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215/239页


  说了一通,没见反应,红袖暗道“好大的肚量!两个老婆内斗都不愁,师尊当久了改性子了?”凑到耳边道:“你还不劝劝,她俩又要吵起来啦……”正待添油加醋,忽看桃夭夭双眼低垂,唇含微笑,宛如庙里坐的泥塑菩萨,推他道:“喂,喂喂,你听到没有?”推他不觉,喊他不应,红袖方觉势头不对。小雪百灵闻声走近,连呼唤带拍打,却似中邪丢魂一般,始终未得他应答半句。
  众女都慌了,赶紧扶他回鸿钧寺,请九阳高手诊断医治。各门首徒听了也觉奇怪,当下施展手段急救,可不论神农门的医术,摄魂门招魂功法,丹药门除邪灵丹,种种手段用尽就是唤不醒师尊。桃夭夭呼吸,眨眼,坐卧,吃喝全无异常,魂体也完好无缺,只是充耳不闻,呼喊不应,竟似刻意装样避开身外的动静。魔芋大夫沉吟道:“类似状况在他复活初期出现过,躺卧床榻不醒,身体魂魄都无病症。”李凤歧道:“莫非又跟天山仙灵在梦里交流?龙师妹学过天山仙术,可知天山仙灵作法的详情。”
  龙百灵道:“我……我知道的很少。”她心思甚敏,立时想到:“我妈妈来自天山仙宗啊,她一定晓得怎么回事。”急忙进去请琰瑶环。时当消息传来,瑶环向神农弟子要了醒神灵药,合着卜筹门的清心符咒熬成汤剂,正亲自给儿子端过来。进屋一见桃夭夭那傻又不傻,醒又不醒的样子,“咣当”一声汤碗掉地,颤声道:“谁弄成他这样?谁让他……摆脱了人世的牵扰。”
  百灵已是泣不成声,小雪还勉强能答话,抹着泪眼道:“是我们……全怪我们,让他在山上喝茶看风景,说是可以高乐忘忧……”
  瑶环道:“忘忧,忘忧……”忽地欲哭无泪。李凤歧道:“夫人可知是何缘故?您儿子,他这是怎么了?”瑶环惨然道:“这是坐忘啊!坐而忘忧,无忧法体升入无忧仙境!他……他要辞世升天了啊!”


  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2
  众人闻言大惊,忙问详由。琰瑶环脸上一阵凄惶,一阵迷离,坐在椅中恍恍欲昏,全靠魔芋大夫点起镇魂理气香支持得住。默想了片刻,缓缓说道:“我从有记忆之刻起,就住在天山仙境无忧界灵虚谷里,亿万年如斯,自觉原本就是那仙境中化生的精灵,与谷中山石云霭同源共生。后来听宓文妃解析坐忘之理,又在世上待得久了,才估量着自己应该有个前身,经千修万炼入圣,穿游万世观尽尘相,终于成就法体升上仙界。但这些都是根据法理推出的过程,具体怎样我是半点都记不起来了。坐忘,坐以忘忧,前尘往事是无法逆转追索的啊!”说着又哭,摸着桃夭夭的头脸道:“无忧法体,他已修成法体道果,我早就担心会出意外,提醒他千万莫要清心寡欲,静坐忘神。只道人间儿女之情可以留住他,哪知我可怜的儿,还是没能摆脱命中这道大劫数。”
  兰世海问道:“师尊何以寡欲静坐?两位师妹,你们到底对他做过什么?”小雪心眼实诚,当下原原本本的道出前因后果,如何虑及情郎近日幸苦,如何选景设茶替他解忧,如何以清雅情调制造“神仙之乐”。龙百灵念头转的极快,耳听众人谈论,一张俏脸渐渐羞红,寻思多半是自己容妆清丽,不涉淫行的仙子作风,令桃夭夭神清意爽的过了头,进而厌弃凡间庸俗肉欲,真正要弃世升仙了。早知如此何必恪守礼数,反正是要做夫妻的,若能救他在世,行淫行欲又有何妨?她越想越是害羞,又恨不能回到那时,与相公颠凤倒鸾,做个俗世的庸夫愚妇算了。
  待小雪讲完,神农弟子调好定心灵剂,摄魂,卜筹两门弟子赶制出安魂神符,准备再次尝试救治。屋中须保持清静,瑶环,百灵等人到隔壁暂歇,众首徒转至前殿商议。神龛前高燃烛火,欧阳孤萍首先提问:“法体是入圣的道果吧?他尚未历尽诸世,如何成就的无忧法体?”
