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门校对版作者燕雀》第39/239页


  李凤歧慢慢的坐下,舔了舔嘴唇,勉强笑道:“久违师兄,别来无恙?”
  文虎道:“你下山作功德,一去就是两年。”
  李凤歧愈加局促,如坐针毡浑身不自在。他自幼敬畏这位百里师兄,暗料搪塞不过,只好断断续续将经历讲出,至于与潇潇相交等细节,违背峨嵋派门规,因此略过不谈。
  文虎默默的听着,即使明显的破绽,也不追究,等他讲完才抬起头,忽道:“你受过伤?”双目精光绽放,仿佛暗夜里闪烁的兽眼。
  李凤歧尚未答言,忽然手腕一紧,已被扣住了脉门,急忙往回缩手,却似蜻蜓撼玉柱,哪里挣得动分毫!跟着一股热气透入穴道,转瞬流遍全身,汇入丹田内氤氲存蓄。体内那些旧伤余毒,陡然间尽皆化解。试着吐纳几次,自觉身体轻灵,法力已经复原如初。他才知文虎是为自己疗伤,心头感激,暗想“百里师兄形貌粗豪,其实冷面热肠,对我们从来爱护有加。”
  文虎放开手,道:“你提到的水底陵墓,离火神剑等事,与本派的兴衰大有关系,日后休向旁人泄露。”沉思片刻,又道:“至于你话中的隐情,既不便告诉我,那么你亲自向师尊禀报罢。”
  李凤歧红了脸,知道文虎心细如发,早看穿了自己的心事,道:“听说师尊闭关修炼‘剑魂’,哪有空理会我?”
  文虎道:“师尊现在要见你。”
  道门中的讲究,修炼者坐关必须独处,否则内丹极易损毁。乱尘大师闭关期间仍要传见弟子,可见事态严重,已到刻不容缓。李凤歧脸色泛白,道:“师尊尚未出关,还要见我,岂……岂非损伤仙体?”
  文虎不爱多讲话,只道:“随我来,自然明白。”转身迈步,走向墙边的小门。李凤歧心中忐忑,硬着头皮跟了上去。


  第二十二回 难解丝萝绕劲松
  自然宫除正殿之外,前后三十三间房屋,暗合兜率重天之数。其中前十六称‘外仙丹室’;后十六称作‘内神精舍’,独出中央一间静修室,乃峨嵋师长修神养性的地方。
  百里文虎带领李凤歧,沿走廊转弯抹角,半日才到静修室门前。文虎站定脚步,躬身道:“启禀师尊,剑仙首徒门外候命。”
  里面响起苍老的声音:“快让他进来。”语调沉缓,又微微发颤,显是竭力平息激荡的心绪。
  文虎推开房门,朝后做个手势。李凤歧跨过门槛,举目只见孤灯悬顶,空荡荡的斗室纤尘不染。又看墙角内坐了两个人,左边那人赤膊袒怀,腰缠兽裙,是驭兽门的许青铉。而另外一人身材娇小,默默的低着头,看不清面容。
  墙壁开了个墙洞,用竹帘遮掩。李凤歧踏进屋子,帘子后面人影晃动,低沉嗓音再次传来:“凤……凤儿,你吃苦了。”
  一声“凤儿”,恍若春风,所有的顾虑和忧惧,全都冰释了。李凤歧泪如泉涌,叫道:“师尊!弟子想死你啦!”激动难以自持,若非许青铉起身拉住,他就要闯进帘子大哭。
  隔了良久,屋内渐渐平静。乱尘大师道:“好啦,怎地磨砺两年,还那样孩子气?”
