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蝶藤萝全集》第21/26页


  他的每一句话都加深她的委屈,像关不上闸门的水库,感情宣泄而出,她再也控制不了地说:“没时间陪我,却有时间天天照顾邱宜芬。”
  他楞了一会儿,阻止她往前走,说:“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扯上她呢?”
  “你为什么不直接回答我的问题?你是不是每天和她见面?”她直视他。
  “怎么可能每天见面?她大一,我大四,课都不同,只是偶尔她来借笔记或课间碰到而已。”他顿一下问:“你回秀里的时候,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是的!我听说邱家想招你为婿,你和宜芬感情低好,两家正计画在你毕业后定下亲事。”她忍着心痛说。
  “谁说的?是我姑姑吗?她去找你了吗?”他一迭声问,满脸着急。
  “还会有谁?”她挣出他的触碰,退后几步说:“她说宜芬才是真正适合你,她还把我形容得十分恶毒,说我破坏你和敏月的婚事,现在又故意要毁掉你和宜芬的大好姻缘。我有吗?我再毒也毒不过你们冯家的心呀!”
  “敏贞!”他向前抓住她,一字一句的说:“你明知道我姑姑的话不可以相信,你为什么要放在心上呢?”
  “她是你最敬爱、一心所护的姑姑,我为什么不能相信?”她激动的声音中包含长久以来的郁苦,“她说她一手带大你,最了解你;她说你根本不爱我,只是因为责任和感恩才以为爱我……我想她也告诉你,说我不爱你,说我嫁给你,是想阻碍你的前途,再一次陷害你……”
  “敏贞,你冷静一下,看着我!”他用力按住她的后,又怕伤到她,“我姑姑一点也不清楚我们的事,她说她的,我从未当真;我求你信任我,就和我信任你一样,我们有彼此的爱,任何人都不能改变的!”
  “爱?光这一点就够教人怀疑了!”她咬着牙把泪水逼回去,“你为什么爱我?我从来没对你好过,不是害你倒楣,就是利用你!你在别人面前都意气风发、不可一世,在我面前只能卑躬曲膝、称奴为隶,你又没有被虐待狂,为什么还说爱我呢?”
  “爱就是爱,还要有什么理由吗?”他强迫她看他说:“我爱你、关心你,从来没想到虐待不虐待的事。从我能感受爱情的那天起,我心中就只有你,没有条件或是非善恶的,我甚至为你死都毫无怨言!你忘了吗?爱你根本是不要理由,也没有理由的!”
  “这才是让我没有安全感的地方,你的爱太完美无私了,反而像个虚幻的空中楼阁。”她痛苦地说“你是冯家人,理智有目标,不会做浪费力气的事。爱我有什么好处?我给你的麻烦多于快乐,唯一的价值就是黄家的女儿!可现在有个邱宜芬,她的家世、学历、个性样样比我好,取代我绰绰有余,你怎么可能不爱她,而继续守着空有恶名的我呢?”
  “天呀!在这么多年之后,在我做了那么多之后,你还这样质问我?”他猛地放开她,“在你心里我始终都是贪求富贵、没有人格的大混蛋,对不对?”
  “我早已经认同你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也没有错,何况你优秀、有才情,怎堪被埋没一生呢?”她无视于他狂暴的眼神,依旧说:“你丢下我去爱邱宜芬,我绝不怪你,她确实是更好的选择。我只求你不要骗我,让我措手不及,变成无地自容的大傻瓜!”
  他又再一次发怒了!他的拳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脸色灰败,一双眸子有磷磷青火,整个人又变成她最害怕的样子,由内心勃发的脆弱恐惧,在毛细孔中凝聚着,她冷得不禁打了个颤。
  这一回他却没有针对她,只转身冲向田埂旁的一棵大树,手一拳一拳落下,彷佛那可怜的树是万恶不赦的大坏蛋!
  “你到底要我怎么做?你到底要我如何证明?宇宙的真理都可以算出,为什么我简单的一颗心却那么难以表达?”他愤怒地吼叫着。
  “绍远,不要再打了!”她奔了过去,抓住他己红肿的手,哭着说:“我不是故意说那些话,我想相信你,真的好想好想,但我就是怕,怕走上我母亲的路子;她一直深信父亲爱她,因为心中不疑,所以一场背叛就夺去了她的生命,如果你也那样对我,我也会活不下去的!”