  李凤歧道:“大概是天命所成吧,峨嵋派素信此说。师尊乃承天命除魔道的绝世异贤,法体天成也不算违理。”复叹道:“但个中玄理却难以思度,乱尘大师若在就好了。他是入圣的仙贤,当知入圣,成法体,升仙等环节有没有逆向倒转的可能。”众人回思乱尘音容,暗觉他法力虽有限,遇事却总有对策,持正秉德不偏不倚,无愧为玄门大宗师风范。此时若得他主持局面,想必不至这般张茫失措。方灵宝望着屋梁道:“都说入圣好,却又好在哪里?乱尘大师永离此世,我感觉就像……就像人死了一样。”
  黄幽道:“唉,大师在这世上活了三百多岁,该看的看了,该玩儿的玩了,说句不恭敬的话,就是死了也划算。而我们桃师尊年纪轻轻,人生乐趣尚未享够,如此撒手人寰实在可惜得紧。”兰世海皱眉道:“人死魂离,鬼魂昏乱缺失本性,怎能同入圣相提并论?入圣者自由自在,也可返回原先的世界,只是他的时间与原世不同。我们这边过千万年,也许只及入圣者弹指一刹,因此很难找得回转。”
  李凤歧点头道:“我也听闻入圣自由的说法,其实升上仙界何尝不自由?‘道法自由’是修仙终极目标,修到某个境界就回不去原境,那算什么自由,修成的道果又有何用?关键在于一个‘忘’字,师尊升上仙境忘了前身,自然就想不起回来了。”
  正说时,魔芋大夫跨门而进,张口就喊:“师尊回得来,法体变回仙体,此事轻而易举!”登时满屋肃然,众人知道此人平时颠三倒四,论及研析体性对症施治,那便是独冠三界的大宗师。只听他说:“刚才我仔细查看过体况,师尊虽是法体,纯阳真气犹留于血脉间,我们大可利用这点令他再成纯阳仙体。”孤萍摇头:“重修仙体谈何容易,再者无法向他传达此意,如何着手修炼?”黄幽道:“大夫你少卖关子啦,快说怎么个成法。”
  魔芋大夫尚未答话。方灵宝乃丹药首徒,忽地恍悟道:“内丹!”魔芋大夫道:“对了,真气有质无形,再纯净都含细微尘蕴。将他游走的真气聚敛于内丹,安放体内筑基,纯阳仙体一成。内丹像船锚一样定住形神,他就不会离世升天了。”方灵宝眼神发亮,兴奋道:“是极是极,师尊原有内丹啊,朔阳星是现成的,原物归主吻合气性,的确是轻易……”忽地哑了。众人面面相向,同时想到了那个难处。
  朔阳星已为红袖所用,是她化就人身,最终变为真人的基石。倘若拿走她又如何是好?失去人身不论,势必灵性尽失,永堕无知畜类的黑渊。
  沉默良久,杨小川道:“他们是主仆,为主牺牲也算尽忠,我看……”李凤歧道:“不行!这等损人利己的缺德事是玄门中人能干的吗?”
  忽然有人道:“损人利己,我辈不为,大哥说的对极了!”正是桃夭夭的声音。众人惊喜四顾,却不见说话人的身影,细细回思竟是从心底发出。昔闻心语术修炼虽难,终不属玄门九阳正义,剑仙门凌波在这法术上下过功夫,也只能对寻常凡人有效。此时未见人影而语先达心境,穿透众首徒深厚严密的护身真气,正可谓常理莫能揣度之神技。兰世海道:“是师尊么?你在哪里?”又听桃夭夭道:“就在那屋里坐着呢,你们让百灵,小雪挨近些,我好归神还世。”众徒忙回至屋中,依命而为。两位少女到桃夭夭身畔坐下,一个挨着左膝,一个依傍右腿,四只妙眸殷殷仰盼。小雪只在心里祈求:“玄门列祖列宗,保佑师哥快点醒,师哥快点醒来……”百灵已忍不住呜咽出声:“相公,你可千万不要……不要离开我。”
  忽而一声长嘘,桃夭夭回神苏醒了,低头微笑道:“我人道还未完成,怎会离开你们。”两女喜极而泣,顾不得众人在旁,扑进怀里紧紧搂住。方灵宝悄声道:“师尊说人道未完,这是什么意思?”黄幽道:“当然没完了,两位美女以身相许,他理当跟人家结婚成家,生儿育女,享尽幸福白头到老,将情意完全变成现实才叫完成人道,唉,男女情爱你没经历过,说了你也不懂。”方灵宝撇嘴道:“你也没生儿育女,怎么就懂?”
