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全集Zei8.com》第3/134页


李浦坐了一阵,头中晕晕的,只觉得秦海青说的极没有道理,越觉得没理,便越想要弄出个理来。“‘冰露’的事未必是她所做,为何偏偏瞅她不顺眼?”李浦辩道。秦海青冷笑一声:“月月红七年内嫁了两个班主,个个暴毙而亡,我能瞅着她顺眼吗?”李浦闻听此言,一机伶,酒已醒了一半,惊问道:“你说的是真的?”“我为什么要骗你?”秦海青眼见自己的一番话起了效用,不禁有些得意,心想不如趁早打掉面前这醉汉的想头,以免后患。却见李浦楞了半晌,问道:“那前任班主是怎么死的?”“喝多了酒醉死的,疑点很多。”秦海青答道,似是十分欣赏碟中小菜的口味。“既有疑点,那仵作怎么说?”李浦仍在扫兴的提着不受欢迎的问题。“仵作未验出什么,但我不信这结果。”秦海青不愿与酒醉之人多说。偏偏李浦决不善罢干休,问道:“你想复查此案。”“正是!”秦海青已有些不耐烦。李浦闭了口,秦海青道他不会再纠缠了,谁知不过一刻,李浦突然兴奋起来:“好,我们去把那前任班主的坟挖开看看如何。”秦海青听得此话,手一抖,筷子上夹的菜掉了下去。“怎么啦?”李浦见她脸色不对,好奇地问道。秦海青实在忍无可忍,放下筷子,走到李浦面前,将他一把拉起来,向楼下走去。“你挖坟还挖出瘾来了,还是先回去睡一觉,等会思考了再和我争辩吧!”秦海青哭笑不得地将李浦拖下楼,一边直骂自己没眼力,“只道是找了个好助手,谁知道却沾上个甩不掉的湿面团!”

第八章

不管怎么说,李浦还算是个懂事的角色,虽说是醉了,倒也醉得本份,既不闹,也不叫,乖乖地任秦海青将他拽回衙内。秦海青将他送回客房歇着了,一转身,复又去找陈太炎说话。李浦在床上躺了片刻,觉没睡着,口倒是渴得紧,于是从床上爬将起来,见桌上壶中已无半点水,便出门去找水喝,记得厨房在县太爷府的后半截,便向后面荡去。不一会儿,找到厨房,向伙头讨了水喝了,又慢慢荡了出来。本想直接回房中去,忽然想到自己难得大白天能在县太爷府中随便走动,何不转个痛快,将来……将来也好来个轻车驾熟,想到此,索性四处荡了起来。

六月的午后,太阳蒸得人热乎乎地,此时府中家眷人等多在午睡,李浦顺着县衙后花园的回廊走着,没遇上什么人,自觉无趣得很,正欲回房去,却在这个时候见到了那个静坐于回廊尽头栏杆上的影子。李浦疑心是自己酒劲未过,眼睛看花了,使劲眨眨眼睛,那人还在,方知自己并未看错。李浦只觉心脏砰砰地跳了起来,眼光已无法从月月红俏丽的身影上挪开。说也奇怪,从前也曾见过年轻美貌的女子,但从未有这种感受,莫非真如秦丫头所说,是对这月月红一见钟情了?不可能呀,自己似乎不是这样易动情的人,李浦心想。犹豫一阵,转身便要离开,还是不要放任自己的感情比较好,秦大捕头那番话多少他还是听进去了一点。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再看见,却见月月红仍呆坐在那里,手中捧着一方丝帕,望着栏杆外池塘的水面,眼中滑下泪来。李浦叹了口气,不问也知道,月月红定然是想起了九泉之下的夫君,一想起七龄童棺中的惨状和月月红在坟边悲痛欲绝的模样,李浦也颇伤感。月月红想必还不知道七龄童已尸骨无存了,虽说秦海青认定月月红脱不了嫌疑,但李浦却是个心地极善良之辈,潜意识中却是不愿将她与命案扯在一起的,若非出自心底,月月红又何以悲伤至此?一想到月月红两度丧夫,此刻独自垂泪的样子看了着实让人觉得可怜。

