不错!这是决没有不上手的。我们预先替郑兄贺一杯罢,大家来一杯啊。”谁知等到众喧略止,忽听外面散座中,也有一个人拍着桌子,大声说道:“不错啊,不错!来一杯啊。”倒把众人吓了一跳,郑福祥正靠门坐着,忙立了起来,一手掀起门帘,同时便有几个人和他一齐探出头去,向着外面一望。只见散座中,不知在什么时候,已来了一个三十多岁的男子,独个儿据着一张桌子,朝南坐着。衣衫很不整齐,而且又敝旧又污秽,一瞧就知是个酒鬼。当众人向他望的时候,又见他举起酒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啧啧的称叹道:“不错啊,不错!这真是上等绍兴女贞酒。再来一杯啊。”说着,又拿起酒壶,自己斟酒了。众人见此悄景,才知上了这酒鬼的当,不觉一齐失笑,重行归座。

却又听那张三丰说道:“刚才确是我失言了。郑兄的本领谁不知道,姑娘既被郑兄看中得,好象已是郑兄的人了,当然不会有弄不上手的。不过想用什么方法去弄他到手,也能对我们说一说么?”座中一个党徒,不等到郑福祥回答什么,就先献一下殷勒道:“这种方法容易得很。最普通的,先遣一个人前去说亲,然后再打发一顶轿子去,把她接了来。如果接不成,老实不客气的,便出之于抢。那郑兄要怎样的受用,便可怎样的受用了。从前我们处置那田家的小雌儿,不是就用这个法子么?”郑福祥先向说话的这人瞪了一跟,然后哈哈大笑道:“人家都说你是个没有心眼的粗汉,我倒还不大相信。如今你竟要自己承认这句话,献起这种其笨无比的计策来了。

小扇子刚才曾说,这雌儿是张乡绅的女儿,你难道没有听得么?你想张乡绅是县中何等声势赫赫的人家,岂是那田家所可相提并论的?那遣人前去提亲,当然没有什么效果,弄得不好,或者还要被他们撵了出来。至于说亲不成,便即出之于抢,果然是我们常弄的一种玩意儿。但这张家,房屋既是深邃,门禁又是森严。试问我们从何处抢起呢?你的这条计策,不是完全不适用么?”

这话一说,众人也大笑起来。顿时羞得那人满脸通红,只得讪讪的说道:“这条计策既不可行,那么,你可有别的妙策没有?”郑福样微笑道;“计策是有一条,妙却说不到的。因为照我想来,这张家的房屋虽是十分深邃,门禁又是十分森严,我们前去抢亲,当然是办不到,但也不过指日间而言罢了。倘然换了夜间,情形就不同了。而且仗着我这身飞檐走壁的轻身本领,难道不能跑到这雌儿的卧室中,一遂我的大欲么?”说着,从两个眼睛中,露出一种很可怕的凶光来。张三丰听到这里,却不由自主的大声问道:“哦,哦!原来你想实行采花么?”接着又有人拉长了调儿,吟道:“有花堪折直须折,莫侍无花空折枝。哈哈哈,这个主意确是不错啊。”便有一个党徒,立起身来,向着门帘外一望,笑得一路打听的回归原座,向众人报告道:“这酒鬼大概是巳吃得有点醺醺了。真是有趣得很,他竟在外面陈设的盆景上,摘下一朵花来,也文绉绉的吟着迭两句诗句呢。”

可是,郑福祥听了,却把两眼圃睁,露山十分动怒的样子,喝道:“什么有趣,无非有意和俺老子捣乱罢了,俺定要出去揪住了他,呕出他那满肚子的黄汤,打得他连半个屁都不敢放。”