  当下递上面巾,水盆,宁神清秽的龙眼雪参汤。桃夭夭摇手一概不用,只让九阳首徒留下议事。小雪百灵死活不愿离去,就站在屋里守着。瑶环拭过喜泪,走到身后叮嘱:“往后切不可太清雅脱俗了,你俩要像凡尘俗世里的女子逗引情人那样,百般技法使绝,黏着他,腻着他,让他想法不那么干净,才能留得他长久。”一席话如云似雾,她两个都是黄花大闺女,怎知诱引羁留男子的诸多“技法”,眨着眼琢磨如何“黏他,腻他”,只觉比修成玄门最高道法还难。
  桃夭夭凝思片刻,开口说:“人道未尽,天地至道的大门已经开启。虚空结内纯用灵念作法,无忧法体释出飞升的信号。天山仙灵因此运集法力,将在六十日内召我入境。我本想暂不告诉大家,但现在看来是遮掩不过去了。”环顾屋中众徒,续道:“灵儿小雪慰劳之法新异,其乐为尘世所绝无。我体悟甚深,灵念竟也先行去到天山仙境,去感受那种超绝尘世的神乐。”
  魔芋大夫发问:“可是你的真气,魂魄都在,如何去得天山仙境?”
  桃夭夭道:“不是魂魄,躯体,真气之类的有质之物,灵念虚无缥缈,无可捉摸,大概就是一股玄意吧。如今可将仙境风光带来,日后终能引导身心前往。”众人只闻仙道修真气,炼内丹,至多天山仙宗修炼心性,那就已是难以理解的玄学了,而“灵性,灵念”又是何物?如何修炼?闻所未闻摸不着头脑,脸上都露出疑色。
  桃夭夭略加讲解:“其实,‘灵念’只是一个假称而已,那股玄意用任何文字语言都无法描述,任何思维都没法想象。常言‘可意会不可言传’,玄之深奥,就算‘意会’也不能领悟了。其理只可感应,应当位至三易玄理的巅峰。我就随那感应去往天山仙境中。唉,说实话,在那儿什么烦恼,忧愁都没有了,只有难以言传宁和,舒泰,喜悦……永无休止的极乐。在那里,还有什么‘神功奇术’值得修炼?与天地宇宙合一,自身无所不能。方才那‘心语术’再强的防术都防不住,很神奇么,只不过一闪念就我有了……反正跟你们讲吧,在天山仙境回顾凡尘俗世,就像身处宫殿俯视粪坑,一边清高华美,一边浊臭混沌,快乐烦苦那是天壤之别啊!”
  听他说得玄乎,两位少女又着急了。小雪道:“你,你还要去那地方啊!”百灵博学广闻,暗想“相公的讲法很像佛道典籍里那些‘不立文字’的隐意,甚而比佛祖道尊的言论还要空灵,莫非人世就这么污浊可厌,成就至高仙道就非要舍弃人道?”饶是她聪明万端,仍感难以理解,却见桃夭夭摇头道:“我不愿意去了。”
  小雪道:“可你刚刚说人间是粪坑……”桃夭夭笑道:“有你们两位知己相伴,我宁肯待在粪坑里打滚。”众人闻言莞尔,方灵宝低笑道:“在粪坑里滚,那不是猪么?”黄幽捂着嘴悄语:“跟猪猡缠绵不清,师尊就爱这调调儿,早有先例可循。”屋中气氛稍微松缓,百灵的神色反倒愈渐郑重,道:“这样看来,须在六十内拿到苍龙印,深入仙境化解天山仙灵的召唤。”她心思灵敏,已猜到桃夭夭的计划。
  桃夭夭道:“不错。我们一起去东海取印,再往天山拒召。天山仙灵若要强违人道,玄门九阳当可与之一战!”


  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3
  当下众人谨奉师命,各归寝处束装停当。天明时分,玄门弟子齐集正殿前听调。桃夭夭让黄梦龙负责监管鸿钧寺,尹赤电带队巡防灵修山,在取到苍龙印之前严守天径塔等要紧之处。派遣燕盈姝,韩梅,候天机等人护送家眷,伤员,诸仙回峨嵋安置,顺便重建山上房舍。去往东南除九阳首徒外,另添神农门铁头,驭兽门祝蕾,兰世芳几位干将,出征阵容较前更为强大。趁着临别交托事务之际,桃夭夭询问那獐子精花爷爷现况。李凤歧答复说他伤势初愈,坚持要去潇潇坟前“赎罪”,已经赶在头里随韩梅他们出发了。答允详述圆真心术一事,也在山中静思默想后,再细细写下来给师尊审阅。
  桃夭夭点头道:“如此甚好,在峨嵋山静修内省,正可细思自身的过失……嗯,自思过失。”眉尖微露忧色。此刻他身任师尊日久,小时候的顽皮渐已淡隐,言行间透着笃然威正的气概。区区獐子精自不会令峨嵋师尊动容,那话里显是别有所指。李凤歧悄声道:“你是担忧凌波么?”
