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作者酒徒》第123/263页


  “还不跟去年遭到哥舒翰追杀那次,属于同一档子事情!”轻轻摇了摇头,王洵的笑容好生落寞。“死了的人才能永远保住秘密。但皇家的脸面,却无论如何都丢不得!”
  “你说的是杨国忠。他不已经主动向老夫示好了么?”封常清又是一愣,信口追问。旋即,双眉高高地锁在了一起,“不是杨国忠,那厮虽然不见得有多光棍!然而此刻正有求于老夫,断不会为了你而轻易毁约。那么,此刻想要杀你灭口的,就另有其人了。想必跟边令诚还是一党?!那厮,那厮,居然是高力士!亏得老夫还把他当做个英雄!想不到也是个阴险歹毒的家伙!”。
  “他倒未必是阴险歹毒。只是在他眼里,晚辈不过一个蝼蚁之辈而。踩死了就踩死了,才不会当做多大个事情!”经历了这么多打击,王洵心中倒也有了几分明悟。笑了笑,低声补充。
  “这高力士!这高力士,唉!”封常清彻底没了脾气,拍打着面前桌案大声苦笑。“怪不得你想躲到万里之外去。如果被高力士盯上了,老夫也未必能护得住你。这都是他奶奶的什么鸟事!将士们不顾生死地浴血奋战,又他奶奶的是为了谁家?!呵呵,呵呵……”
  笑着笑着,他突然觉得胸闷气短,大声地咳嗽了起来。被西域风沙吹皱了的面孔猛然显露出一缕病态的殷红。
  令男儿最伤心的,莫过于自己倾尽全力捍卫着的东西,在背后轰然崩塌。什么千古明君,什么太平盛世,什么君臣相得,什么荣华富贵。刹那间,几乎全都在背后化作了一团烟云。原来人家根本不在乎?原来万里疆土,都比不上一个女人的两腿之间那短短两寸!
  “四叔不要多想,是晚辈运道太差而已!!”王洵走上前,轻轻替封常清敲打后背。他打击遭受得早,并且是循序渐进,所以心中并没有封常清此刻这么大的落差。“若不是您带领安西将士驻守在这里,玉门关以内,哪来的夜夜笙歌?况且陛下也不一定知道高力士等人的作为。若是某日重瞳亲照,说不定立刻会拨云见日!”
  最后一句话,已经纯属替封常清宽心了。大唐天子李隆基已经到了古稀之年,精力肯定会一天不如一天。而其又过于贪恋声色犬马,哪来的时间管国家大事?况且就算是高力士等人打着皇家的旗号胡作非为,天子并不知情。又是谁给了太监们这么大的权力?不通军务,却可以轻而易举地令整支安西大军半步前进不得!白白葬送了眼前大好局势?
  “你倒是想得开?!”到底是一方节度,很快,封常清便从失望地阴影中走了出来,笑着数落。
  “想不开又能怎样?晚辈毕竟还是大唐子民,总不能刺了陷害我的人,然后去做山大王?!”王洵笑了笑,实话实说。“因此晚辈现在谁也不敢怪。只怪自己过于渺小,所以才不被他们当人看待。哪天晚辈也能像封四叔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了。想必别人再想加害于我,也得仔细掂量掂量!”
  “话是这么个理儿,不过……”封常清先是点头,然后轻轻摇头。总觉得像王洵这般年纪,还是不要对现实太悲观为好。“不过,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瞎猜的,并无真凭实据。此刻大唐恰逢五百年来难得一见的盛世,正是男儿建功立业的大好时机。就算不是为了朝廷,也应该好好珍惜一番。”
  话说到一半儿,他自己也觉得此语很没有说服力。摇了摇头,又笑着补充道:“出使岭西诸国的事情,老夫会立刻着手替你安排。朝廷本来就授予了老夫临时决断之权,让你半途中做个使节,也不算违背制度。相关手续文凭,就按你说得,先拿赝品对付一份儿。真的那份在你出发之后,很快就能悄悄地补齐,并且能在礼部留下备案。只是此事不宜声张,免得边令诚那老贼得到消息,又故意在背地里给你使绊子!”
