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216/239页


  百灵轻抚小鬼头发,眼里微闪泪光,道:“我不是控制他们,摄魂法义全在感化导善,他们是自愿来追随我的。”菜花儿眼眸半眯,侧着小脸紧贴手掌,似乎很享受百灵的抚摸,嘴里的话却带着狠劲:“谁敢欺负龙姐姐,我们叫他生不如死。”娇嫩童音依旧,性情却远非当初的稚弱学童可比。桃夭夭耳闻百灵讲出摄魂真义,感察鬼魂们对她无比忠心,略加讲解道:“冤死的鬼魂满怀怨气,积久了必生祸害,摄魂门的驭鬼法是为化解鬼怨而创,不是让鬼魂给施法者充当奴仆,谋求私利而危害他人,把握好其中关节,方可保得自身无虞。”龙百灵笑着应允,几个小鬼捧果子乱叫“姐姐,姐夫”,虽是阴气逼人,仍不失孩童活泼。桃夭夭眉头略舒,胸中郁愁减了不少,忽又想起一事,踌躇道:“往后谁敢欺负你,他们就放不过……唉,你跟小雪常生口角,若这几个娃娃发起凶来,小雪可不是对手。”
  百灵笑道:“早知你偏着你的小雪妹妹,我已经叮嘱过他们了,今后无论怎样都不许跟她为难。”挥手遣开三个鬼魂。桃夭夭道:“嗯,这半天小雪在哪里,怎没见她出来走动?”百灵道:“那位小雪师妹气性大得很,看见百姓遭倭寇侵害的惨状,气得把自个儿关在屋里。到底是阅历太少,没看过人间的苦难,听说在屋里偷偷掉泪怕人发现……”正说到此节,山脚忽地传来阵阵哭喊声。百灵诧异道:“不会到这个地步吧!”桃夭夭听出哭声凄柔,饱含久经沧桑之意,说道:“不是小雪,我们去看看。”
  当下两人循声而去,来到一处破庙门前。里边昨晚被火忍烧坏了,焦臭味隔着墙仍很冲鼻。管庙的是长青帮两名女头目,早得帮主交代,一看桃龙二人的装束相貌便知是“神仙”驾临。当即上前叩首礼拜,引进门去看时,八间厅房倒了大半,焦土碎瓦遍地,横斜的木梁还冒着黑烟。女头目介绍现况,说此处本是漳浦城外的观音院,近年战祸蔓延闽地,就改作专门收容落难女人的场所。一共二十六名妇女暂住在此,多数曾遭倭寇奸淫,家里人又找不到了,只等局面安定后再配给没妻室的兵夫。
  桃夭夭心里一紧,低声道:“遭倭寇奸淫……”放眼看去鸠形鹄面,那些女人就坐在瓦砾堆中,一个个目光呆滞,神情漠然,有的还敞开衣衫露着胸乳。只有石阶上的那个背影不同,左右摇晃悠然自得,怀里像抱着什么东西,口里轻唱儿歌,间或“我的儿啊,我的宝宝”的叫唤。桃夭夭听出是刚才号哭之人,但此时她声音里却充满了喜悦。女头目道:“她叫尼妹,我们这儿最爱惹事的人物。”吆喝一声:“尼妹你还没闹够么!”那女人回过头来,冲着众人粲然一笑。
  这一笑,登如晴天霹雳击落头顶,桃夭夭脸色唰的白了,周身禁不住微微发颤。
  只见那女子满面泥垢,双手搂着破布枕,头上寸余短发,左边耳朵已被割掉,眼眉口鼻还很好看,灵秀没了清秀犹存几分,只若暮色中即将淡去的残霞了。桃夭夭万没料到会见到这张面孔,更万万不愿看到她境遇凄惨,但这张满含惨苦的笑脸分明就是当年引为知己的小尼姑!
  那个念出“镜花背后无镜花”的灵慧佛徒,那个写下“缘来相聚缘尽相离”的洒脱少女,分别三年后竟落到如此下场?究竟是何灾祸落到她的身上?龙百灵心里甚是凄然,轻拉桃夭夭的袖子道:“你认识她么?”桃夭夭没有理会,细听女头目讲述原由:“……她是外地的行脚尼姑,没人晓得真姓名。去年到漳浦时正赶上倭子围城,四处兵荒马乱,她孤零零一个弱女子哪能不遭殃……结果给乱军糟蹋了,上月生下个小孩儿,又死掉了,从此后就疯疯癫癫的……”
  话音未落,断墙缺口间走过一个妇人,怀里抱着婴儿的襁褓。那尼妹登时瞪大双眼,尖声哭喊“我的孩儿,我的孩子啊!”跳起身就要扑过去。神态之急迫凄厉,犹如抢夺狼崽的母狼一般。桃夭夭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崇信佛法的修行者,信守的种种清规严律,为摆脱人情而奉行的诸般法理,在母性之前居然都如此不堪一击。女头目急忙近前拉住,又向墙外呵斥:“郑二姐你不晓得么!不准抱孩子到这边来!蠢婆娘不听招呼,你孩儿要被抢了我们可不管。”那妇人仓皇而逃。一群女人呼啦围拢,七手八脚按住尼妹,旁边有人塞给她枕头,诓道:“你孩儿在这,你孩儿来啦。”这招果生奇效,尼妹不哭不喊了,搂住枕头又唱起儿歌,脸上尽是满足的笑容。桃夭夭看不下去了,走上前唤道:“小师太,你还记得我吗?川滇大路上咱们遇见过的,你还给我测过心事,测出个龙字,说我难脱情苦,你还记得我吗?”