  桃夭夭道:“大哥真知我心事。此番神游天山仙境,对天山仙法的体悟更深了一层。自古传言,天山仙宗作法只凭意念而不用真气,其实都是皮毛之谈。天山内境的仙法非但不用气,连意念也用不着,冥冥渺渺难觅其源,实非任何文字思维可以推知……”说着遥望天际,颇有高山难仰的意思。
  李凤歧道:“三易既已通解,万法均可了然,难道天山仙法还在三易之外?”桃夭夭摇头道:“不是这般说法。天地人三易总括一切法义。但若将三易比作登云的长梯,天山仙法就像隐在云雾里的那一段。我虽掌握了梯子,终究要亲身登上去,才可体会那云后的风光。”略顿了顿,接着道:“昨晚向九阳首徒心底传话,就是我这次去天山内境悟出的新法门。无视真气防护,直抵灵台底层,比咱们以前所知的通心术都要高妙吧?我思忖半宿,却发觉凌波的‘心语’术出自同一法理。”
  李凤歧道:“你是说,凌波修习过天山仙法?”桃夭夭道:“本派法理参悟到至境,与天山仙宗也相去不远。但天山内境的法术唯有辞世入圣,神体转为法体后,方有门径可以修得。凌波从来只说是纯阳仙体,何时修成了入圣完满才有的本事?她那心语术先前觉着平常,像是窥探凡人心境的偏门小技。如今想来竟从心底搭起通灵秘径,施展充分的话,必可通达万物生灵的心境。同属仙宗‘灵修’法门,法圣穿越古今的秘道术都相形见绌了。只因怕人知晓底细,凌波往常才收敛法效,装成不值一提的样子。”
  讲到此节,脑中又浮现元始峰上那一幕,凌波竟然对乱尘大师语出不恭。她的性情是出了名的冲淡平和,当时在尊长面前失态,显然内心躁怒已达难以抑制的程度。可她为何发怒?是因为乱尘大师传位桃夭夭,她若认为不妥当不公平,又为何不当面直谏?桃夭夭暗中思索,缓缓的道:“做弟子的修成高深功法,不向师尊禀明,反而百般遮掩,实是有违忠诚正直之道。可这种事偏偏发生在忠名最著的凌波身上――她为玄门失掉了双目呢!说她背叛宗派我不信,却又为什么要那么做,教人想不出所以然。”
  李凤歧道:“至少有一点可以确信,她对你这位新师尊并不怎么忠心。虽然嘴上讲得漂亮,旁人不敬师尊还遭她教训,可是从师尊复生到现在,她却没来见过一回面。”叹了口气,凌波是打小一起长大的同门,要不是对她的质疑积得太多,李凤歧也不会细究其非,接着道:“一会儿声言闭关修法,一会儿借口维护仙峰,明明是在躲着师尊。待东南战事一了,师尊令她出关面谈,众多谜团定可解开。”
  桃夭夭首肯道:“到时候我想深入止观法界,亲眼再瞧瞧她修法的道场有何玄机。另外还带个人同去,或能震动她那滴水不漏的辞色。”李凤歧问:“什么人?”桃夭夭道:“子虚天师。我记忆中凌波只有两次当众失色,其中一次便是听闻‘子虚先生’的名号。个中必存隐情,倘若子虚天师恢复了神智,两人对谈应该透漏线索。”撇开凌波藏秘一节,问起子虚天师作何安排。李凤歧答称小雪负责此事,说是要让子虚天师到最适合的地方调养。遂唤小雪来详问,小雪笑道:“我也学龙姐耍耍机心,这回先卖个关子吧。韩梅按我的请求去办理了,过些日子到黑水村丁先生家看看,我保证子虚天师会变成正常人。”究竟是口直心快,这个“关子”卖的实在不高明。
  桃夭夭听她语气很是兴悦,定睛一瞧,只见紫衫若霞,额发如云,又是往日玄门女徒的打扮,英武气衬着天真美质,愈发娇俏可爱了。像闺房画眉斗茶赏花等等雅趣,终究非她所好,与意中人行走天下降妖除魔,到处畅游历险,那才是她向往的生活。闷了许多天后终得机会陪情郎出外,如何不喜上眉梢。纵然危机在前,却也掩不住喜色。所爱之人成魔成圣,留世离世,并没太放在心里,真到了永别时刻大不了一死了之,怎能耽误眼下欢聚?爱到深处又思想简单的女子,才有这等超然心态。跟着龙百灵走到近前,却是秀眉深藏忧色,接着小雪那句话道:“谁说我爱耍机心了?没得背后嚼我舌根。”她爱桃夭夭又是另一种方式,思绪万头只为郎君所虑,每件事总要替他算计得妥妥贴贴才罢休。乱尘大师告诫她“太聪明不好”,但夫君的前途命运焉得不操心?一念千曲百折,那也是聪慧女子天性使然。
