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湖奇侠传全集Zei8.com》第151/169页


谁知这一下,可大大的上了当了。也不知是否那恶道所弄的一种狡狯,故意布成了这种疑兵,逼迫着她们,不得不向这暗陬中奔了去的。当下,只闻得豁啷啷的一阵响,她们所置足的那块地板,立刻活动起来,她们的身子,即如弓箭离弦一般的快,向着下面直坠,看去是要把她们坠向千丈深坑中去的了。幸而她们都是练过不少年的工夫的,早运起一股罡气,以保护着身体,免得着地时跌伤了筋骨。好容易方似停止了下坠之势,又象在下面什么地方碰击了一下,起了一个狠剧烈的反震,便把她们翻落在地了。照理讲,他们早已有上一个预防,运起罡气保护着身体,这一跌不见得就会把她们弄成怎么一个样子。但是,很使她们觉得难堪的,她们并不是跌在什么平地上,却好象是跌落在一个水池之中,而且有一股秽恶之气和血腥之气,向着鼻孔内直钻。于是她们二人都大吃一惊的想到:我们莫不是跌落在水牢之中了?同时,却又闻得一种声浪,从很高很高的地方传了下来,这是红姑一属耳就能辨别出来的,作这声浪的主人翡,除了那个恶道,还有什么人。细聆之下,他挟了十分高亢的音调,在上面很得意前说道:“你们两个妇人好大胆,竟敢闯进我这龙潭虎穴中来了。如今怎样,不是只须我略施小计,就把你们弄成来得去不得了么。

现在我也别无所敬,只好委屈你们在这里喝上几口血水罢。”说完这话,又是一阵哈哈大笑。此后即不闻得什么声音,大概这恶道已是去了。他们一闻得恶道说上喝血水这句话,更觉得有一股不可耐受的血腥气,向着四面包围了来。这在那婆子还没有什么,红姑是修道的人,当然不欢迎这一类的东西,教她哪得不把眉峰紧促起来呢。然四围也是黑魆魆的,他们虽能在黑暗中辨物,却不能把四周围看得十分清晰。于是促动红姑,想起他身上所带的那件宝贝来了。只一伸手间,早巳把那件宝贝取了出来,却是一颗夜明珠。

这是他有一次到海底去玩,无意中拾了来的。拿在手中时,真是奇光四彻,无远勿届,比灯台还要来得明,比火把还要照得远。同时,也把他们现在所处的环境,瞧看得一个清清楚楚了。

原来这那里是什么水池,也不是什么水牢,简直是一个很大很大的血污池。在池中浮动着的,全是一派污秽不堪,带着赭色的血水,而且有一种小生物在这血水中蠕动着,却是一种血蛆,繁殖至于不可思议,数都数不清楚。那婆子见红姑把夜明珠取出来,颇露着一种惊讶的神气。比见到这血水中的许多血蛆,又早已叫起来道:“啊呀,这是些什么东西?适才我见了那些庞大的鳄鱼,倒一点也不惧怕,很有勇气的和他们厮战着,如今却一些儿勇气也鼓不起来,只觉得全身毛耸呢。”说时,身上早巳爬满了这些蛆,有几条向上缘着,竟要爬到她的颈项上、脸部上去了。引得他只好用两手去乱掸。红姑也笑道:“不错,越是这些小小的丑物,越是不易对付得,倒是适才的那些鳄鱼,有方法可以制伏他们。你瞧,这些蠕蠕而动的血蛆,难道可以用剑来斫么?就是用剑斫,也斫不了许许多多呀。如今第一步的办法,最好把这一池血水退他一个尽,只要池水一退尽,这血蛆就无存在的余地了。”

她边说边又从身上取出一个小葫芦来,而把手中的那颗夜明珠,递与那婆子执着,说道:

“你且替我执着了这东西,让我作起法来。”这时红姑虽不知婆子是什么人,那婆子却早已知道他是红姑了。心想,红姑在昆仑派中,果然算得是一个重要的人物,有上了不得的本领,但瞧这葫芦,只有这一些些的大,又有什么用处?难道说她能把这一池子的血水,都装入这小小的葫芦中去么?当下,露着很为疑惑的样子,并喃喃的说道:“这葫芦不免太小了一点罢?你瞧,只要把一掏的水放进去,就会满溢了出来的。”红姑也懂得他的意思,但仍微笑不语。随即把这葫芦平放在血水中,听凭那晃动着的血水,从这葫芦口中冲进去。说也奇怪,看这葫芦的容积虽是很小报小,只要一小掬的水放进去,都会满溢了出来的,可是如今任这血水怎样的续续流入这葫芦,都尽量的容积下来,没有一些些的溢出,看来尽你来多少,它能容得下多少的,真可称得上一声仙家的法宝了。不一会,早把这一池子的血水,吸得个干干净净了,就是那些血蛆,也没有一条的存在,都顺着这血水流动的一股势,流入了胡芦中去。于是红姑很高兴的一笑,随手把这葫芦系在腰间,又把身上的衣服抖了几抖,似欲把衣服上所馀留的那些血蛆,也一齐抖了去的。一边说道:“现在第一步的办法,我们总算已是做了,所幸的,我们都不是什么邪教士,衣服上就沾上了这些污血秽水,讨厌虽是讨厌,却一点也不要紧。倘使这恶道易地而处,那就有些难堪了,恐非再经过若干时的修炼,不能恢复原状呢。”那婆子最初也照了红姑的样子,抖去了衣服上所馀留的那些血蛆,此后却直着两个眼睛。只是望着那个葫芦,好似出神一般。红姑一眼瞥见,早已理会得他的意思,便又笑着说道:“这没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讲到道与法二桩事,道是实的,法是虚的。道是真的,法是假的。唯其是虚是假,所以一般修道士所作的法,也正和幻术家的变戏法差不多,表面上看去虽是如此,其实也只是一种遮眼法,不能正正经经的去追究他的实在情形呢。依此而讲,我的这个小小的葫芦中,能把这一池子的血水都装了进去,就没有什么可以疑惑的了。但是你要说我这葫芦中,实在并没有装得这些血水么?却又不尽然。那我只要再作一个法,把这胡芦尽情的一倾泼,立刻又可把这一池子的血水,重行倾泼出来呢。”

那婆子至是,才象似领悟了的,而对于红姑的信仰,不免也增高了几分,不似先前这般的怀疑了,便又说道:“那么,我们现在第二步的办法,应当怎样呢?”红姑道:“第二步的办法,当然是要在这间地室中,找寻到一个出路了。”说了这话,便从那婆子手中取过了那颗夜明珠来,又走至靠边的地方,很仔细的照了一照。见这间地室,完全是岩石所凿成的,复用指向石上叩了去,并在四下又试验上了好多次,每次只闻得一种实笃笃的声音,从那些石上发出来,并不听到有一点的回声。不免很露失望之色,喃喃的说道:“这是一间四面阻塞的地室,恐难找得到一条出路呢,别的且不用讲,只要待在这里再长久一些,闷也要把我们闷死了。”那婆子这时自己巳想不出什么主意,也施展不出什么能为,只把这个同舟共难的虹姑,仰之若帝天,奉之如神明。

以为有她这么一个能人在这里,还怕什么,要走出这间石室,那是一点也不成问题的。如今一听这话,倒又惊骇起来了,不免露着很殷切的神情,问道:“怎的,你也没有方法走出这间地室么?

那么,我们随身所带的宝剑,不是都没有失去么?这岩石虽是十分的坚实,却终敌不过这宝剑的犀利,我们就用宝剑斫石,辟成一条道路,你瞧,好不好?”红姑仍把头摇了几摇道:“这只是一个不得已而思其次的方法,这里距离着山的边端,不知要有多少路,倘然单仗着我们这二把宝剑,一路的开辟过去,恐不是一朝一夕的事。万一路还没有辟成,我们已闷毙在这乱石堆里,不是白费了许多的力气么?”