  小尼姑恍恍的抬起脸,也不知往那看了一眼,随即低下头,继续温柔而幸福的唱着。


  第十六回 一语能解痴与颠1
  恰逢神农门巡诊到此,桃夭夭忙命魔芋大夫医治。无须药石针灸,神农首徒只在院里走上两圈,大致问了此间状况。庙中妇女们的病痛就都痊愈了。样子虽然还邋遢,精气神已见好转,纷纷从瓦砾间站起清理衣衫,搜寻散落的物品。唯有那小尼姑仰躺在原地,闭着眼好像睡得很沉。桃夭夭询问她的症况,魔芋大夫沉吟半晌,摇头道:“难治。”
  龙百灵诧异道:“师兄乃是三界第一神医,怎会被凡人的疾病难住?”魔芋大夫道:“治病容易治心难,仙凡都是一样。”桃夭夭长长叹息一声。百灵道:“心病是何意?她心智失常治不好了?”
  魔芋大夫道:“不是,疯癫之症我现下就能给她治好,可是……假如疼痛太重太深,我宁可让病人长久昏睡。”这个比喻不甚恰当,但百灵一下就听懂了。与其清醒转来回味痛苦,让疯人沉浸在自己的迷梦中,未尝不是一种解脱方式。念及于此,百灵暗想“心伤欲绝的苦楚我也尝过,但究竟是消解了,这位小师太的苦难可比我深重了不知多少倍。”怜悯的同时,愈感到自己多么幸福,不觉紧依在桃夭夭身畔。
  峨嵋众徒闻讯赶来看视。李凤歧连呼“可怜”,叹道:“当初我劝她不要四处苦修,找个婆家安稳过日子,唉,如果听得进去,何至今日惨苦。”
  兰世芳道:“四方修行难道是错的?”李凤歧道:“那还用问。只有像乱尘大师,麻姑那样的仙道圣者,驻世修持才可保本心不乱,不受世扰。一个弱女子在世间流浪,怎能守得住清白,还宣称多历劫难可成佛果,真叫痴人说梦了。这人世犹如暗布尖刺的大染缸,别说修成一点窥心测事的小法术,即便强似子虚天师,天文首座,也难免在仙界人世之间迷失。”
  班良工接言道:“世上和尚道士千千万,你们可见过真正得道的修行者?呵呵,既想超脱尘网又要混迹尘世,本来就自相矛盾。天下名刹多得很,这种教那种教都在传道收徒,但大多是为名利权势招摇撞骗。一帮‘大师,活佛’脑满肠肥,坐受万众膜拜。可怜的是像那位小师太一般的善男信女,为信仰牺牲了一切,为修道吃尽了苦头,到最后反在浊尘里沉沦的更深。”方灵宝想说“大师兄也曾浪迹世间啊。”转念一想,李凤歧那时吃喝嫖赌无所不为,哪里是在修行了?当下忍住话头不提。
  兰世海道:“两位所言甚是,峨嵋玄门既秉持人道,又避免深涉世务,也就是这个道理。其实世人修道未尝不可,但修到鄙弃人伦的地步,那就不可取了。像诸多求道者割断父母子女亲情,自称‘出家’,我真不知他们能修成什么正果。人道本是天理,在世上连人都没有做好,如何做仙做佛?”
