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226/239页


  棋仙叹道:“不用说了,走过道场时掩耳遮目,你们两个仍然难逃声色外象的左右,留在这里也没用,还是到门口扫地去罢。时时勤拂扫,勿使惹尘埃,扫地亦扫心,念兹疑障开。”
  一段偈语隐含佛家典故:昔日周利盘特迦尊者资质奇笨无比,佛祖教他念经诵咒,一百天教了无数遍,周利盘特迦记住前边的忘了后边,记住后边又忘了前边,总是无法顺利念出。于是佛祖让他持帚清洁道场,口中只念“扫地”两字。周利盘特迦由此渐渐去除杂念,扫地如扫心,心地明洁如空镜,最终成就了甚高道果。乌鹭双童的修为见识均超过下界仙客,自然晓得个中妙味,当即弓腰道:“多谢师傅指点!”喜滋滋的出外扫地去了。
  然而,就在打发双童的同时,棋仙已经设下了厉害的陷阱。桃夭夭的境界若与双童相似,听了此话定当“疑障”顿消,几件事情不用问了,也会欢欢喜喜的拿着扫帚去门口扫地。玄门师尊和棋仙小徒一般修行,此局胜负自是不言而喻。
  桃夭夭淡然一笑道:“尘埃虽去,帚痕犹在,能扫干净吗?”
  两句话恰好击中要害,要知道扫地扫的再干净,地上都会留下扫帚的痕迹;与之同理,心境修炼的再明净,仍会残留修持道法的余念。惟有将心尘和法理一并抛掉,方可登堂入室,参悟更深微的大道。双童不明这个道理,便是扫一万年门槛,也休想走进小屋与师傅对谈了。棋仙见桃夭夭道破机关,立时垂下眼皮,闭着嘴一声不吭。
  这“不应”便是最巧妙的应法。围棋讲究“先手”为上,倘若对方出一招,己方就应一招,势必招招受制落于下风。所以善弈之士往往损目弃子,也要腾挪争先,掌握整个战局的主动权。现下桃夭夭已占优势,但若趁着对方沉默的态势穷究“扫地净心”一节,必将陷入自我缠斗的泥潭。棋仙谋略得逞,当可一举反制。
  岂料桃夭夭小胜即收,轻轻巧巧的另辟一方战场:“我觉得有些好笑,你既然修的心静如水,如何派两个童子来找我?”
  棋仙陡然间脸色大变,喘息道:“这……这是你的疑问?”兀自强作反诘,但仓皇的败象已是显露无余。
  桃夭夭的话听似平常,却点到了棋仙的致命处。他的心境既已一念不起,一念不生,寂寂平静如万古冰潭,那么派遣双童的心念又从何而来?进一步深入,宇宙诞生之初,“无”如何产生“有”?若说天道最初是恒静的,又是什么力量让它开始运转?若说“道法自然”,动力来源于“道”自身,那么棋仙心境怎会为外力所动,桃夭夭一进屋就连生波澜?刚刚指出双童被外象左右,作师傅的又能比他们高出多少?
  棋仙独自静修多年,以为大功即将告成,很快就能与天道合一了。哪知今日忽遭桃夭夭问难,蓦然反观内心,那些深奥难解的玄理登即如潮涌上。他死命按住胸口压制,但斗室中狂涛冲腾,巨澜轰撞,比海天颠倒还要激烈万倍。顷刻间,棋仙卷入这恐怖的崩溃中,一张老脸惨如白纸,胡须竟簌簌散脱。
  桃夭夭伸掌一抹,屋中乱象立时平复,说道:“我不想问你这个。”言下之意早看出他的破绽,适才不过略加揭示而已。棋仙脱离危况,心神再也支撑不住,扑倒在地连呼:“多谢师尊相救,望桃师尊指点迷津!”
  桃夭夭暗吐一口气,情知这场争斗实乃平生所未遇。双方以心境为棋盘,言语作棋子,往来交锋中蕴藏极强法力,场面虽不大,其凶险丝毫不亚于中垣关大战,昆仑棋仙当真名不虚传。一面寻思着,桃夭夭手掌轻抬,道:“请起。昆仑琴棋书画四仙,排名当按品德高低。居首的琴仙师先生我见过,的确胸襟宽正,清先生排第二位,当然也是正派人士。大家都想灭魔道成就正果,本来就该坦诚相待。”
  棋仙随着他手势坐稳,一连声的道:“师尊言之有理。四仙是世间道友送的尊号,本派长辈湘君排出琴棋书画次序。我们一直不解其意,今闻桃师尊开示,方知其中包含对德行的评定。”
  桃夭夭问道:“清先生在此间参修,也是湘君安排的么?”