于是那婆子对于红姑的信仰,不免又有些动摇,很失望的瞧了红姑一眼,悻悻的说道:“如此说来,难道我们只好坐以待毙么?”随又象想得了一件什么的事情,陡露欣喜之色,望着红姑又说道:“用宝剑来辟路,果然太费时光,现在我们只要有穿山甲这么一类的东西,就可打穿了石岩逃出去。难道在你随身所带的许多法宝中,竟没有这一类的东西么?”这虽只是一个问句,然而很有一种肯定的意味,以为象红姑这般一个有法力的人,一定携有这一种法宝的。但在红姑听到以后,不免笑了起来,半晌方说道:“不论怎样会施用法术的人,不见得件件法宝都有。我更是非到万不得已不肯用法的一个人,平素对于法宝一点也不注意,适才的那两件东西,也不过是偶然带在身上,想不到都会有用得着的地方,此外可就没有什么别的法宝了。”这一说,说得那婆子又第二次失望起来,而且是失望到了极点,对于红姑的那种信仰心,也根本动摇起来了,不禁喃喃的说道;“如此讲,我们真只好坐以待毙。”

正在这个当儿,忽闻得从什么地方传来了一种绝轻微的声响,很带点鬼鬼祟祟的意味。她们二人纵是怎样的武艺高胆力大,然在此时此地,听得了这种声响,也不免有些毛骨竦然。她们第一个所能想得到的意念,这定是那个恶道,还以把他们囚禁在这地室中为不足,又派遣了什么人,或竟是那恶道自己,前来暗害他们。于是她们受了本能的驱使,各自暗地戒备起来,决意要和进来的那个人大大地厮战上一场,不至势穷力竭不止,万不能象寻常的懦夫一般,俯首受命,听他的屠杀的。而在同时,红姑倒又从万分绝望之中,生出了一线希望之心。原来她是这么的在想:

照这一派鬼鬼祟祟的声响听去,那人已到了这岩石之后了,那么,他既能走到这岩石之后,可见定有一条道路可通,不是通至山上,就是通至山下的。那如今最紧要的一桩事情,只要把那个人打倒,就可从这条路上逃走出去了。不是比之他们自己,设法要把这地室凿通,反来得便利多了么?再一侧耳静听这声响的来源,似发自这地室的南端,而就那丁丁的声响听去,似又正把斧子这一类的东西,凿在岩石之上,只因恐给人家听见,所以一下下的凿得很轻微、很当心的。当下红姑向耶婆子使了一个眼色,即向这声响传来的所在走了去。但离开岩石边约有十多步路便立停了,又把这颗夜明珠,也藏进身畔一个黑黝黝的革囊中去。于是,全个地室复入于洞黑之中,更加重了一种阴森的意味。至此,这真是一个很吃紧的时候了。倘热能乘他一个措手不及,就把走进来的那个人杀了去,那他们立刻就有逃出去的希望,否则,势必有一场大大的厮杀,究竟谁胜谁败,可不能预先断定。

幸而红姑天生成的一双电光神目,那婆子虽然及不上他,然因曾下了苦功练习过目力的关系,也能在黑夜中辨物,只是不能十分清晰。因此他们二人,都睁着一双眼睛,凝神注意的向着那岩石边望了去。不一会,只闻得砰砰的几声响,即有不少块的岩石落进地室中来,原来已给那个人在岩石上凿成了一个圆圆的洞了,并有一股冷气冲了进来,这一来他们二人更加小心在意,竟连大气都不敢透一透,生怕那人知道了她们预伏在这岩石边似的。随即见黑黝黝的一件东西,象是一个人头,从洞的那边伸了进来,显然的,那个人把岩石凿通,就要爬了讲来呢。这时红姑怎敢怠慢,马上走前几步,举起手中的那把剑,很迅速的就向象烟人头的那个东西斫了去,只一剑,那件东西早扑的滚下地来。并闻着很惊怖的一声叫喊,此后即不闻得有别的声响。在红姑还想再静静的等待上一会,倘有第二个送死者伸进头来,不妨再如法炮制。不料,那婆子已一些不能忍耐了,即出声说道:“我看,这瘫在地下的,并不象什么人头。大概是那厮先用什么东西来试探上一下,知道我们巳有上准备,便尔逃走了。我们不要久处在这黑暗之中了。还是拿出你的那件法宝来,照上一照罢。”