李浦担心月月红如此模样会出事儿,正欲上去劝解几句,却见月月红突然站了起来,向前一翻,越过栏杆,向廊下池塘一头扎去!李浦大惊失色,急呼“大姐小心!”如箭般抢过去,探手一把抓住月月红的后衣襟,将她硬生生拽了回来。月月红瘫坐在地,神色恍惚,“哇”地一声哭了起来,“怎么会这样?我夫君死得好惨啦!”李浦一时慌了手脚,不知如何是好,只得不住问道:“大姐,我扶你回去休息吧?”月月红只是望着紧攥于手中的丝帕唏嘘不已。李浦定睛看去,见那丝帕中包着一朵凋谢干枯的梨花,并没有什么不同寻常之处。

李浦站在月月红身边守着,午间喝的酒早已化做一身冷汗出尽,待月月红哭得好些,小心劝道:“大姐莫要太伤心,以免伤了身子。”月月红将泪眼微抬,见李浦手足无措地站在面前,略略定了些神,撑起身子向李浦盈盈拜去:“奴家一时糊涂,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李浦回礼道:“我送大姐回去休息吧。”月月红微微摇头:“我便住于这园中,不劳公子大驾相送了。”李浦一楞:“大姐不是戏班中人吗?”月月红轻声答道:“戏班已将祖居典卖,我夫又已亡故,本无落脚之处,幸得陈知县相助,收留我等住于后园。”李浦听此话无语,月月红深施一礼,向后园中一处小楼走去。

李浦见月月红脚步踉跄,心中颇放心不下,暗暗尾随于她后面,直送她进了小楼,仍是不放心,手在楼下围栏上轻轻一按,已借力跃上楼去。见月月红抹去眼泪,走上二楼,轻轻推开房门,只听一声稚嫩呼唤“妈妈”,一个五六岁模样、头抓小髻的女娃儿跑上来,拦腰抱住月月红,亲热无比。李浦只觉脑袋“嗡”的一下大了许多,生平最不喜欢小孩子,不料在这里遇见了。扫兴之下,纵身从楼上跃了下来,脚未落稳,眼前却有另一人从楼后跳了下来,不是秦海青又是谁?

秦大捕头一不小心和李浦跳了个脸对脸,立时楞住了。“你不在房中睡着,到这里逛什么?”秦海青奇道,转身就走。“我在做好事。”李浦急步跟上,反诘道,“倒是你,怎么又上梁了呢?”秦海青眉峰一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我吗?来看看有没有我要的东西。”李浦鼻中哼了一声,不屑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贼!”秦海青一听这话倒乐了,“这话说得好,我若是贼,那小李子你刚才爬人家闺房,又是什么作为呢?”秦海青边摇着手儿边嘻笑道:“况且我在你眼中也算不上佳人吧?”李浦怒道:“与你无法说得明白。”几步赶上前,揪住秦海青衣袖,沉脸道:“你给我说清楚,上这里来干什么?”秦海青停下脚步,端详了李浦几眼,忽然问道:“你难道未见月月红的女儿吗?”李浦答道:“见到了。”“这样仍想管她的事?”“是的。”李浦回答。秦海青显露出好生奇怪的表情:“为什么,你不介意吗?”李浦闻听此话一楞,放开秦海青的衣袖,不解地问道:“月月红有女儿于我何干,我为何要在意?”“咦?你不是……”秦海青欲言又止。李浦追问:“我怎么啦?”秦海青望着李浦呆楞半晌,忽然笑了起来,眼光柔和了许多,“原来你不过是个烂好人而已,对月月红,只怕是同情多于感情罢!”李浦这才明白秦海青的意思,又好气又好笑,“亏你还是捕头,眼力未免太过浅显些,莫说我未对月月红一见钟情,就算是的,窈窕淑女君子好俅,你又管得着吗?”秦海青笑到:“我是管不着,李兄这句话很有文采,只可惜我们均只能算得上是梁上君子。”脚下加紧,便要开溜。李浦哪里肯放过,伸臂挡住。“油彩。”秦海青见无法逃避,开口说道。“什么?”李浦未回过神来。秦海青正色道:“我来找七龄童最后一次演出时画脸谱用的油彩。”

“找到了吗?”李浦问。秦海青摇摇头,面有憾色:“各色都在,唯独缺了七龄童颧骨处用的淡红色。”李浦一楞:“那七龄童扮的是个什么角色?”秦海青答道:“我已问过,那日寿宴上演的是吴戏名段《落英桥》,七龄童扮的是征西将军。为示忠勇,在颧骨处有用淡红色勾画。”

