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作者酒徒》第94/263页


  感受到周围关切的目光,高适耸耸肩,还以善意的一笑。这个小动作没有瞒过哥舒翰,后者立刻又板起脸来,厉声喝道:“我怎么跟他没冤没仇,难道,难道古力图就白死了么?”
  这简直是在强词夺理了。亏得他有脸说出口。高适闻之,笑了笑,慢吞吞地反问道:“大帅,古力图将军当时带了多少人?王校尉麾下有多少弟兄?以七百精锐,劫杀一百个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蛋子,最后却落得个全军覆没的下场。这种人,值得大帅为他出头么?”
  “你!”哥舒翰被问得又是老脸一红。古力图是他的心腹不假,但高适所说的话,却句句属实。带领七百老兵,劫杀一百个没见过血的新丁,以有心攻无备,最后却落了个全军覆灭的结局。河西军的脸面,算是被古力图给丢光了。即便此人当初能活着回来,自己也得砍掉了他的脑袋示众。所以此人还不如死在外边干净!至少不用自己再看了生气。
  在突厥人的传统当中,弱者向来没有生存的必要。所以,表面上虽然还是装得怒不可遏,哥舒翰心里已经认同了高适的说法。然而就这样轻松放对方过关,他又觉得自己这个大帅的脸没地方搁,咳嗽了几声,继续板着面孔死撑:“可古力图毕竟是我的人。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你们都是我的人,只要我在这位置上一天,就不能让你们被人欺负。否则,我也不配做这个河西节度使。”
  “多谢大帅照顾!”众将一齐抱拳,强忍着肚子里的笑意回应。
  在大伙眼里,哥舒翰就是这么个人,虽然贪恋权力,好大喜功。但对于他看得上的将领,的确非常仗义。并且很懂得为心腹们的前程着想。特别是对待同族,更是优厚有加,即便犯了再大的错误,也从不真正下狠手对待。长此以往,哥舒翰在军中就难免就落了个有恩无威的局面。大伙心中感激他的厚待,却不是非常畏惧他的权威。
  马屁声刚落,高适已经正色拱手,“大帅对属下仗义,这点在西域人尽皆知。但是,大帅可曾想过,封常清这人治军向来以铁腕闻名,这回,怎么突然会为了一个小小的校尉,花费这么大的力气?甚至不在乎去捋杨国忠的虎须?”
  “这……?”一日之内,哥舒翰已经是第三次被高适给问愣住了,心中不禁有些羞恼,“我怎么知道那瘸子心里在想什么?他一向都是特立独行!”
  “那大帅可曾知道,当年突厥王庭每次出征,都会在谁面前供奉香火和牺牲?!”笑了笑,高适以目光扫视全场。
  这个问题太简单了。自从光宅元年,大唐单于道安抚大使程务挺被武则天抄家灭族之后。突厥人每次对外用兵之前,便在这名曾经多次打败自己的战神塑像前祭祀祷告,希望能借到对方的威风。
  可这跟姓王的校尉有什么关系?一时间,非但哥舒翰有些发傻,帐中诸将亦是满脸迷惑,静静地看向军帐中央,等待高适给出答案。
  “王校尉之曾祖相如公,与程务挺将军之父名振公,乃生死兄弟。”笑了笑,高适侃侃而谈,“二人当初曾经一道于窦建德手下谋生。归被高祖收服后,又曾经与徐世绩一道,为大唐平定四方立下了汗马功劳。二人虽然没能塑像凌烟阁,可也算山东将门中的顶尖人物。朋友故旧,军中无数。在长安时,我听人说,如今陛下追思高祖、太宗开国艰难,曾有为徐世绩、程名振等受子孙拖累的功臣平反之意。所以,封常清才像宝贝一般,眼巴巴将一个小小的校尉抓在手里。只有大帅,恨不得自己给自己树一堆敌人出来!”
  事实上,关于王洵的身世,高适也仅在酒桌上匆匆听人说起过一嘴。但此刻信口东拉西扯,却说得有鼻子有眼。特别是听在火拔归仁和跌思太等突厥族将领耳朵里,本来就注重血统,加之又对程名振父子的盖世武功佩服得无以复加,登时,后悔得连连扼腕。
  此刻,哥舒翰心里也是波澜汹涌。他从军之前曾经在长安混迹多年,深知以秦叔宝、程知节二将后人为代表的山东将门,在朝中的影响力有多强大。而当时徐世绩和程名振两个还受子孙的拖累,被打入了另册。如果朝中那位爱美人胜过江山的糊涂陛下哪天真的心血来潮,给徐世绩和程名振两人的家族平了反,山东将门的势力,恐怕将愈发不可轻视。
  想到这,他忍不住再度冲着高适瞪眼,“照你这么说,本帅全是自己给自己找麻烦了?既无法向杨国忠那边交代,又得罪了封常清!敢情瞎忙活一场,里里外外都没落到好!呸,你个杀材!早干什么去了你?”


