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221/239页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9
  六梵波旬眼前一黑,四肢百骸间响起密密麻麻的破裂声。这并非先前的骨肉损伤,而是经络内丹迅速崩解,碎尸万段的苦楚骤然来临了,兽忍长老恐怖的耐受力也达到匪夷所思的境地。一挺腰又站起来,魔气支撑残躯,?目暴吼:“杀!”身廓两侧再度荡起血海,又冲出成千上万的魔兽。那边龙虎神兽纵腾飞扑,倏地穿过兽群,速度快若打闪。只见所经处许多影像一现即逝,分不清是神兽还是百里文虎本人,一个个宛如佛经道卷里描绘的伏魔金刚。万千魔兽登即碎散,六梵波旬头颈被虎爪钳住,一股力道穿透头颈,身体轰然陷入地底。这种劲势无可抗御。没等他醒过神,文虎猛地又将他提起,摔下,一遍遍周而复始,俨然要以这最暴烈的方式催垮他的意志。六梵波旬耳朵嗡嗡作鸣,那声威猛的“杀”再也喊不出口,魔气在残酷的折磨中慢慢瓦解了。只觉周遭黑暗如深夜,终于撑不住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剧痛惊醒,一睁开眼,就看见百里文虎坐在对面的岩石上。
  龙虎神兽已收起,文虎满身是血,略带疲倦的说道:“不得不承认,刚才那通折腾把我累得够呛。”
  六梵波旬一惊,挣扎欲起,却发觉挣不起身,低头一瞧毛骨悚然,原来四肢已被截断,肚子也给剖开了,黄白相间的五脏六腑流了一地。
  百里文虎道:“我说很累,可不是指那场打斗。像你这样疯野的家伙,一战败就会身亡。要整治你又不能让你这么死了,嘿嘿,还真费了我不少工夫。”他施放真气封锁对方细微血脉,免得断肢剖腹时危及性命,却又不致令魔气重新聚拢,如此手法恐怕魔芋大夫都难以做到。其费力之甚,精微之极,的确远远超过直接将敌人击毙。
  此时此景,肉体苦痛已居末次,精神的崩溃才难忍受。六梵波旬浑浊的眼珠里忽然流露出惊恐的目光,想狂声大喊,哪知喊声竟带了哭腔:“我是苍龙部兽忍长老!给我……给我武士的死法!”
  文虎的脸色渐渐沉冷,走近前蹲下身道:“据说,苍龙部以前经常潜入沿海,掳掠中国小孩充当兽忍部徒。”
  六梵波旬道:“哦……啊!”
  文虎又问:“你们逼迫小孩亲手杀掉亲生父母,年纪稍大点的,还强迫他们奸淫自己的姐妹,是么?”兽忍做下如此恶行,倒并非单纯为了发泄兽性,主要是让孩童废弃伦常,泯灭良知,进而将其训练成毫无人性的野兽。梅山兄弟多年间追查敌踪,诸多隐秘查悉详实,近期都已禀报过文虎。
  六梵波旬早被对方神威震慑,仿佛老虎注视下的羊羔,不由自主的应道:“是,是的。”
