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皇的邮件》第6/46页


  但是这个少女孤身一人,要去哪里呢?在这样一个年龄,父母的佑庇和兄长的保护可以说都是不可缺少的啊。那么她是从西部俄罗斯经历了漫长的旅行来到这里的吗?她此行只到下诺夫哥罗德,还是要到帝国东部边境以远的地方呢?火车到站的时候会有什么亲戚朋友去接她吗?然而正好相反,当她走出车厢的时候,发现自己在这个城市里和在车厢里一样孤苦无依,似乎谁也不会――她应该相信这一点――关心她,这种可能性难道不是更大吗?
  确实,人们在孤独中养成的那些习惯,很明显地在这位少女的举手投足中表现了出来。她走进车厢和准备上路的样子,她没有打乱周围的平静,她小心翼翼地不打扰任何人,不妨碍任何人,一切都让人感觉她习惯于独来独往,不靠别人,只靠自己。
  米歇尔・斯托戈夫饶有兴味地观察着她,但是,由于她自己的戒备心理,他不打算找机会和她说话,尽管列车在到达下诺夫哥罗德之前要运行好几个小时。
  只有一次,这位少女的邻座――那个非常不谨慎地把油脂和披肩混在一起的商人――因为睡着了,所以大脑袋晃来晃去,险些撞到少女身上,米歇尔・斯托戈夫很不客气地叫醒了他,并提醒他要坐端正,坐得更得体一些。
  那个商人本性粗野,于是嘟哝了几句,埋怨“那些多管闲事的人”,但米歇尔・斯托戈夫很不随和地盯着他,他只好靠到另一边去睡,使少女得到了解放,不用很不舒服地和他挨在一起。
  少女朝小伙子看了一会儿,眼光中略略含着无言的感激。
  但突然出现了一个情况,使米歇尔・斯托戈夫对这位姑娘的性格有了准确的了解。
  在离下诺夫哥罗德车站十二俄里的地方,火车在铁路一个急拐弯处受到了强烈的震动。然后,它转眼就冲到了路堤的斜坡上。
  旅客们或多或少都被撞倒了,喊叫、混乱,车厢里一片大乱,这就是一开始造成的影响。大家都担心发生了什么严重事故。所以,火车甚至还没停下,车门就大开,惊慌失措的旅客们只有一个念头:下车,到大路上去避难。
  米歇尔首先想到了他邻座的少女,但是,当这个车厢的旅客们喊叫着,拥挤着往外猛冲时,那位少女却静静地坐在座位上,面色从容,几乎连些微的苍白都没有。
  她等待着,米歇尔・斯托戈夫也等待着。
  她一动不动,根本没打算下车。他也一动不动。
  两个人都很沉着镇定。
  “一个了不起的人!”米歇尔・斯托戈夫想。
  不过,很快地,什么危险都消失了。原来,行李车厢的轮箍突然断裂,首先引起了震动,随后又使火车停了下来,但是火车被抛出铁轨以后,又差点儿从路堤上栽到一片沼泽里,所以耽误了一小时。最后,铁路畅通以后,火车继续前行,晚上八点半,它到达了下诺夫哥罗德车站。
  谁都还没下车之前,警察局的检察员们就来到了车门前,对旅客们进行检查。
  米歇尔・斯托戈夫出示了他以尼古拉・科尔帕诺夫的名义开具的通信证,所以,没有任何困难。
  至于这个车厢里其他的乘客,他们都是去下诺夫哥罗德的,很幸运,他们没有任何嫌疑。
  那个少女出示的不是护照,因为俄罗斯并不是必须的,而是一个许可证,上面盖着一个独特的印章,似乎具有特殊的性质。
  检察员认真地阅读她的许可证,上面记载着她的体貌特征,接着,将她细细地打量了一番后:
  “你是从里加来的吗?”他问。
  “是的,”少女答道。
  “要去伊尔库茨克?”
  “是的。”
  “走哪条路?”
  “走彼尔姆那条路。”
  “好了,”检查员答道,“别忘了到下诺夫哥罗德警察局去签证。”
  少女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在他们一问一答的同时,米歇尔・斯托戈夫心里有一种感情油然而生,既是惊奇又是同情。什么!这个少女要独自一人去西伯利亚,而且在这样一个时候,除了会碰上通常的那些危险以外,还有一个遭到侵略、发生了叛乱的国家中的所有不测!她怎么去得了呢?她会出什么事呢?