  棋仙摇头道:“说来惭愧。老朽当初受了师妹妙昙鼓动,她说昆仑仙宗若要重振门庭,必须严守鸿钧道祖的升天圣域,一则防范天山仙宗重返世间,二则阻断其他仙派登天之路。再加长生天法圣邀约,老朽就依言而行了,哪知一进浮屠山别无出口,想重获自由只能修成大道,登上至高天境。嘿,法圣引我入局,不过是聊作试验,拿我当上天的梯子罢了。”
  桃夭夭蹙眉沉吟:“浮屠山铸颅峰……魔屠妻子慕兰若关在这附近。如果别无出路,她怎会送出一个小孩子来?画仙认作百里文虎的儿子,强收那孩子入昆仑学道,我在阳春白雪居见过他。”
  棋仙道:“您指到的是那个小人偶吧?他本是木石之躯,出入玄境哪有什么障碍?铸颅峰为天山诸犍宫主头颅所化,专门困陷欲登天境的生灵。参悟天道必经的法障尽聚于此,除了我当年受骗上当,千万年间都没人穿过那道门帘……”
  略微顿了顿,棋仙接着道:“无论人,魔,妖,仙体,神体,任何生灵都会受困屋内,非悟道永不能出。木石人偶不是生灵,不可能成大道,因此不受法障所困。慕兰若乃奇巧第一高手,擅长制作木石器具,她送木偶出去只是想寻找救兵。妙昙师妹哪知个中根由,得闻人偶自称百里文虎之子,就奇货可居的藏起来,以便日后挟制峨嵋玄门。嘿,总因近年相处太少,我没机会劝告她,妙昙行事愈发偏离正道了。”
  桃夭夭心头怦然跳动,虽然早知夜千影不是真人,但此刻亲耳得到证实,哀怜牵挂的心绪仍象以前一样骤起难抑。斗室中忽而明暗变换,墙板地板上全是交错的水纹。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4
  只听棋仙又道:“妙昙带走小人偶,又带来许多仙家高士,还时不时的往长生天运送紫氲玉英。为了重振昆仑门庭,她真称得上是殚精竭力啊。可惜如桃师尊所见,那些仙客随我修持多年,仍未能摆脱声色束缚,一心系挂有形的棋局,搏杀争胜,惘然耗神。昆仑仙宗比肩天山仙宗的美梦,妙昙怕是白做了……”
  桃夭夭蓦地发问:“那小人偶在哪里?”
  一语方落,只见棋仙伸出枯柴般的右臂,沿胸前横着一划。乌黑地面透出光亮,仿佛相隔一层玻璃,下方情景登时映入眼中。这明彻山境的法术实属不易,皆因桃夭夭心起波澜,引动屋内法障生变,方才一举施行成功。
  棋仙道:“此屋称作‘漏尽灵坛’,修仙者由地道升上天道,或抵达铸颅峰顶端,这里都是必经之处。”言外之意夜千影已去往峰顶,想要找他必先破解法障,从这屋里脱身而出。
  桃夭夭看底下山径曲折,影影绰绰的果然有物移动,说道:“你找我来的真实用意,是想弄清上峰的法门?”棋仙道:“这个么……桃师尊既已修成无忧法体,定当直达峰顶,无所绊碍。”
  桃夭夭道:“假如我也象你一样,陷在半山腰脱身不得呢?”不等对方应答,淡然一笑道:“琴棋书画你排第二位,德行是比师聪老先生差了些。邀我闯迷径,却不预示风险。这一节且不论,你怎知我是无忧法体?”
  听他点破玄机,棋仙微现赧色,随即道:“中垣关外玄门大战天山仙灵,老朽在此感应甚详。师尊若非天山无忧法体,焉能挡住摩醯首罗天的神眼?是以景慕道果,特请演示升天的妙法。”桃夭夭道:“那么法圣呢,关前战事他同样很清楚。如今藏形不出,也在等我闯出升天之路么?”