李浦面有迷惑之色,秦海青奇道:“老兄,你竟是从来不看戏的吗?”李浦不满答道:“我又不是你们这等有钱有闲之人,戏我是看过,只是不多。这吴戏不过是地方小戏,我哪里会知道得那么清楚?”秦海青见他如此愤愤然,也不想把气氛弄僵,和气起来:“《落英桥》原是讲征西将军北去平定叛乱之前,与娇妻在落花缤纷的城外桥头话别的折子戏,因唱腔极美,流传甚广。只是吴戏的戏种近年有些败落,我也不过是在京中听人唱过一段。”

李浦不作声,与秦海青并肩走了一段,突然问道:“月月红是演那娇妻的吗?”秦海青点头,缓缓道:“这个我亦问过戏班之人,七龄童的妆乃是月月红帮他化的,脸上的划痕也是月月红在为七龄童带头饰时,不小心用指甲划破的。”李浦神色黯然,低声问道:“如此说来,你已认准是月月红所做?”秦海青看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语气甚是温和,大有劝慰之意:“我知你对月月红多有同情。可是,算了吧。只要知道七龄童是因何而死,对于任何稍有经验的捕头而言,这都是件极简单的案子。”李浦反辩道:“你说七龄童是因黄门‘冰露’所毒杀,想那月月红只是民间艺人,如何会有这等毒物?”“这也正是我想弄明白的。”秦海青答道。“给她毒物的人必会想到有人验尸,难道不怕露馅吗?”李浦又提出另一个疑问。秦海青诡笑一声,打趣地说:“对‘冰露’等异毒了如指掌的人并不多,其中一个便在我家中。那人大概未料到来的人是我秦大捕头吧!”“啐!你最讨厌之处就是喜欢自鸣得意!”李浦悻悻地嘀咕。

秦海青“呵呵”笑了一阵,见李浦不答腔,便收了笑,认真说道:“说起来也是开棺时机正巧,早一日,尸身没有变化,晚一日,尸身虽存,也将腐烂得无法辨识,即使我等有疑问也无从查起。来一个认识‘冰露’的捕头,刚好在下葬三天后开棺,天下本没有如此凑巧之事,那人的算计若成,陈知县是绝对逃不了干系的,只可惜对他而言,人算不如天算,天不绝陈太炎也。”李浦问:“那人若是异人,大可直接向陈知县下手,何必绕这么大的弯子?”秦海青答道:“陈太炎虽只是个小小县令,倒底是个官,若是暴死,必然有得一查,若是因罪弹劾,麻烦虽麻烦,却是极为稳妥的方法。此人必是不愿有一丝一毫的机会让人发现自己与此案有关系,如此求稳保名,只怕有些来头。”

李浦心中郁闷,脸上不免有些烦躁的样子。秦海青见他这模样,也不打扰他,径直往大门处走,李浦自然跟了上去。秦海青停下脚步道:“你执意要管这案子,我也不拦你,只是要做好心理准备,世事原本就不是那么简单的。”李浦苦笑一声:“我已准备接受一切结果,在江湖这许多年,你当我还是三岁的单纯小儿吗?”秦海青淡淡一笑:“成人虽无小儿之稚,却易为情惑。”李浦轻嗤道:“就算有情,被你如此一说,也不敢不收。”秦海青转身走出大门,一边叹了一声:“我却认为李兄不是那样薄情之人。”李浦听此话一楞,心中忽有一丝淡淡的酸意,也不愿多去品味,急步跟上了秦海青。“你这时要去何处?”李浦问。秦海青抬头看看天,日头稍偏,已是午后,耳边传来有气无力的蝉鸣。秦海青在刺眼的午间日光中眯起眼睛,向路的尽头望了望,指了指那边远远的一个开门处,有些倦怠地说:“赌庄。”李浦一惊,“去哪里作甚?”秦海青已迈开脚步朝那边走去,一边回头看李浦是否跟上,一边答道:“七龄童与月月红感情素来很深,只是最近为七龄童赌输戏班祖居一事有些口角,我有一种感觉,似应查查。”“你就凭感觉做事?”“有时,感觉是必要的。”