  一番议论,桃夭夭听得心中怦然,暗自念叨“在世上连人都没做好,如何做仙做佛?”那解除世人苦难的疑虑登时豁然,寻思“解铃还须系铃人,等到人道盛行于世,大家讲公理重情义的时节,人世间就能变成真正的乐园,这不是任何仙术能达成的。”
  这些道理他早已想到过,只是近来法体清虚,心中牵挂亲人,纠葛之际难免疑迷丛生。当下奇巧首徒班良工施法,顷刻修复破损房屋,说道:“仙凡两界不能牵涉过多,我只给他们修回原样,华丽舒适就算了。免得引起世人妄想。”
  桃夭夭道:“正该如此,九阳就在小庙周围驻留吧。”黄幽道:“既然要避免涉世,何不离世人远些?”桃夭夭道:“此间暗伏危机,住近了好保护他们。”欧阳孤萍精通卜测术,也说:“今夜这庙里凶多吉少,秘忍可能会生事,大家要多留几个心眼。”
  当晚灯烛初点,桃夭夭坐在禅堂当中,望着榻里沉睡的小尼姑出神。红袖送上一杯茶,笑道:“主人,咱俩的缘分是不是到头了?”桃夭夭一惊,接茶举目,看她眼角隐约似有泪痕。红袖道:“当初跟了你,就想学怎么做人,可现在看哪,这人世间比荒山野林也好不到哪里去。”川滇大路上那场相会,她也曾置身其中,眼见小尼姑落到如此惨境,心里的感伤自是无以复加。
  桃夭夭情知此节,低声道:“小师太那件事么……怪我那时没深劝她,以至于……唉,她没有做好人道,才有今日的大难。”红袖冷笑道:“做好人就有好报么?江南被倭寇残害的百姓成千上万,里边就没有信守人道顾全父母妻儿人情的?”
  桃夭夭无言以答。沉寂片刻,红袖望向屋顶,幽幽的说:“先成人,后成仙,原本是我日思暮想的美事。但成了仙又如何,天文首座,琰夫人她们的爱恨离散,照样摆脱不了人世间的苦楚。”一向嬉笑顽皮的少女,忽而讲出这种消沉之语,令桃夭夭颇感讶异,暗想“多愁善思是妖类变人的迹象,早先潇潇就曾经历过,这丫头的性情也在变化了。”正要好言劝慰,忽地烛台“呼呼”作响,冒起两尺高的焰苗。
  突发的奇变打破郁沉气氛,桃夭夭陡然立起,道:“来了!”红袖道:“什么来了?”只见烛火伸缩,窗外红光忽闪,连同油枯蜡尽的各类灯具,方圆百里内光线明暗交替变幻,那节奏果然像应着徐徐走来的步点。桃夭夭先前在那火忍身上设下侦测法术,早知夜间必生事端,却未料来者声势如此惊人,忙道:“不好!”施放天王盾护住红袖,小尼姑,就听外面惊叫声四起,一种刁钻狠辣的火热直透玄门众徒心脉,骤来倏去快似针扎。即令桃夭夭,李凤歧防技卓绝,也只来得及护住身边同伴。半空中传来呼喝:“废我部徒法力,此仇焉可不报。”桃夭夭一凛,听出正是那示源长老的声音。
  喊声未绝,李凤歧早跳入空中,同时呼唤众徒:“快摆真武阵!”忽见桃夭夭飞过面前,急令:“敌人在西面两千里外,剑仙首徒快随我前往。”李凤歧立即驾剑飞行,四五百里顷刻即过,忽觉众徒并没跟来,心下起疑,再凝神四面观望,哪里看得到桃夭夭的影子!叫声:“中计了!”疾转鸿冥剑飞回小庙,却见四下里火光冲天,日间修复的房屋又烧成砖窑一般。
  真正的桃夭夭已追踪火源而去。他灵感随喊声起效,察觉示源长老的法力空前强猛,想是苍龙印助益所致,真武阵对付这种强敌后果难测,因此才单独追敌。不料药师丸无相又在后方作祟,或装成桃夭夭,或化作李凤歧,来回调开峨嵋众徒,将原本严密的防线搅得支离破碎。李凤歧算是醒悟及时,飞出数百里即行返回,如黄幽等人当真远行千里之遥,还在原地等候同伴赶到。
  醒过事的几位首徒全力施术,紧急召回分散的同门,李凤歧告诫:“每个人见面都需报出入门多少年,答错或答不上来的必是药师丸无相!”玄门弟子每年参加竞道道会,次数对应年份,因而熟知彼此的资历。然而药师丸无相手段奇绝,四周场面混乱,简单的问答焉能次次防住他。众人暗怀忐忑,奔走喊问不停。就看远近各处怪火升腾,灭了又燃,燃了又灭,虽然只烧房屋没有伤到人,却已令难民们魂飞魄散,没头苍蝇似的瞎跑。
  正乱间,忽地龙百灵叫喊:“大家庙前集中,先清点人数!”她素来机智过人,临危自当发挥所长,可是这时节谁敢轻信他人之语。方灵宝道:“你几时入门……唉,这问题才问过了,你怎么证明自己是龙师妹?”龙百灵纤手一招,身边阴风飕然,菜花儿领着五名小鬼现形,笑着说:“姐姐莫怕,我们保护你。”
  百灵环顾众徒道:“药师丸无相善于模仿相貌法术,但我不信他能改变菜花儿的忠心。”阴兵术一半靠施法者感化,一半靠鬼魂自愿效力,人鬼投契心心相印,外力无法插手更改。因此能够调用鬼魂的龙百灵,自然是真身无疑。兰世海耳闻此言正合摄魂法义,道:“大家听龙师妹主意!”当下喊名点人,除了桃夭夭和杨小川之外,玄门众徒都在此处。百灵道:“师尊神剑无敌,料想并无大碍,倒是风雷首徒令人担心……”话没说完,杨小川从半空里“当啷”落下,众徒尚未细观,已觉出他半身被化为铁质。
  神农首徒大袖摇摆,立施医术急救。李凤歧道:“怎样?”魔芋大夫道:“性命可保,道行已废。”只见空中白光旋耀,一个赤红的身影显现云端,样貌俊美难辨男女,但嗓门雄浑十足,厉声道:“前者焚天遇害,昨日火忍遭毒手,一报还一报,此人也被废掉道行,我是金忍长老琉月鸣!”
