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镯之宜其室家全集》第94/335页
“呃?”我心里诧异几分,锁儿不是在非原堂吗?安凤嫣不是在邰州失踪了吗?我要到哪去见他们?皇上看出了我脸上的疑惑,唇角微扬露出一个微笑:“楚湛已经找到安凤嫣了,至于锁儿,非原堂已经来信说,锁儿已得高人救助。待一醒来,便会送回邰州。”
真的吗?我眼眸一亮,心中沉积几日的担子霎时间全都卸了下来,难得的空落袭上心来,却舒畅万分。我赶紧快步追上。感业寺山下,几个布衣男子高举火把,脸色严肃地立在一辆红木车辇旁,见了皇帝都恭敬地低了头。皇帝在方宇的搀扶之下上了车,再朝方宇点了点头,方宇会意过来,绕到车后半会,回来时手上已经多了一把桃木红琴。车头前端挂着的一盏明亮车灯在风中摇曳两下,火光映在琴面上荡出暖意温馨,显得琴面如锻面般精致平滑。
皇上回身看了看我,平静开口道:“这琴是那日在落冥寨朕给做的,这几天让人在琴面上雕了些花样,丫头看看,这花样比之于你那凤萧声出名的清雕纹如何?”
心中讶异一瞬迅速回复,我自嘲一笑,到了此时,我难道还能隐瞒自己是凤萧声主人的事实吗?恐怕出了落冥寨当晚,我这些年来,包括安羿,包括凤萧声的一切一切,都变成一沓签纸,呈上皇上御案了吧。我不动声色,从方宇手里接过那把桃木红琴,弦已经被精心打磨过,粗细均匀,琴面上赫然多出的,是层层叠叠的兰花图样,看得出是用刀一笔笔用心雕刻出来的,但是,这层叠起来甚至不少于一百朵的兰花,是怎么在不过四五天的时间里完成的?疑惑在我心里打了个弯,却还是没有问出来,我抬头看向立在车风的皇帝,灿烂笑开:“宜家多谢皇上赠琴。”
皇上唇角微勾,微笑说:“上车来吧。这不是龙辇,不必拘礼。”皇帝顿一顿,转眸看向立在一旁的祈阳,缓缓笑道:“太子也上来吧。咱们父子俩好好聊聊。”
祈阳眼澜轻抖一下,抬袖点头:“是,父皇。”
马车内很宽敞,我抱着琴坐在车角的软榻上,细细调音。这琴声清脆泠人,音质比起几日前更是好了很多。祈阳与皇隔着方几而坐,一人天生贵气,威严天下,一人面容冷寂,沉声未应。皇帝眼神怅怅,视线划过祈阳冷峻的面容,忽而长叹了一口气道:“方宇说得对,朕是该想想,自小便将你送出宫去,究竟是对是错?你从小没有母后,自幼随着楚妃长到四岁,那四年,朕却极少陪伴你,你,可曾怨过朕?”皇上语气淡淡,手抚上腰间雪玉,指尖于其上细细摩挲,动作轻静,却还是泄出了心头一丝怅然无奈。
祈阳脸色微顿,如笼了月色般朦胧惑人。他淡淡抬首,看向皇帝,思沉片刻,终于启声道:“父皇一番良苦用心,儿臣不怨。”
“你这性子,冷得倒是有些像你母亲……进宫之后。”皇帝头微转向窗口,窗外的几缕夜风拂了进来,撩起他额边几缕发丝,随侍一旁的方宇忙上前掩好窗帘。我抬头看向皇帝,不由有一丝微愣,那隐在黑发丝中的几道银光,是人终老去的白发吗?
我还真是忘了呢?朝祈广穆帝,年逾五十,在这个世界上,再明圣的君主,再千古的帝王,也终是凡夫俗子,会有老去的那一天。我眼中望到的那人,此时竟不像再是那个威严肃目的天子,倒像是一个沧桑老去的父亲,面对自己亲生的儿子的满心愧歉。祈阳的眼里波澜微漾,开口淡道:“父皇,母后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皇帝闻言轻咳了一声,方宇了然地端上一杯热茶,皇帝将茶盏捂在手中,茶气氤氲中他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意味不清的眼神竟转向了我,定立在我身上半响未动:“她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女子。”
祈阳顺着皇帝的视线冷冷看来,四道洌光盯着我的背脊隐隐有些发凉,有什么似曾相识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是什么?是什么?他们在看我?还是在看什么?皇帝眼色一放,渐渐缓了气势,接着对祈阳道:“朕从未在你面前提过你的母后,只是有些事情于朕心中有愧。后宫琐事向来不清,你的母后临死之时,必还是怨朕的。她本是如此率性活泼的一个女子,是朕的帝位,朕的皇宫,将她磨合成一颗冷面玉石,触上手心,只觉冰凉。是朕啊,是朕没有想到,朕给她的后位,生生埋葬了她。”是我看错了吗?还是幻觉?千古明君,权倾天下之主,划尽沧桑的眼角,竟滴出一滴愁怅清液。
方宇已经递上锦帕,低声劝道:“皇上,保重龙体要紧。”皇上拭去眼角老泪,眼眸半眯,忽而浅笑一道,看我说道:“丫头,说到皇后,你接下来必会想问安凤嫣了吧?”
我愣了一下,镇静点头,关于安凤嫣的事,为之安羿,为之锁儿,或早或晚,我终是要问的。皇帝低低一叹,正要开口,方宇上前缓声顿道:“皇上……”
“你不用多说,朕知道该如何,”皇上龙臂轻抬,止了方宇一言,“太子是皇后的孩子,自该知道这一回事,至于这丫头……”皇上语声一顿,“于安家渊源至深,此事本就该直面应上,朕已经逃避多年,也该是个头了,何况朕也承认锁儿是自己的女儿了,又岂有隐瞒之意?”