  棋仙道:“自从老朽受骗走进漏尽灵坛,就再没见过昆仑法圣一面。中垣关是长生天中枢,而长生天是升天的门户,法圣奉师命守门,不敢贸然进山,只能年年月月在关上眺望仙道的巅峰。昔日鸿钧道祖派下此任,正是看出法圣心术幽昧,为修大道不择手段,故用守关之责限制他的妄念。唉,我早想到此节就好了,也不至受其蒙骗。”
  桃夭夭点点头,道:“该问的我都问了。无忧法体如果突破升天难关,也将悟出降伏仙灵的办法。因此不管有没有你的邀约,我都会寻路上峰。”棋仙精神一振,赶忙请教:“师尊从何入手?”桃夭夭道:“卜筹首徒算定此行大吉,必将化解困境。但我隐约觉得成败只在一线,那小人偶的命运是最重要的……”话音渐低,身体仿佛沉入深水,直接滑了下去。棋仙为求出屋不知耗费了多少心血,眼见桃夭夭说走便走,如此轻松随意,胸中惊羡之情再难抑止,趴到地上睁大双眼,向透明的地层竭力窥望。
  但见乌漆漆的一片,哪还看得见人影?地面迅即恢复了原样,所谓“升天妙法”依然无从得知。
  桃夭夭双脚踏落实地,回望那几间房屋已在数十丈外。随即迈步前行,山顶“尸玲珑”映照,脚下小径依稀可辨。他循平坦处绕过山岩。远远望见峡谷森峙,长垄横过半空,奇异的草木姿态悦目,而前路的险峻却令人胆战心惊。
  再行出一箭之距,眼看长垄入口地势较平,一个矮墩墩的物事正在那转圈。桃夭夭上去问道:“有人么?”耳听“哗啦”水响,矮物事滚动靠近,正是当日刹梦国见过的铁桶咕咚。桃夭夭唤了一声:“千影兄弟。”石头后面走出个小孩,借光线怯生生的端详,渐渐露出喜色,轻声询问:“你是……峨嵋派的桃大哥?”桃夭夭道:“正是!”那边登即一声欢呼,夜千影扑上前笑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找我!”
  桃夭夭扶住他的胳膊,凝目上下打量,只见夜千影面色白里透青,虽是笑容可掬,仍带着忧惶憔悴之色,问道:“棋仙把你困在这里的么?”夜千影摇头道:“不是,我自己要来的。”抬手一指石垄那头,接着解释:“铸颅峰乃仙家禁地,棋仙他老人家从不进入。可是妈妈住在那山洞里,我想回家看她。”
  夜千影口中的“妈妈”自然是指慕兰若。直到此刻他仍不知自身来历,心中还充满游子恋家的情感。桃夭夭喃喃道:“棋仙不是不会,而是根本不能进山。可那位百里夫人,又为何离山峰这么近……”夜千影睁着一双眼睛,听不懂这话的含义。桃夭夭接着问他:“既然想家心切,干么不快点上去。”夜千影道:“上不去了,好多怪物拦路。我本想退回棋仙那里,偏偏咕咚这笨家伙又发了昏,只在原地团团乱转。”
  沿着他手指方向,灰蒙蒙的云气中物影蠢动。有长着双爪的蘑菇,有扬起毒刺的藤蔓,还有伸缩獠牙的奇异花朵,五颜六色林林总总,都伏在长垄两侧伺机攻出。夜千影道:“短耳菇,鬼心冰莲,还有毗罗炎龙草,这些东西以前老实的很,我们饿了的时候拿它们当粮食吃呢!今天也不知怎么了,全都变成了凶神恶煞。”
  没等他说完,桃夭夭抬腿走向长垄。夜千影忙道:“桃大哥,别……”桃夭夭拉住他的手,不停步的直往前走去。刹那间喧嚣震天,斗气飞腾漫卷,怪物们跳上石垄疯狂攻来。天外异灵非下界妖类可比,那九尾双魔称霸妖界,若在铸颅峰只能算不足挂齿的小虾米。桃夭夭却无视险阻,随性而走胜似闲庭信步,两边烈焰冰风势可排山倒海,利爪尖牙足以撕碎天地万物,随着那步伐竟都纷纷化解,消散无影了。近处的怪物蓦地四分五裂,体内迸出青色光晕,正是宇宙锋如海涛般绵厚的剑锋。
