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飞雪记全集.net》第47/61页


  此念方生,手中刀势,不免又凌厉了几分。
  那名刺客久经战阵,对于杀机战意,份外敏感,一察觉到宋域沉刀上的杀机有变,立刻借着刀势疾退十数步,抢在鹰奴赶过来之前,没入了密林之中。
  宋域沉蓦然惊悟,这刺客正是他幼时在城门洞里伏击过他的那个假瘸子!
  当年扮瘸子扮得惟妙惟肖,现在扮尸体也能以假乱真,审时度势、逃之夭夭的本事,看上去还更上了一层楼。
  不过宋域沉在想着留下这刺客的时候,左手已经悄然弹出一颗千里香,落在那刺客的裤腿之上时,正好被留在丸药上的暗劲震为粉末,药粉染衣,又循着体肤内的热气,透衣入肤,十日之内,不会消散,哪怕逃到千里之外,也躲不过宋域沉的追踪。
  而且影奴早已追了上去。
  鹰奴若有所思:“这刺客的目标是梅山先生?”
  宋域沉:“正是。所以一看不能得手便逃得飞快。”
  方梅山诧异地道:“为何有人要行刺于我?”
  他行医数十年,救人无数,所至之处,习武之人,不说顶礼膜拜,但也没有不识相的,真个敢于开罪一位不知哪天便能救自己一命的国手。
  宋域沉一笑:“先生避居山野半年之久,自然不知个中缘由。待到了观中,我再与先生解释。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想方设法请先生到无尽观中暂住。”
  这刺客来的可真不错,他原本还在想,如何才能让方梅山心甘情愿地呆在无尽观中。
  日落之前,他们总算回到了无尽观中。
  宋域沉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审讯那袁四。
  方梅山虽然年老,精力体力都还很不错,又急于知道自己被刺杀的缘由,因而没有去休息,而是坐在内室中旁听——宋域沉婉言谢绝了他想要旁观审讯的要求,很多事情,并不适宜让方梅山亲眼看到,所谓“眼不见为净”,便是此理。
  袁四在刀尖上打滚多年,吃过无数苦头,诸多酷刑都曾经见识过,寻常审讯手法,用在他身上,毫无益处;而且白莲会中的干将,往往笃信白莲花开、弥勒降世之说,自认为皆是弥勒座前使者,守信不移,不畏生死,难以降服。鹰奴对这一点很清楚,所以他建议宋域沉直接搜魂。
  宋域沉盯着那袁四看了一回,便认可了鹰奴的这个提议。
  既然是一颗死不开口的坚硬核桃,那就干脆劈开、直接掏出里面的桃仁好了。
  方梅山坐在内室之中,不曾听见喝斥鞭打之声,未免诧异好奇。
  袁四心脉诸穴被制,神智模糊,思路不清,虽然有问必答,还是需要宋域沉仔细斟酌自己的问题,以便于从袁四口中套出真实又完整的答案。
  其中不少地方,还需鹰奴予以补充与解释。
  再回顾广宏子当初对天下僧道各派的解说,宋域沉心中,已有大略。
  白莲会的渊源,要远溯至东晋高僧慧远。慧远于庐山创建白莲社,精修念佛三昧,祈愿往生西方净土,六朝以来,信徒众多。靖康之难后,茅子元承继白莲社遗风,立白莲宗,信徒念佛茹素,故被称为“白莲菜”,世人虽然以为并非佛家正统,倒也相安无事。但传至茅子元门人小茅阇梨时,歪曲教理,行事多邪佞,渐渐流入异途,虽然盛行于乡间小民之中,终究被视为不能登大雅之堂的邪宗异门;茅子元的另一弟子,由此与小茅阇梨决裂,于庐山东林寺,另立白莲宗,仍旧遵奉茅子元为宗主,传承慧远一脉的白莲教义。为了区别起见,佛道两门,都将小茅阇梨一脉称为小白莲宗。
  本朝至元年间,江南都邑县民、小白莲宗教徒杜可用立白莲会,以巫觋之术迷惑乡民、广收徒众,以《五公符》、《推背图》、《血盆经》诸经传白莲教义,宣讲现世黑暗,鼓动信徒追随白莲使者斩妖除魔,许诺信从白莲教义者死后必生于西方净土,永离现世苦难。
