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南全集Zei8.com》第4/134页


“那旬月生在老班主在世的时候表面上还好好的,老爷子一死,便什么坏模样都出来了,吃喝嫖赌样样来。对,也是我这儿最大的主顾,我特欢迎他来,一来准是大把把地送财来,不过呢,看着月月红长大,也怪可怜她的,三天两头挨打。旬月生自打当上班主后,就不用心唱戏了,戏班子全靠月月红和七龄童他们顶着,反正戏班不是自己创下来的,也不心疼。后来月月红生了个女儿,旬月生一见,就没有把戏唱下去的打算,听说旬月生有卖戏班的意思,有一天喝醉了酒回家打月月红,把个月月红打得都背过气去了,他倒好,掉过头又去找酒喝,结果遭了报应,喝过了头,醉死了。陈太炎那阵子回老家当父母官还没几年,做事儿极认真,对这前后的事也有些听闻,认为旬月生死得突然,查来查去,也没查出个什么,不过听说七龄童认为陈太炎是冲着他来的,还老大不高兴的呢。”何东家一边说一边摇脑袋,意思倒好象是为了失去个大主顾惋惜。

“月月红那之后便嫁了七龄童吗?”李浦问。“那倒没那么快,旬月生死了两年后,这镇上有几个老婆子见月月红一个人拉扯个孩子带个戏班不容易,反正她和七龄童本就是一对儿,就多事地撮合他们成了婚。”何东家说完了,美美地喝起茶来。李浦奇道:“那月月红应该很忌讳赌钱的事,怎么会又放七龄童出来赌呢?”何东家道:“这就要说月月红她爹有眼力了,那七龄童虽然也够用心,倒底没有旬月生的天赋,顶不了当家小生的缺,看着手上的戏班子一天不如一天,七龄童定是很不好过的。好象借了一些钱想重整戏班子,结果没赚回来反而亏了,有一次在我这里他尝到了赚钱滋味,便动了歪心思想赚我的钱养戏班子。哼,这小子赌技不精胆子倒不小,吃了亏一样来,他一个大男人做了决定,月月红一个女流之辈能反对得了吗?”

李浦心道:“原来是你这老儿将七龄童一家子逼上绝路的。”脸上不免露出些不满来。何东家瞥他一眼,教训小娃儿似地说道:“我说小哥,你心里头想些什么我知道。是我把戏班子刮穷的又怎样,我若不刮,祖上传下来的赌场就没得吃喝。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七龄童不来我这赌场,我也不会找上门去。我们都是谋生活,无非我比他做得好而已。”李浦欲反驳,听见秦海青咳嗽一声,将到嘴边的话吞了回去。秦海青笑道:“没想到东家不但赌场管得好,对地方上的事也是了如指掌,这吴戏班的事闹得跟自己家里的一样清楚。”何东家一翻眼皮道:“你少拿话来套我,我在这块地方也算是块老牌子,自然知道这里的事。”秦海青道:“算起来,何东家应该与陈知县的父亲是一辈的,不知道熟不熟呢?”

何东家打量了秦海青一眼,不知道她为何突然提这个问题,见秦海青神色自然,似信口说出,便答道:“熟倒是不熟,认识是认识的,做过一阵邻居。他志在做官,早年便考了出去。本来以为他飞黄腾达了,谁知道他会想不开一头撞死,儿孙也被打发回来,转了一个圈又回到原地,还不如学我这样在家呆着。”秦海青说道:“听起来,何东家对陈太炎并无什么意见。”何东家笑道:“算起来他是侄儿辈的,我安份守已,和他也没打什么交道,谈不上什么意见。倒是陈知县架子大得很咧,从不拿正眼瞧我们这等人。”秦海青道:“东家多心了,陈知县只是不太认识故人,您是前辈,还是要多照顾他才是。”何东家听这话楞了一楞,狐疑道:“秦姑娘这话似有所指。”秦海青笑道:“我先前不明白,现在明白了,吴县一直较安定,原来是白道上有陈太炎,黑道上有何东家。不过并非人人都满意这样的,何东家有祖传护场的本事,陈太炎却只是区区一文人……”“不必说了,我明白秦姑娘的意思。”何东家打断了秦海青的话,自顾自地喝他的茶,沉呤了好大一阵子,缓缓道:“这个我也明白,陈太炎在这里,我的日子也好过些。”忽又有些不耐烦地嚼道:“你们想知道的也知道了,我就知道这么多,还有别的事吗?”秦海青道:“暂时没有了,我刚才说的话,还请东家放在心上。”何东家点点头。