李浦走了几步,忍不住问道:“你既已知案底,为何不直接去审月月红?”秦海青苦笑摇头:“江湖有江湖的规矩,公门有公门的法则。若我是江湖人,大可将月月红抓来一问了之,只是公门中讲的是个理字,没有证据,我是谁也动不得。”李浦听了,颇有些不屑的样子:“这世道,没证据乱抓人的捕头衙役还少吗?你又何苦装清高!”秦海青正色道:“我做人自有做人的准则,他人如何我不管,自己却是要管好的。”李浦别过脸,低声道:“假正经!”却听见耳边秦海青自顾自地念道:“我可不认为那个暗中之人是月月红能认识的。”李浦想了想,问道:“为何?我记得你说过七龄童死于‘冰露’,这个人定是黄门的罢?”秦海青道:“黄门中人自从‘黄毒罗’押于京师大牢后,少见出入江湖,他们自视甚高,通常不屑于做这类下三滥的小事,即使真是他们干的,月月红这样的平凡妇人,又怎么会认得他们呢?顶多是被蒙在鼓里给利用了。”

第九章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赌庄门口,里面热闹非常,有人大声在开盘,有人因赢钱而狂叫,亦有人因赌输或嚎啕大哭或高声叱骂。秦海青抬腿就要朝里迈,李浦一把将她拉了回来。“你还有什么话要问的?”秦海青皱眉问。李浦笑眯眯地问:“这地方你熟吗?”“不熟。”秦海青的回答干脆之极,李浦便直摇头。秦海青心中咯答一下,知道有些东西要瞒是不可能的了,索性干脆地说道:“这种地方,我只到过几次,俱是为公务和别人一起进去,不知道还有什么规矩。你倒说说看。”李浦道:“这种地方原本就不欢迎女人,也不欢迎公门的人,你两样都占全了,还指望查得什么?”秦海青问道:“为何此处不欢迎女人和公门中人?”“到此地来的女人多半是来揪回参赌的自家人,明摆着是断赌庄的财路,而公门中人到此处,若不是来赌的,便是来找茬的,你说怎会受欢迎。”“依你的意思要怎么办?”“入乡随俗吧。”“你是说也去赌?”“边赌边查,不是很好吗?”

秦海青沉呤半晌,李浦笑嘻嘻地望着她,看她如何决定。“啐!”秦海青叱道,“我平生最恨赌徒,看来你也不是很清白之辈。”不理李浦,自顾自便往里闯。李浦小声嘀咕道:“我偶尔也会有手头紧的时候,到此处挣钱总比上人家家中去取强些吧?”忽觉走在前面的秦海青停了脚步,赌场之中声音突变,定睛看去,见秦海青脸上红扑扑的,神情间有说不出的尴尬,再环视周围,立刻明白了,不禁笑了起来。原来天气本就闷热,加上赌场地方狭小,一些赌徒便将上衣脱去,热火朝天地狂赌起来,秦海青乍一闯入,双方俱是措手不及,一些脸皮薄的,慌忙扯上衣物,但更多的赌徒却是赌性和痞气双俱,“嗬嗬”地起哄起来。

一个赌场的伙计模样的家伙走了上来,斜着眼直瞪秦大捕头,秦海青又不是没见过这阵势的人,此刻也定下神来,便也不慌不忙地回瞪着他。那伙计瞪了半天,见面前这小女子并没有被吓出去的样子,反而满不在乎这一室的异样目光,便极不耐烦地大声叱道:“揪出你家男人,快些滚罢!”秦海青道:“我不找人,我有话要问。”“这里不是你问路的地方,快些与我出去!”那伙计说话间便伸手去拽秦海青的胳臂,要把她往外推。秦海青好生着恼,只等伙计伸手过来,便要将他甩到对面墙上去。还未等伙计手碰到秦海青的胳臂,李浦突然一把将她拉到身后去。“不可对我妹子无礼!”李浦气呼呼地吼道,“我带她来开开眼界,怎么,不行吗?”秦海青眨巴了两下眼睛,没作声。那伙计亦是提高了声调吼道:“要赌便赌,吼什么吼?叫丧吗?”一边悻悻地退到一边去。“借我些本钱如何?”李浦低声问秦海青。秦海青只是不理睬,眼睛四下里张望,找寻赌庄老板。李浦复又低声劝道:“大小姐,你还指望直接去找那赌庄的人问事不成?这里不比京里,谁不欠地方赌场一点债,除了衙门,就数这儿大,你若不逼他们到绝境,他们是决不买你的帐的。”秦海青从怀中掏出几文钱抛给李浦,瞪他一眼,“你昨夜扔那二百文时不是挺潇洒的吗?”