  小雪忙捂嘴道:“是我说的太直了。不过龙姐你也该学着直性些好。成日里虚头八脑想花招,结果弄来弄去把师哥整得好惨。”百灵哼了声道:“还只管哥哥妹妹的,既要出行就该称师尊,不然外人笑话的还是我们相……师尊!”桃夭夭闻言注目,看她也是铅华尽洗,一身紫色女徒装束。但简朴服饰掩不住天香国色,尤其腰带束着纤腰,衬出胸部曲线愈加妙曼。桃夭夭不禁浮想“住在乡里两年,灵儿的身材比以前更动人了。”李凤歧笑道:“你二位随行也可以,只须再朴素罢。莫要这般婀娜多姿的仙子模样,不然又让师尊乐而忘形飘上仙界了。”
  两女互看一眼,都有为难之色。昨天琢磨琰瑶环“俗气些留住男人”的告诫,委实拿不出可行之策。淫俗丑态打死学不来,人太美了就难脱清丽气质,只好尽量简装素色,指望在桃夭夭眼里像世间凡女。此刻听李凤歧评点,不由面露尴尬。桃夭夭忙摆手笑道:“不妨不妨,本师尊自有妙方。两位爱怎么打扮就怎么打扮,千万别委屈了自个儿。”龙百灵道:“师尊若莅降凡尘,濡染世风俗情,或可压住那股清高飘升的势头。”
  桃夭夭翘起拇指道:“灵儿真是聪敏,一语点破我的想法了,此番东行正须多多接触尘世。”
  当下九阳起行,遁甲门神通使开,千里路程转瞬即逾。驻扎首站选在淮西沭阳古镇,金雷,仙芝两派受命照管的防区。此地旧为宋金两国鏖兵的战场,建有江苏通省最大的岳王庙,而今倭寇东侵,朝野同抗,昔日热火朝天的场景似又重现。诸省十几路义勇,官军,都将沭阳当作运粮遣兵的大本营。
  时当八月上旬,清秋送爽,正是纵骑厮杀的时节。武毅侯孟督师日前才祭奠过武穆,已率大军开往东边。岳王庙里祭礼排场都还没撤,金雷首座萨镇元闻讯峨嵋九阳降临,登时大吃一惊,慌忙迎入庙中奉待。仙芝掌门公羊纥随后赶到,急命清场,把大庙前后八大殿,七十二间厢房的凡人俗客统统撵出去。桃夭夭摆手道:“切莫如此,我到这就为勘察世间实情,把人撵走反而不好。”
  于是庙中照常烧香献祭,只在后院打扫数间净室接待贵客。那些参加祭礼的江湖帮主,义勇头领,各路豪杰,乃至地方官员密密麻麻跪满了中庭。平常他们看到的修道之士,最高也就是葛仙山黄龙观主那等人物,如道宗弟子已奉为“神仙”,近来金雷,仙芝的仙客显身,多是手上生目,大耳如扇的异相,众凡人见了神惊目眩,更尊称为“菩萨活佛”,今日忽闻来了统管“神仙活佛”的大角色,真不知安上何等神祗的尊号才恰当了。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生怕给神光射瞎眼睛。桃夭夭摇了摇头,从人群中间走入正殿,一看岳飞塑像端坐在上,遥想当年临安大狱里的情景,心下不禁唏嘘。再望向梁间岳飞亲书的“还我河山”牌匾,赞了声:“好!”转身落座,就在岳王脚下询问战况。
  公羊纥近前禀述。原来东南连年灾荒,盗匪猖獗,逢倭人越海犯疆,竟趁势摇旗呼应,最终酿成席卷各地的大祸乱。朝廷派大将孟元南出兵往来征剿,峨嵋高手百里文虎挡住海中秘忍,至此局面颇见好转。天下道派奉峨嵋师尊法旨,联络各处教门,帮会清除流寇,协助官府安顿难民,已将许多州县整治的初显生气。但东瀛秘忍来势极大,正面难敌文虎神威,便沿着海岸日夜袭扰不止。多亏峨嵋驭兽门率神兽连番接战,压制住敌势,才不至令仙魔大战的风火烧到内地。桃夭夭闻言忙问:“驭兽门弟子眼下在哪?”
