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经典天舞》第126/159页


  直到有一次,瑶英拉着他,去看寿康宫的那个老人,他才微微感到一点不寒而栗。
  老人瘫在床上,看见他的时候,眼中突然闪出锐利的光芒,那比他枯槁的容颜,更令人害怕。一瞬时,他觉得自己从里到外,都被他看透了。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心里却忍不住想,有这样目光的老人,怎么会落到这个地步?
  白帝看了那些信,默然良久,却只问:“看样子,嵇远清这事情一两天完不了。鹿州是个要紧的地方,督抚这位子空着不行,你心里有没有人选?”
  人选自然有。可是话到嘴边的瞬间,他看见白帝眼中略显复杂的神情。心念电转,他改了口:“总得要一个威望才德具胜的人,容儿臣跟辅相他们商量一下。”
  白帝先不作声,然后缓缓地吐出两个字:“也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无所谓的淡定。而邯翊,反倒有了几分慌张。
  从宫中出来,见到石长德,提起鹿州督抚的人选。
  首辅思虑良久,直言道:“让蒋成南去,大公子以为如何?”
  邯翊不响。过了会,他慢慢地吁了口气,“倘使没有更合适的人选——”
  石长德从他的声音里听出一丝不甘心,便说:“只好他去。”
  邯翊露出一丝不易觉察的苦笑,“我想也是如此。”顿了顿,他又说:“蒋成南去了鹿州,理法司由谁来接?”
  最顺理成章的人选,自然是现任刑部正卿鲁峥。
  他与匡郢过从甚密,必定能为白帝办到他想办的事,只是这么一来,花费在鹿州案上的一番心血,只怕要付诸东流。
  石长德却仿佛闲谈般,问起:“大公子去理法司半年多了,对刑律条文也该稔熟了吧?”
  邯翊明白他的意思。
  “不行,”他急急地摇头,“我不行。”
  石长德也不问缘由,只说:“那么,亦只有鲁峥最合适。”
  “朝中无人了么?怎会只有他?”邯翊站起来,烦躁地来回踱步,“端州督抚魏长荣行不行?或者孙直廉?董硕呢?”
  “大公子!”石长德打断他,沉稳地说道:“‘退一步海阔天空’。”
  “是啊。”怔了好一会,邯翊终于轻叹了一声,“你说的是。”
  两天后明发钧令,蒋成南以从二品衔转任鹿州督抚,鲁峥迁理法司正卿。
  同日白帝降下谕旨,将自己原先住过的西天帝府赐给了大公子。
  这所府邸在天宫之西,修得奢华无比。自从白帝摄政,没有身份相合的人能住,便一直空着。
  邯翊明白,这是对他“识得大体”的嘉许,看来荣宠无限,却不免有些意兴阑珊。
  本该意兴阑珊的蒋成南,看来却惬意得很。他以从二品转任鹿州督抚,虽是平调,算起来还屈了,然而面上从容自若,一点看不出心里怎样想?
  他在朝中几无交好,人缘却也不差,一连几日饯行的不断,终于偷得一日清闲。其实也有缘故,兰王府中有喜事——世子弄璋,这是兰王长孙,诸人自然要去道贺,蒋成南跟兰王来往甚少,略为应酬便抽身回来。
  独在书房整理卷册,忽听脚步微响,抬眼看时,小厮在门口传报:“石老爷。”
  是好友石璟,内眷亦无需回避的至交。踏着安闲的步子,由门外进来,施施然浅笑道:“好会享清福!”
  石璟本是个不理世务的浊世佳公子,家中极富,一门心思想让他做官,替他谋了个太常寺录事的差使,倒也投他的口味,便一做好几年。官不曾升一级,朋友倒交了不少。蒋成南为人疏淡,惟独与他交好。
  蒋成南见是他,快意地笑了:“可不是?‘独享三分闲’,难得得很。”
  然而石璟想起的是前头一句:“钟鼎若浮云”,便觉得他的话大可玩味。
  “这就要想‘归去青山里’?早得很!”
