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225/239页


  只见摩醯首罗天怒腾腾的抬起头,眉间折叠的厚皮向两边徐徐分裂。
  那第三只神目终于睁开了!
  唐连璧的战意尚未歇止。桃夭夭大吼出声:“疯子!快给我坐下!”心念涌动如山崩海倾,不管唐连璧意志多么顽强,一瞬间尽行压服扭转。两人当先盘膝而坐,各出单掌相抵,宇宙锋和风水神剑交融汇聚,人类欲望和自然之力首度联合了,所谓“天人合一”的至深境界,便在双掌接触的那刻达成完满。后方李凤歧应变也极为迅速,盘腿运使伏柔天王盾,带引众人气脉心神,陡然融进神剑形成的防护圈内。
  便在此刻,摩醯首罗天狂声咆哮,神目射出的神光从左至右扫过面前大地。
  天山仙灵的强大能力,众人先前已见识过。八条手臂两只翅膀,挡开神剑易如反掌,冲入阵法游刃有余,更兼复生群邪的神异功能,给玄门九阳造成了极大的麻烦。轻松如儿戏的攻击已是那般厉害,若依桃夭夭所说,摩醯首罗天使出“最强武器”,威力又当恐怖到何等境地?毁灭世界乃至三界的力量,众徒也曾多次感受,莫非摩醯首罗天的神眼,还能施放比“灭世”更惨重的灾难?
  确实如此,众徒再猜上一千遍也猜不到,比“灭”更可怕的事情竟然是“生”!
  神光灿若艳阳,由仙灵神目射出,洋洋洒洒照向大地。最先被照到的是奇巧门芥子铜人,以及摄魂门鬼魂兵团。因事发突兀,两样法器不及收回防圈,就停驻在真武阵左侧。此刻都在光芒里扭动,挣扎,变形变性!众徒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只见鬼兵胸部隆起,臀部增厚,俨然化作了女体,而铜人也变身为男性,胯间长出了男人的器官!
  铜人属阳,鬼兵属阴,被摩醯首罗天目光一扫,各按属性变为对应的活体,当即相互搂抱着疯狂交合起来。生命源于生殖,生殖源于性欲,此乃万物生灵生发延续的根本法则。摩醯首罗天前额的神目,正是可将那无尽性欲施加于广漠空间,令死物变活,令生命诞生,继而又如野火般燃烧蔓延开去。众人很快便注意到,不止是铜人和鬼兵,刚才斗法残落的冰块,焦土,衣服碎渣,乃至地层里从上到下的沙石,乃至肉眼看不到的细微颗粒,无一例外的全都变成雌雄生物!千奇百怪的生灵,有的象草藻,有的象菌类,有的象虫蛇鼠兔,再大的便犹若牛马狮豹龙象……植物在缠连,动物在缠抱,一切都在交配繁殖,其内或有小生命生出,迅即生长成熟,又再加入到这一场天地大交欢的场景中。摩醯首罗天不愧为“宇宙生灭之主”,它闭眼鼓凸可毁灭众生,睁眼放光时又能创生亿万,使之颠倒狂欢,后一种本领显然能让众生受到更多苦楚。
  佛家常说“生老病死,为之四苦”,老,病,死还好说,为何“生”也是苦?众人此刻感悟渐深,原来在摩醯首罗天目光之下,交合生殖永远不会终止。生命充满无止尽的欢爱与快感,金轮教向往的“极乐世界”大约就是那样。然而,恐惧也由此而产生了,谁知道摩醯首罗天何时闭眼?生命何时终结?深入骨髓快意什么时候会戛然而止?