  “晚辈省得!”王洵笑着向封常清拱手致谢,“晚辈跟薛大人说好了,打着护送他回长安的旗号,先往东边走一段。待到了无人之处,再悄悄地扮作商队,掉头向西。”
  “这倒是个稳妥的办法!”封常清点点头,有些形神俱疲。刚才的某一个瞬间,他自己心中几乎一片死灰。然而毕竟已经为了一个信念奋斗了大半辈子,不是轻易就能放得下。所以还不如装作一切都没看到,反而能活得更轻松,惬意。
  倘若真的能够醉生梦死的话,其实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第四章 社鼠 (七 上)
  “那晚辈就下去收拾东西了。四叔也早点儿歇息吧。有些事情,其实没必要放在心上。大食人兵马已经被咱们打残废了。即便多给他们几个月时间休整,也不过是苟延残喘而已!”见封常清始终提不起什么精神来,王洵心里不觉有些担忧。相识这么久了,这个身量不高,肩膀却如同山岩般结实的始终给他一种挺拔可靠之感。仿佛天塌下来,此人都能用脊梁骨顶住。然而今天,这种沉稳厚重的感觉却突然消失了,待之的是一种无法驱离的软弱与颓废。
  “你先别忙着离开。老夫还有些话要跟你交代!”封常清的语气突然变得有些急切,微微向前抬了下身子,随后又迅速坐了回去。
  “四叔请讲!”王洵又向前挪了半步,将二人之间的距离拉近了些,笑着请教。
  “嗯!”封常清低声沉吟,紧跟着用手轻轻挤压自己的额头。仿佛有很多话要说,却突然间忘记了该从哪里开始一般。想了好一阵儿,才笑了笑,低声道:“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东西。你还没吃晚饭吧!干脆留下来陪我老头子喝两杯,如何?”
  “晚辈求之不得!”王洵愣了愣,年青的脸上立刻堆满了欢喜的笑容。倒不是因为觉得跟封常清一道吃饭有多荣幸,而是自打到了安西以来,他与封常清之间便多了一重上司和属下的关系。平素虽然不曾刻意相互回避,但能够接触的机会也不太多。更甭说像当年在长安时一样,单独受到老人的谆谆教诲了!
  见到王洵脸上那毫无修饰的喜悦,封常清的脸色也是一亮,笑了笑,低声数落,“不就是几杯酒么?军中平素又不禁止你们喝,只是有个节制就行了。”
  “这不是马上要跟四叔分开了么?”王洵抓了抓自己的脖颈,笑着给自己找借口。
  “行了!”封常清轻轻摆手,随即将目光转向门口,“来人,吩咐厨房,烤一头狍子来,将小勃律国主送给老夫那几桶弗林人酿的葡萄酒也拿上来!老夫今天要好好跟自家子侄叙叙旧!非重大军情,不要让人进来打扰!”
  “诺!”亲卫们答应一声,小跑着去准备。不一会儿,便用一个硕大的银盘,端上一整只热气腾腾的烤狍子。
  夏末本不是吃烤肉的季节,但行伍之人,本来也没什么讲究。况且在这儿远离中原的边陲之地,非但菜肴极为稀缺,连各色香料和调味品都非常难以凑齐。故而用当地炭火烤当地野味,反而成了一道合口的珍馐。
  自有人拿来西域诸国进献的白玉琉璃杯,分别在王洵和封常清面前的矮几上摆好。然后抬起一个硕大的木桶,慢慢将两个夜光杯斟满。猩红的酒浆被冷冰冰白玉一衬,立刻显出几分炽热来,仿佛两杯流动的血,在不羁的心里缓缓激荡。
  “干了!”封常清自己先举起夜光杯,一口闷了下去。
  “好!”知道对方不喜欢拘泥小节之人,王洵痛快地将面前的酒盏举起,仰着头一饮而尽。
  “好!再来!”封常清用随身小刀割了一大块肉吃了,随即将侍卫们刚刚替自己倒满的第二杯酒举起,再度一饮而尽。
  王洵本来就喜欢喝上一点,此刻又是长辈所赐,岂能不从。也学着封常清的模样举起第二杯葡萄酒,咕咚咕咚灌了下去。
  弗林人酿的葡萄酒不同与西域,亦不同于中原,甜味寡淡而酸涩之味甚重。配着肉食饮起来,却能极大程度化解脂肪的油腻。清爽之余,还在人唇齿之间暗留一股辛甘。这股辛甘之味,虽然不像中原酒水那般凛冽,却是盘旋在哽嗓之下,肚腹之上,久久不散。就好像里边点燃了一团火,要把所有男儿豪情都是烧起来,烧成灰,然后变成一粒粒琉璃,撒进西域那苍凉的瀚海里。
  叔侄二人一口酒,一口肉,很快就喝了个眼花耳热。待肚子里的烈焰烧得差不多了,封常清抓起随从递上来的湿缣布,信手在上面蹭了几下,然后带着几分醉意问道:“说实话,你小子是不是觉得四叔已经护不住你了?”
