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经典天舞》第154/159页


  潘世增悉心调治,青王伤势大有起色。但毕竟伤了元气,调养了数月,方才康复。
  此时已是来年初春。
  陆敏毓出任首辅,这是从资历上论的。不过他自己也清楚,待青王回朝,政务必由青王总领。
  礼部开始筹措八月册立北天帝的大典。这是早已商议过的,以天帝的名义建储,按理应该册立储帝,但立了成年的储帝,摄政帝就难免尴尬,何况自从当年先储承桓未废而自刎羽山,这名号总让人觉得不祥,所以按照天帝当初册封西天帝的先例,立邯翊为北天帝。
  三月,匡郢以谋逆、欺君、贪赃等十七款大罪,被赐死狱中。
  匡郢素来与青王不睦,朝中便有议论,觉得他的倒台,并非真的开罪了白帝,而是不能见容于未来的北帝。
  消息和闲言络绎不绝地,传到了景和宫。
  起初,姜妃还有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失落,到后来则波澜不惊,听来无动于衷。
  “该下决心了吧?”姜夫人问她。
  姜妃故作轻松地笑答:“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
  “那好,”姜夫人凑到她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就在今晚。”
  “啊?”姜妃失声惊呼,随即掩住了嘴,只余吃惊万分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母亲。
  姜夫人露出些许得意:“就怕你知道沉不住气,这个主娘替你做了!”
  “那、那,我……”姜妃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姜夫人知道她要说什么。“什么也别做。”姜夫人稳稳地将手按在她的膝上,“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也不要紧,此刻他就算知道了,也迟了。
  “可是,娘,我……”
  “害怕?”姜夫人扬眉而笑:“也难怪,这么大的事情!不过你只要想想,过了今夜,明日你就算熬出头,心里便会好过得多了。”
  “明天就熬出头了!”
  送走母亲,姜妃逗弄着儿子,满心的紧张全化作了莫可名状的亢奋。
  出头了!姜妃狰狞地笑着。这副神情,吓坏了小申翃,裂一裂嘴,放声大哭。
  正拍着哄着,门外宫女传报:“王爷来了!”
  姜妃猛一激灵,就见白帝脚步安适地走了进来。申翃立时破涕为笑,蹒跚地走了过去,一把搂住父亲的腿,白帝抱他起来,顺势放在自己的腿上。
  逗弄一会孩子,白帝望一望脸上绯红的姜妃,闲闲地问道:“你好像有什么快心的事情?说来听听。”
  姜妃没作声。她未曾想到已经月余不入景和宫的白帝,会恰在今夜到来。一瞬时,她有些心慌,但随即扬起头,眼中闪现着异样的光芒。
  白帝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片刻,慢吞吞地说道:“看来,是真的有喜事。”他将申翃交给奶娘,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摒绝宫女,白帝眼望着无法压制兴奋的姜妃,笑了笑说:“真的能成喜事么?”
  “为什么不能?”姜妃脱口而出,这样大胆的回答,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白帝望着她,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良久,他轻叹了一声:“这些年,实在委屈你。”
  姜妃怔住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眼中慢慢地渗出了泪光。
  白帝的语气极轻、极软:“你入宫这些年,里外操持,辛劳我都看在眼里。你本是个千金小姐,在宫里受了好些气,也难为你,一桩一件都忍了下来。我此刻设身处地替你想想,也真算是不易。”
  姜妃忽地转开脸,肩膀却在微微地颤动着。
  “从前的事咱们谁也不再提起,从今后做一对好夫妻,如何?”
  眼泪滑过姜妃泛红的脸颊,迅即干涸了。
  她冷漠地回过身,“王爷,这些话从前你为什么不说?”
  “现在说迟了么?”
  姜妃淡然地笑了笑,“迟了。”
  白帝也笑了笑,“既然如此,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站起来,似乎是想走了。然而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她,轻叹了一声,说:“你知道么?来这里之前,我本来还存着一线希望,你是不知情的。”
  姜妃听出他话里可怕的意味,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我给了你机会——”白帝语气一顿,又软了下来,“此刻你也还有机会,只要你肯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姜妃凄然一笑,“王爷为何不在我心意未转的时候说这些话?”她忍不住又有些激动,“当初我把一颗心全给了王爷!”
  白帝嗤笑:“你还真说得虔诚忠爱!”
  “我说的都是实话!”
  “别的不提,单是你为了能怀上孩子,给我吃过些什么药?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姜妃的脸色顿时苍白。
  “我不曾追究。”白帝很平静地说,“无非对你还心存怜惜。此刻也是如此,但你一误再误,便不能怪我无情。”
  姜妃身子一软,随即又挺直了:“到了现在,说这些还有用?”
  “你还真以为凭你们那几个人就能成事?”
  姜妃浑身一震,骇然地看着他。
  “邯翊就要到这里来了。”
  “邯翊?”
  姜妃瞠视白帝,蓦地大笑起来:“邯翊?王爷你这是引狼入室!”
  白帝淡淡地反问:“你说谁是狼?”
  姜妃说:“自然是邯翊,他早已心存不轨,王爷难道看不出来?”
  白帝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姜妃舒怀地展颜一笑,就好像在最后关头终于发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似的。
  她悠闲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说:“那么王爷就尽管去信任他好了。”
  白帝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然而他只是看看她,却没有说什么。
  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姜妃忽然又说:“那支箭既然是要谋害王爷的,为什么在射到之前就失了力道,王爷难道从来没有疑心过?”
  白帝的身影微微停顿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头。
  一弯新月高悬中天,将夜空映得格外凄清。
  白帝在庭院中来回踱着步。申翃早由奶娘哄着在屋里睡熟,景和宫的哭声也远了,但白帝心里,还是晃着姜妃那张决绝的脸。
  他的一生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揪心揪肺的愧疚一次比一次更淡,疲倦却一次比一次更深。
  姜妃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也许他早已想到了,只是不肯承认。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他又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小婴儿。
  那时他刚刚百日,躺在他怀里,像只粉红的小猫。他从来没有机会告诉那孩子,其实在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人将他带到帝都之前,他就已经抱过他了。
  他记得那是一个月圆的晚上,周遭危机四伏,然而他心里却一片宁静。
  血腥气弥漫在空气中,静默中隐隐有刀刃砍在血肉上的声音,还有尸体倒地时沉闷的声响。很多人在那个晚上死去。他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其实他那时已经预感到这孩子长大以后也许会恨他,但是他还是毫不迟疑地想要抚养他长大。
  他一直以为是为了报答孩子的父亲,可是此刻想来,也不全是。当那孩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会觉得心里的空落少了些。
  现在他是这世上唯一知道那晚秘密的人了,也许不久之后这秘密就将永久埋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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