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巷月,井梧桐全集.net》第3/83页


☆、寄异日图将好景

?  疏影横斜,深秋的天气携带了些阴寒,夹杂着小雨冲击着人的心魂,哪怕是宴飨正酣也无法忽略那凝重的天色。
  自是蓬窗才惧暗雨,只要娘不赌气别居,我便不必记挂寒天烟雨会湿了被褥。不过,我常记那个极其美丽的傍晚。
  茅檐静,蓬窗暗,秋雨弄江晚,残荷若惊,父亲披件月白轻袍踏上了泥岸,一步一步地走近她,雨湿了他的头发,披散着,似有若无像是唤了一声莲儿,二人眸光似缠似远,但终究随着娘明眸绞泪而拥在了一起。
  那场景,很美。
  世间像他们这般,分明深爱却还是聚聚合合的不知还有多少。
  那时我常笑,到底是情到深处,眼便盲了。可只是一声莲儿,我娘就原谅了爹,好像太没骨气,她输了。
  后来的后来,我明白了,其实世间情爱争不出输赢。
  如今眼下粉裙绿罗,紫带朱钗,银箸金盏,弦歌箫管,满堂觥筹却是好不热闹,又有谁太忧心去管它天气如何。
  “我乏了,阿爹。”
  我停下油晃晃的手,暂时停止进攻那只油酥鸡,迎声看去,一个绝色美人扶桌晃了两晃,寒水映月髻上的飞凰步摇轻轻颤动,她终于站起了身子,玉面醉瞳,软语轻声,一身酒红紫绦迤地软绫巧夺天工,随着她移动碎步,身旁的婢子赶忙给套上了件银狐重罗锦袍,想着外面的风也忒烈了些。
  “那你便歇息去吧,莫离,跟紧三小姐,她有些醉了。”
  听父亲的语气,没有怪三姐失了礼数,温厚的声音好听得像丝绸掠过心湖,不带一丝惊扰,我眯笑起双眼汩了口奶茶,奶娘给我拭净了手。
  席上众人带着各样眼神目送她。
  她转过垂花帘,站住了身子,迷离包藏不住怨恨,借着醉意,咆哮着她无穷无尽的怨怼。她是触景生情了吧,也是那个深秋,她娘去了。
  正是我出生的那日,二娘殁了,素来悍扈的一个女子无病而卒,一生一死相距不过三刻。我并不记得,也无从记得,这些是娘告诉我的。所以那个丽日晴空的下午,在所有人都在芳华殿等候大夫人生产的时候,没有人知道在冷清的斜雨阁里有一个女子在榻上残喘了许久,终至吐尽了最后一口气,香消玉殒。
  丧事草草地办了,入了陵,接下来的年岁里甚少有人再提起她来。
  “芷儿,芷儿,来来,笑一个,阿爹抱抱。”父亲从奶娘手中接过我,掂了掂:“呵,小人精又重了些啊。”
  我被阿爹环进怀中,手里把玩着娘项上璀璨的缨络,依旧看着锦瑟那边。她在垂花帘后的眼神变了几变,喃喃着,这个唇形我早已熟悉,“小妖精”。隔了墙,隔了帘,众人看不到的,我却收尽眼底,因为这双眼睛,可穷千里,她说的“小妖精”也并没有太冤枉我,哪里见了心智早成的岁余孩童的,大概我真是什么妖精吧。
  可妖精又如何,我自明珠宠,她徒荒凉叹,谁也走不进她的心,世上竟有这般作茧自缚的女子,这一点上我很怜惜她,但也做不了什么,由得她去。
  她站了很久才转身离去,叹了口气。谁不喜欢热闹,尤其是一个饱尝寂寞和冷清的人,她的眼神纠结着恋恋不舍和厌弃,终究是走了。
  环佩叮当,人影成双,莫离默默地跟着她走远了,我也收回了我的眼神。
  很多时候,我都心安理得地过着,除了看到锦瑟的落寞的时候,我总会记起娘说我欠了锦瑟的话来,可我并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偿还她的,她的美貌、她的才学、她的一切一切我都不及,贫难济富,让我给她什么呢。
  我挠了挠后脑勺,靠在阿爹的怀里想着,殿顶的飞天美轮美奂,不一会我的心思就飞到了九霄云外。
  “记住,饶是你爹问起你眼睛的事情,也断不可告诉他。”
  娘抱着我,打理着我身上的新衣,外间忙进忙出的婢子们布置着新年的物什。翡翠似的绿瞳投射着静谧的眼神,在那双眼睛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小小的人贪婪地享受母亲的关注。
  这样的叮嘱,我自是记在心里。龙涎城里秘密可以让人生,秘密也可以让人死,我既是想生,便得记住规则保守秘密。
  “又长大一岁就要更懂事了,知道吗。”娘说,馥湍站在一旁,递来一件粉色绣花的披风。
  我穿戴好,看了看馥湍的眼睛,又伸手去摸母亲的眼角:“娘,为什么我们的眼睛是绿色的,旁人的却都是灰色的呢?”
  她不厌其烦地回答着我这样喋喋不休的问题,温柔道:“因为我们来自很远很远的地方,和旁人不一样,在我们那里,各样颜色的眼睛都有,红色的、蓝色的……你便是想要紫色的,也是有的。”
  闻言我瞪大了眼睛,傻傻地笑着,却见她眼里又一闪而过那飘渺的感觉。
  这样的时候,我总会害怕,仿佛她会离开我们。
  ?