第五章 紫袍 (九 下)
  “属下得到消息之后,曾经写过一封信给大帅!”高适微微一笑,露出保养得极好的一口白牙,“属下记得曾经在信中建议大帅不要急于向杨相示好。他的人情随时都可以还,主动权在大帅之手。而万一与安西军交恶,却得时刻提防着封常清报复!两相比较,最好是稀里糊涂将辎重队放过去!可能是大帅公务繁忙,根本没注意到属下的提醒。”
  “有这么一回事?”哥舒翰又是一愣,模模糊糊中,他对此信还真有点儿印象。可这封信,当时是被夹在一大堆公文当中一道送过来的,封皮上没有任何特殊的标记,他怎可能有精力仔细去读?更何况他一直认为高适这个人书生气太重,根本不可能做出什么长远谋划。所以只是匆匆扫了几眼,就将信丢到废纸堆中去了。
  如今,被对方当面提起来,哥舒翰的脸皮登时有些发烫。扭头避开高适的目光,低声说道,“唉!你怎么不再多提醒我一下!本帅每天要处理那么多公务,哪可能有时间仔细看每一封信?估计是底下的参军归错了类,所以根本就没有引起本帅的注意。唉!这帮疲懒家伙,尽误我的事。早晚我得找机会好好整顿他们一下。不过现在说这些也晚了,封常清我也得罪了,杨国忠那边也没落到好!唉!我怎么这么倒霉啊我?!”
  话音落下,参军们在一旁都咧嘴苦笑。当初哥舒翰执意要报达杨国忠的知遇之恩,大伙谁有胆子给他添堵?也就是高适这个在地方官场上打滚打圆了的刀笔吏,才会想出此种既尽到了提醒责任,又不会惹哥舒翰发怒的办法。未必期望它起到什么作用,唯求事后心安而已。
  “其实,大帅如果想要补救一二,也不是很难!”没等众人将笑容收起,高适又拱了拱手,抛出了一句惊人的言论。
  “补救,我怕他们?”哥舒翰冷笑着撇嘴,脸上写满了不在乎的意味。“本帅得罪的人车载斗量,也不怕再多出一两个来。不过,你倒是可以说来听听。如果只是举手之劳的话,本帅也不介意卖他杨国忠和封瘸子两人些许颜面!”
  “死要面子!”众将心中腹诽,目光却齐齐转向了高适。看他如何能把哥舒翰砸漏了的锅底再给补上。
  “当然不是谁怕谁的问题!”高适笑了笑,冲大伙轻轻点头,“只要咱们河西军上下齐心,谁也奈何大帅不得!属下只是想替大帅解决掉一些小麻烦而已。中原有句古话,千日防贼,不如一举除之。大帅请想,王校尉等人没死的消息如果传回杨国忠的耳朵,他将做何反应?!”
  “那厮!一定会骂本帅不用心替他做事!然后立刻想阴招给咱们河西军添麻烦!”对于杨国忠的脾气秉性,哥舒翰看得非常清楚。苦笑了一声,轻轻摇头。
  既无宰相之才干,又无宰相之人品。这是高适当初和李白、岑参等人指点江山时,大伙对杨国忠的一致看法。笑了笑,他非常诚恳地对哥舒翰说道:“杨国忠初登相位,根基未稳,估计不会立刻跟大帅翻脸。但日后待其在朝中站稳了脚跟,恐怕难免会翻旧账。所以,大帅不如趁现在及时送一份厚礼给他,让他从此不再对我部未能如其所愿的事情耿耿于怀!”
  “什么厚礼?”哥舒翰皱着眉头反问,“他杨国忠现在还缺钱么?”
  如果换了别人做宰相,高适肯定不敢妄下结论。但对于杨国忠这种市井混混的心思,他却闭着眼也能猜得七七八八,“此人性喜豪奢,需要用钱的地方很多。但光送金银玉帛,就显不出大帅与杨相之间的交情来了!况且他现在刚刚取代了李林甫,最需要的也不是什么钱财,而是切切实实能显出自己比前任高明的政绩!”