秦海青与李浦站起来告辞,何东家忽然插语道:“秦姑娘功夫虽好,却不知赌技怎样,下次到这里,可愿与我凭真本事斗上一局?”李浦笑道:“我看不必了,她的赌技稀松得很。”秦海青狠瞪他一眼,拱手向何东家告辞:“一定,下次我便押我这位朋友,我若输了,就留他在你这儿做个小厮吧。”何东家呵呵笑了起来,“可以。”

第十一章

李浦与秦海青出得赌场,李浦问道:“你怎么随便就将我押赌?我若被输掉,可打不出那老头儿的手心。”秦海青道:“反正我们昨天见面才认识,又不是深交,我大可不必对你负什么责任。”李浦一听好生气,怒道:“你既说这么绝情的话,我们就此别过罢。”秦海青也不急,“原本就是你自己要跟着我的。”李浦觉得挺没意思,“好男不跟女斗。”秦海青不知在想些什么,把这话吞了下去。“为何你要请赌场老板照顾县太爷?这不是有些黑白颠倒了吗?”李浦不解地问。“如果结案顺利的话,我很快会离开这里。陈知县的麻烦事恐怕不会就此结束,我首先考虑的是保住他的性命。”秦海青回答,“何东家虽然看上去形象可憎,从他言谈看来却是个好人。当真心术不正的人,经营赌场这么多年,哪里还说得出带人情味的话来?何东家能说出来,他心狠但不绝情,还是可以托付的,也是目前我唯一可托付的人。”

两人走了一程,李浦突然笑了起来,秦海青觉得奇怪,便问:“好端端地你笑个什么?”李浦笑道:“刚才你在赌场里也够狼狈了,看你折腾死人满在行的,怎么处理这种事情却象个初出道的雏儿?既然是公门中的人,这种地方应该稔熟才对。”秦海青听了这话,忽然间有些垂头丧气的样子。李浦看出了点门道,追问下去:“你当真来过这种地方吗?”秦海青嘀咕道:“来过两次。”李浦大声否定:“骗人!”秦海青见瞒不过了,只好承认到:“在门口站过两次,通常我家的大管家帮我跑这种地方。”“大管家?”李浦直摇头,“这怎么行,这种经验是做捕头不可缺少的,你家大管家怎么连这种事也管呢?”“他听父亲指派助我办案,说我若去多了这种地方,传出去有损名声,会……”秦海青突然说漏了嘴,脸一红,不出声了。李浦已笑了起来:“会嫁不出去吗?”秦海青怒道:“你是捕头还是我是?本大小姐这不是自己进赌场了吗?不用你教!”李浦仍“吃吃”笑个不停,“果然是个当大小姐的,我说呢,怎么脾气这么刁钻!”秦海青沉下脸来,“我怎么刁钻了,你倒说给我听听?”李浦见秦海青真的动了怒,不敢再嘻笑,试着将话题绕开:“你那个大管家,可是精通毒物的那个人?”秦海青见他不再胡闹,也就不深究,点了点头,“这家伙难缠得很,这次好不容易丢掉他出来,你不要再提。”李浦听了这话只想笑,心说总算抓住了这丫头的一点尾巴。

走着走着,李浦发现秦海青又向城外走去,“上哪里?”李浦问。“你不是要挖坟吗?这就去呀。”秦海青回答。“挖旬月生的坟吗?”李浦问。秦海青十分不快地回答:“到现在,仍然没有证据可以说明什么,你说得对,不如去那里看看,也许会有收获。”

李浦皱了皱眉,有些不太快乐的样子。秦海青见了,便说:“你实在不愿去,就回衙里等着吧。”李浦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那怎么行,是我说的话,当然我得去。”秦海青见他如此说,也不再劝,两人都觉得有些疲乏,闭了嘴巴不想说话。一声不吭地走了一程,李浦禁不住叹了口气。