  龙百灵道:“大家各守其位,别受他挑动!”这提醒正当其时,众徒若是奋起反击,只怕又被无相趁乱潜入。李凤歧道:“坐地!运丹阳九转。”峨嵋众徒暗通真气,霎时布成坚固阵型,正待隔空向上远攻。百灵已先行唤道:“菜花儿,动手啊!”只见阴影倏转,旋风般杀向敌方。
  几名小鬼为“阴冥正法”催炼,本身法力已堪比一流高手。只见身形飘似轻烟,手持阴冥利刃,往四面八方一通猛刺狂斩,就听“哎,啊”惨呼声不绝。原来琉月鸣前方挑衅,暗中派众多金忍潜落于地,法术使开渐令草木,砖石乃至活人都化作铜铁。遇上菜花儿一班煞星无从遁形,登即给杀了个落花流水。小鬼们手段又残忍,或开膛派剥皮,或者摘心掏肝,总教敌人受到最大苦痛方才死去。蓬莱道法以苦修为主,金忍更炼得刀砍斧劈全然无觉。不料这些小鬼死前饱受折磨,深知人体何处痛觉最敏感。众忍者究是未臻上乘,耐受力一旦崩溃,便似掉进了痛苦的深渊。
  峨嵋众徒和金忍长老都看呆了,一方暗想本派何曾有此惨酷杀法,一方惊异精心调训的手下竟如此不堪。转瞬间二十多名金忍尽被屠戮,零碎器官摆到龙百灵跟前,有些人没死透,肠子流出还在眨眼睛。小鬼道:“请龙姐姐查点。”百灵险些呕吐出来。接着四名小鬼守护“姐姐”,菜花儿旋踵拧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杀向上空。
  金忍长老立即迎战,手掌一晃形如巨扇,荡起两方金色的盾形光团。菜花儿手握两柄峨嵋刺,触到盾面凝成重金,手指,手腕也变为金属。琉月鸣的“阴流点金术”原本强霸,近来因苍龙印提助更精进百倍,休说人身魂魄,连真气都能固化褪脱。杨小川先为无相诱骗离场,骤遇琉月鸣攻袭,少阳真气放出即成金粉,终至全身功法被废。
  其时菜花儿也落入同样的危境,忽地张开口喷出阴冷戾气。此乃她新炼就的“息蜮夺神法”,琉月鸣登感头晕眼花。菜花儿趁机摆脱桎梏,娇叱一声猱身扑上,双手不能用了,便使双脚盘住对方腰部,一口狠狠咬在胸膛上。金忍长老曾历经万种苦行磨练,忍耐力超强,不理胸口钻心噬肺的剧痛,手掌猛然斜挥,恰似万钧山峰扫过,将菜花儿的下颌打得粉乱麻碎,化作金屑漫天飞散。但这一下专攻头面,先前的法效就减弱了。菜花儿潜运阴气,双手褪掉金色,十根指甲陡然变长,如钢刺般插入对方腹腔乱搅,几乎将五脏六腑捣烂。金忍长老大喝一声,施展蜕形法闪开数尺,身边云雾凝成巨型利斧,将对手拦腰斩为两截。菜花儿上半身如影随形的缠绕而来,下巴恢复原样,又是一口咬住琉月鸣脖颈。
  电光火石之际,双方连施十几种功法,对攻异常激烈。尤其是菜花儿气势逼人,她给对手造成一分伤害,自身倒要承受九分损伤,却依然猛追狂攻不止,仿佛只求咬掉对方一小块皮肉,自己粉身碎骨都在所不惜。琉月鸣越斗越是骇异,平生从未遇到如此狠辣的死缠烂打。而且金性阴凉,恰与鬼魂阴气相通,因此金忍法效难以像对杨小川那样持续永久。一次次击碎敌身,她转眼就能复原,算来还是己方受损更大。琉月鸣暗料难胜,叫了声:“月末再战!”化为金风疾遁,菜花儿哪里肯放过,也化作阴风追赶,忽然耳边传来百灵呼唤:“快回来!”