  其实自古的帝王,巨富,显贵都有这种恐惧,生活过得太快活了,感觉生命太美妙了,就害怕死亡的那一天突然来临。秦始皇,唐太宗多少英明神武的人杰,都逃不掉“怕死”心理的折磨,服用铅汞以求长生,受尽痛苦仍暴毙而亡。便是修成“长生”的仙客又怎样呢?享受生命长乐的同时,内忧内丹损坏,外恐妖魔侵袭,日夜勤修打熬不止,所受辛苦和煎熬并不比凡夫少。“长生天”虽为坤道地仙圣域,犹未登峰造极,个中原由就在于此。
  而此时摩醯首罗天附给众生的生命快意,远比帝王仙客不知高出多少倍。犹如铜钱的两面,大快乐背后必然隐含大悲苦。峨嵋众徒感到亿万生灵欢叫呻吟声中,隐约透出磨牙凿齿之音,血脉贲张欲裂之危,想要清净下来又被欲望催动的无奈――“生不如死”四字竟有如此惨烈体现,摩醯首罗天的神目果然是天上地下第一等强大的武器!众徒感慨之际心旌动摇,明知后果不堪,竟也想站起来走出圈外,投身到那神奇的目光中。
  随着桃夭夭略带嘶哑的一声:“闭眼!”众徒收敛遐思,调匀呼吸,连六根感观都闭合了。二神剑混同宇宙锋起效,布成一片水蓝色区域,如璞玉之洁,如深海之静,另加唐连璧冰山般坚冷的气性,防护圈勉强能让众人免于神目的灼射。饶是如此,小雪,百灵,红袖等几位少女都羞红了脸。常言道“女子水性杨花”,此言虽尖酸偏颇,但女子天生敏感,性情的确不如男人沉稳。圈外情形不堪设想,大家努力以心语岔开,可小雪还是忍不住道:“那是什么邪术?天山的仙灵都这般下流污秽么!”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2
  桃夭夭暗道:“阴阳交合天经地义,怎会是邪术?天山仙灵性随自然,也不能用净污高下来评判。”
  摄魂首徒兰世海加入讨论:“方才我偷眼看了看百里师兄,五官七窍均为魔气所闭。他骑在仙灵背上没被神目看到,但也面对着众生狂乱的景象。之所以尚能镇静,我看是他本身真气太强,化作魔气后阻断了外象的干扰。”
  方灵宝心里大骂:“你还称他师兄?峨嵋派几时出过这等叛徒!临阵反水狂妄凶狠,这个百里文虎,只为魔道放了他婆娘,就敢对本派师尊发难。常生子叛变还假惺惺留书作别,他能做到这么绝情,真要把老子气死啦!”
  桃夭夭道:“你不要错怪百里兄了,他向我挑战是出于好意。”
  一阵沉默无语,众人显然不解。龙百灵早先提醒桃夭夭防范百里文虎,这时反而能转过念头,猜出文虎的用心:“你的意思是说,百里文虎忽然变脸,是想……是想故意死在你手里?”
  桃夭夭道:“不错。因为他知道,作为邪魔被宇宙锋杀死,其道法也将为我摄取……”黄幽心惊:“百里文虎想让你取得他的神功?”桃夭夭心道:“天山仙灵的本事,你们今天也见到了。龙虎二神兽与其同类,百里兄自然比我们了解的更早更深。倘不大大增强玄门实力,如何闯入内境灭魔?象摩醯首罗天这么强大的仙灵,天山内境里面其实到处都是。”
  方灵宝渐渐会过意来,暗中惊异:“想让玄门变强,就把自己的性命送到师尊剑下……这种苦肉计我还是头回听说!”
  桃夭夭暗叹:“早在我们会面之初,他便试出了宇宙锋斩魔取法的功效,由此才决定出关入世――强者极易入魔,你们道百里文虎躲进深山是为什么?正是唯恐管不住龙虎二神兽,在世间多造血腥惨事。之后战东海,破秘忍,他却放开手脚大肆杀戮了。看似遵循蛮族风俗,实则是给将来死于宇宙锋埋下伏笔。唉,我说他嗜杀怎不入魔?原来魔气随神兽深藏不露,外面他用‘义烈’正气克化,平常就看不出来了。进长生天时我还纳闷,大家都把新炼成的法宝分出魂体,虎博龙算新近大成,文虎的两神兽为何藏而不现?如今想来,他是怕我看破玄机,阻止后续的舍己成仁之计。”
  众人感怀难言,默默思索前因后果。龙百灵忽道:“斗法时百里文虎放出二神兽,师尊见魔气明察其心,说来倒也合理,但有一点你就没想到么?”桃夭夭问:“哪一点?”百灵道:“假如我们败给他呢?”没等桃夭夭回答,小雪忙附议道:“对啊,他的虎博龙那么霸道,真武阵都挡不住,别说死在宇宙锋剑下,说不定我们还会被他杀光!”两个少女意见相同,这情形却是不多见。百灵略微一滞,追问了一句:“百里文虎怎能保证入魔后不杀死我们?”