那女孩儿的嘴巴原本就是最不知疲倦的,一听李浦的叹气声,好奇心一上,秦海青自然就接上话来。“你还是有些与心不甘吧?”秦海青瞪大了眼睛问,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对李浦心绪极差的兴灾乐祸。这秦姑娘想必是做大小姐做惯了的,有些捉弄人的小脾气。原本与李浦不熟,言谈举止都十分注意,处处显出一种端庄稳重来,如今李浦一番赌场的问话将她的老底儿揭了出来,大小姐也就索性撕下面皮,不免就露出了些小性子,李浦万没想到秦大捕头骨子里竟是如此难缠的角色,也懒得与她计较,悻悻念叨:“平时一个比一个普通,怎么交起手来一个个俱是高人呢?”秦海青作出一付明白的模样,“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没用呢?”李浦横瞪她一眼,提声道:“本大爷从来都是很自信的!”秦海青听了他的话,见他自信满满的样子,“咯咯”笑了起来,她笑起来的模样倒还挺顺眼的。“其实也没什么奇怪,我成天与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打交道,周围的厉害人物多的是,要是不把本事学好了,没准哪天就把小命丢了。”秦海青伸伸臂,舒活了一下胳膊,午间与席方南交手后的不适已经没有了,她的语气里倒很有几份羡慕的味儿,“你呀,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李浦听此话颇不顺耳,撇了撇嘴,“你这话的意思,是说反正我不过是个混江湖的,用不着学什么好功夫了?”秦海青嘴角含笑:“别乱解我的话,我只是说你不需要象我这样,逼着学一身武艺。不过呢……”秦海青转了转眼珠子,“呵呵,象你这样无师自通的江湖人,通常有两个结局。”“什么?”李浦已作好打嘴皮仗的准备。“一个嘛,就是成为江湖的小混混,再一个嘛,”秦海青做出一付不甘心的模样,“就是成为一派宗师。”李浦听了这话,心中突然觉得很受用,“那我定会成为李门功夫的宗师。”他得意地哈哈大笑着向前走去。秦海青也笑了起来,“这小子也算单纯得可以了!”

被秦海青一阵调侃,李浦心情好了许多,反正今日又不是第一次验尸,再到坟地也就少了许多不适的感觉。两人说笑着重又来到郊外坟场,已是日暮时分,“这个时候惊动死者,怕是要遭报应的。”李浦惴惴道。秦海青顽皮一笑,“不碍事,干快点,在鬼跑出来之前开溜便是。”说罢在坟前叩个头,念道:“惊了鬼爷好觉,还请您包涵才是。”李浦本来就有些不安,见她这模样,忙学她的样子也叩了个头。秦海青围着坟转了一圈,道:“开始挖吧。”李浦打量了一下众坟中的旬月生的墓地,撇了撇嘴:“说得容易,这坟经了七年的风吹雨打,坟上的土板实着呢!”他用向农家借来的镢头在坟边挖了一下,不禁叹道:“好家伙,还咚咚作响呢。”“有个方便的法子。”秦海青似有意无意地嘀咕了一句。李浦抬头一看,秦海青眼珠子又开始转起来了,便一把扔掉镢头,“你又打什么鬼主意了?”秦海青笑道:“各行都有行家,在我们公门中,挖坟的事也是常干的,倒也出了一两个开坟的行家。”“怎么个行家法?”李浦好奇地问。秦海青已转悠到坟后,用手测那坟的硬度,一边答道:“最出名的一招叫‘大劈棺’,原是用内家功法将板结了的坟土劈开的招式。”李浦听得一楞一楞的,“你又在拿我开心啦,这玩意儿也有人琢磨?”“怎么没有?”秦海青突然抬头笑眯眯地问李浦,“你可愿意试一试?”李浦吃了一惊,问道:“我也可以吗?”秦海青是一付很正经的样子:“当然,我会助你一臂之力。”

李浦依秦海青所说在坟后站定了,沉气于丹田,慢慢将内力聚于右臂,静等秦海青的指令。秦海青绕到他身后去,运气提掌,将右手放于李浦肩上,“可准备好了?”她问。“好了。”李浦回答,心想大人不记小人过,就算秦丫头是闹着玩的,也不和她计较了。正如此想时,只觉一股绵绵的内力从秦海青掌中传来,在体内四下游走,李浦忙集中精神,将体内真气控住,全力向右臂上引,那内力甚是雄厚,李浦觉得右臂愈来愈有涨疼之感,忽听耳后秦海青喝了一声“劈吧!”想也未想,一掌向坟堆劈去。只听“霍啦啦”一阵响,泥屑四溅,那坟头在李浦一掌之下硬生生从中间劈开两半,露出埋于地下的棺盖来。李浦这下兴奋起来,“我果然是可做宗师的人。”秦海青也不说话,笑眯眯地拾起一边的铁锹,跳上土堆去扒棺盖上的剩土。