  摄魂道法讲究心魂相应,很接近天山仙法。其中阴兵术最是灵异,纵然相隔千万里,施法者的意愿也能瞬间传达给鬼魂。当下菜花儿飞回百灵身前,问道:“眼看要把那坏蛋切成肉块,姐姐怎么不让我追了?”百灵掩鼻道:“血腥味熏死人了,你们先把这里清扫干净!”
  众小鬼全心全意依从她,生怕“姐姐”稍感半点不快,赶忙拿走血淋淋的尸骸。菜花儿道:“姐姐不让我们追坏蛋,有个人独个儿追去了!”手一指天上,金黄光芒穿云疾逝,却是小雪的菊英剑。菜花儿道:“她不是坏蛋对手,要不要帮忙啊?”
  原来刚才目睹杨小川惨状,小雪已是怒火填膺,又因菜花儿攻势奇诡才插不进手。忽见琉月鸣化风逃走,哪里还按捺得住,当即驾剑急追,非要给杨小川报仇不可。百灵气恼道:“这个笨蛋惹事包,不帮忙她准得吃大亏。”李凤歧高声喝令,正待调派人手接应。忽然众徒身子一震,心底响起桃夭夭的话音:“大家留在原处不可擅离,小雪追来我已感应到了,自有我照应她,你们只管帮助受难的百姓们。”
  这是桃夭夭修自天山内境的通灵术,传语入心无视真气防护,除李凤歧几人体验过,峨嵋众徒均大感新奇,又“听”他说:“放火的是示源长老。火势虽大却没伤到一个无辜百姓,那人似乎心存善意,另外药师丸无相行事也有别于魔道。我要找他们当面质问,以期明确正邪,分化秘忍的力量。”
  嘱咐完毕,众徒依言灭火安民。果然那火烧得怪异,遇到活人自动转向退缩,专门毁坏房屋器物,好像带有灵性的活物一般。乡民们发现这种奇怪现象,骇异之余自知性命无妨,逐渐都安下心来。只有庙里回荡着凄厉的叫喊声,一群妇女拦得拦,劝得劝,乱哄哄不可开交。龙百灵,兰世芳面带急色,跑到魔芋大夫面前道:“快救救那位小师太啊!她醒过来老是要往火里跳,她是不是犯病了?”魔芋大夫叹道:“她是病好了。早说痴颠犹如麻药,对心里的伤痛利大于弊。你们却非要我把她治醒,现下清醒了,痛不欲生的事记起来了,怎不跳火自尽?仙术灵药能治垂死的身体,治不好求死的念头。你们拦得住她一时,拦不住她一世,除非自己改主意,她总归要找机会自杀的。”摇手表示无能为力,低下头查看杨小川的伤势。


  第十六回 一语能解痴与颠2
  正如大夫所言,小尼姑睡前身受神农门法力,疯癫的病症已好了五六分。火起时喧闹震耳,她猛然惊醒坐起,往日惨遭欺凌,忍辱生子,又痛失孩儿的种种惨苦往事,连同早期流浪所受的欺侮,一幕幕在脑海里回现。她自幼性情空灵,爱读佛道出世离尘之书,每每读到经文微妙处,只觉天地人生的大疑问都有了答案,时常欢喜的茶饭不思。于是少女原有的青春,欢乐,爱美扮俏的天性,全都视若梦幻水泡了,唯独佛法才是真实无虚的解脱大道,这样的信念日渐加深,终于踏上了求证“真理”的漫漫修行路。人情不再萦怀,只为跳出六道轮回,宁肯一生青灯古佛,缁衣乞食。岂料到头来仍摆脱不了人世间的悲苦离丧,难道这一生的追求竟然全错了?
