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漂流密室全集》第45/50页


  “没――没有!”迟婉砰地一拳砸在桌角,鲜血和刺痛立刻在她的脑海释放出一道闪电,所有的痛楚、不适、幻觉倏忽消失。
  她静静地看着刘宏海,“你不用分析我这是什么病状,更不用考虑对我采用何种疗法,我很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扮演的完完全全是我自己。”
  刘宏海觉得不应该让病人的情绪太过激动,于是岔开话题道,“能告诉我你怎么从这里出去吗?我很好奇,甚至想跟你一起尝试一下!”
  “你会送我出去。”迟婉重又缩回了靠椅,脸颊埋在双腿之间,加重语气重复了一遍,“你会送我出去的!”
  刘宏海想笑,但迟婉的表情和眼神将他的笑声卡死在了喉咙,只能发出咯咯类似破门被风刮开的声音。
  不打算再等下去了,迟婉不知道脑袋什么时候又会疼起来,所以她用手指了指桌上背朝向自己的像框,“你有个很可爱的女儿,我有个很义气的朋友,他们现在正商量着要跟你玩多久的躲猫猫呢。”
  “你!”刘宏海心瞬间揪紧,很快又松懈下来,“她只是个精神病人,她说的话我怎么能相信呢?”
  迟婉依旧抱着双膝,视线早已飘到了窗外,她似乎根本就不关心刘宏海接下来会做什么、会想什么,她的样子、她的表情、以及她从双臂之间露出来的眼睛,就像无家可归的孩子,正蜷缩在谁家的屋檐下避雨一样。
  迟婉的个头很小,相较于同龄人来说她似乎并没有发育成熟,或许上苍给了她过多的智慧和才华,所以不得不剥夺某些东西来维持平衡吧――这样一个有些阴冷而孤僻的女人,谁都无法揣摸她的心思,就算是经验老到的精神科医生也办不到。
  不知道花费了多大气力才稳住暴躁的心绪,刘宏海不敢去看迟婉,他发现只要多看一眼,背脊就会冰凉、双腿就会发软,甚至连冷汗都会从头顶稀松的头发内冒出来。
  左手紧紧抓着靠椅的扶手,只有如此才能减缓面部抽筋的程度,他不想在自己的病人面前举止失措、怯懦胆小,但右手仍旧摸出了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她应该正陪着女儿做作业吧,一定是的,今天她没有班,一定会在家陪着女儿的。”
  手机足足等待了五分多钟、重拨了两次才连接上,当听到那头妻子略微有些气喘的声音时,刘宏海终于松了口气,也不免嘲笑自己一番。
  “你在陪着女儿吧?”他压低声音问。
  “哦,她在自己房间做作业呢。”
  “那就好,我今天会早点回家的。”刘宏海打算挂断电话,可瞟了一眼迟婉后,还是忍不住附加一句道,“你还是去看看女儿在不在吧,我有些想她了,让她跟我说说话。”
  四周的空间被迟婉隔离在外,她听不见,看不见,她在思考,又不知道那些是什么,她有些意兴阑珊、双目无神地好像要睡着,直到刘宏海刀锋般尖锐的叫声响起来,她才动了动眉头,一字一句说,“你送我出去,我还你女儿。”
  “我,我……”刘宏海语无伦次,所有的学识、经验和稳重都在确知女儿不见的那一刻消失得无影无踪。
  迟婉厌倦地站起身,低声说:“我不会让你为难的。拉开左手边第三个抽屉,里面有镇静剂和针管,你把它们给我就行。嗯,你犹豫的时间越长,你女儿的危险就会增加,我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
  颤抖着手将针管和镇静剂取出来放在桌上,刘宏海眼睁睁看着迟婉抽入了足以让人致死的剂量,局促不安地说道:“我、我女儿她,她会没事的,是不是?你答应我,不,不要伤害她,她还是个孩子呀。”
  “我是要出去杀人,但不是滥杀……我是有选择性失忆症,但不是有暴力倾向的危险人物。起来背着我吧,我实在是有些累了……”
  迟婉趴在刘宏海背上,倒握着针管、非常细致地将针头扎进他的腰腹,那神情和动作就像在雕一朵花――带血的花,注定要被尸体和死亡来滋润。
  他们的外出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虽然偶尔与其他医生遭遇,但也只是好奇地打声招呼,便交叉而过。
  只是在通过最后一道门时稍有阻滞,那个秃头、满口烂牙的门卫这回并没有充当纸糊的门神,而是非常固执地要刘宏海出示证件。
  “这是有明文规定的!”烂牙门卫晃荡着鸡蛋大的小脑袋,一板一眼地说,“他们虽然脑子出了问题,但一样有属于自己的权利,他们又不是阿猫阿狗的,我怎么知道你想带她上哪儿、做什么?”