  文虎点点头,嘴边泛起一丝笑纹,说道:“你知道么,其实我很喜欢你们这种行性凶残的恶棍。越是凶恶我越中意,逮到了怎么折腾都不会觉得过分。”说着右手摸向腰后,指尖捻起一根黑色铁哨。他口中语气平淡如水,六梵波旬听来却似破胆惊雷:“我出生的那个部落,抓住敌方勇士定会挖眼割鼻,剥皮抽筋,一点一点的弄死,因为我们相信那么做可以夺取他们的勇气。后来拜入峨嵋玄门,乱尘大师教导说‘行事要宽仁’,还经常告诫我‘杀伐切忌残酷’。呵呵,恩师训诫怎敢背弃,但是他也说过‘为人不可忘本’。是了,为人不可忘本,多亏有你们这些似人非人的东西落到手里,让我还能记起家乡的风俗……”
  六梵波旬忽地大叫:“我是东瀛的武士!你要杀便快杀,不要……你若是英雄好汉,就不要这般虐待我!”他习惯以兽吼表达意思,此刻满怀惊惧,竟而又说起人类的语言来了。只是口气尚硬,大概过会儿才能彻底顺服,但百里文虎没给他服软求饶的时间,抓住头皮扭了个圈,“喀喀”颈椎声带尽被拧断。六梵波旬惊悸的叫声好像撞上了一堵墙,给硬生生弹回肚中,眼前一切变成了梦魇,偏偏又死不了,感受反而异常的灵敏深刻。
  随即,文虎将铁哨放入唇间,腮部微微鼓起。驭兽弟子都会用音乐调训神兽,他那哨子由玄铁打造,吹出的曲调人耳听不见,却能召来最为强悍的兽类。顷刻间,树林“悉悉簌簌”摇曳,五六双绿油油的眼睛晃动。时近黄昏,林中阴暗,看起来就像自地狱飘出的鬼火。百里文虎森然道:“啃噬弱者是畜类本性,你既那么想当畜生,就好好体验一下这滋味罢。”三头猛兽渐次走近,一狼一豺一野猪,分别是附近兽群的王者。也只有够级别的兽王,才敢循着哨声前来。但为文虎气魄所慑,虽然被血腥味逗引的口水横流,仍然只是谨小慎微的舔食地上血泊和碎肉,喉咙里呜呜低鸣,一步步向六梵波旬靠拢。眼看利齿分尸的惨剧即将上演,六梵波旬最后一丝凶性也化为乌有。他原先并不怕死,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撕扯,被掏空,被啃骨吸髓,任凭是谁都难免暗生悸战。跟野兽打了一辈子交道,他明白之所以还没有被活吞,全因百里文虎在场。极度恐惧引发昏乱,他竟盼望势不两立的敌人留在身边,不能开口出言,眼底却流露出求恳的神色。
  但文虎再也没理睬他,忽地喝道:“出来!”仿佛半天里响起霹雳,树梢“扑”的掉下一个黑影,化作青烟向海飞遁,却怎逃得脱魔屠的手掌。只见五道劲气划过暮色,自上方如虎爪般抓落。百里文虎手指张开,早将一人按在掌底,问道:“你叫做狂阿弥,是也不是?”
  狂阿弥全身抖战如筛糠,颤声道:“是……是……”被魔屠抓住岂能好死,纵是成名已久的赤垣部尊者,也已吓的魂不附体了。六梵波旬眼光忽而透出喜色,临死的恶棍总希望有人陪葬,哪知文虎下面的话差点令他当场气毙。
  只听魔屠说道:“狂阿弥平生未沾血腥,刚才也没跟我对敌。也罢,就放你去吧!”