  同样的问题,王洵先前已经回答过一次。此刻当然不能出尔反尔,赶紧将手中酒盏放下,笑着解释道:“哪能呢?是四叔自己想歪了。那姓边的手中没有一兵一卒,我还会担心四叔应付不了他?!只是不甘心让那假冒的大食使者就这样占了咱们安西军的便宜。同时也想自己出去见见世面!”
  封常清只是苦笑,不拆穿王洵,也不表示自己相信。待后者将话全部说完了,摇摇头,叹息着道:“其实你离开得对。若是留在军中,老夫的确很难护住你了!”
  “四叔!”王洵愣了愣,没想到自己几句大实话,会让封常清遭受如此沉重的打击。“四叔又吓唬我。这安西军,还不是您老的一亩三分地么?姓边的再有心机,也不过使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招罢了。真的把您老逼急了,只要一拍桌子,保准吓得他屁滚尿流!”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封常清放声大笑。不知道是因为王洵的话感到开心,还是觉得失落。“老夫,老夫,想不到老夫在你眼里,还真这么有本事!老夫,老夫……”
  他突然又开始大声咳嗽了起来,亲信们赶紧上去帮忙顺气,却被他直接用手拨了个东倒西歪,“滚远边上呆着去,老夫还没到要死的时候呢。来,喝酒,喝酒,咱们再干一杯!”
  有人拼命向王洵使眼色,示意他不要再接封常清的茬儿。然而封常清根本不管王洵这边肯不肯陪不陪着自己,很快又是一杯落肚。将酒喝尽了,他的咳嗽声也停住了。长舒了口气,大声命令,“倒酒,要么就滚出去,老夫自己给自己倒!”
  左右亲信不敢违拗,只好虚虚地给他又倒上了半杯。封常清将夜光杯握在手里一边把玩,一边低声吟诵,“葡萄美酒夜光杯,欲饮琵琶马上催。明允,你知道后边两句是什么么?”
  这阙凉州词,恰是王洵能背诵下来为数不多的几首名诗之一。赶紧清了清嗓子,大声回应道:“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是啊!”封常清低声轻叹,“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那你可知道,古来名将,到底是真正死在沙场上的多一些,还是死在小人手里的多一些?”
  “这个……”王洵彻底被问住了。他本来肚子里的学识就有限,封常清问得问题又过于突兀深刻,令他连拼凑答案的本事都不够。搜肠刮肚地想了好一阵子,才揣摩着对方的意思,笑着开解道:“想必富贵终老的也有很多吧。四叔何苦跟哪小人较真儿呢。若是厌了他,想办法让其离开安西便是。侄儿就不信。朝廷会为了区区一个太监,开罪您老人家!”
  “岂止是赶他走,即便让他悄无声息的消失,对老夫而言,都易如反掌!”封常清的声音忽然阴森了起来,就像喉咙里堵着一块冰。然而,几乎是一瞬间,冰块便融化得无影无踪,代之的是一股浓烈的酒意,“可是,赶走他,又能如何呢?朝廷给老夫换个监军来,一样会是个太监,一样跟高力士他们是死党。除非老夫真的要拥兵自重。呵呵,真的拥兵自重了,反而没人敢来做监军了!”