  李凤歧抽泣道:“师尊莫怪,弟子道行退步,定力大不如前了。”
  乱尘大师沉吟半晌,道:“据许青铉所报,你和五台门徒相争,起因是为保护一个女子。我想这些年的流落,你定然与那女子同甘共苦,因此才有那么好的感情。”
  李凤歧心里“咯噔”一下,料想许青铉已和盘托出,此事终难回避。何况他对师门赤胆忠心,本没打算欺瞒,当下细述经历――从荒山奇遇,到地宫困居,包括和潇潇的恩怨纠葛,原原本本的如实道来。讲了大半个时辰,临末伏地拜倒,道:“弟子有罪,数次违反门规,请师尊责罚。”
  乱尘大师长叹道:“运数天定,人力难改,唯其顺乎自然而已。”随后静默,好象陷入了深思。众人各怀疑虑,思量峨嵋门规宽松,唯独禁绝私通妖孽,但犯禁的是剑仙首徒。师尊爱如己出,大家亲如兄弟,不至于重责吧?
  寂静中,只听帘内语音深长,乱尘大师道:“本派元宗祖师高绝莫测,常有惊世骇俗之举。他修造方寸宫殓葬故友,搬动天山‘玉蟾神宫’掩护,又安放离火神剑镇守,由此形成了水底陵墓的奇景。千百年来,峨嵋弟子谨遵祖师‘生魂无入’的告诫,绝不踏入坟内半步。那方寸宫也消迹无踪,最近怎会忽然现世?此事大为可疑。”
  李凤歧暗想“方寸宫原来是本派的禁地,我非但擅自闯入,还在里面吃喝拉撒,实在无礼之至。”告罪道:“弟子该死,带了外人擅闯峨嵋圣境,玷污了祖师爷的灵位。”
  乱尘大师道:“外人,外人,你是指那……那个叫潇潇的女子吗?她究竟是何来历?”
  李凤歧嚅嗫道:“她……她是蝴蝶化身,但心地善良,曾与弟子数度出生入死……师尊,结交妖类是本门大忌,弟子知罪了,但求放过潇潇,给她个向善自新的机会。”
  乱尘大师道:“我也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想讲个故事,你可愿听?”
  屋内众人弯腰垂首,齐声道:“恭请师尊开示。”
  乱尘大师道:“好好,你们都听听吧,或许有所省悟。”少待停顿,缓慢开言:“十多年以前,天下的正道强盛,首推我峨嵋派冠绝群山。当时的大弟子名叫桃行健,在他率领下,真武大阵降伏四海妖孽,威震各路仙家,峨嵋派很是兴旺!”
  说到此处,乱尘话音升高,自豪之意沛然而发,但话音越来越低落:“桃行健本为忠良后代,天资和品行出类拔萃,是百年难遇的人才。我看他能够胜任‘天龙神将’,便命精演阵法,准备进攻妖皇的老巢东海圣水宫。假如此役成功,即可一劳永逸,靖宁世界,苍生永享安乐之福……唉,今日反观,欲速则不达,还是怪我操之过急。”
  许青铉插言道:“行健的过失弟子们都知道,旧事重提徒增伤感,师尊请保重仙体。”
  乱尘大师道:“讲讲罢,内中的情由,对这些后生或有启发。”接着道:“我们足足筹备了三年,终于时机成熟。九门高手全体出动,圣水宫外排开阵势,只待四海妖魔聚齐,再发起攻势一网打尽。可就在总攻前夕,‘天龙神将’桃行健却意外失踪了。到了黎明时分,妖皇率领群魔倾巢反击,真武大阵失去主将,很快分崩溃散。众多高手死的死,伤的伤,可怜诺大峨嵋玄门,十停精英折损九停。青铉,文虎,你俩都曾亲历此战。惨景历历,犹似昨日,你们还记得吧?”