李浦也拾起镢头帮忙,问道:“看来你是知道怎么做的,为何不自己劈呢?”秦海青翻了翻眼皮,“啊?我们做女人的,总是要讲点干净的吧?”李浦听此话一楞,低头一看,自己衣上满是泥土,活脱脱一个泥猴一般,再看秦海青,因为站在李浦之后,身上却没怎么弄脏,一时又好气又好笑,骂道:“你这丫头,倒是很会利用人!”秦海青笑呵呵的,一付和气生财的模样:“你不也很有成就感吗?咱们这叫各有所得。说说看,你若杀人又不想让人发现,会用个什么法子?或许能给我个提示。”李浦怒吼道:“我可是从来不杀人的!”二人说话间已将棺盖上的土扒开,秦海青一抬手,将锹头插入棺盖与棺材之间,手上贯力,“啪”的一声,已将棺盖连铁钉撬了起来。

李浦下意识地向后避了避,想起午间那股恶臭就恶心。棺盖一开,一股霉湿之气扑鼻而来,倒是没有了那股恶臭,定睛看去,原来旬月生在地下埋了多年,早已化为枯骨一堆。秦海青蹲下身去仔仔细细地打量着,李浦问:“你在找醉蚂蚁吗?”秦海青一楞,抬起头来不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李浦打趣道:“那旬月生若是醉死的,血肉成泥,那泥中必有酒气,还怕蚂蚁不醉?”秦海青也不禁笑了起来,“此话不错,在这地下埋了七年,怕早成陈年老窖了。”她指了指白骨,“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现在只能看看这骨头有没有异常了。”“怎么说呢?”李浦今日已对验尸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尸骨是可以说话的。”秦海青答道,“比如说数数骨头是否不缺,骨架是否正常可看出此人生前是否全尸而终,看骨表是否变色可知此人之死是否与药物有关,看骨头上有无创伤、裂痕可知是否遭受过外伤。”秦海青示意李浦看棺中腿骨的某一处,“此处有一陈旧伤痕,痊愈得甚好,大概旬月生艺人出身,幼时练功时折断过腿,但因孩童骨骼成长,后期恢复得较好,所以只留下一点小的痕迹,对身体并没有大碍。若是成人后所受的伤,是不会有这么好的痊愈效果的。”

李浦已听得痴了。见秦海青看了一阵,开始用手去扒拉骨堆,嘴上念道:“就这样看,没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许又是空手而归。”话未说完,脸色突然一变。李浦已捕捉到她表情的变化,低头看去,见秦海青正将头骨翻转过来。“怎么啦?”李浦隐约感到空气的紧张,秦海青叹了口气,将头骨从棺中拿出,递给李浦,“你看这是什么?”李浦见那头骨两个黑洞洞的眼睛直望着自己,已有些发碜。鼓起勇气将头骨接过来,觉得手触之处有一处凹进,忙将头骨翻过来,一看之下惊得说不出话,那白森森的头骨上,后脑有一处极小的菱状缺口!

“这缺口外小内大,想是从前面刺入的。”秦海青解释道,脸色沉重,再没有半点嘻笑的样子。李浦的手微微颤抖起来,脑中已是一片空白。秦海青将头骨又接了回来,仔细地查看,一边慢慢分析道:“前面骨骼没有任何伤口,那钝物想必是从口中刺入。陈太炎生疑令仵作验尸时,戏班之人已为旬月生净体守灵,即使头发上有血迹,也早已被洗净,若非将发根扒开,也是找不到这处小伤口的。”秦海青将头骨举高,对着如血的夕阳看了看,接着说,“从缺口的角度来看,口腔中的伤在上方,钝物抽出后,肌肉相挤,若非对着光线细看,也是找不到的,难怪逃过仵作的眼睛。”李浦对秦海青的每一句话都听得认真,此时已不仅仅是出于初学者的好奇了。他脸色十分难看,许久,口中喃喃念出一句:“这么残忍,真的是她干的吗?”“旬月生遭此一击,颅骨破碎,杀人者定是有相当的腕力,若非身有武功,定是个男人做的。”秦海青站了起来,“从当时查访的卷宗来看,旬月生死时月月红始终在他身旁,不管是不是她亲手做的,她都脱不了干系。”她轻轻拉起李浦,“我们回去吧,这个案子,该结了。”

