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经典天舞》第32/159页


  我迟疑良久,终于说:“那么,孙儿斗胆了。”
  天帝笑了,他说:“这就对了,全力以赴地陪我下一局。”
  其实我知道,即使我全力以赴,我也赢不了这一局,我相信天帝和我一样很清楚这一点。
  然而我又不得不继续下这局棋。
  我渐渐看清,我已经陷入了怎样一个困境。无论我怎样努力,也无法挽回一败涂地的结局。
  最终当我投子认输的时候,我已筋疲力尽。
  天帝默默地注视着我,这个时候,我发觉他的眼中,竟有一抹慈爱的神情。他说:“你知道你为什么赢不了么?因为你根本不敢赢我,你一直在走和局的棋。可是如果你连想要赢我都不敢,你又怎么可能赢?”
  他轻轻叹了口气,说:“可是我也知道,即使如此,你还是不会现在就放弃这局棋。”我觉得他的语气里居然有一丝奇特的欣赏之意。
  他笑了笑,看着我说:“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和我年轻时候很像?”
  我心里一惊,连忙跪倒:“孙儿从来没有听人说过,孙儿也不敢存此妄念。”
  天帝哈哈大笑:“这话说得奇怪!孙子像爷爷,那是天经地义,怎么能算妄念?”
  然后,他脸上显出了一丝深思的神色,他说:“子晟,我已经老了,到了我这个年纪,看很多事情都不一样。过去再看重的事情,现在有很多也看淡、看开了。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我明白。可是那有什么分别?
  就好像我相信承桓始终是他最疼爱的孙儿,可是那又如何?
  天帝略显疲倦地阖上了眼睛,挥了挥手说:“没别的事了,你去吧。”
  我躬身退出。
  走到门口,忽然他又叫住我:“子晟!”我转回身。
  他一字一字地说:“落子无悔,你自己想清楚!”
  我默然片刻,低声回答:“孙儿明白。”
  清晨,我如常入朝。
  路已上冻,车轮“嚓嚓”地碾过冰雪。我掀起了车窗的帘幕,注视着帝都热闹依旧的街市。路边有位白发长须的老者,手里牵着五六岁大的一个男孩,想来是祖孙俩。孩子使劲扯那老者的衣袖,老者便俯下身去,一老一小不知说了些什么。但见孩子欢然跳跃着奔向一个蓝布棚子下的小食摊,老者含笑背手,慢悠悠地跟在后面。
  天伦景象如雪光一般刺痛了我的眼睛,我放下窗帘,倚回座位。
  天帝冷静而了然的目光,仿佛犹在眼前,我看得出他已有成竹在胸的把握。我觉得他似乎比我自己更清楚,我将做的选择。
  车驾在西璟门停下,内侍挑起车帘。寒风夹着零星的流霰扑面而来,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噤。
  冬日疏懒的阳光,洒落在次第的宫宇之间,往日肃穆的天宫,变得晶莹清朗。
  储帝的心情似乎很好,我将几份拟好的诏谕放在他案边,他抬起头冲我微微笑了笑,说:“有劳了。”
  然后他又俯身披阅奏章。
  我走开了几步,却又忍不住回头。储帝的身影略显佝偻,也许是因为劳累,他看起来远比他的年纪苍老,他的眉宇之间总有难以掩饰的疲倦和憔悴。
  “子晟,你是不是有话要说?”
  他问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看着我,说完了才抬起头。
  我迟疑地看着他,想起昨夜天帝的告诫。
  储帝问:“子晟,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为难的事?”
  他留意地看我,目光真诚而坦然。
  可是我还能有别的选择么?我已经别无退路。
  然而,许久之后,我却又一次听到,那个仿佛是另一个人的声音在说:“臣弟考虑,是不是可以……”
  我还是如常帮助储帝料理朝政,天帝也依旧每天下棋。他总是意态悠闲,看来和从前并无不同。
  只是他近来越发少言寡语,我总感觉,他好像在等待什么。
  二月,理法司接到一个案子。
  苦主是两个凡人,告的是凡界的督抚。凡人自治还不到三个月,就出这样的案子,如果掀出来,一定会被人大作文章。
  考虑再三,我决定压掉这个案子。
  听说我的决定,胡山满脸愕然,他用一种近乎无礼的语气诘问:“王爷,你还要淌这趟混水到什么时候?”
  我默不做声。良久,我低声说:“胡先生,此事让我自己决定吧。”
  胡山望着我,我看见他的神情渐渐平静起来,最后他长叹了一声:“好吧,既然王爷执意如此,胡某也无话可说。”
  停了停,他又说:“不过我还是要再提醒王爷一句,王爷倘若压掉这个案子,那就真的进退无路,再无可以寰转的余地了。”
  我苦笑,“我明白,可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胡山便不言语了。可是过了一会,他忽然又说:“王爷不觉得这案子蹊跷么?”
  我怔了怔,我当然知道这案子暗藏文章,但胡山的话似乎别有深意。
  他说:“王爷现在是理法司正卿,掌管天下刑法,这案子却悄无声息地送进了理法司,难道不奇怪?”
  我沉默良久,然后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胡山高深莫测地笑笑,什么也没说。
  我想他一定看出,其实我很清楚他的意思。
  过后我还是将那案子压了,在理法司大牢,要让两个凡人消失,是件很简单的事情。
  其余的事,也仍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但我知道,做不做这些事,已经没有多大意义。
  有一天,胡山对我说:“天帝是在回护王爷,他的用意王爷难道不明白么?”
  我避而不答。他便轻叹一声,不再提起。
  我当然明白他的用意,但不知为何,我仍有种一败涂地的感觉。
  一连十几天,都很平静地过去了。
  天气渐渐转暖,枝桠间繁花乱眼,和风吹过,柳絮纷纷飘起,帝都城就像是又下起了雪。我有种预感,那一天很快就要到来了。
  只不过,真的到来时,还是有些猝不及防的感觉。
  那天不是朝会的日子,乾安殿前空空荡荡。我看见储帝独自站在殿台的一角,他的衣袂随风飘动,使他的身影看起来格外瘦削单薄。
  他静静地凝视着前方,目光仿佛落在了尘世之外。他的神情似乎也不同于往日的淡漠,那是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隐隐带着一点悲哀的意味。
  我走近他,在他身边站了一会,但他毫无觉察。
  于是我叫了他:“储帝!”
  他惊跳了一下,飞快地看我一眼,然后,才又露出了平常那种温和而歉意的微笑,“是你啊,子晟。”
  我觉得奇怪,他今天似乎与往常有些不一样。
  他问:“你今天要请见祖皇吧?”
  我说:“是啊,拟定的调迁官员名册,要奏报给祖皇。”
  他迟疑了一下,说:“我还有些事要办,就不去了,你自己去见祖皇吧。”
  我也迟疑了一下,然后说:“那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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