  第十八回 再将寇血染长滩10
  狂阿弥原为东瀛苦行僧,后因久在伊势神宫驻锡,便改换宗派修习忍术,充当赤垣部执法尊者。他早年参修无常之道,该宗后结合蓬莱要旨,又创生出一种特别的修法来。类似佛教的“不净观,白骨观”――持续观察世间最污秽,最惨淡的事物,进而看破红尘,摆脱凡体束缚。狂阿弥观看的是人世间的万种苦难,哪里有生离死别,哪里有饥寒灾祸,哪里有人伦惨剧,他都会亲临现场感受气氛。目染耳濡凄凉之景,将悲怆之痛引入自身,逐步达成超脱苦痛的境界,这是一种特殊的苦行方法。前番峨嵋山上亲仇剧变,桃夭夭引剑自绝,狂阿弥特地赶去传令,也就是这个缘故了。然而无论观看的对象多么凄惨,他都不会施予援助,只是感同身受,心底暗生悲天悯人之念而已。
  正因为有这点悲悯之念,百里文虎才饶他不死。当年乱尘大师教导文虎:“汉人里有位大圣人叫孟子,他说的几句话很好,‘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意指同情心是做人的始端,如果没有同情心,那就不算是人了。你日后降妖除魔,难免被妖魔变化的人形迷惑,但以这条标准判断,就不会错杀人类。”
  乱尘大师离世的消息,数日前已传入耳中。百里文虎心怀追思,眼望天穹念出那两句,喃喃道:“恩师训诫怎敢背忘。狂阿弥,看在你还同情他人的份上,今天我就放你回东瀛。”
  日间驭兽门大战秘忍宗,狂阿弥并未参与战局,只是逡巡海天之际,循着血雨腥风感受悲苦,借以提升本身修为。六梵波旬受折磨时散发出极其浓郁的苦痛氛息,他立即被吸引过来,躲在树后窥看惨景,自以为仗着法术走脱无碍,哪知一经发现即已被擒,在百里文虎手里只若初生婴儿,半分挣扎不动。他使出千百种解数,诸如遁形,化物,移山缩地等等,却似蜻蜓摇撼石柱,只是徒然耗费精神而已。一刹间,他明白双方实力相去霄壤,颤声道:“阁下,既……既以恻隐同情为重,何不……何不解除兽忍长老的苦刑……也释放了他……”林中景象残酷至极,狂阿弥因此产生的哀苦之感空前剧烈,几乎超过他能承受的程度,忍不住开口为观察对象求饶,也算是前所未有的罕事了。
  文虎道:“自作孽不可活。既然自认是凶恶野兽,也就用不着别人同情。”话头一转,说道:“你若遇见秘忍同伙,可传告如下讯息,百里文虎答允御天龙开出的条件,近期将与峨嵋师尊决死一战,借此换取慕兰若的平安。如若失信,定教尔等比六梵波旬死得惨苦百倍。”
  先前的对话狂阿弥都听到了,一番惊吓后忘掉大半,此刻又听文虎提起,心下不由大奇“此人是峨嵋中流砥柱,怎么会跟峨嵋师尊决斗?将妻子安危置于宗派存亡之上,绝非百里文虎干得出来的。但他威名广传仙魔两界,平生从无一句空诺,那么决斗是认真的了?他究竟是什么用意?”虽然浑身战栗,仍抑不住好奇,嚅嗫口唇正待详问。百里文虎已不容他罗嗦,望着海滩道:“该是见师尊的时候了,去吧!”提起狂阿弥向东一抛,直抛出云天之外,旋即迈步走向海滩。
  他这一走,留在六梵波旬体内的真气随之消淡,豺狼野猪立时扑了上去。林子里渐渐暗下来,只剩“嘁嘁喀喀”的撕肉嚼骨之声。
  桃夭夭率众徒赶到东线战场时,天边夕阳已挨近海面。金色光芒洒在沙滩上,一根根木桩插着倭寇,秘忍的首级,仿佛秋天林梢丰硕的果实。九阳众徒见状大多蹙眉,兰世海问道:“这般处置是何道理?”
  许大安答道:“百里师兄早有吩咐,把敌人脑袋排列在海边,可以震慑东瀛人,教他们以后不敢轻易进犯。”桃夭夭点点头道:“天快黑了,东瀛人在海上也看不见,震慑效用甚微,把所有的死者都掩埋了吧。”略作一顿,加了两句:“入土为安是我们的习俗,哪怕对仇敌,也不要侮辱尸首。”众人怎敢违背师尊法旨,当下拔掉木桩挖坑埋尸。九阳首徒也分头行动,处理监押俘虏,安置神兽等事务。桃夭夭沿着海滩行走,从一颗颗或惊惧,或暴怒,或狰狞的死人面孔上看过去。龙百灵陪伴在侧,目光却转向一边,尽量避开血腥凄怖的景象。桃夭夭忽回头问道:“灵儿,你怎么了?不忍倭寇这等死法?”