☆、弄晴晚不是良人

?  天元三十一年龙涎花开极盛,深深浅浅,浅浅深深,乱红暖香,我一时贪香竟在花圃中睡了,醒时耳畔鸟语人声,咫尺眸前的龙涎花很是妖娆。
  我坐起身来,又是愣了一会,看着树梢上来去扑翅的云雀,活泼热闹。同时,拐角处一窝婢子边做女红边眉飞色舞地谈话。
  一个说:“都说七小姐克死了二夫人,要不好端端的一个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一个说:“可能因为这个,大夫人才将三小姐养在身边,都说是在赎罪。”
  一个说:“是啊,邪乎着呢。”
  一个说:“不单单这样,我总觉得七小姐鬼机灵着,不然哪里有一岁多的孩子会写字的。”
  馥湍寻过来了,她听了那些女婢的闲话,眉头皱起来:“你们是食了仙丹灵药觉着自个儿长命百岁,敢在这里说道主子的是非了?”
  “姐姐,我们可没有,你听错了。”
  “是啊,我们可没有。”
  “馥湍姐姐,我们手头上还有事,便先走了。”
  原本热闹的婢子们鸟兽散去,馥湍沉沉地叹了口气,藏在花丛里的我僵了一僵,即便是早已听过这般的话,却依旧忍不住心中的惊骇。
  哪里有妖精不害人的,我自我安慰着,但我毕竟不是妖精,我哇哇地哭了,很久很久。
  即便我真是妖精,我也舍不得坑害旁人。
  我出生前世间并不太平,雨季缠绵,长达数月的时间,昼夜混沌,电闪雷鸣,众星移位,宽广无极的蔚海之水涨了十尺,洪水肆掠,哀鸿遍野。
  娘说这是天灾,因为镇守八方的星宿阵被损,才导致了人间这样的气象。
  而每每说起这些话来,她总是一副忧虑的样子,若似担忧着谁,那时的眼神定是空远飘渺的,好像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那时,大有相士扬言天下形势将要发生剧变,会出现王天下的霸主。城池林立的局面会被打破,书同文、车同轮的国家将会形成。而北荒几大家族正想通过战争来一统天下,他们虎视眈眈北荒一界之地,更是垂涎南部沃土,那些相士占星观气的话恰恰成了发动领土之战的借口。
  在那个天空放晴的半月后,北方的战事开始了,迢遥百里之土,战火熏天,不顾杀戮无数,不顾劳民伤财,宇文家族率先联合司南家族进攻羽蛇城。
  不日羽蛇城被兼并,宇文家族建立齐国,寓意齐理天下,羽家下落难明。之后北荒依然战乱不休,由北向南出现了迁徙的三路流民、沿途饿殍遍地、患疫牛马尸体遍布于道,南关以北拥堵成患,一时竟出现货妻弃母卖儿鬻女的惨剧。
  七年纷战后,北方大部分地区被控制在先后建立的八国手中,还有少数据地死守的城池苟存。
  战火从未殃及南方世界,南方千城内依然很是太平,况且北有悬崖为屏,为数不多的峡谷通道悉数被南方几大重城控制,城防固若金汤,易守难攻,并不忧心。但也不是坐观北方局势变化,内部合纵连横,各主城召集属城和平商讨建国之事,以御北蛮。
  于是,常见着爹和门客一拨又一拨地接见各方属城城主和家眷。而那些人带着各种面孔怀揣各路心思而来,我在馥湍的指点中,关注他们的身形穿戴,眼神动作,自是阅人无数。
  馥湍遥指一男子,讪讪道:“你瞧见了李城主没?那个有着两撇小胡子的,猥琐至极,看来此番前来定是要讨些好处才肯走的。”
  彼时我笑而不答,却注意到远处骑马来的那人。
  一晃半月已去,他的天然风流、彬彬有礼,浑然不似作伪,诗词歌赋皆通,更有一身上乘的功夫,他才十五却赢得我爹青眼相待,馥湍只说此人不简单。
  “小儿没怎么见过市面,怕是这几日都叫龙爷见笑了。”他阿娘和阿爹兴味盎然地说着,南宫影却沉静地听,丝毫没有得意之色,父亲嘴角有浅浅的笑。
  馥湍看了眼,拉着我走了。我倒着走,眼神穿过了一切阻碍,直到触及他才停下,似乎怎么看,他都是很养眼的。
  我喜欢他,即便是我们之间早已有了不可逾越的鸿沟,岁月。
  墨行小筑,书房里,那日我正在打盹,迷蒙之间被一阵欢声唤醒。
  只见南宫影嘴角微微上扬,一手挽起白袖,一手行云流水般一挥而就,墨毫先生欣然点头,移步与望:“聪明,他日成就不得小觑。”
  “柳?”众人小声念到。
  “蔚水,你怎么看?”墨先生微不可查地笑了下,用一种高深莫测的眼神打量着屋内的众人,问了我二姐的意思。
  这文字谜晦涩至极,反正我是没看懂,更别说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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