  他凝视她,用沾满树屑的手轻擦她的泪,说:“我发誓永不背叛你,够不够呢?”
  “我不知道。”她的泪仍不断流下,“你很清楚我,我外表看似坚强,内心其实是最不堪一击的,在这种复杂的情况下,和你共守这份爱真的好难,所以我才要求你先保密,想改善环境,但事情比我想的更糟糕,我……”
  “你要我怎么做呢?”他轻拥着她说。
  “你真的爱我到了可以不顾一切吗?”她硬咽地问。
  “这点你不用怀疑。”他又拭去她的一行泪。
  “那么你……可不可以放弃纺织厂,离开黄家、朱家、邱家,跟我到天涯到海角?就我们两个人,没有其他纠缠不清的人和事,让我们有单纯的爱情、单纯的生活,可以吗?”她极为胆大地问,一颗心快蹦出来。
  “你说什么?”他身体僵了起来。
  “你不是说过,我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吗?”她不让自己退怯,更大声地说:“你问我要如何证明,这就是唯一的方法,放弃你即将得到的远大前程,跟我走。这样我才相信你是毫无条件、没有理由地真正爱我,在任何情形下都不会背叛我。”
  他几乎无法实信,彷佛不认得她似地说:“为了证明我对你的爱和忠诚,我就必须先昧着良心,抛开我的家庭,背离你的父亲,一脚踢掉所有养育我、栽培我、依赖我的人?”
  没有他的拥抱很寒冷,但她仍执拗地点点头,并说:“凭你的才干,我们可以在别的地方创造事业,我会全心全意帮你的!”
  “敏贞,你还是不明白,对不对?”他的僵硬蔓延到了眼眸,“纺织业是你父亲振兴家业仅有的一个希望,我日以继夜投入这份工作,不是为冯家、朱家或邱家,而是为你们黄家。你叫我抛下这一切,不就等于扼杀你父亲生存的意志吗?”
  “你不要夸大其辞,我阿爸有两个儿子,黄家还有一些堂兄弟,哪是非你不可?你根本是恋栈其位。”她记得他的能言善道,决心不被他说服,要求个水落石出,“你若是爱我,就离开黄家;若舍不得黄家和一切,就表示不爱我,那么你大可去娶邱宜芬,把黄家的门楣更进--步地发扬光大!”
  他死瞪着她。她从设见过他这样的神情;冷漠到极点,彷佛面对一个陌生又可怕的人。他久久不语,她苦撑着,不让脸上的表情软化,却感觉全身肌肤被燃出一个又一个的洞。
  说你愿意跟我,宁可放弃一切!敏贞在心里呐喊着。她怎么会要他做这种无情无义的事?她只是试探,因为她必须知道,在前程、恩情、亲人和她之间,只能择其一时,他会选择她;她不要求真的实现,仅仅是个念头就好,她就安心了。
  说好!说好!然后她会整个放松,心结全解,不再犹豫地爱他;她会说:我是开玩笑的,我怎么会要你抛弃你的人生呢?你已经证明你的爱了。但是事情并没有往她估计的方向走。
  他开口了,声音冷如冰霜,几乎冻到她的骨里,“我以前认为你不顾别人的感受,是童年创伤太重,所以随着大家宠你让你,结果没想到却养出你全然的自我中心、自私自利。你用各种整人的方法去试炼家人对你的爱,你不停地要每个人证明并付出代价,但你有没有问过自己,你爱我们吗?你又付出了什么?”
  她该回答吗?她脑袋里一片空白,像跌入茫茫的深湖中,求救无声。
  “不!你当然不会问,因为除了自己,你根本不爱任何人。”绍远也不给她机会,继续说:“或许我姑姑说的没错。你永远不会嫁给我,说爱我也是欺骗而已,你所做的一切都是要报复冯家,甚至黄家;你口口声声说我戴着面具,如今我才领悟,真正戴着面具的是你!”
  敏贞只感到一个个堵塞的气泡,手脚都失去知觉,彷佛自己正一点一滴的死亡。
  她嗓音中有异样的浓稠,问:“你不会选择我,对不对?”