  百里文虎黯然低头。许青铉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好象痛到了极点,轻声道:“别说了……师尊,别讲了……”
  乱尘大师恍若未闻,继续讲道:“我们败得虽惨,但同门情深,谁也没有怪罪桃行健,只是担忧他的安危。回山后大伙儿分头寻找,不久传来行健的消息,却令所有人心寒。原来那晚桃行健私自出走,却是为了一个凡间女子!他两人相恋日久,暗地里订下了婚约。大战之前那女子找到行健,声言若不与她远走高飞,她便要毁约另嫁别人。唉,可叹修持多年的天龙神将,仍过不了美人关。行健为了娶那女子,抛弃师门临阵脱逃。此事很快传遍三山五岳,非但妖邪幸灾乐祸,连正派仙家也引为笑谈。世间流传谚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指的就是这桩公案。从此咱们一蹶不振,声誉一败涂地。”
  竹帘内话语喃喃,乱尘大师象寻常老年人那样絮叨着:“声誉……声誉算什么?值多少钱一斤?最让人伤心的,是亲手教养的徒弟一去不返,就象家里孩子失散一样。后来九门弟子遍寻四方,最终找着了行健,他却执意不肯回峨嵋。清铉,你见过他,他怎么说来着?”
  许青铉虎目含泪,哽咽道:“行健自认罪孽深重,无颜面对师尊和众位兄弟。他说,从此隐居忏悔,今生今世不敢出世,请师尊宽怀勿念,只当他……只当他已经死了罢。”
  乱尘大师笑道:“好个‘死了罢’,正所谓‘天下雨,娘嫁人’,半分勉强不得。”
  关于峨嵋早年的败绩,李凤歧略有所知,那“峨嵋道法冠宇宙,天龙神将逃夭夭”的俗谚,也是多有耳闻。他只当天龙神将因为懦弱才怯战,辱没了峨嵋派的威名。每每外人提及,总是耻于应答。今天听乱尘大师叙说,方知桃行健重色轻义,其行卑劣比想象的更逾百倍。
  李凤歧气得满脸通红,忍不住道:“为了女人背师弃友,简直猪狗不如!此等卑劣小人,死了倒比活着好!”
  乱尘大师道:“凤儿,我讲这些陈年旧账,正是怕你重蹈覆辙,日后为了女人背弃师门啊。”
  如同寒风吹拂秋蝉,李凤歧身子抖战,一下子愣住了,脑子里回响“我,我为了女人背叛师门,我怎么会……我为了谁?”
  乱尘大师道:“东海之战后,峨嵋派元气大伤,四海妖孽趁机作乱,天下一片血雨腥风。数年间,我到处寻访营救,收养了百余名孤儿,只待悉心教养,成为复兴峨嵋的栋梁砥柱。凤儿,你是天龙神将的人选,身负万钧重担,千万别让我们失望啊。”
  李凤歧哑口无言,心头怦怦乱跳,暗想“我为女人背叛峨嵋……师尊所说的女人,莫非指的是潇潇?”
  一念方生,果然听乱尘大师道:“那个和你交好的女子,原为蝴蝶精所化,无论好歹善恶,总归是妖精异类。平心而论,妖类之中也有天性善良的。然则何者为妖?废弃伦理道德,自由自在,无法无天,只是顺乎自身的欲念行事,此乃妖类的共性!率性而为,过失必多,容易被真正的恶魔利用。多少天真的精灵,受妖皇教唆,不知不觉造下荼毒世间的罪孽。正派子弟与之相交,难免失足遗恨,这也是峨嵋派严禁结交妖类的原因。”
  一席话,说的李凤歧汗流浃背。他伏地连连叩首,道:“师尊明鉴,弟子虽与妖类相识,仅止萍水交情,绝对……绝对没有什么非分欲念。”
  乱尘大师语气放缓,道:“男女之欲,天理常情,咱们玄门和佛家不同,并不禁止门徒婚娶成家。凤儿你也长大了,想女人无可厚非,男大当婚嘛,只是应当合乎人伦大礼,明媒正娶才好。师尊熟思深虑,替你找了一位绝妙佳配,你们这就见见罢!”
  随着乱尘的呼唤,角落里的那人应声起立,缓缓走到灯火明亮处。只见秀眉如黛,俏面似花,婷婷身姿略显稚气,是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
  乱尘大师道:“凌波,见过李师兄。”
  那少女颔首施礼,道:“李师兄,你好。”
  李凤歧呆若木鸡,怔怔的望着凌波,眼里一片迷茫。
  乱尘大师道:“你跟凌波自幼相伴,一块儿长大的,感情是不用说了。何况你俩同为剑仙弟子,成婚后精修剑术,相互切磋,对我们峨嵋派的复兴大有好处。再说,凤儿娶了师妹,还会想那蝴蝶精么?呵呵,这桩婚事三全其美,凌波你可乐意?”