  “政绩?”哥舒翰的眉毛锁得愈紧,额头上因为酒色过度而早生的皱纹清晰可见,“我是武将,如何能白送政绩给他?”
  “开疆拓土,怎少得了宰相的运筹帷幄之功?”高适狡猾地笑了笑,低声回应,“李相执政的最后这几年,心态一直懒散得很。拨给边镇各地的粮草辎重,屡被克扣。而边镇各地,除了大帅之外,也没人拿得出任何耀眼的功劳。特别是天宝十年的恒罗斯之战,由于葛逻禄部阵前背叛,导致高仙芝大将军进退失据。粮草辎重尽丧于敌手,两万四千将士最后平安杀出重围者尚不到千人!此战,乃我大唐立国以来少有的奇耻大辱。朝野闻者无不为之扼腕。事后李相虽然多方掩饰,可毕竟难塞天下悠悠之口,也在陛下心里从此留下了一根毒刺。据属下所知,这也是高仙芝随后回京师养病,将安西兵马俱交予封常清代管的原因之一!”
  这些话,即便不用高适说,哥舒翰心里也非常清楚。自从皇帝陛下即位以来,大唐将士东征西讨,几乎无往不利。然而恒罗斯一战的惨败,却让朝廷颜面尽丧。若是仔细追究其中责任,领军主帅高仙芝固然活该丢官罢职,作为宰相的李林甫恐怕也难辞其咎。毕竟自从此人掌管朝中大权以来,拨往军方的粮饷辎重就一减再减。
  如今杨国忠终于成功取代李林甫为宰相,上任之后,想要证明他自己比前任能干,最便捷的方法就是开疆拓土。假若有人能及时送上一两场过得去的战绩,恐怕在杨国忠眼里,将无异于雪中送炭。非但先前再大的嫌隙,都可以一笔勾销。日后待杨国忠坐稳了丞相位置,也会将此人引为左膀右臂。
  想到此节,哥舒翰忍不住用力抚掌,“好你个高达夫,不愧是官场老油子,简直把人情世故都读透了!就依你说的办,待明年开了春儿,咱们立刻把弟兄们拉出去,结结实实给杨国忠送上一份厚礼!”
  “大帅英明!”“大帅威武!”“打,打,再不打仗,老子的胯下都长肥肉了!”火拔归仁、阿布思、左车、浑惟明等几个哥舒翰的心腹将领齐声呼喝。老是没仗打,他们早就闲得浑身发痒,巴不得早点找个软柿子揉捏一番。
  “但是,打哪?”哥舒翰摆摆手,制止了众人喧嚣,“达夫,你接着说,咱们该从哪下手?”
  “当然是哪最方便,从哪下手!”高适早就准备好了答案,点点头,不紧不慢地回应。“据属下在阳关城时打探到的消息,吐蕃赞普病入膏肓,其大相与王子之间,好像已经势同水火。这个时候,大帅不趁机宰上他们一刀,更待何时?”
  “嗯!的确是个机会!”哥舒翰点头沉吟,声音却不是很坚定。取代王忠嗣掌管河西兵马之后没几天,为了证明自己的才干,他就领军跟吐蕃人打了一场硬仗。虽然如愿拿下了青海湖、大非川一带的几个战略据点,可因为天气和地势等诸多不利因素的影响,麾下将士的损失也着实惨重了些。
  此战的后遗症至今还没有完全消除,中原文人提起来,便众口一词地嘲笑他哥舒翰好大喜功,拿弟兄们的鲜血替自己换来一件御赐紫袍穿。安西军中数得着的猛将张守瑜和高秀岩二人也先后借故离去。一个回家乡养老,从此懒闻金鼓之声。另外一个干脆直接去投靠了哥舒翰的老对头,范阳、平卢、河东三镇节度使安禄山。
  “此乃一举两得之计!”偷偷看了看哥舒翰的脸色,高适继续替对方小心谋划,“开春之后,趁吐蕃内乱南下,只要有所斩获,便可以令杨相对大帅感恩。而封常清之所以急着向朝廷讨要军械补给,想必是准备向西用兵,洗雪安西军当年恒罗斯惨败之耻。一旦他与大食人重新开战,最担心的便是被吐蕃人从背后狠插一刀。而如果我河西兵马将吐蕃主力全部牵制于积石山一线,想必封常清也不会忘记大帅的援手之德。他那个人虽然特立独行,可国事和私仇哪个轻,哪个重,想必还能分得清楚!”
  “妙!”没等哥舒翰完全理解了高适的建议,忠武将军鲁炅已经开始大笑着抚掌。“姓王的背景再深,此刻也不过是个校尉。在军中能起到的作用有限。如果咱们河西军在安西军西征之前,抢先一步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谅那封常清,也没脸再跟大帅计较!”