  李凤歧叹道:“灵师妹入玄门才几年,小雪从小也没见过,你们哪知这位百里师兄的性子。他做事非成即败,绝无委曲求全的考虑。倘若我们斗法死在他手里,那也是自家活该。”桃夭夭道:“此番深入仙境,本来就没有退路了。若是我们实力不济,死在谁手里都一样,打败文虎取得他的神力,还有希望与内境仙灵相抗。”
  谈论间,众人心语断续,意志渐渐有动摇的趋势。此时六根封严,二神剑与宇宙锋结成坚屏,外面的声色之诱仍能透入,可见摩醯首罗天的神力何等强猛。龙百灵学过一些天山仙理,暗知众人能支持下去,多半是仗着桃夭夭无忧法体的空灵之性,以心传语净化秽念,当下问道:“能不能根据三易想个巧妙法子,让百里文虎和天山仙灵互相斗起来?”黄幽抢先喝彩:“灵师妹好主意,利用仙灵除掉文虎,又可趁着他们缠斗的工夫,我们借遁术走他娘的。”
  桃夭夭道:“不行,龙虎神兽与摩醯首罗天性行投合,眼下已经无法分开了。再者中垣关是法圣的地盘,他伙同妖皇布成此局,焉能容我们轻易避走脱身?”小雪心焦道:“斗又斗不过,走又走不了,难不成坐在这等着怪物来杀我们?”欧阳孤萍冷不丁插话:“真要杀早就杀过来了。我看这天山仙灵象个小孩儿,逮到小虫小鸟什么的,戏耍够了才下重手。”
  众人闻言打了个突,思量摩醯首罗天确实未曾冲杀,但仅是神眼扫视,已令己方坐地束手,如八臂双翅一齐攻到,又当如何抵御?李凤歧叹息道:“其实用不着手臂翅膀,它现在只要往防圈里吐一口唾沫,咱们都得心境大乱,失防中招。”
  情势确如其言,防护圈极尽神器效能,形成的境域如万里静海无半丝微澜,由此平息色欲的躁动。可即使只往里面投下一粒石子,众人也将瞬间崩溃,陷入不可自拔的狂欲,而后之事便实在不堪想象了。小雪的焦虑化为惶惧,一咬牙道:“大师兄拜托你,要是防圈里出了什么乱子,你先一剑把我给杀了!”百灵苦笑一声:“想死,有那么容易?”桃夭夭道:“是啊。被摩醯首罗天神目注视的物事,是永远死不了的……”
  刚谈到此处,隐约蹄声骤近,穿透六根直入心境深处。众人登即寒毛倒竖,暗想正是担心什么来什么,那摩醯首罗天果真奋蹄迈步,正冲向防圈内层,最恐怖的噩梦难道就要化作现实?小雪“啊”的失声惊叫,一睁眼心神慌乱,却见四方烟消云清,景象空旷,那些发疯交欢的亿兆生灵,刹那间尽皆无影无踪。
  不知何时,摩醯首罗天的神目已经合拢了,几乎是撒着欢的跑进圈子中。红扑扑的面孔含着微笑,就在众人惶然莫名其意之际,俯身轻轻在龙百灵脸上一吻,旋即飘然转身,蹄不沾地回到最初的位置。
  众人说不出话,面面相觑未知所以然。过了半天,方灵宝忽道:“树啊草啊,猪牛虾蟆呢,公的母的全到哪里去了?”兰世海道:“仙灵神目一闭,众生尽化飞灰。”方灵宝又问:“那仙灵呢?”小雪抬手一指:“那边不是!”欧阳孤萍:“真象个小孩。”不知是说仙灵举动稚拙,还是说方灵宝问的傻气。一刹间众人心有所感,停住话头一齐向龙百灵看去。百灵摸了摸脸,喃喃道:“我……我也不太明白。”方灵宝笑了起来:“我明白了,一定是怪物看灵师妹长得美丽,想跟你亲近做朋友,所以欢欢喜喜的收兵罢战。”众人不以为然。
  桃夭夭却点头道:“灵儿有一半天山仙灵的体性,所谓物以群分,它对灵儿产生好感是情理之中。但天山仙灵性行奇特,实难以常理揣测,这次喜欢亲近,下次可能杀机毕现……如世海兄所言,摩醯首罗天凶恶的一面尚未向我们展露。”说着一指头顶,续道:“昼尽夜生,想必是它平常归巢歇宿的时间,该睡觉了才中止游戏。”
  经过几番剧斗狂震,天上九个太阳早已碎散,此时却又并排现出,缓慢向西方地界沉降。树木花草山岩土丘,包括中间那条蜿蜒小路,一应景物完好如初,只在摩醯首罗天呼吸间生成。众人对它的神力已是见惯不惊,纷纷坐倒歇息,心力憔悴都不说话,连当前的困境也不愿多想了。其中红袖的情形最惨,论定力不及玄门众徒,不纯的真气又妨碍桃夭夭的心语净化,一直濒临失狂崩溃的边缘,此时身子瘫成烂泥一般。休息良久才缓过劲来,开口就问:“主人的娘亲也是天山仙灵吗?”