  痛到极处,痛就不成其为痛了,她只是万念俱灰,不知今后该往何处去,该做些什么事。李凤歧曾说“信仰破灭是天下最残酷的刑罚”,而酷刑还要加上丧子之悲,双倍打击教一个弱女子如何承受?众村妇开初还劝阻,劝她不要想不开寻短见,待见到她那眸子里灰冷的神色,心下均感一寒,不禁想到“一个人受这么多苦,倒不如死了的好。”龙百灵,兰世芳等人闻听魔芋大夫解析,也是怅然失措。趁着众人防备稍懈,小尼姑猛地一头扑向火堆,那红焰熊熊燃烧着,仿佛才是解脱万苦的最好归宿。
  眼看她就要扑进烈火当中,忽然“呼”的一声响,焰光炽热全没了。刹那间,方圆百里的怪火尽已熄灭,霜雾铺洒大地,一片清凉之意沁人心脾。
  奇景随即显现,只见天上黑云散开,明月莹洁,一个挺拔的身影飘然降落。衬着凛凛白霭,面容俊美神采飘逸。众村妇只疑是天神下凡,纷纷跪倒膜拜。那小尼姑似也被来人英朗绝伦的气度吸引,一霎悲苦尽忘,坐在那儿痴痴的望着。寂静中,兰世芳忽地喜道:“唐师兄来啦!”百灵暗想“此人是冲我来的,多半又找到神荒曲的什么线索,要我吹笛子给他听。”
  唐连璧伫立在月光下,周围焦土残垣,缕缕灰烟犹自飘升。他头颈平缓移动,扫视着满地创痍的人世间,神色沉静深邃。与那冷峻的目光相触的人,心中不由遐想“他是在看我!”但那目光还是移开了,蓦地又定住,顺着方向望去,他凝视的人竟然是那小尼姑。
  这两人同样经历坎坷,饱受苦难,四目相接之际,冥冥中似引得心弦共振。唐连璧眉头微皱,好像看出对方那双悲沉麻木的眼睛里了无生志。就在众人惊讶的注视下,迈步向她走过去。小尼姑原本瘫软的身子坐直了,随着脚步临近,胸口快速起伏,仿佛遇到了救星,仿佛久陷深渊的人嗅到一丝清新气息,忍不住就要伸出双臂呼喊。两边妇女为这气氛感染,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开。唐连璧走到跟前,俯下身轻轻说了句话。小尼姑浑身一颤,低头默想片刻,霍地扬起脸来,一双灰暗的眸子有了变化。百灵见状讶然,认出那正是生机复燃的光采!
  黄幽忽地大叫:“风雷首徒遭人暗害,唐连璧你都不管么?在那儿晃来晃去干嘛。”魔芋大夫也道:“你们风雷门受害匪浅。”唐连璧转过头,再不理会小尼姑,走近一看,杨小川躺在大夫怀里,半截身体已化为坚硬的铁块,要不是神农医术保住心脑要害,定已全身固化而死。问道:“谁干的?”黄幽道:“是东瀛秘忍啊,他们放火祸害老百姓,乔装我们自己人引开师尊,杨师弟就遭了暗算……”语气一转,又催道:“唐连璧你也在祖师像前上过香,是名正言顺的峨嵋弟子!本门首徒被外人害这么惨,你不去给他报仇么?”他为桃夭夭约束,不能出动追敌,情急之下就挑动这从不遵师命的风雷高手。唐连璧未置可否,冷电般的眼光在众人面上一转,旋即乘风飞入夜空。黄幽道:“唉!走这么快,我还没跟他指方向呢。”李凤歧道:“无妨,他的玄水剑可追索火源,再厉害的火忍也无从遁形。”兰世芳满是赞赏之色,冲身旁道:“唐师兄性子变了呢,变得更亲和近人了。他关心同门师兄弟,跟以前大是不同。”
  百灵点了点头,只望着小尼姑出神,心下寻思“他到底说了句什么样的话,能让一心求死的人重新振作起来。”
  桃夭夭循着火光直追到大海上。极目四顾,亿万火星飘现千里夜空,应着节奏一闪一暗,仿佛有个隐身的火神行走于天海之间。桃夭夭忆起示源长老的言辞“透过万千火星,能观察万事万物的变化,每颗火花都是世界的一面。”思量此乃火性融合至深的境界,元神分化入微,藏于世间任何一团火焰内,变换往来无穷,方可洞悉所有火光照亮的人与事。桃夭夭素知秘忍善于变身化物,但如此神术尚属首次目睹,暗觉已接近佛教所称“遍知遍觉”的最高道果了,当下心道“蓬莱仙法融通物性,也能神会天地,最终达成天人合一的至境。示源长老,你既修持仙家正道,却又为何助纣为虐?”话音附带宇宙锋剑力传出,影响对方心神的同时,又如细雨润物,浸入火气深处。意待解开他法术的奥秘,逆向施行逼其现形。这样做不至于太过激烈,犹留劝诱的余地,但耗时相应增多,追到远海已用去小半个时辰。