  “嗯――,给我取舆图来!达夫兄,你尽管把你的设想标在上面!”哥舒翰沉吟了片刻,突然把脚一跺,高声命令。
  就在刚才那短短的一瞬,他的心思已经转了上百转。直觉告诉他,高适的建议,肯定不止是为了替河西军减少麻烦那么简单。其背后说不定还包含着其他动机。然而,这条计策所表现出来的巨大利益,却让他无法拒绝。正如忠武将军鲁炅所言,有了这份人情,足以令封常清说不出替王洵讨还公道的话来。更重要的一点是,无论对于哥舒翰本人,还是刚刚当上宰相的杨国忠,这都是一场及时的功劳,足以令他们再度携手,前嫌尽弃。


第五章 紫袍 (十 上)
  当下,有机灵的亲卫取来舆图,替哥舒翰在帅案背后的墙壁上挂好。高适从侍卫手中要来一支炭笔,在舆图上粗粗勾抹几下,一场规模不大不小,却能满足所有实用要求的战役,便跃然纸上。
  哥舒翰麾下的将领多为带队冲锋的猛将,对这种纸上谈兵的东西很不感兴趣,也说不出什么子午卯酉来。然而作为一军主帅,哥舒翰本人却在运筹帷幄方面狠下过一番苦功夫。单从舆图上的标记,便明白此战胜算颇大,皱了皱眉头,笑着问道:“你好像对吐蕃那边的地形很熟悉么?是不是已经谋划很久了?”
  “大帅果然目光如炬!”高适轻轻点头,不着痕迹地拍了哥舒翰一记马屁,“属下蒙大帅垂青,礼聘为节度使幕府掌书记,一直无以为报。所以,自打代领阳关城都督之后,就出重金买通了大雪山南侧的几个部落埃斤,命他们帮忙绘制吐蕃治下的山川地势。并且叮嘱他们,只要有关吐蕃王庭的消息,无论巨细,都第一时间送到我的军帐中。前后历时半年余,如今总算有了一点儿收获!”
  “你收买了那些吐谷浑人?”哥舒翰微微一愣,惊诧地追问。早在两年之前,他就有过联络大非川一带的吐谷浑遗民,共同对付吐蕃蛮兵的打算。然而由于这里边牵扯了很多是非,加上平时总是俗务缠身,所以就一直没腾出手来付诸实施。却没想到,高适初来乍到,非但很多想法跟自己不谋而合,并且身上还不乏将想法付诸实施的毅力和勇气。
  “不光是吐谷浑人。雪山南麓,还有一些羌人、白腊人,羊同人,属下都曾经跟他们有过一些往来!”高适点点头,笑着回应,仿佛做了一件极为简单的事情一般。
  他说得越是轻描淡写,哥舒翰心中越是波涛汹涌。在大唐和吐蕃的交界处,的确生存着很多大大小小的游牧部族。但这些游牧部族都是些有奶就是娘的家伙,通常是自哪边能捞到的好处多,就倾向于哪边。丝毫没有廉耻之心和长远打算,只管向雪山两侧伸手。而高适为了摸清吐蕃人的情况,居然同时收买了这么多部落为大唐效力。这得花多少钱帛方能做得到?一个小小的代理都督,他哪来的这么大财力?
  当目光落在对方那已经洗得发白的袍服上时,哥舒翰心里立刻有了答案。这个高达夫,居然穷得连件儿像样的罩袍都添置不起了!放眼整个河西,上至自己这个节度使,下到一个小小的校尉、旅率,无不鲜衣怒马,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为了满足对奢华生活的追求,不同程度上,都有吃属下空饷,在下拨的粮草辎重中大肆克扣的行为。这乃是大唐军中不知道从何时起就已经约定俗成的惯例,即便前任节度使王忠嗣在任之时,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谁料高达夫这个受了半辈子穷的书生,好不容易得到机会独掌一方,非但没有发财,居然还把他自己俸禄都贴了进去!
  ‘这个掌书记,看来我当初的确礼聘对了。’平生第一次,武夫出身的哥舒翰开始端端正正地欣赏一个文人。“你一定花了不少钱吧?待会儿到司仓那边报个总数,我让他给你补上!”冲着对方点点头,他非常诚恳地叮嘱。“那些已经搭上的线不要断了,如果需要给予更多好处的话,也直接找司仓参军去领。本帅会叮嘱他们,凡是你高达夫所需,一律不准刁难!”
