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222/239页


  这通喧闹打断了前边的话题,桃夭夭站起身向屋外走去,跨过门槛正遇着龙百灵,低声道:“那位百里师兄好像不太对劲。”桃夭夭边走边问:“怎么?”百灵道:“他刚才的话我都听见了。虽然对你很恭敬,处事之道却大相径庭,俗话说道不同难与为谋,我觉得他此时大吃大喝补充战力,并非是为前往长生天作准备……”
  桃夭夭停步道:“嗯,是为了对付我?”百灵道:“我是妇人之心度英雄之腹,百里师兄英名彪炳,人说他忠义可昭日月,怎会做出犯上的事情来……唉,或许是我杞人忧天,胡乱猜疑罢。”
  桃夭夭道:“说实话,我也看不懂百里文虎的作为。好杀嗜血绝非玄门信条,即使仗义除奸,也不必执着于残酷方式。我感觉他……这话可别外传啊,我觉得他好像故意在往魔道上走,但意图却是好的,自甘入魔又立意为善,这算什么……唉,我终是年幼识浅,玄门高人行事高深犹若神龙――吾不能知其乘风云而翔天也。”
  忽见百灵抿着嘴笑,问道:“咦,我说的不对吗?”百灵点头道:“很对很对,就一点不贴切。”桃夭夭道:“那点?”百灵正色道:“阁下开口玄门信条,闭口圣贤名言,明明乃是一位满肚子见识的老夫子,怎能以年幼识浅自贬呢。”
  桃夭夭也笑了,听出她微带怨艾,挠了挠头道:“好吧,好像是老气横秋了些。灵儿,我当师尊这么久真的变老了么?”
  龙百灵心知肚明,最近他经常高谈世象万法,人道玄微,其实这都是性情趋向空灵的表现。一切参悟得太深透,这世界就无可留恋,再往后就要离世去向天山仙境了。因此百灵每每言出趣谑,娇俏尽显,想冲淡他那股清幽之气,表面轻松实则内心愁苦,当下愈加撅嘴撒娇道:“你这么说分明是在嫌我老啊!”桃夭夭道:“怎么会?”百灵道:“约好一起白头到老的,这会儿你就变老了,难道我还能年轻吗?”桃夭夭哈哈一笑,寻思真能伴她相伴到白发,人生快乐也莫过于此了,心头甜蜜涌荡,清奥之念果然减淡几分。
  驭兽门的欢宴持续通宵,第二天清晨众弟子都醉倒了,只有李凤歧还在陪着文虎吃喝。沭阳镇军营为决战存储的酒浆牲畜,约两成已化作文虎的腹中之物,可他外表看起来略无改变,脸色和气度依然那样威严。隔壁厨子换了一批又一批,待到将近中午时分,李凤歧也只能持杯相陪,没法再吃下更多的食物了,然而盛满肉块的大盘仍不断送上。桃夭夭支派完各门的事务,走进屋问道:“百里兄几时可去长生天。”
  文虎道:“长生天一战,必将终结千万年来的仙魔纷争。恕弟子不恭,敢问师尊做好准备了么?”桃夭夭道:“九阳齐集,苍龙印到手,应当算是万事俱备了吧。加上百里兄担任驭兽门主攻,还有……我看此战把握很大。”他本想说还有唐连璧助阵,终究心存芥蒂,硬生生把这话咽回喉咙。却见文虎摇头道:“我不是指这些。玄门不像佛家那样斩断情缘,玄门是讲人情的。最后决战生死难料,还应辞别故友安顿亲人,尽到应尽之责才好。”
  桃夭夭心中一动,道:“百里兄指教的是。”龙百灵在后边听了,不由暗挑大拇指“他也看出相公的性情转变,想要他多沾染俗世人情,以便进入长生天后抵御天山仙灵的招引。百里文虎道高识远,果真名不虚传。”
  随即两人分开队伍:小雪,百灵以及几位年轻首徒随桃夭夭回峨嵋料理私务,牵念亲友的弟子也各自回去告别。如班良工等无牵无挂的人就陪文虎暂驻沭阳镇,处理各种战后事宜。道宗,长青帮,百花教,三十六岛仙家听从调派,诸如应接朝廷官使,疏导难民归乡,都是由他们出面代办。大家约好十日后昆仑山鸿钧寺集合,临走时有人打趣说:“百里师兄大吃十天,沭阳军营就要赔光老本了。”