这几句话,倒又引起了红姑的疑心,果然,这不象是什么人头。人头滚下地来,定要发出较重的响声,决不会这般的悄无声息的。而且这婆子既已喊出声来,倘若有人站在洞的那一边的话,一定已经听见,她也用不着再静默,再取着秘密的态度了。因此,又把那颗夜明珠从革囊中取了出来,比拿在手中一照时,果然见卧在地上的,那里是什么人头,只是十分敞旧的一顶毡帽。倒不禁自己暗暗有些好笑起来,道真是三十年老娘倒绷孩儿了。毡帽和人头都分辨不出,竟会把宝剑斫了下去,还能称得什么夜光神眼呢。谁知这时候,倒又有一个真的人头,从洞外伸了进来。

红姑正在没好气,便一点也不踌躇,又举起剑来,想要使劲的斫下去。但是还没有斫得,早从斜刺里伸出一支手来,把他的手腕托住,一壁很惊惶的呼道:“斫不得,斫不得,这是那个姓马的。”

原来这时候,那婆子他倒已把钻进洞来那个人的面目瞧清楚了。红姑便也收了剑,又向那姓马的很仔细的瞧了几眼。那姓马的倒似乎不知道自己适才的处境是怎样的危险,倘没有那婆于托住了红姑的手腕,现在早巳是身首异处了,却夷然不以为意的,向地室中瞧了一下,悠然的说道:

“你们二位的法力真是不小,竟把这一池子的血水都退得干干净净的了,如今可不必多耽搁,请随我走出山去罢。”红姑在这时和那婆子,似乎都很信托他的,此中决不会寓有什么诡计,便也一点不露踌躇之色,等他把头连身子退回洞外以后,也都从这圆洞中走了出来,步入一条长长的隧道之中。当步行之际,那姓马的又向他们谈起一切的事情,方知道隧道和那石室,都是天生成的,并不是人工所开凿的,自从那恶道把那石室圈为血污池,作为一种机关后,方把那石室及隧道的入口都一齐堵塞起来。然他是不论什么都知道的,所以一听到他们二人被囚禁在这石室来的消息,即偷偷的把堵塞着的隧道口挖开,忙不及的赶了来,想把她们救了出去呢。至于他因恐哭道人对他下毒手,早已偷偷的逃了出来。哭道人说已把他杀死,那只是恫吓他母亲的一种说话。

而仗着对于这山上及山洞中的地理十分熟悉,又有从哭道人那儿盗来的几道符作他的一种帮助,倒常能掩到洞中去,探听到各种消息,只是要把哭道人杀死,却也没有这种本领罢了。红姑便又问道:“那么,你的母亲现在仍住在这山洞中么?适才和那恶道的大吵大闹,不知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当将在门边偷听到的一番话,对他说了一说,并说到他们就因此而跌入了这个血污池中去的。在珠光照耀中照见那姓马的听了这一席话后,很露出一种不安和抱愧的神气,似乎把他的母亲失身于恶道,很引作为一种羞耻的。—壁说道:“他们是常常吵闹的,今天的这件事,或者是适逢其会。然那恶道最是诡计多端的,或是他把我母亲的生魂拘了来,故意互相口角着,布成这种疑兵,以引你们二位入彀也有点说不定,我可不能知道了。”