李浦含笑向赌桌那边走去,一边说道:“那时我也没说要管这档子事呀!”秦海青也懒得去理他,在赌场内打了个转,却未发现老板模样的人,便问那在一边虎视耽耽的伙计一句:“你们东家在何处?”那伙计斜睨一眼,哼哼道:“有什么话跟我说就行了。”秦海青自知在人家地头上,也不好来横的,便和气问道:“请问十日前吴戏戏班班主七龄童是否到此处来过?”那伙计上下打量秦海青一眼,狐疑地问道:“你问那个死人的事做什么?”秦海青道:“我是京里来查案的,有些事情要弄清。”伙计“哦”了一声,复又上下打量秦海青一番,鼻子里哼哼道:“他是常客。”“十日前,他可是将戏班祖居输于你们东家了?”秦海青追问道。伙计眼光四处游移,显出不太情愿回答的样子,“愿赌服输,我们是正当买卖。”伙计回答。秦海青见他这模样,知道这样下去也问不出什么,便将话题挑开:“你们东家在哪里?”伙计把头摇得似拔浪鼓一般:“他此刻不在,出门走亲戚去了。”秦海青还欲问些什么,忽听背后一阵喧哗,原来一赌徒将身上银钱输个精光,颇不服气,大闹起来。伙计怒吼一声,骂骂咧咧地冲了过去,把个秦大捕头晾在一旁。

秦海青轻叹一声,果然这地方上的赌局不买京官的帐,回头正要去找李浦,却见他已转回到面前,“再借一点。”他笑眯眯地说。秦海青鼻子没给气歪了。“没有!”“那几个钱是探路数用的,再来准赢。你放心借我就是,我又不是不还。”“不给!”“当真不给?”“当真不给!”“那好。”李浦突然一把抓住秦海青,将她拖到赌桌边,对庄家喊道:“我押她!”秦海青一惊,只听李浦嚷道:“我押五十两,若输了,妹子就留在这里做婢子!”秦海青只觉头“嗡”的一下,下意识地就要揍人,却觉得胳臂上被捏了两下,李浦在耳边悄声道:“放心,我已看穿了庄家的手法,为了案子,你且忍一忍吧。”心下一动,强压怒火不做声,脸色极为难看。那庄家想是见惯这种场面,眼睛都没眨一下便允了,四周围赌众兴致高涨,纷纷下注。见庄家骰子出手,李浦神色自如。两个骰子转了几圈停了下来,俱是六点,最后一个眼见也将六点向上停下来,赌徒们已尖声高叫起来。秦海青心中一紧,却见李浦有意无意地,将右手轻轻按在桌面上,秦海青眉尖一挑,见那桌面不为常人所能感觉地微微颤抖一下,第三个骰子如被人踢了一脚般,忽地翻过身来,却是一个三点。一时间,赌徒们安静下来,庄家脸色突地煞白,李浦认真数了数点数,“十五点。”他将三个骰子抓到手中,“菩萨保佑!”他煞有介事的念叨着,右手转了两下,一把将骰子撒了出去。秦海青斜眼看去,见李浦左手支在桌上,心中便已有了数,果然第一个五点,第二个六点,第三个在众人的狂叫中亦以五点停下。

此时赌场中似开了锅般热闹,李浦得意叫道:“我再押一百两!”秦海青心中实在不愿见他如此胡闹下去,拉拉李浦的衣襟,低声问道:“你这么有把握?”李浦笑道:“没有。”秦海青一楞,李浦笑道:“输了也不打紧,反正你秦大捕头有的是本事,从这里打出去还不是小菜一碟,他们奈何不了你的。”

只从刚才骰子翻身一事,庄家虽不清楚李浦做了什么手脚,却已明白今日撞上个难缠的角色,沉下脸对旁边一伙计耳语了几句。伙计挤出人群去,秦海青眼光随他身影而去,见他进了赌场边的一个小门,微微一笑。果然,不多时,那小伙计从门里出来,径直走到得意洋洋的李浦面前客气说道:“这位爷借一步说话。”李浦瞟了秦海青一眼,随伙计挤出人群,“何事?”那伙计抱拳客气地说:“请这位爷在柜上支上五十两开路罢,本店小本经营,还望爷手下留情。”李浦一付横横的模样:“我若不走又怎样?”伙计冷笑道:“这位爷,这是给您留面子呢。您赢得光不光彩,咱们心中都有数。”李浦亦是冷笑回道:“我如何不光彩,你们又如何光彩了?难道只许庄家赢钱,不许赌客赢吗?”伙计闻此言好生着恼,正欲发火,忽听得身后轻咳一声,一人慢悠悠说道:“依你要怎样?”李浦回头一看,一个矮小的老头儿不知何时已站在身后,伙计见状,悄没声地退到一边去。此人獐头鼠目,一付精明的生意人模样。李浦问道:“你是东家?”“我是。”那老头儿点头道。李浦咧开嘴对他一笑,转头得意地对秦海青说:“交给你了。”秦海青对老头儿拱了拱手:“在下有几个问题想请教东家。”老头儿打量了秦海青几眼,极不满意地道:“我刚才听伙计说,你是来查七龄童案子的京官?”秦海青点头。老头儿道:“这位小哥赌技不错,我与你们再赌一盘,你们若赢了,我便回答。”秦海青眉头一皱:“东家,回答就回答,不回答便不回答,何必绕开话题?”老头儿冷冷说道:“赌场有规矩,不做无利之事。”秦海青看看李浦,李浦笑道:“好哇,再来几次都可以。”