  那军营参将忙道:“仙师但吃不妨。这些东西原为大军开拔征集的。如今战事了结,营寨即将解散,除了粮秣辎重等物要造册,其他的还不是归……嘿嘿。活神仙几世都请不到,区区酒肉何足论哉,小的们去庙里烧香发愿也比这耗费得多。”言语里隐匿的意思,是指战后军中的物资往往很繁杂,难于统计的部分就成了各级官员中饱私囊的“油水”。这些官场上的滥俗恶风,桃夭夭一听就厌烦,如同古代高士许由听见尧帝谈论世情,只盼尽快逃进山林,用泉水清洗耳朵。
  百里文虎道:“玄门不断人情,却也是世外仙派。此地师尊不宜久留,还请上路吧。”端起酒碗饮尽,说道:“俗世尘嚣由弟子来应付。十天内遣散各路义勇,会齐平乱的玄门子弟,便即西进昆仑山。”桃夭夭也没问“平乱的玄门子弟”指的是谁,回山思亲之念甚急,只说:“有劳百里兄了。”遂带领众人出发。
  驾起风雾飞行数里,忽然桃夭夭半空中顿足,道:“唉!走得太急了些,说是探亲辞友,怎么把留在江南的故友忘记了。”龙百灵坐着行云符相随身畔,闻言道:“你是记挂那小师太吧?我已替你探视过了。”桃夭夭喜道:“灵儿真知我心意。”
  百灵笑道:“抽空我让遁甲首徒作法,寻到她此时的住处。小师太现今已经还俗,嫁给当地一个赶脚猪配种的村汉。据说也因战乱家破人亡,只剩独身一人。我亲眼看过了,是个老实本分的好人,对小师太知冷疼热的。呵呵,邻近乡民言谈粗俗的很,他们说赶脚猪的身强力壮,专门能让女人怀上……”脸一红不好意思细讲,随即叹口气道:“如果真如所言,小师太早些有了孩儿,一定能够摆脱往日的苦痛。”
  小尼姑的命运总算有了结果,可喜还是可悲?桃夭夭目忘远空,喃喃道:“拿佛家的话来讲,各人有各人的缘法……灵儿,多谢你察清这件事,让我心里放下一块石头。”小雪在旁忍不住道:“我也帮你安排好了一位故人,你怎不谢谢我?”桃夭夭道:“哪个故人?”
  说话间飞越千里,已抵达峨嵋山界,小雪指着下面的田舍道:“就在黑水村里边,我带你去看。”桃夭夭点头:“对了,三村附邻的乡亲是要别过的。”
  众人收云落地,早有望见的村民报知村长,登时各家欢然出迎。三村世代受峨嵋派照护,一见玄门师徒比见了家人还亲热,大家拉着手问询近况,只见人群中飞出一个身影,叫道:“雪姐我想死你啦!”乳燕投林般扑进小雪怀里,正是卜筹门女徒巧儿。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4
  小雪大喜,揽住巧儿的肩头叙说别情。东南大战曲折惊险,按理巧儿定会问个不休,哪知仅几句略过,接着就只谈乡村里的生活。言语还是那么活泼俏皮,神态间却透着一种随性闲逸的气质。小雪讶然道:“分别大半年,你好像变了个人。”
  巧儿笑了笑道:“哪有雪姐变化大哦,姐姐你变得更像……嘻嘻,更像咱们的小师娘了。”小雪揪她的嘴,道:“那么你可要听我的话。到长生天除魔尚需一些时日,完了之后才能接弟子们回山修道。你老老实实待在村里就好,别着急往山上跑。”
  巧儿道:“姐姐只管专心除魔罢。我,还有丁志玄师兄几个人都不会乱跑的。以后能回山当然好,却也没必要强求,丁先生的书里说道无处不在,放开执着的念头就能参悟。”
  恰逢李凤歧走近,闻此言摸着巧儿的头顶感叹:“真是小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单凭这几句话,小丫头的境界就已今非昔比了。”卜筹首徒也在旁边,微微颔首说:“修行的确是为悟道,炼气修法倒在其次。天山仙宗只以心性通达天地,炼成的法术比苦修真气的法门高明百倍,我也是最近才略窥其中奥妙。”李凤歧笑道:“大师姐给小师妹比下去了。”
  小雪上下打量巧儿,回想她昔日缠着自己学剑术的情形,当真有判若两人之感,问道:“炼好上乘道法打架有用,你不是一直都这么想的么?”