  这话,说得就有些太直接了。好在附近都是他信得过的亲随,不会有人将话往外传。饶是如此,王洵还是替封常清捏了一把汗,笑了笑,尽量把话题往高兴处转,“四叔言重了。虽然晚辈自己的境遇很是一般。但此刻咱们大唐正值盛世,国力如日中天。又有您这样的老将坐镇四方,谁吃猪油蒙了心,才敢起拥兵自重之意。您老若是嫌麻烦,就像原来一样冷着姓边的就是。不过有人让我向您提议,安西军中不少老将,这些年来劳苦功高,他们也该衣锦还乡,回长安享享清福了!”
  后半句话,才是他真正想引起封常清注意的。只要将边令诚在军中的那些爪牙全部高升调任,日后就不愁其再刻意擎肘。然而向来反应迅捷的封常清,却一点儿也没抓到重点。不理会王洵的主意好坏,只是冷笑着抬起头来,低声问道:“你说的是真心话,你真的以为现在还是盛世?”
  “这……”一顿饭功夫里,王洵第二次被问得语塞。仔细想了想,才非常认真地回应道,“虽然晚辈个人经历倒霉了些。不过眼下咱们大唐的确是盛世啊!不止长安的人都这么说,连我在西域遇到的粟特人、楼兰人和突骑施人,也都这么恭维!”
  “哈哈哈哈!”封常清以手拍打桌案,笑得满脸是泪。“你能这么想,倒也不错。可你听说过,底下百姓都快吃不起饭了的盛世么?你听说过,被打得灰头土脸却连手都不能还的盛世么?盛世,盛世,如果盛世便是如此,那平庸之治到底还要怎样?”


第四章 社鼠 (七 下)
  王洵再度无言以对。这是今天他第三次被封常清所震惊。从来没想到,以往看上去对身边一切事情都能淡然处之的封四叔,内心里居然还隐藏着如此激烈褊狭的一面。大唐的确有很多不令人满意的地方,比如说权贵的横行,贪官的不法。然而大唐毕竟还是他所知道的在这片土地上最强大的国家。曾经带给他很多荣耀和梦想。
  故而在内心深处,王洵很难认同封常清的结论。记忆里,出口成章的诗仙李白也好,身怀绝技的雷万春也好,甚至到他所认识的一些好友,玩伴,指点江山时,个个都满脸激愤,然而如果有人跟他们说一句,‘大唐已经不行了,眼前的一切繁华都是日薄西山时的回光返照。’他们肯定会立刻拍案而起,跟对方打成一团。偏偏今天说这话的人,仕途上比李白和雷万春等人得意了十倍甚至二十倍!偏偏今天说这话的人,居然是他最敬重的长者,封常清封四叔!
  “从来没人告诉你过这些,对吗?”一眼就看出了王洵心中的不满,封常清又端起酒盏,一边慢品,一边微笑着问道。
  “嗯!”王洵点头承认。封常清肯定喝醉了,作为一个后生晚辈,他没必要在这个时候还跟一个喝醉了的长者较真儿。反正明天早晨一起来,封四叔自己都未必记得他曾经说过些什么!
  封常清郁郁地吐了口气,仿佛要把心中的块垒和着酒气一并喷出喉咙,“没人说,因为他们觉得你还小,或者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在长安的时候,天天锦衣玉食,声色犬马地混着,但依旧觉得不快乐,对不?”
  “嗯!”王洵也端起酒盏,学着封常清的模样细细品味。因为酿制工艺的问题,弗林国的葡萄酒,骨子里边带着一丝涩味,品得越仔细,这种味道也越清晰。就像某些隐藏在繁华深处的凄凉,不刻意翻弄,很难想得起来。但是一旦被寻出,就再也难以掩饰。
  封常清的话从对面传来,声音不高,却让王洵觉得头昏脑涨,恨不能立刻用双手掩住自己的耳朵,“按道理,你也算个世家子弟,生下来就带着一份富贵。但是,在长安时,你依旧觉得自己活得不安逸,甚至偶尔还会觉得很害怕,对不对?”