  “何必青山里?”蒋成南悠然笑道,“我此刻已然觉着‘轻’了许多。”
  “我看也就是眼前,说不定只有一年半载好享。”
  蒋成南很留意他的话:“怎见得呢?”
  “我刚从兰王府里来,听见个传闻。”他压低了声音,“说是嵇远清身上有些什么‘花样’,上头非得要绕过你去,所以才调你出去。”
  蒋成南沉默了片刻,反问:“那又如何呢?”
  “绕过去了么——”石璟在案头画了个圈儿,“自然还要绕回来!”
  蒋成南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我觉得这话有些道理。”至交清谈,毫无顾忌,“那边这回又拿下了理法司,长此以往,只怕石相都压不住,上头能无动于衷?”
  “未必。”蒋成南终于开口说了句心里话:“嵇远清不过是秋后之虫,无足轻重,石相如果压不住,王爷绝不会这么做。再者,不单石相在,还有——”
  话到这里,不肯说下去。
  石璟眨着眼睛,“你是说——”
  “看明年秋后吧。”蒋成南仿佛很随便地说。
  石璟终于完全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慢慢地吸了口气,半自语似的喃喃说道:“倘或到时是一位小公子,那……”
  “所以说喽!”蒋成南悠然道,“此时调我出帝都,求之不得!”
  便在年关,一辆青布棉笼的骡车载着蒋成南出了帝都,这场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人事变更也就尘埃落定。
  朝中多数人,顾虑不到这些事。姜妃有孕的消息,早已悄悄传开,因此诸多的眼光,都在这一位侧妃的肚子上。姜妃外家,陡然比平常热闹许多,有人赶着去巴结,只怕等孩子落地再来,那可就迟了。但大多还在观望,单等看足月临盆,到底弄璋弄瓦?
  尽管各怀心事,帝懋六十二年还是在一片祥和中到来。
  白帝仍无归政之意,春天里要操办的一件事,便着落在邯翊身上。
  大公主瑶英五月里将行及笄之礼。
  公主及笄,虽然隆重,但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人人都知道,凡事沾着了大公主,那就成了大事,谁也不敢大意。
  礼部和内廷司,自半年前已经开始筹办,过了年,更变得大张旗鼓。
  有天邯翊经过礼部,正看见堂官在验看绣房送来的翟衣。
  他们将那件华美的衣裳,展开在阳光底下。
  金线绣的凤鸟,仿佛将要振翅飞去,那姿态便像针一样,刺痛了他的眼睛。
  他走过去,以挑剔的目光看着那件衣裳,说:“为何这花样如此不庄重?叫绣房重新做。”
  礼部官员吓了一跳,他们再三解释花纹是按古籍记载,还说如果此时重做,恐怕已经赶不上四月里的典礼。
  邯翊重重地哼了一声,不容分辩地说:“重做。”
  然后便甩下手足无措的朝臣,转身走了。
  连他自己也觉得这举动荒唐,然而他确实在隐隐期待着,这么做真的能拖延及笄礼,仿佛这样能挽留住时光。
  次日石长德亲自来见他,婉转说明难处,请他收回成命。
  他无声地叹口气,答应了。他知道他什么也改变不了,无论是那件衣裳、那个典礼、还是时光。
  三月阳春,御花园团花锦簇。
  偶尔侍宴,便看见姜妃的腹部开始明显隆起。将为人母的喜悦,让那个女子变得容光焕发,她的笑真心诚意,不再是漂浮脸上的面具。
  奇怪的是,她和瑶英的关系也像是好一点了。
  偶尔,瑶英在邯翊面前,也会兴致勃勃地说起不知她会生男生女?他知道,其实她也期待着那孩子的降生。
  可是他却是一片漠然。既没有什么可高兴的,也没什么不高兴。他想起那个孩子,就像想起街头巷尾的任何人,跟他没有多大的关系。
  瑶英留意到他的冷淡,便会住口不提。
  他看见她略带忧虑地看看他,欲言又止,便想她大概是误会了。也许,如今人人都这样误会着,以为那孩子可能会夺走他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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