第十二章

在回城的路上下了一场小雨,两个人在一处草亭中站下,静等小雨洒过,天色已渐渐儿黑了。在清爽的夏夜里,二人快步走在郊外的小路上,空气中那种燥热已经散去,时时有凉风拂来,四周弥散着淡淡的青草味儿和馥郁的花香。

二人一路走着,感受着雨后特有的清新气息,李浦心中沉重异常。快入城的时候,他开口打断了两人之间的沉默:“那个洞口边沿上有黑色的痕迹。”秦海青点点头:“是烧灼的痕迹。”她伸出右手食指,在左掌上做了个穿刺的手势,“凶器是件滚烫的器物,在穿过颅骨时留下烧灼的痕迹,大概也正因为此,伤口迅速合拢,没有出现大出血的情况。”李浦皱了皱眉,问:“你怎么确定的?”秦海青回答:“凭经验。”

李浦沉默半晌道:“你和普通女孩子真的有很大不同。”秦海青脸上掠过一丝复杂的表情,黑暗中,李浦似乎听见她叹了口气,“因为我所做的事和说过的话吗?”秦海青的话语中有一种难以描述的东西,在这样清澈的夜晚,人的感情是很容易自然流露的。秦海青抬头看看星光闪闪的夜空,不无惆怅地说:“我十五岁开始进宫办刑案,那时只觉得好玩,想得到父亲和长辈们的称赞,没想过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她截住话头,指了指路边的一篷小花,“我知道,人们不会用这种东西来形容我。”

李浦有些吃惊地望了望秦海青,他从未听过一个女孩子这样直爽地说话。“你给我的感觉有时好象是男人。”“很怪是吧?熟悉我的人都这么说,所以我父亲正串通了大管家要把我改造回去呢。”秦海青笑了起来,似乎是随口又问了一句:“月月红呢?你觉得她象花吗?”李浦沉呤片刻,点点头,“是的,”他没有什么要掩着盖着的东西,所以很坦率的回答。“其实第一眼看去,我也有这种感觉。”秦海青说,“不是那种嫩嫩的初开花蕾,而是那种已经开了很久但还是很艳丽的花,只是,它很娇弱。”“娇弱?”李浦反驳道,“我认为是娇柔,而非娇弱。”秦海青淡淡一笑:“她只是个普通女人,因为普通,所以娇弱。”

二人口中说话,脚下不停,见天色甚晚,不想多耽搁,展开轻功一路奔去。李浦有心试试秦海青的轻功倒底有多高,脚下不觉拿出了十分的力气,他扎实的功夫没有多少,一身轻功倒是家传的绝学,一时只听见耳边“呼呼”风响,不多时,竟把个秦海青甩得无影了。跑了一阵,停下来,静等秦海青跟上来。等着等着,心中越发觉得不对劲,初次见面,秦海青一身轻功就比自己高出许多,怎么会落后呢?正欲折回去探个究竟,忽觉身边有人,心中好生气恼,不满说道:“你这丫头,怎么老拿我开心呢?”明知无用,心中气不过,仍是一掌拍了过去,感觉面前树丛有人一闪身,却不见影子,忽听一声娇叱,一条人影从身后纵出,向面前那人扑去,正是秦海青。

李浦一惊,手中剑出鞘,想也不想向前刺去,只听黑暗中“啪”的一声轻响,一片黄雾扑来,“躲开!”秦海青叫道,脚尖在一根树枝上一点,借劲侧弹开丈余。李浦听言,向后猛一个翻身,躲开袭面而来的黄雾,正欲起身,那黄雾“砰”的发出巨声,竟如爆竹般炸了开来!李浦大惊,秦海青已将腰间丝绦扯下,如长绳般甩过来,李浦手快,一把抓住,秦海青用力一扯,李浦借劲跳起来,横掠过去,轻飘飘落到秦海青身旁。