  忽然火星陡然发黑,冒出诡异的黑焰。随即霜风凛冽,唐连璧从远处飞快飘近。桃夭夭暗自皱眉,心想“我正要劝化示源长老,偏偏这个耍狠斗勇的家伙到了。”刚才那奇变正是玄水剑的效应,玄水主黑色,神威传开使整个世界的火光都随之一变。水又是火的克星,自然生出无以抗拒的势压,令放火者难以久藏。就看火星汇成一个明亮的大火球,示源长老从中走出,轻叹道:“天敌不可共存,这场决斗终究是避免不了的。”
  桃夭夭注目端详,发现他形貌愈发俊秀,肌肤头发白若雪雕,完全看不出丝毫火气,这恰是物性炼化到极致的特征。踏空走至近前,示源长老道:“多谢峨嵋师尊手下留情,你的天山心法神妙无匹,掺入宇宙锋剑力更无坚不摧。对在下却仍以劝说为主,足见仁厚心地。然则正邪之辨是天外法学,如今我们都为世间奔命,还是各守立场吧。但有一事相求,尚请师尊允准。”桃夭夭道:“何事?”话刚出口,脸色忽地一变。示源长老道:“玄水剑号称水流总源,正与火性相克。在下想和这位唐兄做一场公平决斗,希望贵方的人不要插手。”桃夭夭神情凝重,思绪却已飘到小雪身上。他的心脏原是小雪所赠,早有隔空感应之效,修成通灵术后就更敏感了。此刻忽感小雪临危,似被强敌围攻,哪里还顾得上眼前的争斗,说道:“好,我答应了!”向着唐连璧喊道:“留他一条性命!”也不等那边答话,掉头疾向海岸飞去。
  海空之上只剩两个如冰似雪的身影。示源长老嘟囔道:“留我一条性命……这么说来,我已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生死任人予夺。”唐连璧右手背向身后,伸出左手道:“我只用玄水剑杀你。”示源长老道:“呵呵,视天下英雄若无物,好强的气势,难怪圣英发愿定要分个高低。唐兄法力是极高的,可只凭玄水剑么,现在想杀我也没那么容易。”两侧霍地荡起白虹,耀眼的光芒全无热度,而临近的云气却在呼啸燃烧。他连日借苍龙印助修,蓬莱真气激增几近爆涨,火性法术臻于极巅,隐然已不逊早年对抗峨嵋祖师的焰摩天。眼见激斗一触即发,示源长老忽道:“你可有尚未达成的心愿?倘若战败身亡,我可以替你去完成。”
  唐连璧眼光陡利,道:“凭你也配?”左手一探,五根手指已扼住对方咽喉。这攻势来的全然没有道理,乍看竟似凡夫打架的招式。唐连璧既言明只用玄水剑,本身所具的风雷法术,少阳真气,以及新近取获的巽风神剑就都深藏不露了,只将玄水剑力转换为体能,灌充身躯而施于肢端。简单,粗横,不合仙道法理的手法,三界中却没有生灵能够闪避得开。他身材本就很高,示源长老形同少年,这么一提就如老鹰抓小鸡。明月高悬在顶,海波映衬于下,看起来优劣形势已分判。忽而爆炸声密集,千万条白虹滚动交错,云团海风凭空迸绽开来。示源长老头额双目的颜色瞬间变得纯白,几近消隐,这正是火焰最灼烈时的现象。无可匹御的热力,混同四周炎爆万发的威势,汇入示源长老顶门,经颅腭穿喉头陡然传向那只紧扼要害的手掌。唐连璧一声冷笑,放松五指飘开里许之外,玄水剑的余劲在空中化成数道屏障,与追来的烈势撞击崩散。待到风云稍宁,唐连璧抬起左手,只见皮肉筋骨都已烧焦了。
  若说天山修炼心灵,昆仑修炼真气,蓬莱仙宗炼的就是万物属性。以人性融合物性,逐步消除欲望,若是修至超越巅峰的境界,也能完满“天人合一”的终极道果。此种法门以金,木,水,火,土五行为主,相生相克顺逆皆可,是以五部长老都呈现与自身克星相似的体征。其中如何反制水性神力,始终是火性修行者穷思竭虑的目标。示源长老道行原为五部首领之冠,自获苍龙印提助,蓬莱火性真气近乎无穷。此时对战玄水剑,等若千百年来的修行者合力齐攻,一交手竟不落下风。
  大海上风声渐轻,终至无声。但这寂静未能维持多久,示源长老头发飘起,云团盘绕身躯呼啸升降,好像点燃了熔炼天地的烘炉。那边唐连璧依旧冷如冰峰,在危局中又显得岌岌欲催:左臂焦黑如朽木,再难承受神剑之力,右手封藏巽风剑早已示意不用,却又如何抗衡对方的强势?接下来他做出的举动,足以令峨嵋历代祖师瞠目结舌。
  他将左手也背到身后,单以胸膛面向强敌。虽说施法未必需要借助肢体,但心脉连通指端,驭气发力最为灵便,除了像凌波那样剑魂入眼的异常情况,绝大多数仙客都会选择以手运剑。现在双手弃而不用,原本大减的战力又打折扣,岂不是把自己往绝路上逼?