  夜千影惊讶道:“你的法力……现在变得这么厉害了!”宇宙锋的威力难知其详,他只凭头脑聪敏,大致猜到眼前奇况出自谁人之手。但其实桃夭夭并未动手运剑,一步步向前走着,对天道的玄妙体悟便渐渐深入,宇宙锋好象已从本心飘离,无须动念运转,就能直接从敌人的身体里穿破开来。转眼间前面障碍尽除,剩余怪物感受这无可匹御的强大势魄,仿佛虫蚁骤遭暴雨淋头,忙不迭的缩进垄底躲起。两人安然穿越石垄,到达对面开阔地带,举目一望,弥漫的雾气遮住了远方山势。
  就在这时响起一个女声:“金轮教主到了么?”话音满含惊诧,桃夭夭觉出是在心底回响,当即也用心语回应:“我不是金轮教主。”那女人登时沉默,似乎心头茫然无从措辞。桃夭夭暗道:“我明白了。当年妖皇附身金轮教主,将你关进这仙道的禁区。”那女人道:“你是谁?……哦,我也明白了,你是峨嵋玄门的大高手!”
  玄门真气炼至深厚,领悟真武阵奥妙,便可借助天山通灵术传通心意。那女人显然早知此理,一语道破来者身份,思路之缜密敏捷也实为罕见。桃夭夭暗暗称赞:“百里夫人果真了得。”女人咯咯一笑,随后长叹一声,传来的心语已略带幽怨:“要是了得就不会被人关起来喽……敢问高手怎么称呼,是乱尘老头派你来的么?”
  桃夭夭道:“在下姓桃,现为玄门师尊,乱尘大师早已离世入圣。”
  女人微感惊异:“哦,玄门师尊!难怪能够走入升天之境。昆仑派那帮蠢货朝也修,晚也修,修了昏天黑地都没有摸着上天的门儿。”笑了两声,又说:“第五代师尊已经离世,第六代师尊即将升天,妖皇却还没灭掉。如此看来,玄门的千年大计就要泡汤化水了。”
  末后几句除了嘲讽,还带着幸灾乐祸的意味,玄门中人绝不可能这样谈论宗派。桃夭夭心下纳罕,暗觉对方的金阳真气沉厚无匹,本派的修为比唐连璧也只稍逊半筹。明明是九阳得道高人,就算未曾正式拜师,也不会这等轻蔑无礼。何况慕兰若是百里文虎的妻子,香火渊源难免,几分敬意应该有的,莫非此女竟不是慕兰若?疑惑归疑惑,桃夭夭并未在心语中表露,只道:“妖皇占据金轮教主躯体,专以‘圆真心术’惑人。百里夫人隔空谈心之法甚是精熟,一定是妖皇得传授了。如今百里兄为玄门舍身求死,若知夫人与魔道有牵连,想必另有一番感慨吧。”
  故意提到百里文虎的近况,原是试探对方的根底。果然隔了半晌,女人再次传来心语,已然掩饰不住激动焦急之情:“你那里不是说话处,请到我的天工洞来一晤……我想问清楚,他怎地舍身求死了?”桃夭夭心道:“正好,我也有几桩悬案请教夫人。”


  第二十一回 迷径失意顾千影5
  恰在此时,夜千影轻拉他的袖子,小声道:“前面便是‘宝鼎仙谷’了,妈妈亲手制造的辟空神丁都在那里,千万小心别惹到它们……”语气颇含戒惧之意。桃夭夭并不搭话,右臂轻挥如拂尘,霎时浓雾向两边分开,脚前现出深广的峡谷。夜千影尚在犹豫,桃夭夭拉住他的手迈开步子,就顺着悬崖走了过去。此地名为“宝鼎”,果然中间低四方高,好象巨型锅釜一般。边上绝壁平直如镜面,连一块石头一根草藤都找不到,根本无路可行。然而桃夭夭每次抬腿跨步,落脚点必然显出淡金色光柱,横支连延,一闪而隐,仿佛即时生成又消失的狭长栈道。夜千影吃惊的合不拢嘴,半晌才道:“桃大哥,你如何懂得‘度厄梯’的走法?这是我娘独创的连山秘术啊!随山景而改变,每时每刻都不同。我正按娘教的法诀猜测路线,没想到你已经会走了,而且这般轻松精准!”
