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幻经典天舞》第98/159页


  “你从小就性情急躁,这些年似乎好些了。不过下去之后,切不可莽撞行事,遇到拿不定的,宁可放一放,也不要妄下定论。知道么?”
  邯翊起初不响,然后答一声:“是。”
  白帝深深地看他一眼,“你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邯翊便说:“儿臣是不太明白,父王何必如此顾忌他们?”
  “不能不顾忌。”白帝语气很淡地,“你听政这么多年了,为政不得罪巨室,这点道理,难道你都不明白?”
  邯翊默然片刻,改口说:“依儿臣看,狠下手拿掉几家,别的人也自会收敛。”
  “办了一家,其它几家也给掀出来,办是不办?倘若办的话,且不提还会牵连到别的州府,单是伤了鹿州的元气,那就是不得了的事情。”
  “就算元气大伤,过得三年五载,也就恢复过来了。倘若讳疾忌医,那才……”
  “说得轻巧。”白帝哂笑,“你不是不知道户部的出入帐目,就算如你所说,三年五载能恢复元气,那这三年五载的洞,又拿什么来填?”
  邯翊无言以对。
  然而,也说不上是不甘心,还是别的甚么,陡然的一阵冲动,脱口说道:“秋陵里省一点,那就什么都有了。”
  话一出口,自己也愕然。
  余音好像震得耳朵嗡嗡作响,听起来却像是遥远的另一个人在说话。眼看着白帝的神情大变,狠狠地抄起桌上的茶盏,那瞬间,邯翊几乎确信它会直冲着自己砸过来。
  然而,白帝的手势在半空僵凝了片刻,却只是慢慢地端到唇边呷了一口,又放下了。
  “你大了,会说话了。”
  白帝声音空洞,不辨端倪。
  邯翊低声说:“儿子惹父王生气了。”
  “也没有甚么。”白帝的语气依旧平板得一丝波纹也没有,“至少,你是说了一句真心话。”
  邯翊垂首不语。
  “我累了。”白帝又说,“该交待你的话也都说了,记着遇事多想想,多跟你小叔公商量,别看他平日三五不着的样子,大事上他行得很稳。还有――”
  白帝停顿了一会,“到了下面,记着自己的身份,不该你过问的事情,不要过问。”
  邯翊微微一震,抬起头时,见白帝已经阖起了眼睛。夕阳正移过窗畔,明暗之间,白帝眼角的皱纹有如刀刻。
  此际回想起来,白帝的模样很憔悴。
  邯翊的心里,梗塞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他记得自己年幼时,见得的白帝总是那样神采奕奕,从容不迫,仿佛没有什么事他办不到似的。那时他仰望父王,就如同仰望天上的星星。
  如今,是父王变了,还是他变了呢?
  兰王的声音,将他从愈飘愈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我劝你还是别打那个主意了,你老子不让你办成,你是准定办不成。要依我说,方才就直接打道回帝都是最省事。”
  邯翊木然半晌,说:“小叔公的意思,我不明白。”
  兰王倏地转过脸,盯了他一眼,冷哼一声道:“你还真是跟你老子一个模子里出来的,连装傻都一个做派。这两年你老子手把手地教你,你会连这点事情都不明白?”
  兰王向来是想训什么人就训什么人,且训起人来,话既难听,理上却占得极稳,叫人无话可说,连白帝都轻易不敢招惹他。邯翊一听他的话风不对,顿时头皮发麻,连声告饶:“是是,是我说错了。我是说,事在人为――”
  “你要跟你老子抬杠我管不着,”兰王打断他的话,“可是你别把我夹在中间。你老子叫我跟着你出来,是为甚么,我不说你自己也清楚。你要惹事,你自管去惹,别让我担上个不知道轻重。”
  邯翊微微别开了脸,依旧是不情愿的模样。
  兰王不耐烦了,“干脆说一句吧,你倒是听不听我的?”
