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40/239页


  帘子后边寂寂无声,屋子里面气氛凝重。过了良久,乱尘大师道:“确实……确实欠妥,那该怎么办才好?”
  文虎道:“凤歧本性纵逸,多年强装稳重,压抑的太久,一旦动情便若江海决口。古语云‘疏顺导滞’,对他还应慢慢的劝导,切忌用强。”
  乱尘大师精心安排的姻缘,到头来适得其反,懊恼道:“男女之事本就麻烦,我一个三百多岁的老光棍,如何弄的清楚?文虎你结过婚的人,熟门熟路,早该提些好建议嘛!哎呀,每件事都要我操心,我,我,我不是师尊,我是你们的佣人老妈子!……”絮絮叨叨的抱怨,发了会脾气,最后长叹道:“文虎,你脑筋比我好使,你当峨嵋派的师尊罢。”
  许青铉大惊,道:“师尊何出此言!”
  乱尘大师道:“修仙的人天性洒脱,最烦应付杂务琐事。近年培养新的弟子,我已耗尽精力。然则妖魔势力强盛,正道日渐衰微。真武大阵复原之前,我唯有炼成‘剑魂’,才可抵挡魔道的攻势。唉,危机四伏,力不从心,我早打算退位让贤了。文虎身为驭兽首徒,道行德行无人可及,正该执掌本派事务。”
  文虎不动声色,拱手道:“师尊容禀,弟子此来,原想辞掉职任。”
  乱尘大师道:“辞任?辞什么任?”
  文虎道:“弟子俗务缠身,几年内要下山料理。但恐弟子莽撞,此去连累峨嵋派,故请除掉驭兽首徒的身份。”
  乱尘大师道:“你,你连驭兽首徒都不愿当……”
  文虎道:“铉叔年长忠厚,可接任弟子作驭兽首徒。李师弟已回山,正须历练,派中事务可由他接管。”
  许青铉闻言色变,道:“我当首徒,文虎师兄,你……你是说笑么?”
  乱尘大师嘀咕道:“清铉呆头呆脑的象根木头。看看大门,跑跑腿儿还行,叫他掌管驭兽门,分明赶鸭子上架。”
  文虎道:“方今动荡,宜静守韬晦,不宜妄动轻取。铉叔沉稳,正合率众安守门户。等弟子料理完俗务,自当回山效力。”
  乱尘大师沉思半晌,怅然叹道:“文虎拿定的主意,天王老子也没法更改。好吧,我允准了,只要清铉做好几件功德,我就让他当驭兽大弟子。”略微停顿,语气转而深长,叮嘱道:“你要下山,我不勉强。但你性子沉猛坚韧,平生快意恩仇,家国兴衰看得极重,杀伐之间又有失宽仁。此番所谓的‘俗务’,想必又是一场血战。唉,连累师门事小,丢了性命怎么办?送你八个字——‘顺天应命,柔能克刚’,不如意时,不要逆天行事。”
  百里文虎默然,眼睛里怒芒隐现,仿佛岩石下熊熊燃烧的炭火。
  翌日清晨,李凤歧奉命前来学剑,隔着帘子听师尊讲授,记牢了自去修炼。凌波与他同修剑法,因文虎的那番话,两人的婚姻没了下文。可这事不知怎么传开了。众弟子年幼好事,看见他俩就笑,有些嘴碎脸皮厚的,当面直呼“李师兄,李嫂子”。凌波素性空灵,听了只当玩笑,全然不在意中。李凤歧却哑巴吃黄连,满肚子苦楚无从倾诉。
  果然不出文虎所料,自此之后,李凤歧情思萦怀,越发思念潇潇。平日吃饭穿衣,眼前是潇潇的影子;起坐行路,耳边是潇潇的话音。月亮出来了,那是潇潇的笑颜;天上落雨了,那是潇潇的泪珠。有时候路过河边,望着滚滚的河水,他会突发奇想“如果她要我跳下去,我会不会跳?”随即心念坚定,暗道“一定跳,岂止跳河!她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决不皱皱眉头!”
  胡思乱想聊以自遣,终有梦醒的时候。李凤歧无以解闷,只好借酒浇愁,厨房的酒坛喝光了,又跑到“三村附邻”找酒喝。日子一长,人皆纳罕,都觉剑仙首徒行为颠倒,象是变了个性子。众弟子议论纷纷,有说“李师兄每天喝得烂醉,莫非在炼‘酒鬼大法’?”有人道“哪有那种道法!酒瘾那么大,多半得了什么怪病。”又有人道“不喝酒也古怪啊,我曾见他独自坐了几个时辰,就冲着一朵花发笑,跟傻子似的。”
  议论传入自然宫内,乱尘大师忧怒交集,料想文虎言中,那小子果真害了相思病。叫来训斥,骂他“不长进的东西,成天只知发昏思春!既想女人,给你找个如花似玉的媳妇,你又不要!到底怎样才肯安心修行!”