  说话间,他低头望向脚下,眼神愈发惊异,夹雾的山风吹开额发,一张苍白的小脸浮现在高空中。
  此刻宝鼎仙谷里面正是一片繁忙。数以万计的木人,石人,铁人川流往来,开山的,担土的,烧窑的,冶铁的,铺路架桥的……分工明细秩序井然,在足以容纳三山五岳的谷底大兴拓建。远方楼宇层叠高耸,近处房屋排列齐整,俨然已建成一座座城镇,堡垒。当中工匠,役夫熙熙攘攘,与外面的世界几无差别。只是除了器物响动之外,没有一丝一毫人类声音,令这宏大堪比画卷的场景,呈现出一种幽冥异世的凄清氛围。
  夜千影勉强定住心神,忍不住感叹:“我娘的法术真是不可思议!那些辟空神丁能力极强,每个几乎都可与盘古大神相比,制造起来也非常困难。我离开那会儿只有十几个,怎地如今变了这么多出来?桃大哥,你说妈妈是怎么办到的?”
  桃夭夭道:“先制成一些人偶,再由它们制造其他人偶,鸡生蛋蛋生鸡,数量很快就多了。”
  夜千影“哦”了声,轻敲脑门道:“我真笨,居然想不到这一节。”
  其实以器具造器具,还造的各具特性,实为仙道中最玄妙奇诡的绝学。据传上古女娲造人,先用手捏粘土,续以藤蔓搅动泥浆,化成的人形就能自作自息,开荒建城,自行交合繁衍下去――相当于先制成一部分造物,再由这些造物造出更多的个体,堪堪便是眼前的情形。传说未必尽实,法理确然可循,只不过太艰深难修罢了。要不是慕兰若心语讲解,加上亲眼目睹,桃夭夭也不信有人修成此等本事。而夜千影只当同伴道行奇高,见识极丰,无论“度厄梯”走法还是“辟空神丁”的造法都了然于胸。身边有了这等强大依靠,先前的惧意自是大减,他左手挽住桃夭夭,右手拉着咕咚,放开视野的观望谷底景象。
  约莫走了半盏茶的工夫,桃夭夭脚底暗蕴功法,步态看似缓慢,实已走出三四千里路程。但宝鼎仙谷大得难以想象,这时才接近后半部分。只见下方宝光萦旋,霞彩蒸蔚,房屋鳞次栉比,街巷恍如项链,一派繁荣兴旺之景。木石人偶的工作也大不相同,拉石运土的粗活看不到了,坊间巷里尽是织机,酒窖,乐棚画架,打造金银珠宝的器械等等。工匠们在彼处精工细作,造出成堆的绫罗绸缎,美酒佳肴,金银器玩……城市外围尚有无数田庄,牧场,果园,许多人偶充当农夫牧夫,没日没夜的栽种,养殖,产出粮秣及禽畜,送入内城挑选加工,连同其他各种货物,都用车马装载齐整,最后沿着长桥运往宝鼎谷尽头。桃夭夭默默望着这幅奇景,心里暗问:“农牧渔艺百工齐集,做出这么多物品有何用处?”慕兰若那边传来心语:“当然是给我用了。”
  人偶工匠不知饥寒闷倦,自然用不着吃穿消遣之物,这道理原本简单。可是百万农工辛勤劳作,几若整个世界的生产规模,只为满足一个人的需求,桃夭夭着实感到意外,暗道:“一人之用能有几何,这么做不费事么?”