三人就着旁边一张赌台站下,一些赌徒要上来凑热闹,东家一抬手,伙计们立刻上来将他们赶开。“还未请教东家贵姓。”李浦问道。“免贵姓何。”东家家面无表情地拿起骰子,“这里有四个骰子,你我同时撒出,点多者为胜。”李浦与秦海青听得此话均是楞了一楞,这何东家好生厉害,八成已看出李浦用内力控骰之事。“你行吗?”秦海青低声问。李浦微微一笑:“我能控三个,就能控四个。”提高了声调道:“同意。”二人各拿两个骰子,正要掷了出去。秦海青突然道:“我这边押的是东家的答话,东家那边也押上一物吧?”何东家一楞,“此话不妥,我若输了,不是要给双份吗?”秦海青道:“您若赢了,也不还是双份吗?若是东家赢了,我去与陈知县说明,以后在这两件事上绝对没人找您麻烦。做生意求太平,东家不亏的。”何东家眼光一闪:“你要我押何物?”秦海青淡淡一笑:“吴戏戏班的祖居。”何东家一楞,随即爽快答应道:“行!”一抬手,将骰子掷了出去,李浦见状,也将手中骰子掷出。

李浦见骰子旋转不定,如法炮制地将右手向桌上放去,这一放不打紧,只觉一股雄厚的力道从桌子那头传来,身躯摇了两摇,险些跌倒。秦海青一惊,见何东家脸色自若地将手也放于桌上,眼中流露出嘲讽的笑意,煞是得意地对李浦诡笑着,李浦脸色苍白,豆大的汗珠从额头滚滚而下,显见被对方的内力逼得十分难受。秦海青一掌击在赌桌上,喝道:“小李子退下!”李浦只觉身上一轻,立刻呼吸也似轻松了许多,急抽掌退出,满脸俱是惊愕之色。万没想到在这江湖之外的小小赌庄中,一个如此不起眼的赌庄东家,竟是身怀绝技之人。“我陪东家赌,可好?”秦海青微微笑着问道,右手轻抚桌面。何东家无表情地点点头:“悉听尊便。”两人便不作声,眼只望着桌上如陀螺般不断旋转的骰子。只见那四个骰子越旋越快,不一会儿,何东家头顶有白烟袅袅冒出,脸色也越涨越红。李浦见他如此模样,舒了一口气,知道秦海青已占了上风,心中不免嘀咕起来,看这秦丫头普普通通的模样,身上的功夫却是高深莫测。只觉得从昨夜以来,自己长了不少见识,这江湖上实在是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正作如此之想,忽听“啪啪”几声脆响,原来那骰子经不起两股深厚内力的相斗,相继爆个粉碎。

何东家手中力道突然失去依附之物,未及收回,只觉一股力道被对方如海绵般吸了过去,消失得无影无踪。秦海青手离桌面,神色自若地笑道:“东家的骰子不结实,换过再来吧。”何东家深吸几口气,待胸中内气平稳之后,抱拳道:“不必了,在下认输。”秦海青微微一笑,语气中已多了几分尊重:“东家可愿将实情相告?”何东家点点头:“老身还有一事请教?”“东家请说。”“您为什么查此案?”何东家直盯秦海青的眼睛问,眼光似能看透人心。“为人雪冤,为鬼伸冤。”秦海青不慌不忙地迎着他的目光回答。何东家脸上泛起难得的笑意。“外面不方便,里面请!”老头儿抬手相让,秦海青与李浦对视一眼,也不客气,径直走进了赌场后的小屋。