  巧儿道:“才跟丁先生读过书,那叫什么来着……唉,具体字句记不得了,反正说很多时候‘有用’反而不如‘无用’!千年老树长那么高,那么大,全是因为它无用。如果树木有用处,能够做成柱子,屋梁,家具,那早就被木匠砍去了,所以无用才是修生养命的要旨。另外打架就是争斗嘛,争来争去没个头,难道最后还跟天争去?爱争输赢终究要输,所以说‘夫唯不争,莫能与之争。’”
  小雪只听得满头雾水。龙百灵在后边轻笑道:“连巧儿也晓得《老子》《庄子》了,可见不读书是不行的。”老庄之学虽历来被认为是修仙的总纲,但因表述泛泛不详,很难从中悟出法术。修炼者着迷于道法的神奇效力,往往视老庄为俗世学问,等到修炼突破某个层次时再回头来看,方才觉得老庄经典处处玄妙,直指法学最高巅峰。然而真正接近那等化境,靠心灵即可融通天地,任何文字都是多余,自不会像巧儿这般强记书本章句了。小雪此时的法力远远胜过巧儿,对天人化生的感悟却不及她,原因就在于没经过“纸上谈兵”的阶段。
  桃夭夭明白此中关节,笑道:“天道贵真,巧儿心性一片天真,将来的成就可能比你们都要高。”话中还隐含一层意思:巧儿尚未经历男女情爱的甘苦牵缚,眼下只是粗知书理而已,因此言辞才显得豁达,想了想叮嘱她:“原先的道法你也别丢下,虽说修道不一定回峨嵋,但知行合一才有进步,‘无用’的大树总归也是需要成长的。”巧儿躬身领诺。龙百灵道:“知书识礼真是不简单,那位丁先生实有诲人育材之能。”巧儿道:“对啊,我们平时经常听丁先生讲书。”李凤歧道:“今天怎么没去听?”扭头环视,说:“一个小孩子都没见着,多半人家都在念书,你别是逃学出来的吧?”巧儿撅嘴道:“小孩子?看我的样还像小孩吗?”说着,胸脯往前一挺。
  果然女大十八变,分别仅仅数月,体态已悄然变化――棉布夹袄都掩不住少女胸前的曲线了。但这动作也孩子气十足,小雪笑着拉她道:“没羞没臊,不是小孩是什么。好啦,你快带我们到丁先生的学堂去。”回首招呼桃夭夭:“我把你那位故人送到了丁先生那里,兴许这会儿就在上学呢。”桃夭夭大奇,寻思学堂既专为孩童所设,连巧儿都不去了,又有什么故人在里面?当下随两人转到村口那条牛尾河边,紧靠梅树几所茅舍,从中传出朗朗读书声。众人放轻脚步走至窗前,定睛朝里探望。
  屋子里摆了十几张矮木桌,孩童们席地据案,摇头晃脑,正在念一篇《三字经》。满堂丫髻垂髫,看上去童趣盎然,而最后那排却坐着个白发老者,峨嵋众人仔细辨认,忽然间不由大吃一惊。
  那老头竟是昆仑子虚天师!