大家谈了半天,不知不觉的,把这条长长的隧道走完,早已到了入口处。他们便从那儿走了出来,却在靠近山腰的一个地方,晓日正从云端徐徐下窥,已是清晓的时候。那姓马的,为免哭道人启疑起见,早把刚才取下来的大石条重行盖覆上去,又在外面堆掩了许多的泥。不料,红姑刚放眼向山峰间看去,却见一个人立在山峰上面,正向他们这儿瞧视着。啊呀!这不是别人,却就是那个恶道。这时那恶道似也巳瞧见了他们了,立时毒从心上起,恶向胆边生,即从鼻孔中喷出二道黑雾,直向着他们所站立的地方射了来,滃滃然的,几乎把峰峦间都笼罩着了,但红姑只在眉头一皱间,似早已想得了一个防御的方法,即把腰间那个小小的葫芦解下,高高的举了起来。

一壁笑道:“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在这儿可用得着这两句话了。”不知红姑与那恶道究竟有怎样的一场斗法?

第一百三十四回见绝技火窟救灾民发仁心当街援老叟

话说红姑把那小葫芦高高举起,只随手一倾泼间,一派带着赭色的秽水,即从葫芦中飞泻而出,游龙夭娇似的,直对着这道恶雾射了去。说也奇怪,这墨雾在最初,来势极是凶猛,大有当之者死、触之者亡的一种气慨,然一遇到这秽水泼了去,立刻象似受到了什么打击一般,飞快的退缩了回去。同时瞧那恶道时,也象似大大的吃上了一惊,万想不到对方会请出这般的一种法宝来的。他又生怕这派秽水再飞溅到他的身上来,坏了他的道法,忙将这恶雾向鼻孔内一收,一壁即来不及的向着洞穴中逃了去。按着他平日的心性,既瞧见到陷落在水牢中的这两名俘虏,已从他的手掌中溜了出来,势必要和他们大大的斗法一场,决不肯轻轻易易的就把他们放了走。如今却被这一派秽水怕得什么似的,暂时也只好取着放任主义听他们逃去的了。

这一来,直把个红姑得意到了极点,不觉笑道:“想不到这一葫芦的血水,还有这们的一个用处。这恶道也可说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了。当他伏在水牢上面和我们说话的时候,差不多把我们当作刀头鱼、蛆上肉,瞧他是何等的得童,如今竟有上这一个变局,大概他连做梦都汉有想到罢。”但红姑心中虽是十分得意,只一想到继志依旧没有救出,在实际上讲来,此行仍是劳而无功,不过使那恶道小小的受了一个蹉跌罢了,不免又有点爽然若失。照着他的心思,恨不得马上再冲入这洞穴中去,和那恶道好好的拼上一场,就把继志救了出来。这时站在他身旁的那个婆子,却似已理会得她的心事,忙向他劝道:“这时候这恶道在洞中一定已有上一个准备,我们要去把令郎救出洞来,那是万万办不到的。不如暂时先行回去,窥得了机会再来罢。好在他在摆设‘落魂阵’之前,定把令郎好好的看待着,决不敢损伤其毫发,这是你尽可放心的。”

红姑觉婆子这活倒也不错,把头略略一点,表示她是同意。即同了那婆子和那姓马的,离开了这邛来山,刚刚到得山下,恰恰逢着金罗汉、笑道人等,带了大队人马,前来接应他了。这时候,常德庆当然也在这一干人中,只一眼瞧见了那婆子,即带着一种骇诧的神情,一拐一拐的走向前来,又很恭敬的向那婆子行了一个礼,叫了一声师母,然后说道:“怎么师母也在这里?莫不是已向这恶道的巢穴中去探视上一遭了?”当下又向众人介绍了一番,方知道这婆子不是别人,便是甘瘤子的大老婆蔡花香。红姑虽和他不同派,然为了桂武和甘联珠的关系,说起来两下还有点戚谊。又加上适才同舟共济的一番情形,双方倒都有上一种情感,很是来得亲热。在这时,又见杨天池和着柳迟上来和他见礼,还跟着一个十分斯文的书生,同了两个花支招展的女子。一同方知是杨继新及钱素玉、蒋琼姑二表姊妹,都是听得哭道人在此肆无忌惮,要和昆仑,崆峒二派人斗法,特地前来助阵的。……哈哈,且住!这杨继新不就是杨天池的替身么?怎么他们二人会弄到一齐来了?倘然我不乘此时细细的申说一下,一定要使诸君感到茫无头绪,问上一句:几时孟光接了梁鸿案?而且,杨天池和钱继新的骨肉团圆,实是书中一大关目,在第六集书中,只略略的提了一笔,并不就接写下去。倘到现在,再不有上一个详细的交代,未免是一个大漏洞了。