  躲在刘宏海背上的迟婉忽然觉得这个烂牙门卫挺可爱,于是从后面冒出头来,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一会,然后咯咯笑着摊开手掌、亮出了自己的杀手锏,“老伯伯,他哪儿都不想带我去、什么都不想干,你看到了,是我要出去呢……咯咯,麻烦老伯伯您开开门,不然这一针扎下去可就要了他的命哦。”
  烂牙门卫在这精神病院少说也待了二十年,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没见过,当下麻利地掏出钥匙打开门,连连说道,“小姑娘你出去玩玩就回来啊,千万不能弄出人命,否则会被人偷偷拉到山里面用火烧死的!我老人家可没有吓唬你,真的是这样……”
  迟婉嬉笑着冲他摆摆手,然后贴在刘宏海耳边低声说,“你可要好好谢谢这个老伯伯,这么多人,就他是真心想要你活着。”
  背负着迟婉的刘宏海好像连续干了几天的苦工,浑身上下的肌肉酸痛不已,他不止该如何回答,只得哼唧两声。
  “你以为那些医生、看护都没瞧见我手里的针管?他们呀,只是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跟我们这些病人比起来,他们才是砸碎了本性枷锁的疯子!你说呢,刘医生?”
  刘宏海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他只希望尽快找到自己的车,让迟婉离开自己的背部――没有什么比这还要让他恐惧的了,他背负的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一个喜欢用语言、思想还有眼神来折磨自己的魔鬼。
  银白色的宝马在雨中如处女般矜持,它顺滑、柔和的曲线反射着淡淡的辉光,头发湿漉漉的迟婉高兴地拍了拍刘宏海的肩膀,叫了一声,“我喜欢这辆车,刘医生!”
  车座很舒适,特别适合迟婉抱着膝盖在那儿斜躺着,此时注满镇静剂的针管已经离开了刘宏海的腰腹,正在她手中把玩,“刘医生,送我进城吧!虽然在警察赶来之前,我们还有不少时间,但我已经等不及要去看看那几个注定会凄惨死去的人是什么模样了。”
  悦耳的马达声并未能舒缓刘宏海紧张的情绪,他慌乱地打着转向灯,慌乱地踩油门脱档,原本还算平坦的山路不知怎么就变得崎岖不平了。
  “你太紧张了,刘医生。有那么句谚语,‘疯子总是坚守自己的承诺’,所以你实在不用过于担心。如果我们出了车祸,伤心的人儿可都是会流干眼泪的……”甩手将针管扔出了窗外,迟婉似乎毫不在意会受到什么伤害,她的心情出奇的好,一边低声哼唱着一首不知名的歌,一边将心智沉浸在外面雨雾朦胧的祥和世界。
  晦涩的光线被树影婆娑着,迟婉好像发现宝藏一样雀跃地呢喃起来,“(恋人的名字)你喜欢这首歌,我知道的,否则我不会独独记起它来――亲爱的!你会一直看着我的吧,你可要一直看着啊!看着他们的生命在你我手中枯萎、看着他们的瞳孔在你我眼中扩散……亲爱的,我会杀了他们的,你可要一直看着啊。”
  满头大汗的刘宏海根本没有心思看路,他每隔半分钟就要偷偷打量一下迟婉,嘴巴总是一张一合仿佛有很多话想说。
  当迟婉终于停止了哼唱,刘宏海总算有适当的机会开口说话,他惶急转过头来,努力平稳说话的速度和颤抖,“门卫肯定已经报警了,最近的派出所离这里只有十多分钟的车程……我,我担心还没有到城里,我们就会被警车截住的――”
  “你是在建议,我们应该换车吗?”侧过头来饶有兴趣地望着刘宏海,双腿蜷缩在怀中的迟婉不紧不慢地说,“刘医生,其实你是个好人,真的,我从不怀疑这一点。”
  “那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院里有那么多医生,你为什么偏偏挑选我?”刘宏海很不甘心,几乎哽咽着问。
  伸手拿起面前的像框,迟婉看着照片上幸福的一家三口,忍不住叹息道,“刘医生,你有个漂亮的妻子、有个好女儿,还有不菲的收入,但你知道吗,你实在不该将妻子一个人扔家里的。”
  木讷的刘宏海愣了愣,他再怎么迟钝也不至于听不出话中的意思,“你之所以选我,就是因为我将妻子一个人扔家里?”
  “不是!”将像框小心翼翼地放回原位,舔了舔嘴唇的迟婉解释道,“常言道红艳祸水,这要是耐不住寂寞的红艳,恐怕就不是祸水这么简单了。刘医生,就我所知,你妻子至少送给你不下三顶绿帽了,你真是一点都没有察觉吗?”
  “你胡说!”刘宏海咆哮起来,“她绝不是那样的人!”