说完,气冲冲的立起身来,就要冲出房去。张三丰忙一把扯住了他,含笑劝道:“天下最不可理喻的,就是一班醉汉。你何必和这醉汉一般见识呢?老实说,象他这种无名小卒,就是把他杀了也算不了什么一回事。但是人家传说出去,倒疑心你器量很小,连酒鬼都不能放过门,定要较量一下。不是于你这小霸王的声望,反有些儿损害么?”郑福样一听这话,略略觉得气平,重又坐了下来。但仍在桌子上,重重的拍了一巴掌,大声说道:“外面的酒鬼听着,这一冷饮俺老子总算饶了你,你如再敢纠缠不清,俺老子定不放你下此楼。”说也奇怪,这话一说,这醉汉好象是听得了十分惧怕似的,果然悄无声息了,倒惹得众人又好笑起来。张三丰便又回顾上文,笑着说道:“你这条计策果然来得妙。象你这身本领,这手工夫,怕不马到成功。不过有一件事要问你,这雌儿住在那间屋中,你究竟已经知道了没有?如果没有知道,那可有些麻烦。因为这并不是什么冠冕堂皇的事,你总不能到一间间屋子中去搜索的啊。”这一问,可真把这小霸王问住了。爽然道:“这倒没有知道,果然是进行上的一个大障碍。但是不要紧,只要略略费上一点工夫,不难访探明白的。”张三丰倒又噗哧一笑道:“不必访探了,只要问我张三丰,我没有不知道的。

否则,我也不敢扰你这顿东道啊。”郑福祥大喜道:“你能知道更好,省得我去探访了。快些替我说罢。”张三丰道:“你且记着,他家共有五进屋子,这雌儿住在第三进屋子的楼上,就在东首靠边的那一间。外面还有走马回廊。你要走进她的绣房中去,倒也不是什么烦难的事情。”郑福祥当然把这话记在心上。不多一刻,也就散了席。当他们走出三雅园的时候,这酒鬼却巳不在散座中,想来已是先走的了。郑福样便别了众人,独自回家。

谁知还没有走得多少路,忽有个人从一条小弄中踅了出来,遮在他的面前,笑唁嘻的向他说道:“朋友,你的气色很是不佳。凡事须得自家留意啊。”当他说话的时候,一股很浓的酒气,直冲入了郑福样的鼻管中。郑福祥不由的暗唤几声晦气。在这今天一天之中,怎么走来走去,都是碰着一班酒鬼啊?一壁忙的向着那人一瞧,却不道不是别人,仍是刚才在酒店中向他接连捣乱的那个酒鬼。这一来,可真把他的无名火提得八丈高了。也就不管三七二十一,举起手来,就向他很有力的一拳。可是这酒鬼虽已醉得这般地步,身体却矫健得很,还汉有等得拳头打到,早已一跳身,躲了开去。却又笑嘻嘻的,向他说道:“我说的确是好话,你千万不要辜负我的一番美意啊。俗浯说得好:海阔任鱼跃,天空听鸟飞。你总要记取着这两句话,不要做那不必做不该做的事情。”郑福样见一下没有打着那酉鬼,已是气的了不得。再见了这副神情,更是恼怒到了万分,那里再能听他说下去?早又举起拳头,向他打了过来。这酒鬼倒也防到有这一下的,所以把

话说完,不等得拳头打到,即巳拔足便跑了。郑福祥一时起了火,恨不得立刻把这酒鬼打死,怎肯放他逃走?自然也就追了下来,但是这酒鬼生就一双飞毛腮,走得飞也似的快。不到几段路,已是走得无影无踪的了。郑福祥弄得没法可想,只好把这酒鬼顿足痛骂几声,然后怅怅然的回得家去。而为了这酒鬼几次三番的纠缠,弄得他意兴索然,对于采花这件事,倒想暂时不进行的了。

无如,睡到床上,刚一闭眼,又见那袅袅婷婷的张家小雌儿,仿佛巳立在他的面前了。惹得他欲火大起,再也按捺不住,一翻身坐了起来,咬牙切齿的说道:“这醉鬼算得什么?他难道能阻碍我的好事么?我今天非去采花不可。”即穿了一身夜行衣装,出了家门,直向东街行去。一路上到未有什么意外。一会儿,已到了张乡绅的大屋之前。刚刚跃上墙头,忽于月明之下,见有一件东西,飞也似的向他打来,暗叫一声:不好!不知这向他打来的是一件什么东西?