  “嗯!”事实如此,王洵只有点头的资格。他无法否认,一切都无法否认。如果说,早在宇文至被稀里糊涂丢入监狱之前,他稀里糊涂,还没有意识到,自己一向仰仗的家族力量,根本不能保证自己安全的话,在走近长安县大牢,看到宇文至被人像猪狗一样拴在泥沼里的那一瞬间,某种危机感已经在他心中留下了一颗种子。并且迅速地生根,发芽,成长。
  在长安城中,几乎没有人是绝对安全的。太极宫里的唯一的那位除外!他王洵可以随随便便把街上的某个贩夫走卒踏于马下,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王鉷、贾季邻等人,也可以毫不费力地将他王洵像蚂蚁一样碾死。而在王鉷、贾季邻等人之上,还有杨国忠、李林甫,还有无数龙子龙孙,皇亲国戚。即便到了李林甫这般,权倾朝野也不安全。皇帝陛下的一句气话,就能让他死后,依旧要被掘墓鞭尸!
  这样子肯定不对劲儿。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儿了,王洵却根本说不出来。夜光杯中的酒红得发亮,仿佛就是一杯刚刚飞溅出来的血。不是别人的,而是他自己的。被某把无形的刀刺在心头,飞速里喷射出来,根本无法止住伤口。
  在长安城中那种恐惧而压抑的感觉,再度缠住了他。让他几乎无法呼吸。下意识地将求救地眼神投向封四叔,却看见封四叔用一种残忍而又陌生的眼光望着自己,嘴角处‘血迹’宛然,“知道不对劲了,是吧!实话告诉你吧,老夫早就感觉出来了。不止是老夫,几乎所有人,都能感觉得到,大唐已经不对劲儿了。但是,从上到下,谁也拿不出解决的办法。所以只好闭上眼睛,捂住耳朵,装作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继续一口一个盛世,盛世的糊弄自己。”
  真的是这样么?王洵不敢相信,也不愿意相信。盛世大唐,盛世大唐。这是他的梦,他身为一个唐人的骄傲所在!为什么封四叔非要戳破它,为什么自己好端端的,非要发疯陪着封四叔喝这场酒?!
  “倘若能一直沉浸在盛世梦里也好。可别人给你睡觉的时间么?”封常清将夜光杯丢下,手掌轻轻互相击打,“雪山那边的吐蕃人,葱岭西边的大食人,还有刚刚被打压下去,随时都准备重新崛起的突厥人,哪个不在眼睁睁地盼望着大唐朝廷再出问题。想当年,武后和李氏诸子争权,立刻将我安西将士用性命换回来的数千里疆土,全部丢给了外人。从陛下即位到如今,整整三代安西将士浴血奋战,也未能重现先辈们当年的辉煌。”
  王洵笑了笑,脸上的表情有些苦涩。内心深处,他对开疆拓土的欲望并不强烈。来安西,起初只是为了避祸。后来则是想着捞取功名,尽快做到一定位置,好替那些冤死在沙漠中的弟兄们报仇。再往后,发现向杨国忠报仇越来越难,而封常清对此也不太支持。他的人生目标就变成了做大官,至少做到正四品以上,在朝廷中留下姓名,让别人不能再像抹灰尘一样,轻易将自己从这世上抹掉。待发现正四品中郎将的职位依旧不能确保自己安全之时,他则希望能更高一步,做到封常清这般,手握重兵,雄踞一方。让任何人招惹自己之时,都得掂量掂量随之而来的后果。
  这也是他愿意接受薛景仙的建议,主动前往西方冒险的原因之一。不仅仅为了逃避,而是希望找到更多的升迁机会。功名但在马上取。当暂时没有仗打了,马上取功名的路子走不通了,则换另外一种路,只要能走得更快些。
  本质上,此刻的他与好朋友宇文子达,人生追求没什么两样。都是向上,向上,继续向上。以便不再被人轻易地踩在脚底下,以便在脚底下,踩住更多的人。只不过宇文至性子偏激,从不掩饰其个人野心。而他王明允的性子稍微平和一些,可以在表面上做得从容不迫,更容易被人接受而已。
  可封常清为什么偏偏要跟他说起几代安西军人的梦想?不知道此刻他王某人,连自保的能耐都没有么?不知道此刻他王某人,已经活得很辛苦,很疲惫了么?老家伙今天到底要干什么?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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