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密室全集》第44/50页


  对方是个小女孩,打字很慢以至于迟婉总是要咬着嘴唇等上大半天,[看你小可爱惨兮兮的模样,我就给自己放半天假好了……]
  [我真的好想见见姐姐哦,只是――只是妈妈在客厅呢,她不会让我出门的,哭……]
  迟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她强迫自己笑,因为她实在是有些不忍欺骗这个天真可爱的小家伙,[记得你跟姐姐说过,每个礼拜三都会有位奇怪的叔叔来家里,说不定你可以偷偷溜出来哦。呵呵,偶尔让妈妈为自己担心一下,也不是什么坏事,你说呢?]
  [啊!今天真的是礼拜三……姐姐,我很讨厌那个叔叔,每次他来了之后妈妈就把我关在屋里,也不知道他们在做什么。]
  [……你要不要来?]叹了口气,迟婉早就知道对方的回答,可还是忍不住要问问,她想,“或许,不利用她我也能从这里出去。”
  [嗯!当然要了!]
  女孩坚定的回答打消了她最后的琐念,于是飞快敲道,[那不见不散!]
  双手离开键盘,紧了紧松松垮垮的病服,迟婉一边揉着肩膀驱散从四周聚拢过来的寒意,一边环视有些发黄的墙壁,“三年来朝夕相处,不知道你适应我没有,不过我倒是已经习惯了你们发霉的味道,喜欢贴着你们睡觉――可惜,我有很重要的事情去做,必须要离开这里了,对不起……”
  低下头熟练地进行一系列的操作,关闭聊天工具、删除所有可能存在的痕迹、顺带植入自己编写的病毒程序,迟婉看着电脑关机画面愣愣地发呆,很快又自嘲似地笑笑,自言自语道:“谁会想从这儿获得蛛丝马迹呢?疯子?是的,我想肯定只有疯子!”
  等一切弄妥之后,迟婉慢慢起身走出机房,而外面跟往常一样嘈杂,尖叫、哭嚎、咒骂、抽泣声响成一片,就连过道煞白的灯光仿佛也在扭曲着她的影子加入千遍一律的狂欢――“哈哈,精神病院总是这个样子的,从古至今!”她想。
  笑过之后便显得有些落寞,或许还在为利用小女孩的事情而烦恼吧,迟婉虽然眉头微锁却没有驻足,就像一汪沉寂的湖水般静静地朝前流淌,直至双耳整个都浸没在那些杂乱无章的喧嚣之中。
  “我一直想要融入这个疯狂的小世界,可惜……”,她右手抚摸着左臂上的鸡皮疙瘩,“真是有些冷呢,明明已经入夏……疯狂,看来不仅是里面,外面也一样的疯狂啊”。
  她觉得去见刘宏海医生之前最好先回房间添件衣裳,但那样则不得不回到隔离区,不得不替“奶妈”解决里面正用脑袋撞门的“铁头罗汉”。迟婉始终都不是很明白,尽管从小便被惯上天才少女的名头,但面对这儿的一切不合逻辑,她始终都理不出什么头绪,她只是想,“为什么不给罗汉、还有你们自己一个机会去明白真实呢?如果他撞得头破血流、甚至死了,起码可以让他知道自己并非罗汉转世――但如果他怎么撞都没有半点事儿呢?你们还会说他是疯子吗?”
  想着这些,她不由站在岔道口稍微犹豫了一下,于是满头大汗的“奶妈”便如遇到救星一样扑了过来。
  “奶妈”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声说道,“迟婉你赶紧去,罗汉又犯病了。”
  一根一根剥开她紧张而僵硬的手指,轻轻揉着胳膊的迟婉问道,“他是在用头撞门吗?”
  “是的,是的,比往常任何一次都要厉害――”
  迟婉诡异地笑笑,“那他就没有犯病。”
  高出迟婉足有一头的“奶妈”睁大了眼睛,诧异地看着她,一句“疯子”差点脱口而出。
  绕过“奶妈”臃肿肥大的身躯,瘦弱的迟婉一边贴着墙壁往隔离区走,一边低声絮叨,“如果他安静地坐在床边吃动物饼干,或者跟你一起唱‘东方红’,又或者抱着任何圆的东西叫‘奶奶’,那你可以说他犯病了――但绝不是撞墙,谁知道呢,为什么铁头罗汉就不能是他的本性?”