  骂完乱尘发狠,愈加催逼他炼剑,把文虎“慢慢劝导”的话抛到了脑后。李凤歧只得强打精神,日夜打坐运功。但修道最忌急进,他满脑子杂念丛生,恍恍惚惚的,如何修炼道法?按剑仙首徒的功底,“鸿冥剑”三月可成,他却练了两年有余,才勉强掌握剑法的要领。
  这年岁末,许青铉功德行满,接任了驭兽首徒。乱尘大师稍感欣慰,宣布李凤歧为峨嵋大师兄,传他天龙神将独有的“定阳针”剑法,年节过后便率众修炼“真武大阵”。弟子们见惯李凤歧颓废模样,总觉“大师兄”名不副实,只是师尊用来安慰爱徒的头衔。为免李师兄尴尬,那段时间大伙儿刻意避开他,见了面也支支吾吾,不知说些什么好。
  这一天,大雪初晴,驭兽门欢声笑语,众弟子齐向许青铉道贺。李凤歧的居所却冷冷清清,半个访客也没有。他乐得轻闲,独个儿靠墙坐地,望着白雪皑皑的璇玑峰出神。
  忽然,房门“吱呀”开了,一个矮小身影蹒跚走来,径直走到李凤歧身边,默默挨他坐下。过了半天李凤歧才觉察,低头看时,一张雪白粉嫩的小脸映入眼内,却是剑仙门幼徒东野小雪。
  李凤歧道:“你来这儿干嘛?”随口一问,视线又转向窗户。
  东野小雪道:“大师兄,教我炼剑。”伸出小手,轻轻放入他的掌心。
  李凤歧微感惊讶,寻思这小女孩儿天生沉默,几乎从不开口,怎会偏跟自己搭腔?讶异片刻,又复厌烦,淡淡的道:“你找其他人教罢。”
  小雪也不再求,也没哭闹,静悄悄陪他坐着,一直到日暮掌灯时分。
  此后半月,小雪每天必来屋中。问她作甚,总是那句“大师兄,教我炼剑”。倘若不理她,也就或站或坐,安安静静,影子似的陪伴身旁。李凤歧暗觉奇怪,对她道:“我教你炼剑可以,但须老实告诉我,谁叫你来的?”
  小雪直摇脑袋,大眼睛清澄澈亮。李凤歧道:“那么多师兄师姐,为何单找我教呢?”
  小雪道:“我不跟他们说话,他们不跟我说话。”
  李凤歧幡然省悟,思量这孩子性格孤僻,不太合群,又看我也没人理会,正所谓“物以类聚”,自然而然的来亲近我。念及于此,大有同命相怜之感,点头道:“好啊,你跟我学剑,可不许偷懒。”
  小雪粲然而笑,清秀的脸蛋,首次绽开鲜润的颜色。
  于是自那天开始,李凤歧传授小雪剑术。但他素来散漫,想到什么就教什么。小雪年幼根基浅,哪里领会得了?教几天两人都烦了,索性丢开手,山前山后四处游玩。李凤歧抱小雪摘果子,小雪给李凤歧编草冠,抓山雀,堆雪人,追逐游戏,乃至呵痒嬉闹。小雪变得越来越爱笑,那股孤僻傲气大为减弱。活泼的孩子人见人爱,更何况玉雪可爱的小女儿?相处数日,谈笑渐多,跟众人的感情愈发亲厚,师兄师姐们对她倍加疼爱。消融了多少隔阂,小雪总算融入了峨嵋玄门。李凤歧看了高兴,经常和她玩耍,苦闷日子有了点乐趣。
  转眼腊月已尽,新春将至,一年一度的“竞德大会”隆重举行。乱尘大师有心考验新任大弟子,只说尚需闭关数日,让李凤歧代为主持。
  盛会历时七天,各门比试道法。最终风雷首徒何九宫,遁甲弟子楚晴,摄魂高手兰世海胜出,各人辈份升级,领受更重要的职任。李凤歧强忍酒瘾,打起精神安排调度,直累得神思疲惫,幸喜老成弟子辅佐,本次竞德大会顺利结束。
  好不容易盼到元旦,祭过了祖师爷,诸事已毕,有父母妻室的弟子回家探亲,孤身没家的也放了假,多数去附近乡村过年,峨嵋三峰冷清了许多。李凤歧连日劳顿厌倦至极,终于空闲下来。这天夜深人静,他理开了床铺,打算好好的睡上一觉。
  上床合眼,睡意涌来,忽听门板“笃笃笃笃”敲响。李凤歧翻转身面朝里,被子蒙住脑袋,只听敲门声恍如油锅迸豆,又脆绷又急促。他满肚子没好气,坐起来大吼:“屋里没人,别敲啦!”