  桃夭夭道:“怎么?”
  红袖撑起上半身,喘吁吁的抹脸道:“早知琰夫人是天山仙灵,打死我也不敢服侍她了!”这说法引起小雪的好奇心,跟着插话:“对了,琰夫人是天山内境仙女,当初也有这么厉害的神通么?”桃夭夭答道:“应该比摩醯首罗天还要强一些。”
  众人讶然无语,回想琰瑶环楚楚娇弱的样子,很难想象她曾经拥有过那等惊天神力。
  桃夭夭道:“我娘是人身,摩醯首罗天半边身躯尚为兽类,比较而言我娘亲成仙的级别更高。”小雪喃喃感叹:“比这个仙灵还强大,确实令人生畏。”兰世海叹了口气道:“琰夫人神力一朝尽失,皆因心生俗欲,堕入凡尘之故。”小雪眼神发亮,恍然道:“那好办了,我们设法让这个仙灵生出世俗欲念,掉落凡尘不就好了,这样令它神力尽失……”
  龙百灵笑了一声。小雪道:“我说的不对么?”桃夭夭给她解释:“天山仙灵的神力自生自消,外力是无法影响的。我娘的俗念源自本心,与当时许青铉吹奏笛曲,湖水泛出奇光等身外变故毫无关联。摩醯首罗天也是同理――若要去除神力,外人无计可施,只能期待它自己内心起变化。”欧阳孤萍冷冷的道:“盼着敌人自失方寸,那可比战胜它渺茫多了。”手指拨弄蓍草,自顾自的占起卦来。身经真武阵第三层次,她暗觉修为大有进展,施运“玄天大衍行”无须多耗真气,于是循着这股感觉试炼卜筹门绝学。其余众人坐在地上发呆,有时看一眼摩醯首罗天,有时望一望身姿僵硬的百里文虎,心头忐忑难定,实不知这平静何时会突然打破。
  约莫过了两柱香的工夫,终于桃夭夭站起身来,面向远方道:“好了。”小雪道:“什么好了?”桃夭夭道:“转机来了。”
  正待详问,忽见朦胧山影中闪出两团亮光,倏尔飘至近前,却是两个纸灯笼,小雪喝道:“什么人?”
  只听话音响起:“奉家师之命,特请峨嵋师尊寒舍一晤。”灯光映照中,说话的是个白衣童子,一旁站着个黑衣童儿。两人从头到脚微尘不染,脸上都是笑容可掬。桃夭夭也不多言,举手道:“烦头前引领。”小雪道:“啊?这就走啊?”峨嵋众徒愕然而起,深广难测之境,不明不白两个小童,此事本已诡谲离奇,师尊竟然立即答允同行,倒象是事先约好似的。黄幽忙道:“先问清他们的身份再说啊,到底哪个‘家师’请我们?是好是歹有何用意!”百灵脑子转的最快,仔细看了看两童服色,恍然道:“你们是昆仑棋仙的门徒!请教尊号如何称呼?”