  小雪道:“押解俘虏回山时,我让师兄弟们把子虚天师交给丁先生照管。前番听他念什么‘宇宙洪荒’,连人字都认不得了,不正该进学堂补上一课么?”众人哑然而视,只见子虚面容清瘦,往日神采全无,一本正经的捧着书本念:“人之初,性本善……”一片稚气的朗读声里,夹杂着老迈的嗓音,但因态度认真无二,听起来居然非常的合拍。
  一代仙宗大师,临到头坐在村塾里学念“人之初”,如此结局谁能料得到?转念一想众人又觉释然,当初子虚天师堕入魔道,不就因为错解了“人道”么?可知任他修为多么高深,法力多么强大,基本理念一旦落入歧途,再想回头就千难万难了。桃夭夭喃喃道:“一辈子追寻‘人主’,期望建立纯粹的‘仁世’,结果到头来还得从做人学起。唉,命运奇诡,便是仙家高士也难预测啊。”百灵道:“其实不足为奇,就算愿望再好,一旦走上极端都会事与愿违,中庸之道也是仙家的至理。”遂又问:“毕竟是你的老师,来到这就进去见一面吧。”
  桃夭夭凝视子虚天师,看他念书专心致志,苍老面容上浮现着一种茅塞渐开的幸福感,摆手道:“不必了。朝闻道夕可死,楚先生在这田园风光里无忧无虑,未尝不是善终,见了面唤起旧忆反而不好。”李凤歧道:“是啊,他法力已失尽,能够远离纷扰才是福气。”
  桃夭夭转向小雪,抱拳深施一礼:“雪妹处置十分妥帖,正是化去了我好大一桩心事。”小雪道:“呵呵,早说了你要多谢我的嘛。”眼瞅百灵,得意之色溢于言表,心想“你能给师哥分忧解愁,我也能让师哥去掉心事,我可不输给你!”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5
  当下辞别三村乡民,桃夭夭带着众徒上山。自从璇玑峰塌毁之后,峨嵋派就在太乙峰摩天崖等处建造房舍,供门徒和眷属们居住。琰瑶环,玉南香,唐多多,红袖等人随各门弟子先期回到这里。小住几日便与桃夭夭他们会合了。一问之下东南战局大胜,自是欢喜感叹。但听说马上又要去长生天除魔,这场大决战胜负如何?无需明言,从众人神态就可看出前途叵测,这次回来似有诀别的意味。于是大家不愿多谈此事,但欢悦的氛围已掺入了几许悲壮。唐连璧前日回来探望堂弟,虽然照例冷面寡语,朝夕相伴之间却透出罕见的惜别之意。此时众人远行在即,也各寻亲友道别。黄幽与玉南香,方灵宝和父亲方衡,以及先前归家探亲的诸多门徒,内心尽都交织着依依难舍又义无反顾的情感。
  至于师尊本人,如何告别母亲更是一大难题。桃夭夭深知琰瑶环性情――遇事常走极端,爱与恨都发泄尽致,若知此行凶险,怎肯轻易让儿子前往?果然,刚到山上就被瑶环叫去谈话,左近人等都屏退了。桃夭夭心下惴惴,不知离别场面是何等的优柔缠磨。
  岂料实情大出意外,琰瑶环神色十分平静,开口直接就问:“你要把小雪百灵都带去长生天?”
  桃夭夭一愕,答道:“哦……嗯,她们要随孩儿历险,是断不肯留下的,”暗悔讲出个“险”字,寻思瑶环若说既然危险我也要陪你同去,又该如何应答?
  瑶环道:“那也好,相爱之人同生共死,胜于天各一方苦等白头。”眼望窗外山峰,话音渐转悠远:“在长生天降伏昆仑法圣,然后就该进入天山仙境,完成峨嵋派千年除魔大任了。”桃夭夭心念微动,琢磨话中深意,忽闻瑶环发问:“你可知妖皇为何躲进天山?”
  桃夭夭道:“可能跟它的来历有关。”
  琰瑶环道:“是了,这些日子听红袖那小丫头嚼舌头,讲你几次追踪妖皇的经历见闻。原来万恶之首妖皇,便是天山至尊仙灵的心魔,它逃入天山仙境,自然是想借本体的力量对付你们。”桃夭夭道:“依孩儿看它未必能得逞,天山仙灵超脱于三界之外,以心性修持为要,怎能被妖皇控制?倒是妖皇在人世间曾有一个真身,倘若它重新启用,令邪欲有了载体,更容易造成大害。所以天山之战最要紧的是找出那真身,然后才能彻底消灭妖皇。”
  琰瑶环似乎没有听见他的分析,低声道:“先战昆仑,后平蓬莱,现下又将远征天山。仙宗终于要永远退出人世的舞台,消没在天外微茫的烟霞里了,文妃所言‘人道当兴,仙道当隐’,看来大势所趋,最终确是由你来完成的。”话锋一转:“你知道天山仙境是什么所在?”
  桃夭夭明白此话所指,应道:“是娘亲成仙之地。”瑶环笑道:“对啊,为娘早先还是所谓的天山仙女呢。往事如烟难追忆,天山里的情形我已经快忘光了,但最重要的关节还记得。我且问你,常言道‘天上一日,世上千年’。天山仙境倏忽一刹那,人世间的事物已历千百岁月,你们进去之后如何保持原貌?又如何安全脱身?”
  桃夭夭皱眉道:“保持原貌倒不成问题,孩儿可从三易中创出驻颜之法,任何境域都可安存如常。难的是怎么使两边时间同步?如果从仙境出来人间已过几十万年,几十百万年,那我们去天山就是与世长辞了。另外寻找仙境出口也很费事……”忽地打住话头,省悟道:“娘亲知道该怎么做?”