  既然哥舒翰已经猜到了,高适也不矫情。笑了笑,躬身施礼,“多谢大帅体贴!说实话,属下的确已经穷得要喝西北风了。好在这里地靠大漠,一年四季,西北风从没停下来过!”
  “哈哈,哈哈哈哈!”话音刚落,大帐内立刻响起一阵放肆的哄笑之声。包括火拨归仁、跌思泰等突厥将领在内,投向高适的目光都充满了敬意。哥舒翰也陪着大伙笑了一会儿,擦了擦眼角上笑出来的泪珠,摇头叹道:“好你个高达夫,本帅以为你会一直清高下去呢!没想到你连句假惺惺的推辞话都懒得说。”
  “钱如车轮,有之可日行万里,无之则坐困愁城!高某又不真的会吸风饮露,怎么会嫌财货烫手。”高适摇了摇头,继续笑着插科打诨。“不过,大帅也需要早做准备。吐蕃所控之地,多山且苦寒。我军突入敌境之后,在粮草方面的消耗,恐怕是平素的三倍之上。一旦粮草接济不上,即便前期收获再大,最后也得把吃到嘴的肥肉重新吐回去!”
  “嗯。多谢达夫兄提醒,本帅立刻就派人囤积粮秣!”哥舒翰轻轻点头,毫不犹豫地接受了高适的建议。“你回到阳关城之后,也要早做准备。明春之战,本帅少不得要招你到军前出谋划策!”
  “那是属下应尽之责!”高适笑着拱手。被对方稀里糊涂软禁了半个多月,如今终于得以平安脱身,他脸上却看不到任何波澜。
  “你那阳关城代都督的代字,本帅会上奏朝廷,尽早去掉!”虽然高适本人对最近这段时间所受到的委屈不甚介意,哥舒翰却一定要给予补偿,否则,他怕自己无法留对方太久。以高适今天所表现出来的才干,远不该只是一个不入流的小吏。大唐朝廷令明珠蒙尘,他哥舒翰却不愿坐视千里马困于肥车。“节度使府的掌书记一职,也还是由你兼任。本帅帐下都是赳赳武夫,的确缺少一个像达夫兄这样的能运筹帷幄人才!”
  “大帅就不怕我再肆意妄为,坏了您的大事?”高适咧嘴而笑,毫不客气地反问了一句。
  “再有下次,我一定抢在你开口说话之前,命人砍下你的脑袋!”哥舒翰也笑,毫不隐瞒自己曾经的愤怒。“否则,一旦让你说动了,难免还得升你的职!赶紧下去找司仓参军报账吧!领到钱后,记得在城中给自己订做一身像样袍服穿。免得被外人看见了,还以为本帅吝啬,连你的薪俸都要克扣呢!”


第五章 紫袍 (十 下)
  从哥舒翰的大帐里告辞出来,太阳已经西坠。被傍晚的寒风斜斜一吹,有股冰冷粘湿的感觉,立刻从后脊梁一直窜上了头顶门。全湿透了!隔着厚厚的武将冬季常服,外人看不出端倪来。可高适自己心里却清清楚楚,自己穿在里边的中衣,如果找个僻静之处拧干的话,汗水肯定能拧满一个小号洗脸盆。
  面对哥舒翰这样一个已手握生杀大权的封疆大吏,他无法不畏惧。然而内心深处却又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使命感,令他努力地在对方面前挺直脊梁。
  这种没来由的使命感可谓荒谬至极。大唐朝廷什么好处都没给过他,而哥舒翰却对他有知遇之恩。如果不是后者的着力提拔,高适知道自己这辈子在仕途上已经没有了任何光亮。一个五十多岁还在底层小吏位置上徘徊,既不能容于上司,又未能讨好同僚的落魄文人,除了几篇诗作还勉强能拿得出手之外,还会有什么能被朝廷诸公发掘的呢?只有哥舒翰,以飞扬跋扈而闻名的哥舒翰,不嫌他年纪大,脾性高傲,将他揽入了幕下。无论是出于装点门面的目的也好,还是想借助他手中的那支秃笔为自家扬名也罢,毕竟给了他一个向上走的希望,还有一个施展才华的空间。
  凭借这些,高适本来该不折不扣为哥舒翰谋划才对。士为知己者死,这是古来文人的处世信条。哥舒翰对他有知遇之恩,他当然要以性命相报。但是,在阳关城内得知王洵可能会遇到危险的一刹那,高适却毅然将这些感激和信条抛在了脑后。

当前:第94/263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