“有没有伤着?”秦海青将丝绦系回腰间,问道。“没有。”李浦回答。秦海青抬眼看去,哪里还有放毒雾者的影子。也不去追,笑道:“小李子功夫还不错嘛,能从‘闪雾’中讨回性命的人不多呢!”“那人可是黄门弟子?”李浦问。秦海青“嗯”了一声,用平常的声调回答:“黄门三绝,一为毒物,二为暗器,三为轻功,这三绝俱是江湖中上上层的功夫,据说他们因此既不喜欢也不需要与人正面交手。”李浦问道:“他为何袭击我们?”秦海青不动声色地回答:“他并没有挑衅的意思,是我们先动手的,他大概一直在注意事情的发展,我们就这样查下去,相信他还会露头。”李浦明白了:“你是故意落后的?”秦海青道:“我想两人分开看得清楚些。这件事先放一放,我们先回衙,把手头的事先处理了再说。”

第十三章

县衙的后园中,戏班人居住的几处屋中透过点点灯光,秦海青与李浦走进了月月红住的小楼,陈知县也随后跟着走了进去。一楼没有人,二楼的门半掩着,依稀传来小孩儿的读书声。秦海青敲了敲门,门开了,月月红手拿针线站在门后,可以看见戏班的一名中年妇人手中拿着未补完的戏服坐在屋内桌边,吃惊地望着来人,月月红的孩子停了读书,回过头好奇地打量着他们。“我们刚从旬月生墓地回来。”秦海青轻轻地说。月月红的脸色煞时变白,侧过身让他们进去,李浦走过她身边时,可以明白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在微微地颤抖。

月月红走到桌边,放下手中针线,合上孩子的书本,拉起小孩儿,对那已忙不迭起身的妇人说:“我与几位官爷有话要说,请玉姐带妮儿去园中玩一会儿罢?”那妇人向几个人草草拜了一下,便带了孩子快步走了出去。

月月红将三人让坐下了,倒上茶,自己在下首寻个地儿也坐了下来。将一双玉手规规矩矩交迭端放在膝上,低眉开口道:“几位爷可是有什么事儿要问奴家的吗?”一副十分端庄娴静的模样。李浦心中叹了口气,谁能想到这样一个弱不禁风的女子会和那样的惨剧扯上关系呢?

秦海青问道:“我对以前的事不太明白,不知旬班主是怎么去世的?”月月红平静地答道:“那日先夫从外面喝酒回来,只说头疼,不一会儿酒劲发作不省人事,药房的先生说是酒喝太多,醉过去的。”

秦海青问道:“旬班主过去的时候,大姐可一直在旁边?”月月红眼圈儿有些红,点了点头。秦海青便复又问道:“既是醉过去的,旬班主头骨上怎会有一个伤口呢?”这话虽然轻声说出,月月红却似被棒子当头敲了一下,猛地抬起头,面无表情地答道:“先夫倒下之前,后脑在桌角撞了一下,想是那样留下的痕迹。”秦海青奇道:“这倒奇了,若是在桌角上撞的,应当只是碎骨,怎么会留下那么深的一个洞呢?”

月月红放在膝上的玉手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一时沉默了。秦海青又说了一句:“请大姐实话告诉我,旬月生是不是被锐物穿击而死。”许久,月月红叹了口气,眼光中流露出一种哀伤,缓缓起身说道:“原想把班子撑一阵子再去寻我夫婿,看来是菩萨不宽恕奴家的罪过了。”她走到陈知县面前跪了下去,伏地泪流不止道:“罪妇月月红击杀旬月生在前,毒杀七龄童在后,愿受处罚,只求大人可怜我戏班已尽穷途,为众人留个安身之所!”

陈太炎叹了口气,道:“这事倒不要紧,秦姑娘已将你戏班的房契取了回来,交还你们便是。”月月红复又转向秦海青拜道:“秦捕头大恩大德,奴家来世定当报答。”话音未落,突然从袖中拉出一把剪刀,直向咽喉扎去,李浦眼明手快,一把抓起桌上茶杯砸过去,将月月红的手砸得一歪,剪刀的尖刃擦脸而过,在月月红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未及月月红手撤回来,李浦已抢上一把抓住月月红手腕,令她动弹不得。

“你用什么杀的旬月生?”李浦问。月月红脸色漠然,“铁烛台。”李浦道:“分明是菱状铁钎!”月月红眼睛不看他,答道:“是台上做道具的烛台,里面有一菱状铁钎作芯,在外面裹蜡用的。”李浦哼了一声,手一转,已将剪刀劈手夺了过去,转而和气地说道:“你的手劲太小,定然是别人干的,你莫非坦护着那人不成?”月月红瘫坐于地上,不发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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