  他比邯翊长两辈,真的抬出身份来,不听也不行。邯翊无可奈何,“我听,我听还不成?一到仓平城,我就让孙五送回去。”
  “不行,”兰王说得斩钉截铁,“要送现在就送。”
  听得这话,邯翊先想笑,然而仔细想一想,心中不由一凛。
  “方才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情,”兰王的声音里透着难得一闻的阴沉,“等到了仓平城中,再想要作甚么,只怕都未必能平安办到。”
  邯翊思忖良久,将信将疑,“他们真敢?”
  兰王笑笑,“邯翊,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别说现在你比不上你老子,就是当初他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也还是比你高出一截。”
  邯翊脸色变了变,隐忍着没有说话。
  “不过这也难怪你。你现在是万事都有你老子在背后撑腰,要让你尝尝自己一个人在刀刃上走,走错一步就不能翻身的滋味,你大概就不会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邯翊勉强笑说:“小叔公尝过这滋味?”
  兰王看他一眼,神情淡淡地反问:“你以为我没尝过?”
  邯翊一怔,细细品味这句话,似乎明白,似乎不明白。
  末了,惟有苦笑。
  “六福。”他吩咐:“叫他们停车,给我预备文房。还有,叫孙五进来,我有事情交待。”
  黄昏时分,到了仓平城。
  督抚嵇远清以降,鹿州大小官员在城门外迎候。
  兰王依然捋着袖子,光着两条臂膀,晃晃悠悠地下了车。多数官员都没见过他,先是吃惊,跟着就忍不住想笑。兰王见了,也不以为意。
  嵇远清和他相熟,便不动声色。略略客套几句,引他们去行馆安置。
  行馆借用当地富户的一处豪宅,院落重重,老树参天,十分幽静。正堂是一座五楹精舍,兰王住东厢,邯翊在西厢。
  已到晚膳时候,嵇远清知道兰王率性惯了,不喜欢与官员应酬,所以洗尘宴外,单设了一桌精致酒菜,让兰王自在行馆中享用。
  邯翊听得这番安排,暗自苦笑。心知兰王肯定称心,自己却必得赴宴,只是这种筵席吃起来最无趣。
  果然,官面套话听了大半个时辰,才得脱身。回到行馆,兰王舒舒服服地坐在院子里,喝着香茶乘凉,看得邯翊羡慕不已。
  进到屋里略为擦洗,换了身家常纱衣,来在院子里。
  兰王自己穿件葛布短褂,直如车夫走卒一般,看见邯翊就笑他:“又不出门,穿那么严实作甚么?”
  邯翊一笑,“我不怕热。”
  兰王哼了一声,说:“跟你老子一样,穷讲究!”
  自从八年前白帝逼宫,自封摄政,将天帝明养实囚在寿康宫,兰王在言语间就总是不肯放过他。无论当面背后,时不时刺他一下。奇怪的是,白帝对这位只大他两岁的小叔叔,格外优容,往往只是无可奈何地一笑作罢。
  邯翊自然更不便说什么。
  兰王却又笑道:“这‘香雾’可真不赖。”说着,抬一抬手里的茶盏,“喝了这个,才知道每年进贡的那些,都是蒙混差使。六福,给你家公子沏一杯来。”
  结果,茶端到手上,一口未喝,门上侍从来报:“嵇远清嵇大人来了。”
  “他?”邯翊诧异,“刚见过,怎么又来了?”
  兰王问:“就他一个人?”
  “不是,还有嵇大人的公子。”
  两人对视一眼,都不明所以,可是没有不见的道理。
  于是延入正堂,邯翊重新更衣来见。兰王是惫赖名声在外的,仍是原来的穿戴,大模大样在堂上坐,也无人在意。
  嵇远清进来,果然身后跟一个青衫少年。
  见面先与兰王寒暄:“刚好前几天捉到了一对碧睛云鸦,听说王爷也来,就一块带来了,方才人多不方便,待会差人送来。”
  “嗬?不容易!这鸟儿不好逮,你怎么弄来的?”

当前:第98/15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