第一百十三回 游戏三昧草鞋作钢镖 玩世不恭酒杯充武器

话说郑福祥刚刚跳上张家的墙头,忽于月光之下,见有一件东西,飞也似的向他打来,不觉吃了一惊。但他接镖打镖,素来也是练得有点儿工夫的,所以一点不放在心上。不慌不忙间,就把来物接在手中。也不必用眼去细瞧,只在他手中略略地一揣,早巳知道只是毛茸茸的一只破草鞋,并不是什么暗器。倒不禁失笑起来,莫非有什么顽童偶然窥破了我的行藏,向我小小儿开上一个玩笑么?当时因为情热万分,急于要去采花,又仗着自己本领大,不惧怕什么人。所以只向墙外望上一望,见一个人影儿也汉有,也就不当作一回事,仍旧跳进墙去。其实,他没有细想一想,草鞋是何等轻的一件东西,要向这们高的墙头上掷了来,倒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岂是寻常的顽童所能做得到的?他到了墙内,脚踏实地之后,只见凡百事物,都入了沉寂的状态中。隶属于这一所大厦于内的一切生物,似乎巳一齐停了动作,入了睡乡了。因此,炮的胆子更加大了起来,记着小扇子所说的话,径到了第三进屋前。果然,楼前有走马回廊环绕着。他就很容易的走上了这回廊中,又很容易的走到了东面靠边的一室,开了门进去了。

一到了这室中,顿觉和外面好似另换了一个天地,那种种精美的的陈设,一一的射入眼帘,使他这们粗暴的一个人,也不知不觉的发生了一种美感,可不必说起了。尤其使他神魂飞越的,觉得有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很清幽的香气,从一张绣床上发出来,一阵阵的袭入他的鼻管。

这可不言面喻,他所欲得而甘心的那个目的物,就在这张床上啊。他这时一切都不顾了,更不暇细细赏玩室中的陈设,三脚两步到了床前,很粗暴的就把帐子一掀。帐中卧着一个美人儿,锦衾斜覆着半身,却把两支又白又嫩的臂儿露在外边,连酥胸也隐约可见。一张贴在枕上的睡脸,正侧向着床外,香息沉沉,娇态可掬。不是日间所见的那个小雌儿,又是什么人呢?他是解不得什么温存的,即俯下身去,把这姑娘的肩儿,重重的摇上几摇,喝道,“醒来,醒来!”可怜张家的这位小姑娘,正在香梦沉酣之际,那里料得到有这种事情发生。被郑福样推了几推,即嘤咛一声,欠伸而醒。等到张开眼来一看,却见一个很粗莽的男子立在床前,向着自己狞笑。显而易见的,是怀着一种不好的意思,这时真把她的魂灵儿都吓掉了。想要叫喊时,那里由得她做主。郑福祥早巳伸出蒲扇一般粗大的一只手,向她嘴上掀去,一壁又要跨入床来了。

正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忽听有人在楼前回廊中打着一片哈哈,说道:“好个贼子,竟想采花来了!但是有俺老子在此监视着你,由不得你享乐受用呢。如今我们酒鬼色鬼,共来见一个高下罢。”这几句话,一入郑福祥的耳中,顿时把他色迷迷的好梦惊醒,知道定又是那酒鬼来打扰。

今天这局好事,再也没有希望的了。由此瞧来,刚才那只破草鞋,一定也是这酒鬼飞来的呢。不过好梦虽巳惊醒,此身却似入笼之鸟,巳被困在这楼中,须急筹脱险之计才是。可是前面这回廊中,已有那酒鬼守着,想要打从原路进出,是做不到的了,还是从后面走罢。郑福祥一边把主意打定,一边即离了床前,走向门边。开了房门出去,却是一个小小的走道。走道的北端,又是两扇门,外面便是走马回廊。郑福祥绝不踌躇的即把门开了,走上后面围廊中。侧耳向下一转,一点声息都没有,不觉暗暗欢喜。这酒鬼到底是个糊涂虫,老是守在前面的回廓中,却不知道我巳在后面逃了去。弄得不好,惊醒了这屋中的人,倒把他捉住了当歹人办,这才是大大的一个笑话呢。当下,他即想跳了下去,谁知还没有跳得,恕又听那酒鬼在下面打着哈哈道:“不要跳,我已瞧见你了,好小子,你欺我是个酒糊涂,不打我守着的地方走,却从我没有防备的地方逃。谁知我虽终日的和酒打交道,却也是个鬼灵精,特在这里恭候你了。”这种如讽似嘲的说话,郑福祥那里听得入耳。恨得他咬牙切齿,暗地连骂上几十声可杀的酒鬼。一壁却又变换了先前的汁划,—耸身,反跳上了屋面,预备趁那酒鬼一个没有留心的时候,就从那个地方跳了下去。可是,那酒鬼真是一个鬼灵精,本领着实非凡。郑福样刚偷偷的跑到东,他就在东边喊了起来。刚偷偷的跑到西,他又在西边喊了起来,简直不给他一个跳下地来的机会。而且给他这一闹,张家这位小姑娘虽还惊吓得瘫化在被窝中,不敢走起身来,张家的人却已知道出了岔子,—屋子的人都已惊得起床,乱嘈嘈的起了一片声音。眼见得就要来捉人了,更无跳下屋来的机会。