闲言休絮,待我腾笔写来。

单说扬继新同了钱素玉,蒋琼姑到得长沙,上岸之后,因为天时已晚,便在一个客栈中住了下来。打算第二日清早,再出小吴门,找到隐居山,持了金罗汉所给的书信,前去拜访柳大成。

不料睡到半夜,刚值好梦沉酣之际,忽被一阵又急又乱的锣声,把他们从睡梦中惊醒了过来。照着那时候的习惯,在这午夜的时分,敲着这样子的乱锣,向着人家告警,不外乎发生了下面所说的两桩事情:不是盗劫,便是失火。杨继新因为一路上来,都和大姨姊同坐着一只船,彼此十分的熟,并不怎样避嫌疑,所以这晚宿店,也同在一间房中。只是他们姊妹合睡一张床,他独个儿睡一张床罢了。这时他惊得从床上走起,见他们姊妹辆也都披衣下床了。大家侧耳一听时,街上人声如鼎沸一般,乱锣仍是不息,并间以敲脚锣盖的声音,显见得外面是乱到十分了。而一派火光,更从对面直逼过来,烘得这靠街的窗子上,都似鲜血染红了的一般。他们方明白,这一次的告警,并不是发生劫案,乃是什么附近的地方走了火了。忙走到窗前,凑着这派鲜虹的火光,向着窗外一瞧看,不禁更把他们骇上了一大跳。

原来这起火的所在,就在他们这客栈的斜对面。幸而这街道尚宽阔,风又不向着这边吹,所以得保无事,只偶然的有些火星儿飞了来,否则免不了要池鱼之及呢。但他们究竟都是少年人,也只暂时骇上一骇,此后竟把这看火烧,当作一件很有趣的事。觉得站在这客栈的楼窗前,远远的望了去,并不能看得怎样真切,还嫌有些儿不痛快。因此,他们把衣履整一整好,索性出了客栈,走到街上去瞧看了。只见一个街上,都塞满了的人,十有八九都没有把衣服穿得好。不是赤着一个身子,便是裸着一个胸脯。更可笑的,竟有些年轻的妇女,连衣裤都没有穿,就赤条条的逃了出来的。然而他们自己既没有觉察到,别人家似乎也不曾注意到这一层。显见得一再告警的锣声,大家都慌里慌张的逃了出来,除了普遍地有上逃命要紧的这个心思以外,其他都非他们所计及的。而这一般人更好似疯了的一般,只是在街上乱着嚷着,却不见有一个人走上前去,真的干上一点救火的工作。他们心目中所唯一希望着的,是官厅方面闻得这个警告,赶快派了人来,救熄这一场火罢了。

当杨继新等三人刚行近火场时,忽见有一个肥胖的中年妇人,在人丛中大哭大跳,并拍着手说道:“真该死,我当时急得昏了,竟忘记把他们二位老人家也拉了出来。如今怎么好,不是要眼睁睁的瞧着他们烧死在这火堆中么……我也决计不要这条性命了,定要冲进屋去,把她们救上一救。”说完这话,即力挣着她那肥胖的臂膀,想要冲进屋中去。然而那里由她作得主,他的两条肥胖的臂膀,早给一个四十多岁的汉子用力的拉住了,凭他怎样的挣,终于是挣不脱。一壁那汉子并向他劝道:“你不要发呆,你瞧我们这屋子,不是已着了火么。倘能冲得进去的话,我早已去了,还待你来冲。象你这般肥胖的身体,不要说是把他们二老救出屋来了,只要一股浓重的烟气,正对着你喷了来,就会把你喷倒在地,那时候不但救不出他们二老,还要赔上了你自己的一条性命,这是何苦值得呢。”那肥妇一听这话,知道自己确是干不上这桩事,果然只要一股浓重些的烟气,正对着自己喷了来,就会把自己喷倒在地的,不免把先前的那股勇气减退了一半。