  两童微微一怔,笑容中登现钦佩之色。白童叹道:“峨嵋玄门英才辈出,果然名不虚传。”一副老气横秋的口气。黑童赞道:“据闻天山仙子投入玄门,想来便是这位姑娘了,难怪这般灵秀绝伦。”
  百灵道:“仙童过奖,我是见你们衣分黑白,好象围棋棋子的颜色。再想棋仙久居长生天,与本派颇有渊源,故此大胆猜上一猜。”
  黑童点点头道:“我们是棋仙座前乌鹭双童,我叫乌基,我师弟叫鹭基,奉命到此相请令师。各位高士到此不易,奈何时机蹙促,只好容日后再邀详谈了。”话虽说的客气,摆明是拒绝旁人随行。众徒听了心中暗恼,寻思两个小童算老几,就敢在人前装样拿大。
  百灵道:“令师强邀本派首领的意思,我倒能猜中三分。这样吧仙童,咱们打个赌,我若猜中令师心意,大家就一同去拜见。若猜不中,任凭两位带走本派师尊。”猜人心思千难万难,何况猜的是世外仙客?就算猜准了,对方也可矢口否认,这场赌局明显双童大占便宜。然而龙百灵的算计何等精巧――猜中与猜不中总要棋仙说了算,一旦双童接受打赌,就该到棋仙面前求证输赢,到那时岂不是达成了“同去拜见”的目的。众徒眼见百灵发话,当即围拢上前。其实不用设计诱骗,玄门九阳一齐动手,纵有两百个童子也当老实听命。
  桃夭夭摆手止住众人,道:“且听卜筹首徒的看法。”
  欧阳孤萍占卜甫毕,起身收起法术,脸庞露出少见的笑容,说道:“卜了一个地风升卦,巽叠坤顺上上大吉。师尊此去终将化解困局,只是要注意木石羁留之难,千万不要分心。”桃夭夭道:“好,走吧。”指示双童带路。众人看他态度坚决,加上卜筹首徒的说法,不好再加劝阻。
  百灵道:“先等等,什么叫木石羁留之难,讲清了再去不迟。”
  桃夭夭道:“天意未可尽察,都讲清了反倒无味,还是趁早去了吧。”这话清淡如水又蕴意深刻,众人听在耳中说不出的滋味。尤其龙百灵等人难受,只觉桃夭夭大异寻常,满腔热血似化为清冷胸怀,人在咫尺之间,心却象隔着千里之遥。唯独唐连璧神色漠然,仿佛对这种事早就看看惯了。正当群情难舍之时,乌基童子灯交右手,伸左指凌空一划,面前登时亮起圆弧,恍若通道的门扇的一般。双童道声:“请!”推开走进去,桃夭夭随即跟入。光芒倏然消隐,众人眼前只剩一片空幽夜色。
  穿过光门回首望去,中垣关的城墙已在身后,再看前方嶙峋气扑面,乃是一座形状怪异的山峰,桃夭夭低声道:“内是山,外是山,中间关隘看不穿,怎么说世上有神仙。”双童登时脸上变色,仿佛听到了天堂传来的纶音。
  他这几句话恰好点到修仙大疑难,世人与神仙,就象一道长墙隔开的内外两个境界。世人从外面看,神仙长生不老,久享逍遥之乐,故而无不羡慕向往;可真正踏入仙门,又须时刻谨守正道,防范邪魔侵害或者本心魔化,再想回人世忌讳重重,就象望见难以逾越的高山一般。如何方能纵横三界无碍无阻,怎样才能得到最彻底的“自由”?修仙到了一定层次,这些问题就是必须探究解决的了。白衣童鹭基道:“家师时常说起‘内外重碍难破,中道艰晦难涉,神仙也有许多难处,其实跟碌碌蒙顿的世人并无两样。’今闻玄门师尊法语与家师所言相应,真乃圣贤高士之见略同啊!”
  乌基道:“细辨师尊微言,似已堪破内外中道的大疑。我兄弟冒昧,乞望不吝赐教,未知师尊允否?”鹭基也说:“恳请师尊开启蒙塞。”双童看着桃夭夭,满脸都是渴盼之色。
  正所谓“道可道,非常道”,能够教授学习的“道”,便不是至高永恒的大道了。一听双童开口求教,桃夭夭便知他们离高深境界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当下并不作答,手指山顶一点红光问:“那东西你们叫做什么?”