这一急,真把他急得非同小可。也就顾不得什么了,偷偷溜到一个比较的人家不甚注意的屋角上,悄无声息的跳了下去。但是当他刚刚跳到地上,早已被人捉住了一只脚,这个捉住他脚的人,不言而喻,就是那个酒鬼。果然就听得那酒鬼的声音在那里哈哈大笑道:“我早已吩咐你,教你不要跳下屋来。如今你不肯听我的话,果然被我捉住了,看你还有什么

话说。”这时郑福祥真是又羞又愧,又气又急,把这酒鬼恨得牙痒痒的。而正因这羞啊愧啊,气啊急啊交集在一起,一时间不知从什么地方,竟生出了一股蛮力来,只轻轻的将身一扭,已从酒鬼手中挣脱了那只脚,飞也似的拨起脚来就跑。那酒鬼倒又在后面笑道,“你这小子,倒真也了不得。我刚刚觉得口渴,拿起酒葫芦来润—润喉咙,你就乘我这小小疏忽的时候,挣脱了身子便跑了。但是,你不要得意,我比你跑得快,总要被我捉得的。”说着,真的追了下来。而在这追下来的时候,更发见了一件奇怪的事情:只听得呼呼的一片响,好似起了一阵大风,向郑福祥的脑后吹了来,跟着又有雨点一般的东西,直打他的头部和颈部。这些雨点,和寻常的雨点大不相同,比冰雹还要坚实。厉害的说一句,简直和铁豆没有两样。并且是热淋淋的,不是凉冰冰的。一经他打到的地方,立时皮肤上一阵热辣辣的,觉得痛不可当。但是这时郑福祥逃命要紧,也不暇去研究这打来的究竟是些什么东西,只知道定又是那酒鬼弄的神通罢了。好容易已逃到了墙边,刚刚跃上墙头,那酒鬼却已相距不远,瑟的将手一扬,把一件东西打了来。这一次并不是破草鞋了,却是酒杯大小的一件东西,不偏不倚的,正打在郑福样的小腿上,深深嵌进肉内去。立时一阵剧痛,郑福样便一个倒栽葱,跌倒了墙外去。

跟着,那酒鬼也跳出墙来了,立在他的前面,笑嘻嘻的说道:“今天有我陪着你鬼混上一阵,总算也不寂寞。你大概不致再想念那位小姑娘罢。此后你如再起了采花的雅兴时,不妨再通知我一声,我总可陪伴你走一遭。自问我虽是个酒鬼,倒也并不是什么俗物,很可做得你这风流小霸王的侍卫大臣啊。”郑福祥恨得无法可想,只仰起头来,狠狠的向他瞪了几跟。那酒鬼却又走了过来,把他从地上扶起,一壁说道:“你这小霸王也真呆,简直是个呆霸王。这小小的一只酒杯也挨不起,就赖在这地上不肯起来了。难道真要那张家的人把你捉送官中去,成就一个风流美名么?罢罢罢,我总算和你是好朋友,既然不辞辛苦的陪了你来,还得把你送了回去咧。”说完又是一阵大笑,即不由郑福祥做得一分主,挽着他的臂儿,飞也似的向前走去。郑福样腿上虽是十分作痛,口中连声叫苦,他兀是置之不理。一会儿,到了郑福祥所住的那条巷前,方把郑福祥放了下来,又说道:“这里已离你的家门不远,你自己回去罢,恕我不再送了,我今晚能和你鬼混上这一夜,大概也是有点前缘的。你想来急于要知道我这酒鬼究竟是什么人?那你不妨去向你的大师兄李成化,他一定可以对你详细说明的。并且我还要烦你寄语一声,我和你那大师兄,大家尚有一件事情没有了清。我如今特为了清此事而来,请他准备着罢。”随边向他点头作别,边身上拿出一个酒葫芦来,把口对着葫芦,啯啷啯啷的呷着,管自扬长而去。