  公羊纥道:“为避免惊扰凡世,诸位仙师来去如风,很难确知动向。前几天在福建漳浦击退群魔,今日暂无消息,总要等再次出战时才有探报。”祝蕾插言道:“不用等,弟子放出本门的天音鸟,半柱香工夫就能跟他们联系上。”桃夭夭未置可否,听见“漳浦”时眉关微紧,心中已生感应,坐在椅上冷笑道:“顽敌退而复返,正叫做不知死活。”袖子轻摆,青光贴着地一现即逝。九阳门徒一凛,均知师尊使出了宇宙锋。此时他神通玄微难测,也只有绝顶高手能看出剑光一闪,至于飞向何方,怎样攻敌,那就无从探知了。桃夭夭忽道:“漳浦那边可有道门照理?”公羊纥道:“有,是拜入敝派旁支仙霞道门下的长青帮。”桃夭夭道:“好,马上让管事的人来见我。”


  第十五回 清高难脱浊尘苦4
  长青帮主史元锦正跪在殿外,听里面神仙唤他,忙带着青龙,白虎两位堂主进去。三个彪形大汉战战兢兢,脚下迈着小碎步,就如小鬼进了阎罗殿一般。旧时江湖势力常以神道为祖源,象供奉张天师的汉末太平道,借弥勒佛之名起事的白莲教,乃至后世的洪门,袍哥,义和拳,莫不顶礼方外而自称“弟子”,连占山为王的草寇土匪,都要拜关圣,伏魔大帝等神祗作开宗之祖。想来草莽生涯朝不保夕,托庇神灵可以定心壮胆。而且仗着神名招揽部属,震慑对手,也是历来豪杰爱用的手段。这长青帮久在闽浙一带活动,投靠的仙霞道由仙芝派门徒创建,仅是末流小派而已。史元锦称仙霞道修行者为“师傅”,称仙芝派掌门为“师祖”,忽闻比师祖地位还高得多的大神驾到,已是莫知所谓了,进了门只管“爷爷,祖宗”的乱叫,磕头如捣蒜。俯仰间窥见两边站列的玄门高徒,男的雄姿英发,女的美若天仙。史元锦登感一阵头晕目眩,耳听公羊纥介绍,心下暗暗叹息“人家这才叫一派之主。我帮中男女帮众成千上万,不过都是些泥猪土狗,比起来真把人气死。”
  桃夭夭道:“不必多礼,漳浦是史帮主的地盘?”史元锦答道:“是。”细辨对面语声清亮,并非想象中的年老耆宿。史帮主按捺不住好奇,大着胆子抬起眼,有心瞻仰这位峨嵋师尊的法相。一看之下不禁大失所望,心里道“怎会是这样!”
  此时殿内群英罗列,仙风缭然,青紫两色衣衫仿佛天上的云霞。桃夭夭装束最为普通,身着浅灰直裰,脚穿布鞋,头戴方巾,俨是一个少年文弱书生,坐在当中毫不起眼。况且他道行臻于化境,气色和光同尘,反不如众弟子看起来那样飘逸了。史元锦心道“我刚才就是管这小穷酸叫爷爷?传出去定叫弟兄们笑掉大牙。”
  眼见来人神色不恭,桃夭夭已知他心中所想,微微一笑道:“史帮主带领贵帮弟兄保境安民,在闽粤建起多处栖流所,本人很是倾佩。但近日漳浦火灾频发,恐怕无暇详谈,转眼帮主要去处理急务了。”栖流所是收容难民的场所,长青帮在仙芝派指点下大建百十座,给成千上万因战乱流落的民众提供栖身之地。这本来是件大好事,可史元锦得意的是抗倭壮举,没听问到战事,心下已感不快,再闻桃夭夭强调“火灾”,更是不以为然,寻思“漳浦离此千里之遥,当地的近况如何能知道?戏文上说只如来佛有未卜先知的法力,这位小哥师尊么……怎么看都不象如来佛变的。”
  正在瞎想,由门外冲进一条大汉,阶下的人拦不住,进门大呼:“帮主,急事禀报。”白虎堂主道:“咦,你不是漳浦分舵的陈舵主么?何事惊慌?”陈舵主满脸油汗,气吁吁的道:“漳浦十六处栖流所失了火,扑了几日都扑不灭,已烧死帮众三百多人,当地兵民只顾四散乱窜逃命。我赶着来跟帮主报讯,四天四夜累死三匹马,只求帮主快去镇住局势……哦,祖师在就好了,我们可以逢凶化吉了。”他是急昏了神,此时才发现公羊纥在场,磕头尚未直起腰,已然晕倒在地,两边早有人扶下去调治。史元锦等人大惊失色,火警尚在其次,最感骇然的是桃夭夭言出必验,神明烛照千里。其实按桃夭夭此时修为,每当坐于一处,千百里内的魔气异动均可感察详实。眼见众人面露惊色,一摆手道:“不用慌,火势已经平息,纵火的凶手也拿到了。”袍袖轻甩,青光闪过,忽地甩出两个人影,贴着地翻滚。