  百灵勉然笑道:“没事。倭寇作恶多端,光是斗箕村一事,就该把他们千刀万剐,不过……俗话说‘妇人之仁’,我看见大堆大堆的死人,不自禁的就想到他们也有父母,孩儿,会不会为他们伤心……唉,恐怕是我想得太多了。”
  小雪也跟在后边,说道:“我才不会那么想!再亲的人总要分出是非好歹。如果我的父母像倭寇那样残忍歹毒,连新生的小娃娃也给劈成两半,哼,就算他们被千刀万剐了,我都不会感到半点伤心。”
  桃夭夭暗想“小雪从小受菊英剑气肃杀之力的影响,除恶之心的确比常人坚决。只是那菊英剑……来历很让人疑惑……”
  正在这时人群骚动起来。梅山兄弟帮着驭兽门收敛死者,按发式装相貌判断级别身份,以便统计战果,岂料忽遇奇情怪状,都纷纷叫嚷“怎会这样?”“障眼法么?没现出原形?是死是活,妖法还没有消除么?”桃夭夭走进圈子查问,众人躬身行礼,随即一名驭兽弟子指着道:“那死人好生古怪。”顺着他的手指看去,桃夭夭脸色微变,眉头不由自主的皱拢了。
  如血的残阳映照下,只见木桩尖上插着个人头,长发飘散开来,眉目嘴鼻全无,面部竟是空白一片。
  龙百灵立即想到这是谁,惊声道:“药师丸无相!他怎会死在这里?”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1
  桃夭夭道:“是百里文虎杀的。依照蓬莱仙法修成的秘元神体,游历诸世如若丧命,魂魄将永久散失。”略顿了顿,又道:“他知道这一战斗不过百里文虎。”
  然而,药师丸无相既已入圣仙游,为何还会返回这个世界,参与到仙魔族群的纷争当中?他明知百里文虎功法大成,已非自己能敌,为何还要随秘忍部众前来送死?饶是龙百灵聪慧过人,也想不通这种种疑端,扭头看向身旁桃夭夭,他正面朝天际怔怔出神。时空似在倒流,桃夭夭脑中浮现最初无相现身的样子,一袭缁衣,一顶竹笠,拄着长竿说:“我是穿游异世的行者,来如水,逝如风,不知何处来何处终。”……
  龙百灵终于忍不住问道:“这人战死出于自愿?为什么?”
  桃夭夭沉吟半晌,道:“为了还债。”
  百灵道:“还什么债?”
  桃夭夭不语,耳边似又响起无相的话音:“仇恨不该有,血债不能忘,因为人心有公平两字。”“中国人心里积下的血债,总要有人来偿还。”当时桃夭夭问:“你怎么偿还?”无相没有回答,此刻答案已然揭晓,原来他是用自己的性命填补那天理人心的亏负,同时为秘忍神主的大业殉身,不违武士尽忠竭力之道。一生行走于正反两面之间,所作所为很难以“对错”定性,这便是药师丸无相留给后人的印象。桃夭夭胸中百味杂陈,凝望那张空白的面孔,隐约似看出一种超然,喃喃道:“坚守心中理念,入圣成道都不重要了,区区形魂又何足惜。”
  毕竟是势不两立的敌人,无相也曾参与侵略,桃夭夭对他全部的敬意,仅限于心中默默合掌一祝,随即走开再不看一眼。后边众人跟上来拔掉木桩,挖坑掩埋首级。忽然齐声惊呼,纷纷伸手指向海面。
  只见余辉中泛起白光,海波分开腾起霜云,一个挺拔的身影飘然飞来。兰世芳大喜道:“别慌,是风雷门唐师兄!”跑到海水边上,仰头欢声道:“他们还担心能不能打败秘忍第一高手,我早知你行的,唐师兄杀掉那个圣英了么?”唐连璧不应,右臂向桃夭夭射伸出,手里握着一件亮闪闪的长兵器,前端六颗水晶璀璨生光,正是三岛圣英的“赤忠万魂枪”。桃夭夭哼了一声,也举起右手,指间腕侧闪耀着“苍龙印”的光芒。两个人冷面相向,各自出示打败强敌的证据,随后移目旁视,好像根本没看见对方。唐连璧驾起霜风往西飞去,兰世芳急道:“师兄等一等?”欲待追赶,却早已望不见人影。龙百灵道:“唐连璧肯定看他弟弟去了,世芳姐想见他,只须守在唐多多身边便好。”