郑福祥很颓丧的从地上挣扎而起,踅入自己家中。先把打在小腿上的那件东西一瞧,的确是只酒杯,杯口又薄又锋利,所以打在腿上,就深深的嵌了进去。郑福祥忍着痛,把它取了下来,血淋D淋的弄得满腿皆是。也就取了些金枪药敷上,又拿布来裹好。再对镜瞧看头上颈上时,上面都起了一颗颗的热泡,好象被沸水烫伤似的。并有一件奇怪的事情,当他验看的时候,觉得有一股酒气,宜冲他的鼻管。起初倒有点莫明其妙,后来纫细一想,方才恍然大悟。大概这些热辣辣象雨点一般的东西,并不是什么铁豆,也不是什么沸水,却只是些热酒,由那醉鬼口中喷射出来呢。不过这们沸热的酒,居然能把来含在口中,又能把那酒点练得同铁豆一般的坚实,可以用来打人,这不是没有本领的人所能做得到的。那酒鬼的工夫迥异寻常,也就可想而知了。郑福祥当下在颈部头部也敷上了些药,足足在家中躺了两天,方才略略复元,减了些儿痛苦。那班孤群狗党,却多已得了消息,纷纷前来慰问他,但一谈论到那酒鬼,却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来历。当下小扇子就说道:“他既说大师兄能知道他的底细,想来不是骗人的话,我们不如就去问大师兄去。

而且他又说此来要和大师兄了清一件事,不知究竟是什么事?我们也应得知这一点呢。”

李成化这时巳在玄帝观中当老道。大众同了郑福祥,遂一窠蜂的到了玄帝观中。和李成化见面之后,郑福祥便问道:“有一个不知姓名的酒鬼,虽然打着北方的说话,但是并不十分纯粹。

他自说是和大师兄认识的,不知大师兄究竟也知道他不知道他?”李成化道:“哦,你问的是他么?我怎么不知道他。他在三天前还来了一封信,说在此三天之中,要来登门拜访,大概他不久就要来了。但是你怎么又会认识他的?”郑福祥经这一问,脸上不觉立时红了起来,然又无法可以隐瞒,只得很忸怩的把那夜的事情,从实说上一说。李成化听了,笑道:“那你这天晚上真不值得。这种酒豆,这种酒杯镖,都是很够你受的。不过他这个人,也太会作耍了。怎么整整十年没有见面,这种会开玩笑的老脾气,还是一点没有改变呢?”说着,再把郑福祥腿上的伤痕瞧上一瞧,又笑道:“他总算还是十分优待你的。他奉敬你的那只酒杯,只是最小的一只。你要知道,他这种酒杯式的钢镖,一套共有十只,一只大似一只。如果请出最大的那一只来,要和饭碗差不多,那你更要受不住咧。而且他对你所喷的酒豆,也是很随意的,并不要加你以重创。否则,他只要略略加点工劲,喷得又大又密,那你怕不要立时痛得晕倒在地么?”郑福祥道:“大师兄这话说得很对。他那晚如果真要置我于死地,那是无论何时都可以的。我就有一百条的性命,今天恐也不能活着了。不过他究竟是什么人?又要和大师兄了清一件什么事?大师兄也能对我们说知么?”不知李成化听了这个问句,是如何的回答?