  望着迟婉弱不禁风的背影,上了年纪的“奶妈”满怀同情地叹息摇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没有半句反驳,“多可怜的姑娘啊!以前还是人人挑大拇指的天才,怎么就会变成这个样子呢?该死的老天爷,你真是不长眼睛的啊。”
  迟婉不紧不慢地走着,中指贴着裤缝,附和着砰砰的声音而轻轻地敲打,“他撞门的声音总是那样富有节奏,就像天生的鼓手一样,轻重、缓急掌握得毫厘不差……离开之后,或许我会有所怀念吧――或许,我最终还是会回到这里来。”
  始终低垂着头的迟婉从医护人员手中接过房门钥匙,也没有确认他们是否已经做好应付突发状况的准备,径直打开房门走了进去。
  “他累了,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迟婉想着踢了踢他的脚踝,待他那颗硕大的脑袋停止前后摆动,这才哑着嗓子说,“乖乖回到床上睡一觉,等你醒过来,不会再有人让你做噩梦了。”
  庞大的身躯勉强眨眨眼睛,很快又下意识地往后退缩,仿佛非常畏惧迟婉的目光。
  “毕竟自己快要走了,如果可以的话,还是让他摆脱我一手造就的种种噩梦吧……”想着,迟婉走过去伸手要摸摸罗汉凹凸不平的额头,可当她的指尖刚刚贴上去便感觉到了他的颤抖。
  苦涩的笑笑,迟婉从兜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照片塞到他手里,和颜悦色地说:“罗汉,你看看这个,我已经把他们全都收进这张神纸里面了,以后他们不会再来纠缠你了,明白吗?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看着罗汉死命地点头,迟婉无奈地叹口气,转身走了出去,“连具有暴力倾向的疯子都怕我……”
  将钥匙还给满脸堆笑的“奶妈”,眉头终于舒展开来的迟婉抬起头来张开双臂,咯咯笑着说:“我知道了,原来魔鬼就是我的本性!是我无法摆脱的枷锁,你说是不是,(恋人的名字)?”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迟婉,舔着干裂嘴唇的奶妈觉得有些不大对劲,想开口说点什么,却又害怕会酿成不好的后果,所以她只能在心里犯嘀咕,“今天是怎么了,平常迟婉很少说话的,犯病的次数也不多,她应该就像个生活在精神病院的普通人……不对劲,肯定有什么可怕的事情要发生,我,我还是赶紧下班离开这儿得好。”
  屋里是没有钟的,不仅屋里没有,除了机房的电脑上,迟婉所能到的任何地方都不会有钟表。
  “时间对于活在不同空间的我们来说确实没有任何意义,但那已经是消失的过去,而现在,现在我必须把握好每一分每一秒!”
  迟婉穿上那件凝固有些微血渍的棉质内衣,将白色的病服套在外面,闭上眼睛仰起头,让思绪彻底沉寂下来,“按照计划,‘猎物’现在应该已经到了,小妹妹再有十分钟便会从房间溜出来,是时候去见那个刘宏海医生了。”
  虽然她等这一天已经好久,可并没有如想象中般紧张,甚至在穿过狭长的走廊、经过一扇金属探测门后,被那浓妆艳抹的女人搜遍全身时也没有表现出与往常的不同。
  不过她头一回露出的微笑倒是吓坏了那个女人,在整个隔离区的病人之中,关于她的传闻总是最多而又最恐怖的,就因为她的正常、她的不暴力。迟婉可一直都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在她看来,手无缚鸡之力的自己怎么也比那些暴力倾向严重的壮汉要没有威胁得多。
  浓妆艳抹尴尬地将手挪开迟婉的腰腹,木讷的嘴角僵直地往上翘,似乎在努力做出个回应的微笑。
  “何必呢?你明明怕得连裤头都要湿了。”迟婉有些得意地想着,伸手拍了拍袖子和衣摆,似乎想要驱散浓妆艳抹残留在那上面的刺鼻的香水味。
  迟婉没有说什么,而是平静地走过她身边,却在来到刘宏海医生门前时又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这时房门忽然打开,显得很是憔悴的刘宏海医生刚想开口问好,发现气氛有些异常便纳闷地望着迟婉问,“怎么了,迟婉?”
  “没什么,我只是想警告她,尽快从幸福小区搬出去,不然她的狐臭会一天比一天厉害。”迟婉说完也没在意刘宏海的表情,一低头从他腋下钻进了房间。
  暗黄色的桌面摆满了各种杂志和书籍,一台被时代远远甩在后面的486电脑嗡嗡叫个不停,吵得屋里听不见外面丁点儿飘雨声。
  双手环抱着膝盖的迟婉坐在宽大的靠椅内,视线停留在浅灰色窗户上――外面的雾已经淡了许多,隐隐约约起伏的绿色被细雨滋润得格外葱郁。
  每次和刘宏海医生谈话的时候,迟婉都喜欢像这样蜷缩着身子,让整个心境都藏在双臂和膝盖的后面,从而构筑一道形式上的壁垒。
  迟婉总是这样看她和刘宏海医生之间的关系,“他是刽子手,就像我跟罗汉还有其他病人说的那样,他是刽子手,他所要做的就是让我们怀疑自己的存在、否定自己的存在……但是今天,他是不是也应该反省一下?”