  长风再起,吹动衣摆襟带,唐连璧缓缓下降,那身影说不出的孤冷飘逸。忽然大海宁静了,静得连最细微的涟漪都没有,宛如一面映照宇宙的大镜子。白色影子缓落其上,足尖刚一沾水,身形忽又飘腾而飞,随着升势水面凸起白色水柱,越拉越大飞速旋转,紧跟唐连璧破空而去。此刻他不用使剑了,因为他本身已化作神剑!玄水神威合入形魂,行动处带起万钧重压。汪洋大海的水势全都凝集在那水柱中。深海精灵多如恒河之沙,也都附随进击,当先引领的唐连璧恍如天下水力的统帅。短短半里距离,却似加速了亿万斯年,即将引发的冲击狂猛无伦,大概在这世界上从未出现过。那方示源长老并无半分避让之意,一直积增厚蓄火力,除世上取之无尽的凡火外,世外仙山的地火也受其感应,传来神力助战。围绕身位形成赤色云城,他居中而立,宛如火焰帝国君王,等待敌军进犯。
  一瞬间,两种强势骤然相撞,水与火的激战爆发了,激起连天蔽海的巨型风暴。
  两人交战的地点已深入大洋中心,最近的海岸也相距万里。然而气团旋升直透九霄,云光爆闪胜似雷电,空前的奇观即使在沿海看来也十分耀目,老年渔民惊叹:“何时见过这么大的龙吸水!兆头不好,来年必有大灾啊。”落帆收船,回家烧香祈祷。
  其实按双方的法力推算,激斗引发灾祸,早就将世界毁灭几十次了。但为了令对方遭受最大损伤,两个人都尽量集中法效,凝聚力量施于敌身。顷刻间人影模糊,热风水光纠缠难分,云气时而赤红,时而银白,好似煅烧淬火反复进行,而动荡的每寸空间都在上演水与火的争锋。此刻道法,真气尽皆抛开,纯粹是物性对物性硬碰。宇宙锋每每以柔克刚,体现上善若水的道性。唐连璧的玄水剑却展示出水性的另外一面,汹涌浩荡,强横凶猛,势将挡路的一切物事冲毁吞没。示源长老暗自苦笑,只觉这倒像是本派昔日高手武藏丸的打法,狂猛太甚终至心智错乱,暗叹道“强而无智必受其害,这位风雷俊杰强是强了,可惜尚未参透仙道要领――正如武藏丸受制于宇宙锋,唐连璧也被他的神器玄水剑控制了!”念及于此,当即改变战术,火性张扬的同时,悄然使出蓬莱“炎心碎魂”术。
  他的火性法术炼至高深就专门针对人性,以焦烦,躁乱,嫉恨等诸般性情为目标,对自身潜移默消,对敌人则着意挑起,令所谓“心火”烧灭敌身。当年李凤岐逃出方寸宫借用“锻魂胄”,便是修炼此类法术的器具。其时唐连璧一应道法尽弃,少阳真气藏敛,周身经脉只以玄水剑力罩护。示源长老是研判物性的大师,略加探索便从水力间隙透入心境,展开手段全力施为,猛然间大吃一惊。
  原来唐连璧的心境空荡荡俨如荒原,各种性情渺不可察,除了无穷无尽的冰寒,再没其他任何情绪波动的痕迹。示源长老大奇,寻思唯有断绝生志者,比如患了不治之症的病患,或者舍生行刺的死士,才有此等冰冷沉寂的胸怀。这人青春正富,法力高强,什么原因竟让他决意放弃生命?
  “炎心碎魂”的搜寻之效极是敏锐,霎时穿遍寒气,触及一股强硬又沉厚的劲势。示源长老知道是玄水剑主体,内中融合了唐连璧的元神。物性人性相融正是蓬莱仙宗特长,当下寻到剑力元神结合的间隙,示源长老猛然催加法力,“炎心碎魂”法效发挥淋漓尽致,火力震击之强烈,部分元神连同小半剑体都被震成了碎片。
  正感得手,唐连璧忽地立在面前,道:“是你自己找死。”又握住示源长老的脖颈,连天云气顿止,两人身形凝定。而那终止战局的劲力就发自唐连璧的左手!焦黑烧伤无影无踪,一条肌肤光润的臂膀呈现眼中。示源长老这才醒悟,对方何曾发狂失智了,何曾被玄水剑控制过?激战当中潜运剑力疗治,背手于后诱使敌人贸进,又遮掩伤势转变,恰是扭转战局的绝妙计策!他的心性清正坚定之极,世间万物皆不可动摇,已然完全掌控了玄水神剑。此战目的正为检验驭剑程度,声言不用别的法术,倒不是自高轻敌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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