  吼过之后,略微沉寂,门板又响起来,这次恰似漏壶滴水,哒哒的没完没了。李凤歧火冒三丈,翻身踢开被子,跳起来道:“敲,敲什么敲?年祭完了,探亲的人我支派了!小孩子们也安顿好了!还要怎样?整天没日没夜聒噪!还叫人安生不?敲,敲他妈的丧门星!”
  口中嘟囔咒骂,几步过去拉开房门,外面却空无人影,月光洒满院子,满地积雪莹莹生辉。李凤歧走进院落中央,一边左右张望,一边寻思“派内诸事停当,谁会半夜找我?”忽见东墙根树丛微动,藏着什么东西。他眉头紧皱,喝道:“小雪你个淘气包!大冷天到处藏猫,当心我打你屁股!快给我出来!”
  平常招呼小雪,她总是欢跃而出,这回却半天没动静。李凤歧留了意,暗想“莫非有奸细潜入?”念及此节,手捏剑诀运气戒备,瞋目叫道:“那儿是谁!快出来,再不出来我要放剑了!”
  树丛“沙沙”晃动,忽然站起个影子,纤弱苗条,绝非小孩子的身量。李凤歧急退两步,指尖剑光闪烁,沉声道:“站住!尊驾何人?”那人走到院中站定,月色照亮脸庞,只见美若幽兰,清似玉梅,眼眸中泪珠儿泫然欲坠。
  李凤歧呆了,喃喃道:“你……你是……你是潇潇!”
  潇潇道:“凤……凤哥。”刹时泪流满面,冲到跟前投身入怀。李凤歧张开双臂搂住她,狂喜感伤,百感交集,随热血涌上心头。两人紧紧相拥,久久不愿分开,这一抱,胜似千言万语,所有的思恋,悄悄流入心田,无须再用言语表白。
  不知何时,天空飘起雪花,李凤歧微觉凉意,醒过神来,放开潇潇仔细端详。分别近两年,她身材更高了,样子更美了,黄毛丫头的稚气消没殆尽,已是一位婷婷玉立的美丽少女。李凤歧心摇神醉,道:“你才刚叫我什么?”
  潇潇兀自流泪,哽咽道:“凤哥哥,头回见面时,我就这么叫你的……凤哥,我好想你,啊嗤!”猛地打了喷嚏,泪水沾湿了李凤歧半边脸,她自觉滑稽,忍不住咯咯发笑。
  李凤歧道:“又哭又笑,小狗撒尿,冰天雪地的还胡闹哩。”说着领她进屋,扶到床上躺好,又用被子盖好。伸手摸她身上,仅穿茧绸衫子,心下不由黯然“行色如此单薄,她的境遇也不好,一定吃了很多苦。”怜意油然而生,温言道:“你好生歇息。我这床铺又软又暖和,比那千金小姐闺房里的……”
  说到这儿,他打住话头,耸起鼻子嗅了嗅,脸上露出难堪之色。原来潇潇体香若兰,令人心旷神怡。而那褥子半年没洗,李凤歧又爱躺着喝酒,被子酒气熏天。一香一臭,两种气味混合散发,要多难闻有多难闻。李凤歧红了脸,挠头道:“被子有点脏,可熏坏你了。我……我出去给你找新的……”
  潇潇抱紧被子,笑道:“不碍事,明儿天晴了,我帮你洗。”目光柔静似水,悠悠的道:“一辈子,我都为你洗衣叠被,好么?”
  古代言情含蓄,这么说相当于托付终生了。李凤歧如闻天籁,魂魄轻飘飘似飞入天堂,情不自禁将她揽入怀中,俯头亲吻。他头回亲一个姑娘,不知就里,只顾劈头盖脸的乱嘬。潇潇婉然承应,柔顺的迁就他。激情逐渐平静,四唇相接,这才尝到脉脉相悦的甜美滋味。
  过了良久,李凤歧醒过神,感觉潇潇身子热乎了,撒手放开她。潇潇缩进被窝里,李凤歧坐在床沿,两人相互看着笑,讪讪的不好意思。李凤歧道:“隔了这么些年,你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一听这话,潇潇笑容登敛,道:“自巫山分别后,我和花爷爷回山救人。没多少日子,那些正派弟子又来追杀,我们东躲西藏逃命,云贵川各地都走遍了。前些天花爷爷旧伤复发,唯恐正派中人趁机追到,于是发狠逼我离开。我不愿走,他忽然变得好凶,说是要吃了我补充法力,真的,现出原形撕咬……”
  她越说越伤感,低头拭去眼泪,吁了口气,道:“我无处可去,只好壮起胆子,上峨嵋山找你。”
  李凤歧奇道:“止僭障隔绝外人闯入,你如何进得山门?”