  白莲会信徒日众,庐山东林寺白莲宗宗主优昙普度,对此大为不满,撰《庐山莲宗宝鉴》十卷,阐明茅子元所倡之白莲宗真义,以破斥白莲会之邪说邪行;暗地里优昙普度又差护法僧以降妖为名试图除去杜可用,虽然没有成功,也让杜可用受了重伤。所以从那以后杜可用又网罗诸多武林人士,授以使者、护法、供奉之名,听从差遣,白莲会信徒由此不敢稍有异心,视白莲会为邪宗的各路人马,也因此不敢再轻举妄动。
  杜可用有了这等实力,自然不甘寂寞。白莲会信徒众多,耳目灵通,真金太子病重的消息,也传到了杜可用的耳中。杜可用打算着要趁着真金太子病故之后江南必然会出现的乱局,自立为王,建元开国,所以,很可能会被蒙古人带到大都去救真金太子一命的方梅山,便成了最碍眼的人。
  白莲会找不到方梅山,杜可用却知道有穷也在找方梅山,他约略知道有穷的神通,觉得有穷最有可能找到方梅山,于是派了得力干将袁四带人在无尽观外日夜窥伺。
  还真让他等到了方梅山!
  至于那名假扮尸体的刺客,袁四只知此人自称柳三变,现在是白莲会的供奉,平日里从不以真容见人,但是深得杜可用信任。
  柳三变乃是前朝词人柳永之号,那名刺客以此为名,显见得是假名,不过倒也贴切——他的易容变身之术,何止“三变”?
  鹰奴思索着道:“此人的行径,听起来有些耳熟。”
  宋域沉:“我幼时此人曾经刺杀过我。所以,今天的目标,究竟是梅山先生还是我,尚不能确定。”
  鹰奴恍然:“此人应是白莲宗小茅阇梨一脉的护法,号为‘相柳’。前朝之时,白莲宗小茅阇梨一脉时常卷入民变,官家深以为患,可是其中头面人物,向来踪迹诡密,厢军与捕快都无能为力,所以由宣王府率领江东各大门派前去剿杀,小茅阖梨便丧生在宣王手中。小白莲宗由此视宣王府为生死大敌,不止一次派人刺杀宣王,相柳便是其中之一。”
  相柳之名,来自蛇身九头、食人无数的上古凶神。
  以此为名,足见这位护法的凶狠可怕,也符合他面目多变的特性。
  白莲宗小茅阇梨一脉的护法,难怪得能够让杜可用如此信重。
  也难怪得当年会出手刺杀昭文县主的儿子——那个幼儿,算起来可是宣王的侄外孙。
  而小白莲宗对承继宣王府的东海一脉,也极为敌视。
  鹰奴的神情严肃了许多:“如果是相柳的话,影奴那边会很麻烦。”
  宋域沉笑了笑:“或者你去帮他一把?我可不想看见那相柳如同九头蛇一样命大,随时都可能再冒出来咬人。”
  鹰奴原本下定决心,不让宋域沉离开自己的视线,但如今是在无尽观中,想一想无尽观明里暗里的无限杀机,料来短时间内不会有哪个不长眼的胆敢前来偷袭,宣州将军府近在咫尺,白莲会也难以调集大队人马来围攻;再想一想相柳的威胁,俗话说只有千年做贼没有千年防贼,黑暗中留着这么一个对手,委实太不安全。
  宋域沉又道:“而且,我不能让相柳有时间放出消息去,让世人知道梅山先生就在无尽观中。”
  鹰奴心中一懔,决定先去解决相柳。
  送走鹰奴,宋域沉暗暗吐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从那次失陷于鬼谷手中之后,鹰奴便将他看得太紧了,现在能够有机会松一下链子,他自然不愿意放过。
  只是遣走鹰奴之后,宋域沉立刻用猎鹰向远在杭州的赵安送了一封信过去,随即将昭文接到了无尽观中。
  相柳很可能在逃亡的途中将方梅山的消息送往白莲会,所以,他必须未雨绸缪。
  等到昭文平安生产,度过最初也是最重要的调理期后,宋域沉便可以放开手来收拾那些不识时务的对手了。
  鹰奴与影奴联手,再加上天空中盘旋追踪的猎鹰,两天之后,相柳便被逮了回来。
  但是在被捉住之前,相柳已经将方梅山的消息传回了白莲会。
  相柳被擒之后,本来十分沮丧,但是见到宋域沉听说消息已经放出去后的那副神情,又哈哈大笑起来。
  打蛇不死,必受其害。
  更何况是九头蛇?