第一百十四回 管闲事逐娼示薄惩 了宿盟打赌决新仇

话说李成化听了这个问句,便说道:“这些事说来话长。横竖今天闲着无事,我就讲给你们听罢。他是生长在江南的,究竟是那一府,却不知道。自号江南酒侠。生平最喜欢的,除了武艺之外,就是这杯中物。差不多无一时无一刻不是沉浸在酒中,简直役有清醒之时。可是他有一种天生的异禀,是别人所万万及不来的。越是酒吃得多吃得醉,心中越是明白,越能把他所有的本领尽量施展出来。并且他又生来是游侠传中的人物,常在醉中做出许多仗义疏财、行侠使气的事情来。可是,在这嗜酒和尚侠两桩事情的上头,便把他祖传下来很富厚的一份家产,弄得净光大吉,一无所有了。他却毫不在意,便离了他的家乡,流转在江湖间。当我和他认识时,他正在我的家乡湖南常德流浪着。我曾问过他:你究竟姓什么?唤什么?教你武艺的师傅,又是什么人?

他笑着回答道:“我是没有姓名的。起初我原也和你一般,既有姓又有名,提起来,很足使人肃然起敬的。不过自从我把一份家产挥霍完结,变成赤贫以后,已没有人注意我的姓名。就是我自己,也觉得这种姓名不过表示我是某家的后代罢了。现在我既乘兴所至,把祖产挥霍一个光,这明明已和我的祖宗没有什么关系了,那我又何必提名道姓,徒坍死去祖宗的台?所以,索性把这姓名取消了。你以后如方便于呼唤起见,只要称我是江南酒侠就是了。至于师傅,我是绝对没有的,因为我的确没有从过一个师傅。现在会的这点小小的武艺,都是我自己悟会出来,练习出来的。说得奇怪一点,也可以说是由酒中得来的。所以那造酒的杜康,偷酒的毕卓,以及古今来其他许多喜欢吃酒的人,都可称得是我的师傅呢。”小扇子听他说到这里,忍不住笑着搀言道:

“这个人倒真有趣。侠不侠,我还没有深知他的为人。虽不敢下一定评,但是酒狂二字,总可当之而无愧的了。不过他说要和大师兄了清一件事,究竟是件什么事情呢?”

李成化道:“你不要性急,我总慢慢儿告诉你就是了。我在十年之前,也和这位郑家师弟一样,最是好色不过的。县中有个土娼,名唤金凤,要算全县中最美丽的一个女子。我一见之后,就把她爱上了。我又生成一种大老官的脾气,凡是被我爱上的女子,决不许他人染指。但这金凤是个土娼,本操着迎新送旧的生涯,人人可以玩得的,哪里可禁止他人不去染指呢?然而大爷有的是钱。俗语说得好:钱能通神。有了钱,什么事办不到。因此,我每月出了很重的一笔代价,把她包了下来。她也亲口答允我,从此不再接他人,差不多成了我的一个临时外室了。但那江南酒侠听得了这件事,却大大的不以为然。就对我说道:“象你这们的嗜色如命,一味的在女色上用工夫,我从前已很不赞成。至于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更是无谓之至了。”我便问他:‘你这话怎么讲?’他道:‘你出了这笔重的代价,把她包了下来,在你心中,不是以为在这一个时期中,她总守着你一个人,不敢再有贰心了么?但是事实上那里办得到?试想:她素来吃的是一碗什么饭?又是怎样性格的一种人?如果遇见了比你更有钱,或是比你的相貌生得好的,怕不又要瞒着了你,背地里爱上了那人么?我们生在这个世上,待人接物虽不可过于精明,教人称上一声刻薄鬼,自己良心上也有些过不去。但是出冤钱,张开眼睛做冤大头,倒也有些犯不着呢。’我那时完全被那金凤迷住了,自己已做不得一分主,那里肯相信他的话?当下听了之后,就嗤的一声,笑道:‘你的

话说得不错,虑得也很有点儿对。但是这不过指一般普通妓女而言,金凤却不是这等人。你没有深知金风的为人,请你不必替我多虑。’他当时自然很不高兴,悻悻的说道:‘你不相信我的话,一定要做冤大头,那也只得由你。不过我敢断然的说,你将来自己一定要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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