但这颗心仍是不死,故此,她虽不把臂儿乱挣了,却依旧在那里大哭大跳道:“但是不论如何,我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他们二老烧死在这屋中,我总得想法子救他们出来……唉,当家的,你虽只是个女婿,他们二老却把你当儿子一般的看待,你现在也总得想一个法子,把他们从火中救了出来。至于我,终是一个女流,终是一个无用的女流,那里及得上你们男子汉呢。”

这一来,这个重大的责任,巳轻轻的移转到这个汉子的肩上来了。这汉子似乎也知道他妻子对他所说的话,一点儿也没有说错。他确是应该负上这个重大的责任,他确是应该把这二老从火中救了出来的。但他只抬起头来,向着这已着了火的自己的屋子望上一望,好似已有一股浓浓的白烟,对准了自己喷了来,几乎使自己窒了气,更好似有一道红红的火舌,老远的向自己伸了来,几乎燃烧及自己的衣襟,早把刚刚发生出来的几分勇气,全个儿打退回去,再也不能有什么勇敢的举动干出来。只好把头连摇了几摇,双眉紧蹙在一起,默无一语的,望着给他拉着双手,立在身旁的他的妻子,似乎求恕的在说道:“请你原谅我罢。我也不能干此等事啊。”但他的娄子,倒确是很能原谅他的。就算他当时能有上一股勇气冲进屋去,他妻子为了放心不下,恐他因此丧失了性命,或者反又要拉住了他,不放他进去呢。当下只听他妻于说道:“当家的,我很明白得这种情形。我当时的所以说这几句话,并不是要你自己去干这件事,只是希望你想出一个法子来,或是求求别人家呢。”

这最未了的一句话,却把这汉子提醒了,立刻放出一种十分宏亮的声音,向着大众恳求似的说道:“诸位仁人君子听者,我们的二位老人家都留在这着火的屋子中,不能逃走出来,眼看就要给这烈火烧为焦炭的了。倘有仁人君子,发着慈悲之心,能把他们救了出来的,我们夫妇二人,今生今世就是不能有所报答,来世定也当结草衔环,以报大德的。”那肥妇对于他丈夫的这个办法,似乎很是赞成,并以为这个办法一提出,他的父母或者就有上几分出险的希望了。便也跟在他丈夫的后面,高声喊了出来,纯是一种恳求的说话。这一来,这个重大的责任,不免由这汉子的肩上,又移转到大众的肩上宋了。然而这实是一件很滑稽的事。试想,在这严重的局势之下,亲如自己的女儿,近如自己的女婿,尚没有这股勇气冲进屋去把他们救出来,旁人究是漠不相关的,又有谁肯为了这不相干的事,去冒这个大险,而把自己宝贵的生命,付之孤注一掷的呢?而况,他们又并不是什么富有的人,倘然他们能当众宣言,把这二人救了出来,有怎么的一种酬报,那么,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或者肯有人来干上一干了。如今又只是几句不着边际的活,什么结草咧,什么衔环咧,都是虚无缥缈到了极点,还有谁来做这个戆大。因此,他们夫妇二人,虽是一唱一随的在那里嚷叫着,希望有什么救星到来,却并不有人加以如何的注意。尤其是有许多人,都在耽忧着他们自己切身的问题,来不及顾到旁人,更连他们在嚷叫着什么,也一句都没有听得的了。