  乌基望一望道:“那是魔刀尸玲珑。”
  鹭基接着讲解:“以往坤道仙圣升天,必将心魂中最后的法尘留下,久而久之结成此物。形似剜心小巧利刃,暗藏仙家尸解遗迹,故以尸玲珑称之。”桃夭夭低下头沉吟:“心魂中最后的法尘。”
  鹭基道:“昆仑鸿钧道祖也是如此,升天前破解修仙最终的难题,把内心里所有困惑,留恋,包括积累的真气,对法理的领悟见解,一股脑尽数抛下……”桃夭夭忽道:“那么男女情爱呢?”素基笑道:“呵呵,世俗情欲那更不在话下了,抛开一切升上圣境,从此跳出三界永住涅磐,那样的道果是我等可望不可求的啊。”他话匣子打开,没等别人传授大道,自己先滔滔不绝的说了个痛快。
  谈说间举步上山,一条小径从足尖延伸而去,好象随登山人的意愿即时生成一般。当年玉银童设梦局神游,说这地方路径千变万化,无从捉摸,如今看来确然如是。行至半山腰处,几座竹屋兀然显立身前。双童推门而入,桃夭夭跟着跨过门槛,只见里面坐着好几十个仙客。服分黑白,位列左右,正在捉对比拼棋艺。这便是棋仙设立的周天道场,召集仙道贤者来此修行,指望从棋道中悟出升入天山内境的要诀。而彻悟升天乃鸿钧道祖昔年所求,众仙客修炼到这等层次,自然用不着棋盘棋子等俗世器具了,只见双手十指翩飞,阴阳真气错落,便在木屋中间一来一往的激烈博弈。
  当初夜千影在照神堂体悟棋仙气概,曾说棋盘上常有金戈铁马之音。此时周天道场战气激荡,攻防腾挪,其惊险变幻实不亚于仙界凡间任何一场大战。然而战斗归战斗,气劲交织却并未碰损屋里的一根篾条,可见众仙客法术之精妙神奇。乌鹭双童生怕被牵扯进战局,暗提真气稳住心神。偷眼看桃夭夭浑若无事,还定睛观察仙客棋路,双童不禁又惊又佩,暗想“如此奇妙棋局都不能令他入迷,真不愧是玄门师尊。”
  走过周天道场,又到一间棋室,里边仙客神态大异于前。或坐或躺,微笑品茗,完全没有搏斗拼争的气象。这个说:“我置子东井第二亢星。”那个道:“我于白虎奎星落子。”围棋三百六十一点合周天之数,众仙客谈天说星,以星宿之位代表棋子位置,通过声传耳闻来弈棋参道。而“声闻”恰是修道的玄妙法门,比单纯炼气又高出许多。双童唯恐让棋局乱了气脉,捂住耳朵不敢多听,桃夭夭倒是处之若素,一边听着奇言怪谈,一边从仙客当中走过。
  第三间棋室又有不同,仙客们盘膝静坐,既不斗气也不说话,只以眼神互视,那繁复玄奇的棋局便在目光交流中进行着。这种修炼法门又比声闻更高,可谓“一羽之加不轻,一山之落不重”,微妙至巅的意境蕴藏着极广极深的法理,道行稍有不够,就会迷失其内难以自拔。乌鹭双童连眼睛都不敢露了,撩起衣摆包住脑袋,一步步向前摸索着走。桃夭夭却面无表情,只淡淡说了句:“五色乱于目,五音乱于耳,都是些缘木求鱼的法子。”
  棋室那头有人感叹:“好个缘木求鱼,一下就点到了我们痛处!”
  乌鹭双童赶忙放下衣襟,躬身行礼道:“师傅,峨嵋玄门的桃师尊来了。”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3
  原来这时已走到小路的尽头,从山底到棋屋,一条白线由脚尖延伸开去,到这里戛然而止,身前是一间挂着竹帘的斗室。桃夭夭掀帘入内,只听“哗哗”声响,每一步都象踏入水中。
  屋中空无一物,四壁素然,地板乌黑发亮,照出的人影零碎晃荡着,恍若深夜的湖面偶然为外物搅乱。桃夭夭灵念感知细微,觉出此景暗合棋仙心境――他竭力修成心如止水的境地,却始终摆脱不了变易的困扰。果然地面水纹一起,角落逐渐显出身影:枯树般的躯体精光赤裸,胡须直垂到膝盖上,低头盘腿趺坐,衰衰的老态令人望之恻然。那老人叹口气道:“昆仑棋叟清晏,幸会玄门桃师尊。”
  琴仙师聪,画仙妙昙,书仙子虚,加上这位棋仙清晏,身份虽有次第,算起来都该是玄门第六代师尊的前辈。桃夭夭并无半分客套之辞,开口便说:“我来想问几件事。”
  此时高人会面,句句机锋相较,俗世礼法已是多余了。清晏刚碰面便输了一着,当下也不接桃夭夭的话头,转而呵斥双童:“你两个怎么还不走?”适逢两大高手谈法论玄,乌鹭双童只盼多听两句,纵然一时理解不了,也比自己平日苦思冥想得出的法理高明,硬着头皮求恳:“师傅,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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