  一语点醒梦中人,世芳笑道:“对了,每次回来他总要看望堂弟,还是灵师妹脑筋转得快。”当即跨上坐骑,赶往峨嵋眷属驻地,剩了许大安站在原地干瞪眼。百灵目睹几人情状,暗地里摇头叹息,一瞧召英站在身旁,问道:“咦,郡主姐姐你不着急追去么?”回想当初船上所见情形,召英郡主也为唐连璧神魂颠倒,可此刻却显得很平静。召英闻言脸上一红,笑了笑说:“追不到自然不追了,人活踏实些心里也自在。”
  南疆女子不避嫌疑,两句实话又引得百灵暗自唏嘘“郡主为人精明,性情豁达,拿得起放得下,世芳师姐相比就太执着了……唉,其实深恋一人如錾镂心,哪能说放就能放开。我不也在这上头吃够了苦么,幸喜结果不坏,但愿世芳师姐以后莫要为情受苦太深……”
  正寻思间,人群又哄嚷起来,接二连三向树林那边跪倒叩拜。只见林中闪出一条大汉,大步流星往这边走来。梅山兄弟如宗彤等从未见过百里文虎,但无询出言问实,凭那气度,那形貌,人人都知是谁来了,带着兴奋和敬畏大呼:“魔屠大哥,魔屠大哥!”百里文虎却走到桃夭夭跟前,推金山倒玉柱,跪下磕头道:“百里文虎参见师尊。”这一动作令众人心头震动,对桃夭夭的敬意更增了数倍。桃夭夭忙伸出双手道:“不必多礼,快请起!”扶住他的胳膊往上抬,就感觉抬起了一座泰山,嶙峋的气势扑面压到,不由暗叫一声“好汉子!”
  其时百里文虎成名已久,相貌看上去不过三旬左右,鼻挺口方,浓眉宽额,两颊浅暴铁砂般青黑胡子茬,身上衣衫甚是破烂,只见破洞间肌肉丘凸虬盘,胸口寒毛隐露,尤其龙虎纹身矫然刺目,虽只显出一小部分,那恶猛气魄也让人望之胆战。桃夭夭暗想“传说此人坐镇峨嵋,四海妖魔便不敢犯界,如今看来确然如是。”当下文虎与众同门见过,互道别情,末后提及当年金轮教侵袭,七道宗问难,峨嵋派大受折损一节,对李凤歧说道:“你的事我听说了,当时苦于闭关修炼,难以施援手,要不然断不教你受那委屈。”
  李凤歧算是久经波折了,宠辱只在一笑间,闻听此言仍心潮涌动,仿佛受了气的小弟忽逢久别重逢的兄长慰问,悲楚感激百感交集,含泪笑道:“是啊,如果大哥在山上,谁活得不耐烦敢来找死。”桃夭夭道:“如今苍龙印到手,下一步打开上天之路营救百里夫人,文虎兄自是要跟我们同行的了。”百里文虎点头道:“此间不是说话处,我等先到中原暂驻,待局势稳定再做计较。”
  沿海战事已了,各路官军义勇正朝此地汇集,忙着清理战场追剿残敌。峨嵋玄门忌避俗务,也不免略作酬应,通过梅山兄弟交托各防区的难民战俘。诸事完毕已是翌日中午,众徒随师尊驾云飞至淮西沭阳古镇,照旧住进岳王庙,等待查清四方战局讯息。庙中人手众多,片刻间安排下酒席,请众位仙师入座用饭,忽闻外边惊呼迭起,略辨其意,好像是被百里文虎的举动吓坏了。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2