  这一瞬间,宋域沉决定了,绝不能放过相柳此人,哪怕因此与白莲会不死不休。
  被悉心整治过的相柳,和已经心智受损的袁四都被关押在地牢之中,虽然宋域沉不打算放过相柳,但收拾他之前,用来试试药还挺不错。
  乌朗赛音图是在昭文被接入无尽观三天之后,才意识到无尽观那边的异样。宋域沉囤积了大量米粮菜蔬与药材,外加不少果品乃至糕点,就算是置办年货,也未免囤得太多了一点,更何况他还弄了不少箭枝进去;连护送昭文的同古拉噶,没能像从前那样得到避毒丹、踏入无尽观中;无尽观中的八名药仆,提着催生药汁细细浇灌观外密林中的各色毒草毒木毒花,顺带喂养林中的毒虫毒蚁以及后山铺天盖地的鸦群。
  与此同时,无尽观又发出文告说林中毒蚁正在分群,易于受惊发怒,来往行人,务必远离,若是擅自闯入,有所死伤,无尽观一概不认。
  这道文告一出,无尽观毒林之外方圆二三里都寂无人踪,连带驻守的两个蒙古十人队都退到了三里之外。
  乌朗赛音图的第一反应便是:宋域沉在准备守城!
  乌朗赛音图诧异之后,立刻令那格尔派人查探究竟。
  那格尔现在已经开始接手秘营,撒出去寻找方梅山的探子,没有找到方梅山,却给他带来了新的消息:白莲会煽动怀玉山、昱岭、齐云山一带的山贼路匪水寇,又在道上挂了让人眼红的悬赏,要从无尽观中抢出传说中的宣王府藏宝,顺便再给无尽观观主吃吃苦头。
  乌朗赛音图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但以他对宋域沉的了解,这些乌合之众,还不足以让宋域沉摆出这样如临大敌的守城阵势来。
  不过他很快便明白了个中缘由。
  赣州将军安插在白莲会中的密探,传出消息来说,白莲会围攻无尽观,真正的目标是躲在无尽观中的方梅山;白莲会最善战的七名护法被派出五名,三位供奉派出了两位,混在那些山贼之中,打算趁乱掳走方梅山;杜可用的命令是,如果不能掳走方梅山,干脆就杀了他。
  赣州将军派了急脚递过来,要求乌朗赛音图查实此事,同时貌似很关心地建议,如果乌朗赛音图出于某种原因不便于搜查无尽观,他很愿意代劳。
  乌朗赛音图立刻回信道不劳费心,宣州境内之事,自有他来操办。
  乌朗赛音图觉得,赣州将军的消息多半是真的。自己那个儿子,的确有这个本事找到方梅山;将昭文接到无尽观去,还不是为了便于让方梅山诊治调理?
  麻烦的是,方梅山进了无尽观,要将他从无尽观里弄出来,就大不容易了。
  宋域沉可不是个省心的。
  这个儿子,幼时就野性难驯,长大之后,羽翼丰满了,更是难以管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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