  “我从来没有选择,是你选择了仇恨。”他的话语如刀锋。
  她不知道绍远何时走的,等她发现天暗下来时,他已经不在树下了。她没有哭,脸上却已是一片冰凉的泪水。他走了,他不要她了!在最后关头,他仍放弃了她;他还说了很多话,很伤人的话,但她想不起来。
  夜并不冷,萤火虫在田里飞舞着,有些蛙鸣得特别大声,有些还跳到田埂上,穿过她的足间。
  学校明明在那边,她绕了许久许久,却始终走不到,她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陷在这漆黑寂静的荒野中。 
  敏贞己经在这杂乱的小巷徘徊一阵子了。低矮凌乱的木造建筑,由原来的日式平房再加盖的,分住了许多人,窗变成门,出入的大都是学生。
  绍远年初搬来时,曾强迫她来一次。虽没再来过,她却记得很清楚,也常想像他在一床一桌、书堆满地的陋室内活动的情形,包括读书、招待朋友、吃睡,甚至宜芬的来访。
  他的生活中多半没有她,她要负大部分的责任。
  今天是毕业典礼,学枉附近有欢宴的味道,但也隐藏着即将席散的感伤。她皮包里装着绍远手绘的邀请卡,一棵椰子树、两片云、几朵有些走样的白蝶花、时间地点,再没有其他了。
  这是代表他妥协,还是要她妥协?或是两人之间已走向岔路,再也回不到原点?
  两个星期前发生的事,她伤心,也悔恨,用假设来摧毁一段爱情是不是很愚蠢呢?若绍远放弃一切而选择了她,就不像一向放着光芒的他了。
  月亮怎能叫太阳离开蓝天白云,抛舍需要亮光及温暖的大地万物呢?
  他说她不懂得爱、自私自利,某些方面是对的,而这样的批评也非初次听闻了,以前敏月和惜梅姨都责备过她;可她并非存心如此,只是防卫过当,让大家爱得辛苦。
  她来了就表示她弃甲投降了,没有他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无论如何,他要娶的是她,还要去分析计较什么?难不成还真去量海水有几瓢,山石有几篓吗?
  “如果他是利用我来贪图富贵,我也甘愿!”
  敏月五年前说的话一直在她的脑海里,她曾怪姊姊那么快就忘记仇恨;但论爱人,她却一点也比不上,所以敏月快乐,她则注定痛苦。
  过了这些年,由绍远的耐心、牺牲、努力,到这次可怕的决裂,她才懂得爱情也有深度。
  所以,她来了。
  事实上她一早就到典礼会场,也看到一身黑袍、学士帽的绍远,但他周遭围着那么多人,光是秀子和宜芬两个人就够让她裹足不前了。
  她转身在街上乱逛,一整日像个游民。天黑了,半圆的月挂着,她才又回头。
  小屋仍是一片漆黑,左右亦如此,想必毕业了,庆祝的庆祝,返乡的返乡,一向嘈杂的学生住处陡地荒凉下来。
  绍远在哪里呢?大稻埋邱家,还是信义路邱家?她阻止自己胡思乱想。树影轻摇,月在云后,星洒满天,苍穹黑得纯透,她很专心地等他,生平第一次的心无旁骛,也从末有过的平静笃定。
  蓦地,空巷传来足音。她站了起来,看见两个有点蹒跚的身影在微弱的灯光下,她认出了是等了一日的绍远,但他醉得东倒西歪,由另一个也满脸酒意的同学扶着。
  “他怎么会变成这样?”她赶上前帮忙,并问道。
  “几个同学聚餐闹的,没想到他会醉成这副德行,一杯接一杯喝,挡都挡不住。”那个男生回答。
  他们一起将绍远带回屋里,有几次她差点被压跨,跌跌撞撞下,好不容易才把绍远安置在床上。
  “他的衣服和裤子也沾了酒,都湿了。”那个男生手忙脚乱地帮绍远宽衣,但大脑无法指挥,只听他喃喃念着:“大学四年从没见过他这么疯狂失控。”
  “我来吧!”敏贞点亮了灯泡,走过来说。
  “你是谁?”他好像这才发现她的存在般,眨眼问。
  “我是绍远的朋友,我可以照顾他。”她回答。
  “哦!”他摸摸头,表情很困惑,“我没看过你吧?有吗?”
  敏贞尚末回答,那男生打个酒隔,脸缩成一团,说:“哇!那竹叶青可真烈,我想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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