  岳王庙西侧是两间敞屋,紧邻百亩平坝,旧为祭祀整治祭品的场所。近半年沭阳镇住满军兵,粮草牲畜堆放在坝内,一间大屋当作大军伙房,先前的惊呼就传自另外那间。峨嵋众人闻声赶到,只见屋外围满兵丁役夫,金雷仙芝派门徒,长青帮帮众各色人等,一个个木呆呆站着。顺他们的目光望过去,峨嵋众人不禁也一愕。
  屋子里别无其他家什,六张方桌拼成一排,上边牛羊肉堆成小丘,百里文虎正据案大快朵颐。隔壁叮当刀铲声响,十名杂役六名厨子杀牲烹煮,流水般将端菜上桌,犹自赶不上文虎用餐的速度。但听“嘁喀”掰骨撕肉之音,好像桌边坐的不是人,而是一头扑倒猎物的雄狮。逢当桃夭夭率众走近,文虎站起身解释:“野人吃相粗鲁,恐惹师尊不快,所以让他们在此另摆饭菜。”桃夭夭瞧了瞧满桌腥膻肉食,问道:“百里兄饿得很么?”旁边兰世海说:“十几年闭关餐风饮露,出来自要补养一番。”话虽如此,众人都暗自纳罕,心想百里文虎早已炼成正阳仙体,哪里还用得着凡间食物补身?
  祝蕾因炼饕餮食欲甚旺,一见此景心头作痒,笑道:“我们驭兽门吃相都不好看,小弟也在这陪师兄吃喝。”坐下抓起一条羊腿就啃。那桌腿边堆放着十几个酒坛,浓郁香味渗透封泥,显然是军中准备的陈年佳酿。李凤歧戒酒没几天,闻到这味道就像猫儿揭开了鱼篓,连称:“妙哉妙哉,久别重会正须美酒助兴,多少年没在一起畅饮了,来,我先给文虎大哥满上!”一边说一边提坛解封,就着袖子将那海碗擦两下,满满倒至碗沿。文虎说声:“好。”转头对欧阳孤萍说:“凤歧师弟是性情中人,生来不爱受管束。你想跟他好,以后可得多顺着他的性子。”
  原来百里文虎外表粗犷,心思却甚是精细,欧阳孤萍属意李凤歧的种种情状,焉能瞒得过他的双眼?重逢以来察言观色,发觉李凤歧拓放之态已大为收敛,显然是受了孤萍的影响。此时几句话点明关键,告诉她情郎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压抑个性只怕适得其反。当年乱尘大师将峨嵋重担放在爱徒肩头,李凤歧处处克制自抑,在门规与情爱之间挣扎,到头来却更加狂放不羁,连宗派师门都不管了,同样错失怎可再犯第二次?欧阳孤萍听出话中深意,她性格原本清傲,谈及儿女私情当着麻姑也会横眉否认,这时候不知为何却讪讪的难驳一词,红着脸道:“哦……我只是劝他少喝酒,平日……并没有管束他。”
  从来不肯服人的卜筹首徒,竟成了碍口识羞的小姑娘。众同门既感好笑,又为文虎的眼识气概所折服。一伙驭兽弟子围着桌子聚坐,道:“我们大家陪师兄喝酒吃肉!”众人意兴飞扬,大呼豪饮。隔壁厨房愈发忙不过来,后院刚才宰杀的牛羊,汤锅里两滚便端上餐桌。驭兽众徒毫不介意,如许大安等常年流浪荒野,食用半生的东西早已习以为常。然而茹毛饮血却只有百里文虎做得到,鲜红肉块堆放面前,捻指间若风卷残云,一碗碗烈酒触唇即干,脸上神色仍漠漠如常。李凤歧已算是少有的酒徒饕客,但跟文虎鲸吞狼餐比起来,势派也像小了很多,桃夭夭想起初见夜千影时的情形,听他说“爹爹遇到好朋友定要大碗痛饮。”英雄豪情壮势,今见果然不虚。
  但其余弟子常修清净道法,对大啖腥膻的场面颇感不适,当下各自散开。韩梅凑近百灵耳边道:“听说百里师兄原先是岭南蛮子,他们那部落还生吃人肉呢……看来八成是真的。”龙百灵平素最是爱洁,按说早该掉头走开,此刻却站在原地凝神侧耳,细辨桃夭夭与百里文虎的谈话。其时桃夭夭坐到近旁,正向百里文虎发问:“大战之前借摄食增加法力,好象是驭兽门早期的做法吧?”