第十章

赌场后的小屋倒也没什么不同寻常之处,秦海青与李浦在桌边坐下,赌场的伙计提了一个茶壶走进来,模样恭敬了许多,想是见到东家对二人的态度不错,便立时转了舵。伙计将秦海青与李浦面前的茶杯斟满,也不用招呼,放下茶壶,悄没声地退了出去,这屋中便只剩下三人对坐。何东家进屋后从角落一柜中拿出一张纸来,此时便双手递到秦海青的面前。“这就是七龄童戏班的祖居房契。”秦海青也不客气,接过看看,顺手放入怀中,“何东家真是个豪爽之人。”

何东家怪怪地笑了一声,从桌上拿起一把紫砂壶,对着茶壶嘴儿吞了几口茶水,慢悠悠地说道:“还未请教二位的大名。”秦海青拱手道:“我叫秦海青,我这位朋友名叫李浦。”李浦听见提起自己,便也拱了拱手。何东家摆了摆手,“罢了,我不是跑江湖的人,就免了这些礼吧。”秦海青楞了一楞,李浦鼻中轻轻哼了一声:这老头儿架子倒是很大。何东家又喝了几口茶,一双小眼直瞪着秦海青,狐疑地问:“我这地方虽不大,南来北往的客人倒也见过不少,怎么没听说京城中有个女捕头的?秦姑娘可否给我个明证?”秦海青微微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放于桌上。李浦定睛看去,原来是一面公门的腰牌,何东家将腰牌拿到手中仔细观看,脸上露出惊奇之色,“既然是刑部的捕头,怎么又会有宫里的标识呢?”李浦听此话一楞,接过何东家手中的腰牌一看,果然这牌上除了标明秦海青乃隶属刑部的捕头外,另有官居四品的封号,内宫出入的许可。

秦海青将腰牌收了回来,重又放入怀中。“我原是不管民间刑案的,众人不知我也不奇怪。”李浦听此话恍然大悟:“莫非你是从宫里来的?”秦海青笑了起来:“难得你好涵养,憋到现在才问我。”李浦不以为然地说道:“我有那么迟钝吗?只不过是因为我心好,人家不想说的事,必有他的理由,我虽有些奇怪,也不会强人所难要人回答。”秦海青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可隐瞒。皇宫内院,妃嫔宫娥成群,人多的地方必生事,本来大部分事情在宫内便可处理,但近一二十年来竟也有些涉及到宫外,有些妃嫔的亲眷在外犯了事牵扯到宫里,已不是宫内的规矩可管得了的,但又不能不管。宫里宫外俱得有人走动,男子又不方便,便找了我去帮着查些与宫中有关系的刑案,也是图个方便之意。”李浦听了,嗤笑起来:“我说呢,原来是替皇帝管后宫的捕头。”秦海青听了这话,也不置可否。

何东家冷笑一声,插入话来:“听上去不错,但秦姑娘这么好的功夫,只请你去管个后宫,不是大材小用了吗?也用不着顶个捕头的名。况且宫里的事,公公们便管不得了吗?”秦海青淡淡一笑,道:“东家过奖了,后宫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我可不管,只管有关的刑案,其实更多是为了宫里的事在民间跑,若没个名头,做事怎么方便呢?至于公公们嘛,有些女人家的事,虽说没多大关系,也终是有些不方便,太后也是不太乐意与他们讲的。”李浦又是一个恍然大悟:“你是太后的人?”秦海青道:“你这话说远了,太后、皇上是一家子,分什么谁是谁的人呢?”

李浦心中一惊,这话实在是不该问。英宗六年前从也先处被送回后,这大明的江山就有了两个皇帝坐镇,这明朝打开国以来,皇太后的影响力哪朝哪代都是响当当的。景帝登基原也是要了英宗母亲点的头,虽说现朝太后是景帝之母,可旧太后也没退位,自打英宗回来退居南宫,太后们之间的事儿也就跟着皇帝之间的事儿一块复杂起来,民间对此多有传闻。谁都知道,太后的事儿说不定也也决定着这当朝的两个皇上之间的事儿,只不过皇家的事老百性也不清楚。这乱七八糟的事原也不是他们该操心的,别说问这女捕头是不是太后的人,是哪个太后的人,就是太后们和皇上们之间的事也是不能没事儿瞎猜的,否则闹出点事来,还不是砍头的罪?李浦咳嗽两声,不再多话。