第五十二章 君臣兄弟
皇帝一番长话下来,方宇不禁黯然,悄声退至一旁。
“丫头,关于安凤嫣,那是确是朕的错,”皇帝定定看我,眼色温沉,“那年,楚湛气盛之下铸成大错,后宫多是非,宫女怀孕,是犯了皇宫的大忌。朕初掌江山,地位不稳,很多方面,朕离不开楚湛,离不开楚家军。皇后又与安凤嫣情同姐妹,便与朕尽力将此事压了下来。安凤嫣不愿放弃这个孩子,又不愿嫁入楚家,朕便和皇后一同安排她在皇宫内院偷偷将孩子生了下来,那个孩子,便是安羿。”
皇帝顿了顿,轻啜温茶,清清嗓子接道:“皇后过世之后,安凤嫣自愿在宫内为皇后守灵十年。十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那晚,是朕醉意朦胧之下,闯了凤情宫,才将她误认成了皇后,也才……铸成今日之事。朕,她是皇后身边最亲近的人,朕,不仅对不起皇后,也对不起她。”
我微阖上了眼,安凤嫣她,该是心痛的吧,自己一生最爱的男子,唯一眼里只看着她的时候,心里想的,嘴里喊的,却依旧是那个逝去十年的女子。皇帝转眸笑笑,眼里失了焦距:“朕本想……给她一个名份,谁知第二日,她清醒之后的第一句话,便是向朕,要一道出宫令。”
所以,安羿才会离开都城,去到邰州,遇见洛超,结识楚桐,继而……见到我的吗?我在车内三人的齐目注视下,扬起一道笑容,轻微如波:“皇上,你不爱她,又何必给她名份?您说过,皇后娘娘是这个世界上最特别的一个女子,安凤嫣又岂会平凡?皇上,你可曾想过,天下女子,要的真的只有名份那么简单吗?”你说要给的名份,恐怕只会伤了她们的心罢了。
皇帝眼神一愣,手上的茶盏垂直掉到了地毯上,溅起的茶汁甚至有几滴沾在上皇帝的铭襟背袍上,方宇,急急地上前清理掉破碎的茶盏。我也有点怔然,莫名地转头便直撞上祈阳,他冷摆着脸,又惊又愣地看着我,错愣中,我仿佛又从他眼里我的影上看到了另一个人,那个从他第一次见我便频繁出现的女子。
皇帝怔忡半响后,终于恍然过来,凌洌的视线直直看向我,瞳中蒙上了一层光华,似波似浪,似天似水。
“方宇,你看看……朕记得,当年在太元宫前,就是这个样子……这样的神,这样的调……”皇帝的眼依旧定立在我身上,话锋却直对上方宇。
方宇怔怔看了我一眼,视线微转随即垂首道:“奴才也甚觉如此――”
他们在说什么?我脑海中一团迷雾,正混浊不清时,车外陡然喧哗起来。我心下一惊,难道是那幕后之人在落冥寨未得手,如今眼看着皇帝亲临邰州,想再度下手吗?我起身刚要掀开车帘,祈阳早已经持剑站起,冷冷止住我的动作。
“呆在车里别动,我去,”话音未落,祈阳高大的身影已经揭帘而出,帘起帘落间,我只来得及看到车外那一闪即逝的丛丛火光,映在火光绚烂中的,还是一道殷红的鲜血。
方宇护主心切,整个身子已经挡在了皇帝身前。皇帝气势略沉,刚刚的温和光华全如逝去之星隐在了那一张肃穆龙颜下,我知道皇帝心中已然怒了,这三番二次劫皇驾,若非是权势极大之人,应也没有这个胆量。而这个人,应该也会是与皇宫,甚至皇家关系密切之人。
车外响剑呼啸,刀剑铿锵如夜风凌洌。皇帝带在身边那些便衣男人必定都是一等一的大内高手,再加上祈阳那师从天山一绝的武功,那些人想拦下恐怕也没那么简单罢。不过,我沉思暗想,究竟是谁,到底又为什么,定要阻止我与皇帝去邰州见安凤嫣呢?安凤嫣身上,有什么东西,是我们不能见的东西吗?
正想着,一阵喧嚣的马蹄声急踏而来,我愣了愣,莫不是对方有救兵?疑云泛起,我轻转眸去,看到皇帝的眼神也是一凛,摆手示意我掀开车帘。我的手刚触到清凉帘上,一声洪钟语声突地穿帘而过:“臣救驾来迟,皇上恕罪。”
皇上闻言眼睛一亮,随即起身,大步步出车外。我跟着下车,只看到离车几米远处火光下依稀可辨出的几道腥红,看来是怕惊着圣驾,尸体已经在前一秒被搬走了。祈阳身躯挺直,立在一旁,周身杀意还没有淡去,手中长剑面上却没有沾上丁点血气。再往旁看去,便看到一人单膝跪在高头大马旁,垂首向皇帝。
朝祈朝内礼义严明,火光熹微下,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庞,却看清了他做的那是标准的将军跪礼。
皇帝高手一扬,高笑一声道:“多年未见,楚将军这礼倒是越做越足了。免礼起身吧!”
楚湛眉目微抬,抬手起身,皇帝扫他一眼,笑道:“楚湛啊,二十多年了你可还是年华未去,朕却老了啊……”皇上伸手,刚要拍上他的肩臂,楚湛却脸色严肃退后一步,拱手道:“皇上万金之躯,臣不敢有迨。还请皇上速回车中。”
我看着楚湛映在火光下一片深沉的脸,疑惑渐生,当年在将军府一见,他给人的印象也未曾有这样的疏离一面,为何如今见了这身为他妹夫的皇帝,是这样地……避之为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