  瑶环微微一笑,摸向床边打叠好的被褥,说道:“当初来峨嵋山,我本来打算带走灵儿,趁着她还是处子之身,送她重回天山仙境,免受人世间的玷污和波折……”一经提醒,百灵验身等旧事掠过脑海,桃夭夭登即恍然:“重回仙境的地点,便是另一个入口!”
  琰瑶环道:“那地方位于漠北荒野。当年文妃意欲探究天山仙宗,让我用残存的仙灵心性感应四方,找寻通往天山的路径,最终定位于鬼猃族‘苍琅密境’之中。只因密境常年封闭,文妃后来又为夫妻情怨所累,探索仙境一事就没放在心上了。我想从那把灵儿送回天山,其实希望也渺茫的很。”顿了一顿,接着说:“近闻鬼猃族打开了密境,找到那路口应当不难。可惜除了灵儿之外,缺少仙灵体性的物类无法穿越内中仙障,你们还应从长生天那条路进入天山。”
  桃夭夭暗想仙障未必不能破,但天山仙法何等玄深,用三易破解大约也须经年累月,当下收敛遐思,细听瑶环分说。
  “入仙境要走长生天,但出仙境就必走苍琅密境了。长生天入口由神木宫主开辟,原是给蓬莱仙宗上达天山用的,能进不能出,我说的对么?因此苍琅密境是你们脱身的必经之地。文妃昔日研判其中奥秘,察知若有外人驻留彼处,天山仙境的时日就将混同人间,不再出现巨大差异――为何会这样?文妃说鬼猃族与天山仙宗颇具渊源,那上天的路口,大概就是天山仙人留给他们的。至于何日让他们上天,有什么条件?具体情由就不得而知了。鬼猃族世代封锁密境,想来也是为了避免外人干扰上天的大计。”
  说到此,她轻拍被包道:“行装都收拾好了。你们前脚去长生天,我后脚就往漠北走。只要守住苍琅密境的上天之路,你们在仙境里就不会待的太久,儿子女儿重回身边的好日子,就可以期待了……”
  桃夭夭眼中微现迷茫,之前决计想不到瑶环如此豁达,如今非但没有阻拦,反而竟有意促成此行。琰瑶环觉出他的疑惑,微笑道:“你的娘亲可不是蠢女人。年轻时沦落风尘,的确沾染了许多丑风恶习,也曾像世俗女子那般斤斤计较,装疯做痴。但是自从你复活之后,我身处情景山场,仔细反顾平生所为,渐渐想通了‘天命人道’的至理。许多磨难不过是上天给我们的试炼,即便性命难保,该自己做的事情仍然要去做。若非如此,苟活千年又有什么意思?桃行健用一生履践了这个道理,如今除魔是上天赋予你的使命,我当然也不会拖你的后腿了。”
  话语微带哽咽,她深吸口气道:“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带着灵儿平安回来。看着你们姻缘美满生儿育女,了全了人道,才不枉我身入人世这一遭……”
  桃夭夭心下感动,跪下磕头道:“娘你放心,我一定尽早回来侍奉您。”


  第十九回 暮途清瑟风骨烈6
  双腿还没站直,桃夭夭忽听门外一阵喧嚷,脚步声急促接近。他心性灵通,登时感知到发生了何事,不由一惊“花爷爷死了!”果然几个人推门进来,黄幽抢先喊道:“奇闻奇闻!那头花獐子如此烈性,竟会撞死在潇湘花雨的坟头。”桃夭夭立即辞别琰瑶环,随众人赶去太乙峰后,远远望见李凤歧站在山丘上。
  先前下过一场小雨,这时苍山如洗,淡虹似练,茵茵绿草之间点缀着晶亮的水珠。一派略带幽凄的美景当中,只见深褐色血印从墓碑上蜿蜒而下,一直连到草丛倒伏处。那里躺着一具死去多日的獐尸,头骨破裂零散,显然是猛撞石碑所致。尸身紧挨坟墓边,好像陪葬的牺牲一样。几名峨嵋弟子站开几步远,生怕扰了大师兄推究事由的思路。此时眼看师尊走近,监守俘虏的弟子上前告罪:“这花獐失踪好些天,我们山外到处寻不得,本来就要禀报师尊,哪知他竟死在此处……还是大师兄发现的,请师尊责罚我等失职。”桃夭夭摆手不语。