  检查完毕后,每个车厢的门就都打开了,但是,米歇尔・斯托戈夫还没来得及走近她,利瓦尼亚少女就率先下了车,消失在车站站台上浩浩的人群中了。

  第五章 两项法令
  下诺夫哥罗德位于伏尔加河与奥加河汇合处,是同名省的省会。从这里开始,米歇尔・斯托戈夫就不能再坐火车了,因为当时铁路就修到这座城市为止。所以,随着他往前走,交通工具首先将是速度变慢,其次是安全系数降低。
  下诺夫哥罗德平常只有居民三万到三万五千人。当时却有三十多万,也就是说它的居民人数增加到了平常的十倍。这种激增的原因在于,城里正在举行为期三个星期的著名的商品交易会。以前,是马卡如从这个商人的集会中获取利益,但是从1817年开始类。一类以讲述教育哲学流派为主,兼述教育中的主要问题;,商品交易会就被转移到了下诺夫哥罗德。
  于是,这个平常死气沉沉的城市显得热闹非凡。十个不同种族的批发商,欧洲的或亚洲的,由于彼此进行商业贸易,所以在这里友好相处。
  下诺夫哥罗德被伏尔加河分成两个小城市,其中上城建筑在一片陡峭的悬崖上,由俄语称为“克雷姆尔”的堡垒守护着。尽管米歇尔・斯托戈夫走出车站时夜已很深了,但是这两个城市里仍有着熙熙攘攘的人群。
  如果米歇尔・斯托戈夫不得不在下诺夫哥罗德逗留的话,他将很难找到一个旅馆,或者一个稍微像样点儿的客栈。这里正人满为患。但是,由于他必须乘坐伏尔加河上的汽船,而又不能马上出发,所以他得去随便打听一个住所。不过他想先了解一下开船的具体时间,于是走到了负责下诺夫哥罗德与彼尔姆之间航运的轮船公司售票处。
  在那里,他很扫兴地得知,“高加索号”――这是汽船的名字――第二天中午才去彼尔姆。得等上十七个小时!对于一个有急事的人来说,这简直太让人恼火了。但是他也只能听天由命。他正是这样做的,因为他从不骂一些无用的话。
  况且,在当前的情况下,任何车辆,四轮货车或四轮客车,轿式马车或驿站的双轮轻便马车,任何马匹,都不能更快地把他送到不论是彼尔姆还是喀山。所以最好还是等着汽船出发,――它比其它任何一种交通工具都快,一定会帮他夺回失去的时间的。
  于是米歇尔・斯托戈夫走街串巷,打算找个什么客栈(并不是太着急)过一夜。但他不怎么为这个操心,要不是饿得难受,他说不定还会在下诺夫哥罗德的大街上遛达到天亮呢。他开始寻找的,与其说是一张床,不如说是一顿夜宵。然而,看到“君士坦丁堡城”的招牌后,他两者都找到了。
  在那里,客栈老板为他安排了一个比较体面的房间,里面没什么家具,但却挂着圣母的画像和几位圣徒的肖像,分别用一块金黄色的布作为镜框,很快有人端上来一只浸在稠奶油里的酸菜鸭、一些大麦面包,一些凝固了的牛奶,一些掺有桂皮的砂糖,一罐克瓦斯,这是俄罗斯很常见的一种啤酒,而他吃不了这么多东西。于是他吃得很饱,甚至比他的邻座还饱,那个人是分裂派的老信徒,曾许愿斋戒,所以把盘子里的土豆都扔掉了,而且避免往茶里加糖。
  吃完晚饭以后,米歇尔・斯托戈夫没有上楼回房休息,而是懒洋洋地继续在城里遛达。但是,尽管漫长的傍晚仍在延续,人群却已渐渐散去,大街小巷也逐渐变得空寂了,每个人都回到了自己的住处。
  按理说,坐了一天的火车,应该好好休息一下才对,可米歇尔・斯托戈夫为什么不老老实实地上床睡觉呢?难道他还想着做了他几小时旅伴的那个利瓦尼亚少女吗?因为没有什么更好的事可做,所以他就想着她。他是不是担心,在这个乱哄哄的城市里,她会遭到什么侮辱呢?他是在担心,而且他的担心是很有理由的。那么他希望碰见她,并在必要的时候,充当她的保护者吗?不。碰见她是很难的。至于保护她嘛……他有什么权利呢?
  “一个人,”他自言自语道,“一个人在这些流浪者中间!况且,比起前面等着她的危险来,现在的这些危险简直不值一提!西伯利亚!伊尔库茨克!我为了俄罗斯和沙皇将去冒险的地方,她也要去,她是为了……为了谁呢?为了什么呢?她获准穿越边境!而边境那边的国家正在叛乱!鞑靼人的军队在草原上横冲直撞!”