  猛听“呼呼”声响,大殿内熄灭的蜡烛,灯台忽地燃起,火苗窜起一尺多高。兰世海道:“是火忍!”只见地面上那两人一丝不挂,红皮肤,红眼睛,周身赤红溜光,宛如掉进红漆桶里的两个鬼怪。桃夭夭道:“你们是火忍部忍者?叫什么名字?”两个忍者被宇宙锋追踪,捕获,收摄形神,陡然转移千里之外,这会儿还没清醒过来,晃着脑袋四面观望。殿中高手如云,更兼宇宙神锋压制,怎容邪魔作法显威?刚才烛火自燃,只因桃夭夭稍将神剑放松,让他们魔力略微泄露,以使其身份大白于人前。
  两个忍者神智渐明。左边那人说:“我们没名字,只是神主手中的长刀短剑。”李凤歧道:“中国话倒说得不错。”右边那个道:“我们此番下书约战,自然要说中国话。既被你们拿到,纸笔都可省了。峨嵋派的逆贼听好,本月二十五日神主亲自坐镇圣水宫,特约百里文虎决战。如尔等无能之辈也不用战了,识相的趁早前去圣水宫投降罢!”
  小雪怒道:“敢在这里嚣张!叫你们鬼主洗净脖子等着,玄门九阳定去取他的狗头!”对面兰世海连连摇手,示意师尊在坐,如何对敌要听他的意思。
  桃夭夭道:“我记得火忍部示源长老说过,纵性滥杀必然玩火自焚。你们传信下战书也罢,为何烧死许多百姓?是示源长老教你们这么做的?”左边那忍者道:“此番领命于神主,与本部长老无关。”右边忍者大笑:“支那人贱如猪狗,烧之何足道哉!”桃夭夭点点头,不再问下去了,手指轻捻收回神剑,青色光芒又一闪而隐。
  右边忍者登时蜷身痉挛,那层赤红肤色渐从脚底褪脱。火忍修炼由外至内,肌肤因吸取火焰能量而显红色,这般活生生褪掉,比剥皮抽筋更惨苦百倍。只见那人面孔扭曲变形,痛苦之剧烈,竟致两颗眼珠凸落眼眶,嘴巴张大到扯裂嘴角的程度,却偏偏发不出一点声音。众人见状都怦怦心跳,剩下的那忍者更骇异万分,被斩首,被剁碎,被千刀万剐他都想到了,却绝没想到法力会被剥离。秘忍炼成法力极其坚牢,若非按派中秘技施为,粉身碎骨都不会失落。可这种本部长老惩罚叛徒的手法,峨嵋“无能之辈”怎会运使?他修行火忍术已是久经磨折,此刻目睹同伴惨状,仍然感到不寒而栗。
  顷刻红色褪尽,忍者体内的火气冲冒而出,皮肉筋骨登成灰烬。峨嵋众徒心中明了,皆知那火忍法力已被宇宙锋吞噬了。子虚天师都抗不住的剑威,区区火忍如何抵挡得了?桃夭夭道:“留你一条性命,给你们神主报个信,百里文虎定会按期赴战。到那一天峨嵋九阳也将靖扫海域,圣水宫外不容一个秘忍存留。”略作一顿,续道:“你同伴的惨叫声,我都附在你身上了,回到秘忍当中方能喊出,可为残虐凶暴者儆,去吧!”手挥处,火忍飘飞无影,随即站起道;“我们随史帮主去漳浦看一看。”
  时当此际,史元锦等人对桃夭夭佩服的已是五体投地,当即齐声应诺。九阳驾起风云,携长青帮众拔地飞腾。仙芝金雷两派还想挽留,怎及九阳风驰电掣,只得留在沭阳继续照理后防。少顷飞至闽南,众人收法落地,果见路有野尸,田无稼禾,到处都是烧烂毁破的废墟。峨嵋众徒方知当地所遭破坏之重,惊疑秘忍何以如此猖獗,驭兽门和百里文虎怎不及时阻击。桃夭夭道:“不全是那两个火忍所为,这些恶迹多半已经年累月。”负责接待的长青帮头目补充道:“仙师明鉴,倭寇作乱的确由来已久。”问其详因,原来从前朝起东瀛海盗就经常越洋犯境。若是捉住中国人,老幼病残杀光,女的尽兴奸虐,而健壮男子就逼着换服剃发,带回东瀛为奴为仆。过得两三年学全海盗行径,再编入队伍回来烧杀抢掠。因此倭寇里倒有六七成是中国盗贼,行凶作恶丝毫不逊真倭。加上官府搜刮盘剥,沿海众多百姓生路艰难,有力者甚至主动投靠倭寇。如此一来,倭寇声势逐年壮大,即便没有秘忍做靠山,造成的祸患也能遍及沿海各省。