何东家用骨节突兀的手指敲着桌面,不紧不慢地问:“却不知这七龄童的案子怎么与宫中扯上关系了呢?”秦海青摇了摇头,“这案子与宫中无关,我与陈知县是旧友,只是来探友,碰上了管桩闲事而已。”李浦听得此话,突然想起酒楼上看见的那个年轻男子的背影,心中升起一团疑云,正欲开口,忽觉此时不是提起这事的时候,便闭了口。这秦丫头功夫好,城府深,只怕不是个简单人物,她若不想说,自己也不见得问得出来,还是不要莽撞的好。

秦海青对何东家甚是客气:“东家内家功夫甚为了得,想必也不是普通人。”何东家小眼睛眨巴两下,一付听得好笑的模样:“我家开这赌场也有些年头,这些小本事是家传护场子用的,你若不信,大可去街坊中问问。”秦海青也不接他的茬,话锋一转问道:“七龄童那日为何将祖居押上的?”何东家不屑道:“这还用问?他没有别的可押了。”“这么说,他已将戏班的家底全输光了?”“若他隔天晚上再来,怕是连戏班也保不住。”何东家慢条斯理的说道。秦海青听出此话弦外有音,忙追问道:“此话怎讲?”何东家将紫砂壶放到桌上,叹了口气,“秦姑娘到我这儿来想问些什么,我大概能猜出来。不劳你费神,我输也输了,自然会将知道的全告诉于你。七龄童那日赌输离去时,曾说过第二日将要用戏班做押把祖居赢回来的。”李浦插话道:“他这样胡来,戏班中没人反对吗?”何东家又是叹一口气,李浦觉得颇为好笑,若是一个慈祥老者如此叹气,必会让人有沧桑之感,只是何东家形象欠佳,一口气叹下来,倒是颇为滑稽。何东家看见李浦忍俊不止的模样,狠狠瞪了他一眼,李浦呲了呲牙,原来是秦海青在桌下狠踹了他一脚。

何东家不理李浦,将脸只对着秦海青说话:“七龄童怎么死的小老儿不知道,他要卖戏班自然会有人反对,不过不至于下手害他。”秦海青问:“您为何如此肯定?”何东家道:“那月月红在戏班中威信甚高,她好不容易得来的好日子,戏班中人不会去毁掉,她自己更不会做这种事。”秦海青思忖一阵,问道:“您指的可是月月红前夫旬月生的事?”何东家点点头,忽地高叫一声:“添茶!”一小伙计从外面慌忙跑进来,何东家将桌上的紫砂壶交给他去添水,一边叨唠道:“那陈知县一上任来查的就是旬月生的案子,其实有什么好查的?旬月生又不是什么好东西,死了就死了,不也没查出个什么来吗?”李浦想开口问问旬月生是个什么事,见何东家那模样,也不好开口,倒是何东家自己将脸转了过来。“这位小哥看来是个外地人,与秦姑娘也不是一路的,好象对旬月生的事不是很清楚,想知道是不是?”李浦只是点头。伙计从外面加了水进来,把壶放到桌上,复又退出门去,何东家习惯性地用指头又敲起了桌子。

“也罢,秦姑娘不见外,我就不客气了,反正平时也没个人聊聊,就和你们说个痛快吧。”对着李浦便说了起来,“我们这地方虽然没什么好吃好喝的,却有一个名产,那便是吴戏。十几年前,吴戏很是风光了一阵,好象还演到皇上那儿去了。不过好景不长,看的人渐渐儿少了,一些戏班子支撑不住,要么倒闭,要么被些大户人家收成家养的戏班子,这吴戏虽说上过大台面,倒底还是咱老百姓在小戏园子里看的东西,一收到大户人家的家里,便少了那股子生气,最后,正宗的吴戏班子就只剩下月月红她爹带的这个了,他爹特倔,穷死也不愿卖戏班,说是要保住吴戏的味儿。老爷子认准了戏班传子传婿不传女的祖规,说什么也不肯把戏班子传给唯一的闺女月月红,倒是看中了戏班子的当家小生旬月生,硬是把月月红和七龄童折开,把个月月红许给旬月生,说是旬月生能把戏班发扬光大,哪知道他是个败家子。”何东家说到这里,停下来看看,见李浦听得入神,秦海青虽知道这件事的始末,倒也很想听听何东家的说法,所以也听得很认真。何东家很满意他们关注的模样,拿起茶来喝了一口,绘声绘色地接着讲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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