  凌波道:“谨遵师命,万死不辞。”
  听了两人对答,李凤歧只觉脑袋发懵,嘴里叽哩咕噜:“这,这怎么回事?……不行!哪有这样,这样乱点鸳鸯谱!凌波你也是的,什么万死不辞,要上刑场砍头吗?”
  凌波泰然自若,半点矜持羞涩也没有,活象观音座前的护法龙女。李凤歧既好气又好笑,寻思“难为我这师妹,婚姻大事毫不在意,恐怕师尊要她嫁给猪八戒,她也照办。”
  乱尘大师道:“咦,凤歧你还不情愿么?人家凌波哪点配不上你?瞧瞧相貌,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品性温柔娴静,世间哪找第二个?哼,莫非你痴心妄想,真要讨个天仙作老婆?”越说越严厉,腔调口吻,酷似严父教训儿子。
  李凤歧结巴道:“这个……不是,弟子怎敢……我是想……师妹年龄尚小,谈婚论嫁似乎早了点。”
  乱尘大师语气转和,温言道:“你今年十六了啊,凌波小你两岁。世俗民风,此时聘嫁正当合适。你们可以先订婚嘛,过两年再圆房也好。嗯,自明日起,我就传你俩‘清风剑’和‘鸿冥剑’。小夫妻双剑齐出,剑仙门实力大增,真武阵法指日可成!”
  李凤歧脸红到了耳脖子,偷眼望向凌波,真个美如玉雕,纯似冰雪,但神情过于沉静,隐隐给人冷若冰霜的感觉。他心头发慌,脑中瞎想“师妹也算极美的美人了,可是相比潇潇,总是少了点活泼的意趣。”
  见他半天不答允,乱尘大师又着急了,讨债似的追问数声。李凤歧恰如没嘴的葫芦,雨打的蛤蟆,张口结舌如痴如呆。许青铉看不过去,劝道:“师尊,他俩相别几年有些生疏,若论婚姻来日方长嘛。况且强扭的瓜不甜……”
  乱尘大师打断话头,道:“什么来日方长,峨嵋存亡只在旦夕,必须早日炼成真武阵法。你别多嘴,看我玉成好事!”
  一直沉默的百里文虎,忽然开口道:“此事不妥!”
  文虎处事精思熟虑,更兼道法高绝,是峨嵋派极重要的人物。他的意见往往能切中要害,乱尘大师不能忽视,问道:“你的意思,他俩成婚不妥当?”
  文虎道:“师尊,请不要再谈此事。”
  乱尘大师暗料必有隐情,于是吩咐:“凤儿,凌波,你俩暂且回去歇息。明天清早再来,我要口授剑法秘诀。特别是凤歧,你可仔细了,须得尽快炼成‘鸿冥剑’,三月后委任你作峨嵋大弟子!倘若懈怠,咱们前账后账一起算,到时别怪师尊无情!”
  打发走两人,乱尘大师又问:“好了,他俩已经退下,文虎有话直说罢。”
  文虎道:“师尊,当着凤歧的面,不该谈论男女情爱。”
  乱尘大师道:“为什么?”
  文虎道:“凤歧年少,尚不知情为何物。他对那蝴蝶精或许有些好感,未必痴心相恋,日子久了自然淡忘。而师尊大谈男女之情,又举出桃行健的事例,本意讲明‘色能乱志’的道理,却正好点醒了他――原本懵懂的少年,这下子什么都明白了。凤歧定会思念平素交好的女子,越想越入迷,五分好处当作十分,意中人变得完美无瑕。自此相思入骨,万死难改其心。至于师尊提到婚嫁,愈发将他引入迷途。凤歧如要考虑婚娶,怕不会是凌波,而是那个身份可疑的蝴蝶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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