  桃夭夭听了叹息:“难怪倭寇营盘里很多人说中国话。好好的人怎会变成禽兽。”兰世海道:“中国人是以仁义为本,忘家背祖失掉本来面目,那些汉奸恶徒已同东瀛兽类一般无二,并不是会说中国话就是中国人。”众徒点头认同。
  当下长青帮查看各处栖流所,峨嵋众徒分头行动,风雷,遁甲搜找是否还有秘忍潜藏,奇巧修复烧毁建筑,神农救治乡中伤患,其余人等帮着安抚流散的难民。任务分派停当,桃夭夭独自走上山岗,眼望残烟缕缕飘升,一派萧索衰败景象,心下不由黯然生慨。正存想间,龙百灵走了上来,静静站到身旁,随即念道:“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桃夭夭心中所忆正是这几句,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轻轻握住她的手,视线复转向前方,说道:“我在想,峨嵋玄门秉持仁义之道,修炼的是清净法门。假若将人世间都纳入我们的门墙,让人间变成玄门,玄门等同人世,哪里还会有这么多残杀祸乱?”遂摇了摇头,看向百灵道:“玄门历代宗师神通广大,凭能力足以改变人世,却仅为防范魔道偶尔入世,并且处处避免涉世太深。如果他们全力施为,建立起上无欺压下无饥贫的人间乐土,内外乱象怎会发生?为什么他们不那样做?顺其自然固是正理,难道世人受苦就是‘自然’的么?”
  龙百灵双唇张了几下,似乎很难答言。桃夭夭又问:“你那么聪明,能帮我想想为什么吗?”百灵叹道:“相公,你别当我是遍知遍觉的如来佛,我才多大年纪?想不通的事情多着呢。”思索了片刻,续道:“要照我说,老百姓的教育是第一位,倘若都知德行是好的,人人讲公道守信义,天下何愁不安康强盛?还怕什么外族入侵,内祸频仍。可眼下大伙儿肚子都吃不饱,谁来听你讲仁义道德?若用仙法解决温饱问题,焉知人心不贪求更多,只望更高的法力满足更大的欲望,又偏离正道了。所以还得靠人间势力由上而下的治理,然而要求官员清廉持正,又比教育百姓不知难上多少倍……唉唉,盘根错节,一团乱麻,我一个女流之辈哪有治世的才能,相公你是问道于盲了。”朝他耳边吹了口气,笑道:“大道且不论,师尊瞧瞧弟子新炼的小道吧。”
  桃夭夭鼻端甜香萦绕,思绪给拉回到现实中,笑问:“什么小道?”百灵柔荑轻摇,身子往旁边一挪,只见平地阴风飘旋,尘埃落处站着三个小孩儿,手捧果盘笑容可掬,道:“龙姐姐,龙姐夫,尝尝新摘的阴山枇杷。”当先者头梳双髻,竟是那斗箕村惨死的女童菜花儿!
  此刻日头高悬,阳气正盛,峨嵋九阳就在附近,百里方圆内的鬼魅妖邪早已远远逃开。这三个小鬼却全无半点畏惧之态,站在峨嵋师尊跟前泰然自若,眉宇间更有种冲天破地的气势。桃夭夭笑容立时僵了,辨出三个鬼魂俱已身怀高强法力,堪堪竟不在昆仑七星使之下!讶然道:“灵儿,你招魂驭魂的法术炼得这么深!”
  百灵道:“多亏兰师兄讲解摄魂法理,你有时也给我讲几句三易,如点睛之笔最为灵妙,结合那本《阴冥正法》的效用,已将摄魂门阴兵术炼到了最高的第九层。”她的悟性实是天下无双,因有法宝妙诀助益,短短数日间参道修法,在摄魂门“造梦,驭鬼”两个领域都有极大进步。只因还没炼成冥阳仙体,本身真气尚嫌不足,但所驭鬼兵的威势提升极强,非但远超现任摄魂首徒,便是峨嵋祖师的驭鬼法也不遑多让。桃夭夭担忧道:“这么强的力量,操控起来恐怕有风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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