  轻轻的关门声微不可闻,刘宏海在对待病人的时候总是这样无微不至,可刚才迟婉的话让他有些急迫,以至于回到位子上面对这个纤弱的女孩时,干涩的嘴巴居然发不出任何声音――“三年啊,三年时间她从未主动开口说过半句话!”刘宏海不无激动地想。
  迟婉的眼神飘忽不定,下巴枕在上面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却还是看见刘宏海尴尬地抬起手、手指贴着嘴唇,于是淡淡说道,“你没必要用咳嗽来缓和气氛的,有什么话可以直说,我们是处了三年的朋友。”
  脸刷地通红,被病人抢白对刘宏海来说还是头一遭。
  “咳……咳……”他还是忍不住咳嗽,“我很好奇,真的很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李莉有狐臭的呢?”
  迟婉指了指他的鼻子说道:“不是所有人的鼻子每天都被各种香水味虐待的,而且狐臭就是狐臭,泡在香水缸里也掩盖不了。”
  刘宏海不好意思地捏捏自己的鼻子,又问:“那幸福社区呢?你应该没有办法接触到员工资料吧?还是说,有什么人跟你提起过?迟婉,你也说我是你的朋友,如果有什么人欺负你,你可以告诉我。”
  “他的眼神很真诚,他是个好人。”迟婉知道刘宏海想说什么,关于某个禽兽染指病人的事情早已传得风风雨雨,而且她也确实遇到过,只是猎物早已成了猎人,而猎人现在却是猎物的工具,正在帮助她逃出这个地方。
  迟婉摇摇头,她的声音还是平淡而空洞,犹如深渊残雪滑落一般,“她以前很少用香水,以前也没有狐臭,跟她一样的人还有不少,网上随便查查就可以找到。”
  “嗯?你是说――”刘宏海希望自己能当个好听众。
  “幸福社区旁边的化工厂,迟早会因为狐臭而被调查的,所以,不到万不得已,千万不要住在化工厂附近,特别是在郊区的化工厂。”
  “你的观察力很敏锐呀。”刘宏海不知道这个词是否恰当,但迟婉愿意开口说话,而且显得很健谈,对他来说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故而乘热打铁道,“嗯,听说你非常喜欢上网,能告诉我你一般都做些什么吗?”
  “查资料。”
  “有关什么方面的呢?新闻?娱乐?历史?还是别的什么?说不定我们会有相同的爱好呢,你说是不是?”
  “什么都有。”
  刘宏海发现迟婉的话忽然变少了,或许跟自己说的太多有关,便尝试着转换方式,“哦”一声后埋头假装在本子上写什么,希望能引起迟婉的好奇心。
  果不其然,迟婉说话了,只不过那口气好像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似的,“你应该问问我为什么要查资料的。”
  “哦?”刘宏海有些得意,放下钢笔双手支颚道,“那好吧,你为什么要上网查资料?”
  “因为我要逃出去。”小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刘宏海。
  “逃出去?从这里?”刘宏海仿佛从未听过这么有趣的笑话,心里不断地叹息重复着,“疯子就是疯子,她难道将这里当成牢房了吗?逃出去,呵呵,恐怕还是从真正的牢房里逃出去更简单一些吧。”
  迟婉从他绷紧的脸上看得出轻蔑和嘲笑,不由用手指狠劲地揉着太阳穴,她觉得脑袋隐隐作疼、里面有什么东西正在发生连锁性的爆裂。
  她无法控制这种蚀骨般让人暴跳如雷的疼痛,猛地从靠椅内窜起来扑到桌上,右手飞快抓过刘宏海面前的钢笔,一下扎进了那只泛着邪恶笑意的眼睛――“不!”她大声对自己咆哮,胸脯急剧起伏、大口喘气。
  “你没事吧?迟婉,你的脸色很难看,要不要我帮你看看?”
  刘宏海的声音响在耳边,这让迟婉终于平复了下来,“很好,只是幻觉,只是幻觉而已”,她深吸口气,双脚从椅子上放下,整个人趴在桌沿上低声问,“你不相信我能从这里逃出去?”
  “不是不信,只不过,你逃出去做什么呢?这里有你需要的一切。不是吗?”
  “我要杀人,他们不在这里。”迟婉还没有从疼痛中摆脱出来,几乎是脱口而出。
  “杀人?能告诉我是谁吗?或许他已经死了,毕竟你已经在这里呆了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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