  慕兰若道:“哈,你当我是峨嵋派的清修童儿?喝风餐露,淡心寡欲,那种活法倒不如死了的好。”略微一顿,接着道:“辟空神丁原本是用来打通出路的,可铸颅峰这鬼地方古怪的紧,神丁辟开多大空间,山界就扩大多少,早先开山而出的计划落了空……”桃夭夭道:“然后,你就让人偶改做专供享乐的物事。”
  慕兰若轻笑道:“还真来了,一副教训弟子的口吻。你果然是玄门师尊,可惜本人不是你座下的正派仙徒。”桃夭夭道:“你也果真是百里文虎的妻子。有人曾经神游此地,提到过你的外号,现在我明白什么意思了。”慕兰若道:“是李凤歧提到我的吧。玉银童那老怪物自恃尊高,只在后辈跟前吹牛,不会向玄门师尊透漏此事。”
  昔日玉银童从法圣手里获得一块铸颅峰泥土,据此设成梦局,引李凤歧游览异界,曾与囚禁中的慕兰若见过面。李凤歧说她诨名叫做“佛面剥金”,意谓贪求财富,利欲心极重之人。豪名远扬的百里文虎,怎么可能有这样一位爱妻?桃夭夭一直想不通,今见其人做派铺张,以奇巧正法大肆追求享受,方知传名不假,由此也更加确定了她的身份。
  慕兰若道:“吃喝玩乐人之所欲,爱财趋利也是人性使然,率性而为才叫行道修真呢!哪象你们峨嵋派这条门规,那条道德,活活把人修成蠢木呆瓜一般。你这位师尊青春少年,却也学那乱尘古板不化,可见峨嵋玄门是进不得的……”桃夭夭并无辩辞,只是唇边淡然一笑。慕兰若道:“好啦好啦,再教训下去我也要变老古板了。你已到万仞剑林,跟随送物车队就可进到我住的山洞。咱们见面都省省气力,休要争论什么正道大义。我就想问个清楚,百里文虎是不死之身,却如何能够舍身求死?”
  两边心谈至此,宝鼎仙谷已在身后,桃夭夭举目眺望,但见前方沉沉暮色里气魄森然,果有形如巨剑的树木成片矗立着。运送物品车队自谷中行来,沿羊肠小道穿入林间,去往后方依稀隐现的巨大山岩。那片区域靠近山顶,已能望见魔刀尸玲珑的红光。慕兰若道:“你紧跟车队即可,同行的人就暂时留在外面罢。”夜千影并没跟她心语相通,但凭桃夭夭心思细微处,慕兰若已推知有人随他进山。如此精细深入的窥心法术,桃夭夭还是头回遇到,连忙将思绪从夜千影身上移开,只听慕兰若又在心底说道:“辟空神丁严防弱者入山,没有桃师尊这等道行,必遭神丁围攻。这是早就定好的规矩,我也没法一时更改,事关你伙伴的安危,师尊自己斟酌吧。”
  桃夭夭料她所言非虚,当下将夜千影带到林中隐蔽处,命他:“先在这等着,我去见百里夫人,过一会再来找你。”夜千影仰起头,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似乎满腹恳求急待出口,又不愿违拗别人的意愿。桃夭夭道:“百里夫人……呃,就是你的妈妈,她要跟我谈一些大人的事情,暂且不想让你听到。”
  夜千影奇道:“我妈妈想怎样,桃大哥你怎晓得?”桃夭夭道:“是她告诉我的……好了,反正你等在这里,谈完正事我自会带她来相见。”夜千影一片纯善,从不揣度人心好歹――若非如此,也不会遭受妙昙,毛人的折磨而绝无怨恨之念,当下点头道:“嗯,桃大哥你快些回来。”话音未落,桃夭夭身影一闪,随远处的车队没入林中。
  树林随即合拢,静悄悄再无声息,阴影遮掩四方,好象沉寂了亿万斯年的坟场。
  夜千影满怀寻亲热望,临到头见不到心目中的妈妈,未免大有失落之感。幽寂环境加重忧惧,他只觉心跳蓬蓬如雷,似在耳朵里震荡,一时间再也抑不住情绪,就想跳起来放声大叫……
  忽然肩头一沉,有人伸掌轻拍,夜千影惊喜道:“桃大哥!”回头一看,红光照亮那人面孔,登时把他吓得目瞪口呆。
  山顶尸玲珑悬空缓缓飘转,正对山境即为白昼,转过去则为黑夜,铸颅峰的时日由此划分。这时候刀锋朝向剑林,光芒遍洒,林中最隐秘的事物也尽显无余。
  夜千影注视着身前这个人,忽而微微侧头,仿佛在端详镜子里的影像。
  他看到的竟是另一个“自己”!

当前:第226/239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