  米歇尔・斯托戈夫不时停下脚步,蓦地思索起来。
  “肯定,”他想,“她在外敌入侵之前就有了此行的念头了!或许她本人对发生了什么事一无所知!……不,这些商人在她面前谈到过西伯利亚的骚乱……她似乎并不感到惊讶……她甚至没有请任何人给她解释一下……那么她是知道了,而且,知道了也要去!……可怜的姑娘!……一定有很重要的原因驱使她这样去做!但是,尽管她这样勇敢――她一定很勇敢――,但是旅途奔波会让她筋疲力尽,而且,且不说种种的危险和障碍,就是这一路的劳累也让她吃不消啊!……她永远也到不了伊尔库茨克!”
  不过,米歇尔・斯托戈夫始终信步走着,但由于他对这个城市了如指掌,所以找到回去的路对他来说没什么困难。
  走了大约一小时之后,他坐到了一张长椅上,长椅周围是一片开阔的场地,矗立着好几座木屋,长椅正倚靠着其中的一个。
  他在那里坐了五分钟以后,突然一只手重重地搭在他肩上。
  “你在这儿干什么?”在他没有看到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已经来到他身边,粗声粗气地问道。
  “我休息一会儿,”米歇尔・斯托戈夫答道。
  “你打算在这条长椅上过夜吗?”那个人又问道。
  “是的,如果我愿意的话,”米歇尔・斯托戈夫反驳道,他的语气对于他的普通商人的身份来说,有点过头了。
  “那你走过来让我看看!”那个人说。
  米歇尔・斯托戈夫记起来谨慎小心是第一位的,于是本能地向后退。
  “你没有必要看我,”他答道。
  他冷静地与他的对话者拉开十来步远的间隔。
  这时他仔细观察对方,觉得和自己打交道的是一个波西米亚人,正如所有的商品交易会上都会出现很多的波西米亚人一样,而与这些人接触,不论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都很让人不舒服。然后,在渐渐浓重的夜色中,他更加仔细地环视周围,发现木屋附近有一辆大马车,这就是吉普赛人或者说茨冈人平常的流动居所,在俄罗斯,哪里能挣到几个戈比,他们就在哪里聚集。
  可是,波西米亚人却往前走了两三步,准备更直接地与米歇尔・斯托戈夫对话。突然,木屋的门打开了,一个几乎看不太清脸的女人急急忙忙地走了过来,说着一种比较难听的方言,米歇尔・斯托戈夫听出这是蒙古语与西伯利亚语混杂在一起的一种语言:
  “又是一个间谍!”她说,“别管他,去吃晚饭吧。‘帕普卢卡’(原注:一种千层饼)已经做好了。”
  听到别人给自己这样一个称号,米歇尔・斯托戈夫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自己就是怕遇到间谍呢。
  但是,那个波西米亚男人用同样的语言回答了几句话(尽管他的口音和那个女人的很不相同),意思是:
  “你说得对,桑珈!再说,我们明天就走了!”
  “明天?”女人小声反问道,她的语气表明她有点惊讶。
  “是的,桑珈,”波西米亚男人回答说,“明天,正是他老人家送我们……去我们想去的地方!”
  说完以后,两个人都回到木屋里,并小心地把门关好。
  “好!”米歇尔・斯托戈夫心想,“如果这些波西米亚人一心不想让别人听懂他们在说什么,那么当他们再在我面前讲话的时候,我一定建议他们使用一种别的语言!”
  由于他本身是西伯利亚人,又由于他的童年是大草原上度过,所以,从鞑靼海峡到北冰洋之间使用的几乎所有语言,我们已经说过,米歇尔・斯托戈夫都能听懂。至于那个波西米亚人和他的女伴之间对话的确切含义,他就不太关心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时间已经很晚了,于是他想回客栈去休息一下。他沿着伏尔加河往前走,河面上有不计其数的船只,黑压压一大片,把河水都遮住了,河流的方位使他认出了刚刚离开的是个什么地方。这片满是运货马车与木屋的居民区正好占据着下诺夫哥罗德举行每年主要商品交易会的那个大广场,――这说明了那些街头卖艺者和波西米亚人从世界各地聚集于此的原因。
  一个小时以后,米歇尔・斯托戈夫在一张俄罗斯床上睡着了,但睡得不太安稳,这种床对外国人来说实在是太硬。第二天,7月17日,当他醒来时,天已大亮了。

当前:第6/46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