  潇潇道:“峨嵋玄门隐匿方外,微茫难寻,这原故人皆尽知。我在山脚转悠多日,找不着上山的道路。前天遇见个小女孩,四五岁光景,摘梅花时从树上摔落,要不是我出手接住,她就掉悬崖里去了。事后小姑娘自称剑仙弟子,邀我上峨嵋山做客,说她的‘李大师兄’会答谢我的救命之恩。我听她讲出你的名字,料想多半是真的。于是按照她指明的路线,从后山偷偷摸到了你的门前。”
  李凤歧恍然,说道:“那小女孩是小雪,剑仙门年龄最小的女弟子。常在山下村塾念书识字,如今学堂放年假,她象摘了笼头的野马,只管到处乱跑淘气。”
  潇潇笑道:“小小年纪,恩怨分明,你这师妹长大了是个人物。”
  李凤歧沉吟道:“小雪年幼无知,倘其他弟子发现你的身份,那倒有点麻烦。为今之计先暂时藏在此处,待我慢慢禀明师尊。”
  潇潇道:“你师尊能容我么?依我看,咱们还是悄悄下山,另寻隐秘处安身。”
  李凤歧胸有成竹,道:“尽管放心,虽然门规禁止结交妖类。但你是我的什么人?岂可一概而论?等我解释清楚,师尊他们自会对你另眼相待。”
  潇潇道:“唉,不管了,是死是活,反正我不跟你分开。”说着打个哈欠,星眸朦胧,道“我啊,是块牛皮糖,你想甩都甩不掉。”
  李凤歧道:“你也困倦了,今晚好好睡一觉,明天咱们再计较。”
  潇潇往床角里边挪动,空出个位置,笑道:“我才焐热的地方,快来暖和暖和吧,你可别欺负人,仗着力大跟我抢被子。”
  假如两人同床共枕,后续之事可想而知。李凤歧心神一荡,便欲宽衣解带,脑海忽然闪过师尊的话语——“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这是妖类共性!”又有“想女人无可厚非,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
  他暗自惊心,想到“潇潇修炼成人身,垂危之际也没现出原形,显然和寻常妖类已有区别!由妖变人的紧要关头,她正该熏习人伦道德,尽早修成真正的人类,”继而又想“据师尊所言,妖类藐视伦理,行事随心所欲。今夜我若跟潇潇同床,岂非滋长她的妖性?我李凤歧处世顶天立地,定要光明正大的娶她为妻,鬼鬼祟祟的偷欢,那是欺辱女孩子的下流行径!”
  打定主意,李凤歧道:“我睡地上。”找块青砖当枕头,叉手叉脚的仰身躺倒。
  潇潇与他心曲相通,看情形已明所以,感动中略带失望,柔情悱恻,对他只有加倍的敬爱。当下别无多言,乖乖的拥被而眠。
  一宿黑甜,李凤歧心宽意满,加之疲痨未消,日上三竿才醒转。醒来发觉脑后青砖没了,垫了软绵绵的枕头,身上盖了厚厚的棉被。他支起身左右顾盼,只见床铺整洁,窗明几净,地面打扫的光洁明亮。小桌子中摆放两碗梗米粥,咸蛋,烧卖,剁椒,腊肉四样小菜整齐精致,热腾腾的香气四溢。
  李凤歧大喜,跳起来抢到桌边,瞅准腊肉伸手就抓。潇潇提个水桶走进来,见状忙道:“哎呀,有筷子啊,这人,跟猴儿一样,吃东西用抓的。”放下水桶,搬凳子让他坐好,又将碗筷摆到面前。
  李凤歧一边吮指头,一边打量潇潇,看她身穿棉布褂袄,头裹白帕,一副村姑打扮,简单朴素更显清纯。李凤歧暗觉好笑,问道:“哪儿找的庄户行头?”
  潇潇笑道:“我醒得早,后山村子里去逛了逛,恰巧今天十五赶集,各样吃食用具都有卖的。我用绸衫子换了些东西,回来扫地抹窗,待会等你吃完饭了,我再拆洗被褥。”说着,摸了摸额角,欣然道:“不知怎地,见到你之后,我胆子大多了,跟生人也敢谈买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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