  只听李凤歧叹了口长气,道:“确实是自尽的。他说要给潇潇一个交代,没想到竟是以命相偿。”
  欧阳孤萍走上来说:“峨嵋派本来早有‘义妖’的提法,想来天地正气长存,修道的精灵或因情仇误入歧途,最终也会感悟正义。”众人闻言暗自点头,心想“义烈之举并非只有人类才能做出。”又听孤萍感叹:“若以仁义分类,这世上两只脚的禽兽太多了,比起四只脚的生灵,未必就多出几分人情味。”峨嵋派久居方外,此番入世免不了接触势利之辈,目染权钱恶俗,众高手早都心生厌烦,只觉本派维护的“人道”却已在人世间荒废沦丧了。
  黄幽当即接口:“很是,很是!当年老獐子把我们峨嵋派害得好惨,不过是有仇报仇而已。像武陵龙家,金轮教,召岩的百花邪教,以及世间比牛毛还多的贪官污吏,谁又招惹他们了?也只管祸害贤良欺凌百姓,哼,提起贪官污吏我就来气,东南一行才几天?浑水摸鱼发国难财的混帐事我倒看见几十桩,他妈的,那些当官的也能算‘人类’?他们要算是人,我宁肯永远住进深山老林,跟这尚知良心为何物的花獐子精做同类!”
  几句评语说罢,那个全家被九幽雪杀光,满怀仇恨苦心孤诣,利用潇潇报复玄门的花爷爷,从此就长眠在峨嵋山的荒坡野草里了。旧事化作烟云,恩怨也随之勾销,众人心中均有难以名状的感慨。过了半晌,桃夭夭道:“这位花爷爷确是气性刚烈。唉,我原想找他打听妖皇的线索,眼下显已落空,这次回山多少有些遗憾。”
  李凤歧回身道:“那倒不然,他还留了些东西给你。”递过一个蓝布包裹,用绳子缠绕严紧。旁边有人插话:“在他屋里发现这包物事,上写峨嵋师尊亲启,所以未曾打开。”花爷爷到了峨嵋山住在李凤歧的旧居,那间秘谷外的小木屋里。平常寡言少动,面壁长思,监守的弟子只当它忏悔罪业,哪知身后之事就是在那时想好的。
  桃夭夭解开绳索,只见包里装了几张兽皮,并无片纸留言。众人摸不着头脑,恰好龙百灵小雪赶来。桃夭夭道:“灵儿,你看此物有何玄机。”百灵得“阴冥正法”的助益,道行精进一日千里,加上最近常与摄魂首徒辨析法理,借助旧迹复现实情的法术也日臻纯熟。当下手抚兽皮表面,双眸闭合,设成一梦观察旧景。
  仅数息之间,龙百灵忽地脸色苍白,退开两步身子微微发颤。桃夭夭忙问:“怎么了?”百灵睁眼道:“这些是花爷爷妻子儿女的遗物,它一辈子的经历都记在里边……”左右看了看,目光在小雪脸上一转,低声道:“我想跟师尊单独谈一谈。”众人寻思事关妖皇讯息,的确不可当众泄露,随即辞去散讫。百灵拉着桃夭夭来至僻静书房,取出笔墨纸砚,一面勾描图影,一面讲出刚刚通过梦局见到的景象。
  原来,她短短一梦已遍览数百载,花爷爷生平的风霜血泪尽入眼底。起初多是明亮场景,纵有厮杀也很清晰,但越到后来越是昏黑,渐渐连声音都分辨不清。桃夭夭听了明白,花爷爷早年企盼修成人身,因此行为光明正大。直至亲族被屠,愤恨闷积,内心才逐渐变得浑浊。而妖皇便趁时潜入,以隔空通灵的方式传给他“圆真心术”。花爷爷的恨意由此逐步扩大,从九幽雪到峨嵋派,再从峨嵋派到所有异类,乃至三界众生都恨入骨髓,引为仇敌,设谋欺骗潇潇的恶行也就坦然为之。
  “无分别心”,这本来是心性修炼的高深境界。道家先圣老子曾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意思是天地毫无分别的对待所有事物,并不区分它们的“善恶,是非,美丑,贵贱,亲疏……”,修为极高的圣贤同样如此,并不按标准划分人们的善恶好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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