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经典天舞》第31/159页


  我将经过告诉给胡山。他一语不发,用一种古怪的眼神看着我,好像忽然不认得我了似的。
  我自己也觉得奇怪,这样冲动易感的举动,实在不像是我的为人。
  然而更奇怪的是,我并未感到后悔。
  我说:“储帝也没有说错,这件事,并非完全不可为。”我说话的时候,没有看胡山,但我知道他在看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掩藏极深的些许失望。
  好久,我以为他不打算说什么了,谁知他却淡然一笑,“那倒也是。”
  我感激地看他一眼。
  他默然片刻,忽然问:“王爷当时,为何没有想要劝阻储帝呢?”
  我怔了一怔,是啊,我为什么没有想到劝阻他呢?
  胡山若有所思地注视着我,在他的眼中有了然于胸的神情。我突然有种无法掩饰秘密的恼怒,我怫然不悦地说:“因为他不可能被我说服。”
  胡山若无其事地笑笑,“其实这样也好。”
  我诧异地看看他。
  胡山别有深意地说:“王爷近来似乎有些消沉,正好找些事情来做。”
  我愣了愣,不由得微微苦笑。
  转眼,桂花已经谢了。每天早起,庭院中都会落满一层黄叶,梧桐树光秃秃的枝桠伸展向深秋清朗的天空。时光改变了很多东西。
  然而在我心中,桂树下那个女子的身影,却始终清晰。
  如今,我时常可以见到她。
  我的祖父对甄慧的宠爱异乎寻常。她经常陪天帝下棋,现在我去面见天帝的时候,几乎每次都能看见她,坐在天帝对面的位置上。
  我尽量避免看她,虽然即使我没有在看着她,我也知道她在做些什么,这种感觉很奇妙,就像是一个人一样。
  我们从未交谈过。
  她总是凝神注视着棋盘,垂首不语,仿佛根本没有觉察到我的存在。
  但我知道,她时常偷偷地看我,在别人都不注意的时候。我能感觉到那种一掠而过的目光,每次她这样飞快扫过,都会在我心里激起一股难言的滋味。
  起先,这真是一种折磨。
  不过渐渐地,也就习惯了。
  近来我已经变得平静,也可能是麻木,虽然我很清楚,这依旧不过是自欺欺人。
  初冬第一场雪下过之后,储帝颁下诏书,命凡人自治。
  朝野哗然。
  在这之前,我已经尽可能地做好了安排。
  其中有些举措,甚至可能违背储帝的意愿。
  我知道朝臣中的很多人,他们对新政,或许不甚在意,但于权贵的荣辱得失,却十分敏感。即使他们不赞同新政,但如果新政能为他们带来富贵升迁的机会,同样也可以拉拢到他们的支持。
  所以,尽管反对者迅速汇集成一股力量巨大的潮流,但朝局依旧勉强维持着平衡。
  然而我知道,这平衡悬于一线,岌岌可危。
  如果此时有只手,从对面推上一把,情势立刻就会急转直下。
  想要改变这种状况,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削弱对方的力量。然而当我想要这样做的时候,却又一次发现,最大的阻力来自储帝。
  所以我只能尽力维持着现有的平衡。
  但我无从预料,这平衡将在何时,倾向何方。
  帝懋四十年便在这样一种微妙的气氛中到来。
  我想不止我一个人,预感到风雨将临。忧虑的情绪在帝都蔓延。有时我看见甄慧,从她眼底我窥见了一丝哀伤。我有种奇怪的感觉,这个聪明的女子,也许比我们任何人都早地预见到了事情的结局。
  金王望向储帝时,眼中的刻毒,更甚于以往任何时候。
  我知道他现在是那股反对巨流的中心,他甚至已不屑于再做掩饰,公然指责储帝的新政。朱王和栗王也渐渐倒向那一边。但这些我都并不担心。
  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能力打破平衡。
  储帝依旧淡漠如常。
  在一片惶惶不安的人群中,他那种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独特气质,显得越来越明显。有时我看着他一脸的平和,就仿佛看着暗潮汹涌的海水中,一片孤立不动的小岛。
  然而,上空已经阴云密布,当暴雨来临,巨浪随时能将他淹没。
  我想他其实也觉察到了,便不免疑惑,他可曾想过,到了那个时候,他该怎么做?
  “王爷自己,又可曾打算过?”胡山这样问我。
  我无言以对。
  他便也不再提。可是我从他泰然自若的眼神中,看出他其实已经预见了未来。我一直很想问问他,到底看见了什么?但我始终没有开口。
  或许是因为,其实我自己也已经有了预感。
  这年的新年,格外寒冷,大雪一连下了几天几夜。雪后的第一个晚上,我从窗口望见瘠弱的月光从云层中透出来,映着雪光,天地间呈现一种极淡的蓝色。
  宫中内侍来报,天帝传召。
  我踏着积雪入宫。引路的内侍,提着灯笼,火光在雪后的宫中,显得有些诡异。
  天帝独自坐在书房中,注视着一局棋,但他的对面,并没有对手。
  我行礼之后,天帝遣退了所有的内侍。书房中只剩下我们两个人,然后他说:“这里有一局棋,很有意思,你要不要看看?”
  我很吃惊,他在这样一个雪后的夜晚,召我来,就为了让我看一局棋?
  我走过去,看了一会。其实这局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刚入中盘,黑子先发制人,此刻还占据着优势,但其实白子的布局要稳健得多,一旦反击,黑子很快就会一败涂地。
  天帝似乎漫不经心地问:“照你看,哪边会赢呢?”
  我说:“那自然是――”
  我没有说下去。
  我陡然明白了他的用意,一霎那,额头已经冒出了薄薄一层冷汗。
  天帝含笑看着我,说:“这是我从前跟人下过的一盘棋,没有下完。这执黑的人是谁,想必你也能看得出来?”
  我低声答:“是。”
  天帝说:“你愿不愿意跟我下完这盘棋?”
  我浑身一震,长跪在地:“孙儿怎敢做祖皇的对手?”
  天帝一语不发地凝视着我,仿佛在探究我心中的真实想法。
  沉默中,我感到冷汗不断地顺着我的身体往下淌。
  忽然他笑了笑,说:“这屋里是不是太热了?”
  我不敢作声。过了一会,我伏地叩首道:“祖皇,孙儿不明白……”
  天帝立刻打断我:“别人不明白也就罢了,如果连你也说不明白,那就太让我失望了。”然后他瞥了我一眼,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打算做我的对手?”
  我不敢说“不是”,可是我也回答不出那个“是”字。
  天帝了然地看着我,淡淡一笑,“我看你还是来跟我下这盘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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