  他身为峨嵋师尊,本派旧闻耳濡甚深,加上三易通解于胸,辨察九阳道法的能力已无人能及。文虎道:“不错,大量摄入肉食可迅速增强神兽,小祝的饕餮法也是源于此理。”桃夭夭道:“可是饕餮吃食不分生熟,而古法只以血腥撩动神兽凶性,暗藏堕入魔道的隐患,因此早被玄门废止。百里兄法力高强,何须再用血食提增?难道长生天的妖魔强大到这等程度,能敌得过你我合力外加九阳高手助攻?”恰逢文虎端起碗一饮而尽,没有回答这两句问话。桃夭夭换过话头,忽问:“前代乱尘大师常提仁道,百里兄怎么看?”此言直击要害,文虎性行似乎嗜血好战,虽然杀戮的都是恶人邪魔,但与峨嵋派历来倡导的门风颇为不合。
  文虎放下酒碗,双目盯着前方道:“有仁也有义,仁为恕,义为罚。乱尘大师跟我讲过,除了仁善之外,天地人心之间还存有公平两字。”上古的“义”指兵器,代表公正的处罚,所谓“以直报怨”就是这意思了,处置“不仁”恶贼手段坚决,正是对“仁道”的最好维护。百里文虎能讲出这番话,足见知书识理,绝非自称的“野人”,言简意赅的辩辞也不完全是乱尘大师所教。桃夭夭颇感意外,尤为纳罕的是他提“公平”二字,恰跟被他杀死的药师丸无相应合,莫非是英雄所见略同?桃夭夭摇头说:“恶人受罚天经地义,但杀戮终究不能代替天道。包括正派仙客的三界众生都会犯错,自古多少‘义士’号称替天行道,却免不了滥伤无辜,到头来自己也会走入歧途。”
  正在这时两名驭兽弟子凑上前敬酒,其中一个说:“百里师兄,这次回来你还当驭兽首徒吧,驭兽门有你做主大伙儿才能扬眉吐气。”另一个道:“岭南蛮子身量矮小,百里师兄……你怎地长得这般高大雄壮。”言辞含混唐突,显然是喝醉了。文虎微微一笑,道:“此事我还真的查过。我们那部落的先祖原为羌族一支,生活在黄河一带,远古被中原人打败赶杀,一路流落到南疆丛林,因而与当地人不同。”又有人问:“中原人打杀你们的祖宗,百里师兄却怎么为中原人出头,打东洋鬼子……”酒酣耳热之际言多失恭,老成弟子已觉不妥,正待厉声呵止。百里文虎却毫不为意,满饮一碗,答道:“生我者父母,教我者恩师。我的本事都是中原人教的,中原有难岂可不救。何况华夏诸夷千万年混同,都在这片大地上生息,哪里还有什么你我之分。”
  谈论中酒肉川流而上,几十头牲畜,百余坛陈酿,全都成了百里文虎的口中之物。却仍是面不改色神不变,也未见肚腹有鼓胀的迹象。门外众人看得长大嘴合不拢,兰世海忙着安抚管营参将:“切莫惊慌,吃多少照价给付。”那参将道:“前方大捷,储备的牲口酒水都用不着了,诸位神仙但吃无妨,只是……这位神仙大哥的食量好生吓人!”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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