  迟婉露出轻蔑的笑容,“她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很明白,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刘宏海紧闭双唇一言不发,紧踩油门使得车速飙升,他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若不是心中记挂着女儿,他真想和身边的魔鬼同归于尽。但这还不是全部,因为迟婉很快又接着说,“一个月前的某天晚上,有人偷偷摸进我的房间,他脱我的衣服、脱我的裤子,却忘了先绑住我的双手,所以我用铅笔在他肚子上扎了个窟窿,当时血流的到处都是……”
  刘宏海不明白迟婉想说什么,却又不敢看她。
  “从那天晚上开始,那个人便成了我的猎物,他为我办事,当然他也得到了好处――刘医生,你猜猜,他会有什么好处?你一定猜得到的,仔细想想。”
  刘宏海头皮发麻,一个劲摇头,心中对迟婉的恐惧愈发的深了。
  “唉,刘医生,当初我还是低估了你妻子坚贞的程度,为了将她从第二任情人手中夺过来,我没少给猎物出谋划策。”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前面就是山坳,只要不打方向盘,刘宏海便能与恶魔同归于尽,而他愤怒嘶喊的样子确实有那么点味道,好像只要得不到满意的回答,他便会义无反顾地冲下去一样。
  “我跟你说过的,刘医生――”迟婉一点都不紧张,“我要杀人!我必须先离开精神病院!”
  千钧一发的时候,刘宏海狠命地拧过方向盘,汽车甩出去一大滩污水,擦着护栏冲上了沿江大道。
  “你好像对这个理由不是很满意,那我说个你能接受的吧,刘医生……”张开双臂伸了个懒腰,轻轻捶了捶膝盖的迟婉低声说道,“我是个疯子吧,你说呢?”
  “疯子!疯子!该死的疯子!千刀万剐的疯子!”不知道该用什么样恶毒的词汇才能表达出自己对迟婉的愤恨,刘宏海心里清楚得很,从今往后,人生的轨迹已经彻底被改变了!他将无法再掩饰对妻子的怀疑,无法再安心于这世外桃源的病院工作,他甚至不能确定过了今天,自己究竟还有没有勇气活下去。
  就在刘宏海万念俱灰的时候,迟婉忽然探过身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刘医生,就在这里停车吧。”
  嘎地一声,巨大的惯性差点将刘宏海甩到了车窗上,他心胆俱裂地看向迟婉,颤颤巍巍地问:“你,你答应不伤害她的,你答应过我的!”
  “你误会了!”迟婉脱下病服,连拉带扯地从刘宏海身上脱下了宽大的西装,“我认为你说的很有道理,我们在进城之前就会被逮住,所以我们要提前分开了。”
  惶恐的刘宏海一把抓住迟婉的胳膊,“那我女儿呢,你什么时候放她回来?她才只有十岁啊,迟婉,她只有十岁……”
  慢慢松开刘宏海踌躇的手掌,幽怨的迟婉叹了口气,“刘医生,如果你死了,你会从天堂回来照顾女儿吗?”
  刘宏海用力点点头,很快又摇摇头,“她是疯子,她说不定真会杀了我的!”
  “是啊,我知道你会的,就像她会来找我一样!刘医生,你是医生,你相信灵魂的永恒吗?你相信死者的灵魂会通过某种途径来寻找生前所爱的人吗?”迟婉的表情说不出的落寞、凄婉,仿佛心正被盐水浸泡一样。
  刘宏海不知如何回答,他只想要回自己的女儿。
  “啊!突然跟你说这些实在有些唐突了,刘医生你不要见怪。”眨着小眼睛的迟婉轻轻推开车门,跨出一步又停了下来,“现在什么时间?”
  半响回过神来的刘宏海看看手表,挪动身子贴过去道,“三点十二分――迟婉,我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女儿,只要她能回到我身边,我愿意做任何事情……迟婉,你知道,现在她是我的一切,是我的生命,没有她,我活着连死都不如啊,迟婉……”
  “三点十二呀!”弯着腰站在车外,迟婉小声对他说,“刘医生,那你有二十八分钟的时间去武林广场接你女儿,千万不要迟到,更不要让人帮你去接哦,不然――”
  没等迟婉将话说完,刘宏海一踩油门窜了出去。
  从这里到武林广场,就是没有红绿灯也要半个钟头以上,所以迟婉一点都不担心他会有时间停下来跟警察说什么。
  黑色的西服几乎是套在身上,除了遮挡迟婉有些瘦小的身形之外,并没能起到丝毫御寒的效果。灰蒙蒙的天空被闪电刺了一个巨大的口子,在她看来,那口子无时不刻在跟随自己的脚步,走到哪儿,哪儿便会倾盆泼雨,以至于还没到半山腰,全身上下都湿透了。
  寂寥的山道不见人迹,偶尔有出租车驶过也只是稍稍放缓速度,以免将污水溅在这个可怜的女人身上――她现在看上去就像个偷偷离家、裹着父亲衣服的孩子,虽然低垂着头走路,看不见表情,但浑身上下都散发出一种深邃的死寂。
  这条山道唯一的终点是所高校的分院,如果警察封堵住出口,那迟婉绝对插翅难飞。可她好像浑不在意,不仅如此,当进入校园、找到收发室,从最里边的密码柜内取出一个黑色旅行包时,她居然绽放出孩童般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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