独有杨继新,心肠最是仁慈不过。见了这种悲惨的情形,恨不得走出来帮助他们一下。无奈自己是个文弱的人,没有学习过一天的武,怎能干得上这种事呢。只要能有上他妻子和大姨姊那般矫健的身手,耶就好了。正在想时,忽出人意外的,只见前面一条黑影,象箭一般地快,已蹿入了一所已着了火的屋子中。这所屋子,就是那一对夫妇说是有两个老人家留剩在那儿的。不一会,只闻得一声响,楼上的一扇窗门已推了开来,适才所见的那条黑肜,即从楼窗中直蹿而下,背上还负着黑越越的一件东西。原来这二位老人家之一,巳被他救出屋来了。那一对夫妇一见到,不禁欢呼了一声,立刻赶了过来。杨继研虽事不关己,然见了这般义侠的行动,心中兀自十分欢喜,也跟着欢呼起来。再瞧那熙影时, 只将身子强微一耸,又从那楼窗中蹿了进去,大概又去救余留下的那位老人家了,但是这时的火势,巳比先前厉害到了十分,连楼窗口都已蔓延及,只见通红的火舌,一条条的向外面伸了出来,烧得那椽子和屋瓦,都毕剥的作响。浓烟更是一阵阵的向外直吹。眼见得一转眼间,这一所屋子就是付之一烬的了。于是吓得站在下面的一般观众,向着四下乱躲乱藏,生怕上面有烬馀的椽子或是屋面等等倒下F来,把他们压伤了的。尤其是杨继新,更比别人多耽上了一种心事,生怕那个人举动略为迟钝了一些,不但救人不出、连他自己也会葬身在这火窟中,然而,说时迟,那时快,早见那条黑影,又出现在窗前,只轻轻的一跃,已如蜻蜓点水一般,站立在那窗棂之上,手中抱着一件东西,大概就是那另一位老人家。因怕这烈火灼及了这老人家的身体,所以把自己的衣襟在外面裹着呢。更是一低身时,早已到了地上。

当他刚把这老人家在地上放下,众人忽瞥见他的衣襟上已是着了火,都惊得不约而同的喊起来道:“火,火!……不好了!你的身上已是着了火,快把来扑灭了去,”杨继新更是慌乱得不知所云,不知如何才好。然那人一点也不以为意,在微微一笑间,即把两个臂膀很随意的向着左右拓上两拓,那些观看的人,不期然的都向两旁让了开去,他即乘这当儿,在地上很自然的打上了一个滚。等到他立起来时,身上的火早已给他完全扑灭的了。于是大众又是一阵的欢呼。而在这欢呼之际,又闻得轰轰的几声响,原来这屋面和着那些烬余的梁柱椽瓦等等,都已倒了下来,这所屋子已是全个儿被毁的了。这时候,蒋琼姑忽笑盈盈的走了过来,迎着那个人慰劳道:“姊姊,端的好本领,只一转眼间,已把这二位老人家从火窟中救出来了。我起初也很想助姊姊一臂之力的,后来见姊姊正游刃有馀,不必旁人帮助得,所以也就袖手旁观着。想姊姊总不致责我偷懒罢。”杨继新这才知道并不是自己眼花,这轻便如燕、矫捷如猿,前往火窟中救人出来的,果然就是他的大姨姊。在最初,还以为大姨姊是和自己立着在一起的,决不会在边一霎眼间,就蹿向这所房子中去了呢。因此,他素来是很崇拜这位大姨姊的,如今,更是把这位大姨姊崇拜到了五体投地了。

同时,那两夫妻也扶掖着那二老来谢。原来是两老夫妇,一齐向着钱素玉说了不少感谢的话,还都向他磕下头去,慌得钱素玉扶了这个,又搀那个,弄得没有法子可想。好容易,一阵子的乱总算乱定了。只见他们四个人,都望着这巳焚去的屋子在那里出神,并不住的唏嘘着。杨继新不免又动了恻隐之心,忙向他们问道:“这也是一种天灾,没有法子可想的,事后叹息着也无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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