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囊之下》第187/205页
相视一笑。
这是许戈梦想中回家的路。
现在的她对于这个世界而言,她是一名比较特殊的造访者,所有的人都来到二零一五年,而她的世界还停留在二零一一年。
半个多月前,许戈在医院醒来。
睁开眼睛第一时间的感觉类似于在花园的长椅上睡了一觉而已,醒来后一簇簇繁花和花香变成了白色的墙、各种各样的仪器还有消毒水味道。
值得庆幸的是,那在花园长椅上陪着她打瞌睡的男人还在。
只是,那男人脸色白得像那墙上的纸一样。
指尖轻触着他脸颊,眼泪瑟瑟往下流,嘴里喃喃说着:“不是不让我见你吗?”
他的脸顺着她的指尖,声音和他那糟糕的脸色一样:“许戈,现在你多少岁?现在你在哪里?目前你遇到什么事情?”
阿特怎么了?泪水还在眼眶打着转,可介于问那些话的人脸色凝重,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我现在二十二岁。”
许戈二十二岁那年某个早上醒来,没有经过一分钟的停,留拿着护照直接买了从伦敦回布拉格的机票。
回到1942总部,她问所有和她熟悉的人“阿特是不是出事了?”
“没有,厉先生现在在土耳其。”所有人告诉她。
的确,按照行程上看,厉列侬现在应该在土耳其。
一天后,许戈通过自己的渠道知道了她想知道的事情,原来直觉并没有欺骗她。
在厉列侬动身前往土耳其的前夜,他在和捷克政府的一次官方会面中,一名捷克孩子把一瓶饮料递给1942领导人。
厉列侬回到1942总部的半个小时后陷入了昏迷,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前,1942智囊团压住这件事情。
一天后,1942领导人昏迷原因水落石出:那是伊斯兰支持阵线联盟为了能把1942拉进他们的阵营而采用的反间计,那名捷克孩子递给厉列侬的密封饮料被注射了放射性毒药。
等许戈知道这件事情时厉列侬昏迷时间已经超过七十二个小时,假装什么都不知道,每当夜幕降临时在她朋友的帮助下,许戈偷偷来到厉列侬的病房房间。
躺在床上的厉列侬让许戈看得心惊胆战的,她得想一个办法把阿特弄醒,得想出一个办法来……
然后――
那一刻的许戈,还以为自己一不小心睡着了,然后醒来时发现她的笨办法起到了作用,一脸苍白的厉列侬半靠在病床上,正在用一种她从来就没有见过的目光瞅着她。
然后问了她一些比较莫名其妙的问题。
报完自己岁数之后,许戈再把当时的情况一一告之。
听完,他拍了拍他的肩窝。
迟疑片刻,头轻轻搁在厉列侬的肩窝上。
那从她头顶上传来的声线叹息着:在那五金店老板家小女儿为我做的一大箩筐傻事情中,我又多知道了一件。
原来在那场长达一个礼拜的昏迷中,那每天晚上会定时出现在他耳边的碎碎念不是来源于他的错觉,每段话之前开头必然带着一个阿特,阿特怎么样怎么样,絮絮叨叨事无巨细,让他无比的烦闷,我说你就不能闭上嘴,让我好好休息一阵子吗?
我好不容易逃开你,逃开那个世界。
那定时来到他床前多嘴的女人形成了一股无形的力量,不不,我的耳朵已经受够了。
一个礼拜后的黄昏,厉列侬醒来,他问身边的人许戈来过吗。
不约而同“没有。”
那时,心里松下了一口气“看看,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不,不,并不是。
五金店老板家的小女儿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存在。
手轻轻落在她的后脑勺上,发丝软而细。
用最为温柔的声腔在她耳边告诉着。
“时空旅行者,欢迎来到二零一五年。”
厉列侬的话并没有让许戈觉得有多么慌张,她从承载着她头颅的肩窝感觉到了信任。
一如年幼时期爸爸的肩膀,很深的夜被他背在背上,头搁在他肩膀上,半梦半醒间,枪声从她耳边此起彼伏,换了一个角度,再次呼呼大睡。
在那个肩膀上,许戈变得有点懒,闭上眼睛。
“许戈。”
“嗯。”
“许戈,明天布拉格是好天气。”
眼皮刺刺的,明明是那般寻常的话,可心里却感动莫名,仿佛她跋山涉水而来,就为了听到这么一句。
“许戈,明天布拉格是好天气。”
阿特没有骗她,次日的布拉格天蓝云白。
厉列侬住的医院有花园,有小河,铺在河面上的日光是淡金色的,初秋已经显露出了一点小小的苗头。
她和他坐在小河前,和她说了一些事情,一些听起来类似于天方夜谭般的事情,奇怪的是听完后她心里没有什么讶异。
他叫她“厉太太”时,心里没有任何突兀的成分,也就脸颊发烫而已。
“这是你第二次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我面前。”
这个他刚刚说了,上一次她从二十六岁回到二十岁。
他还想说些什么,离开座位从背后环住他,脸轻轻蹭着他的鬓角:我没有慌,也没有觉得害怕。
即使他一再和她保证他身上的伤没什么,昏迷时间都超过二十四小时了还说没什么,也就说了一会话就已经出现体力不支的现象。
目光落在波光粼粼河面上,许戈微微笑着:“我很荣幸以这样的方式成为一名另类的时空旅行者。”
“真可爱。”
脸颊一阵发烫,现在她还是不大习惯于他的那种温柔语气。
即使他告诉她在那个被她遗忘的二零一六年,她已经从五金店老板家的女儿变成了厉太太,那个二零一五年里,厉先生已经被厉太太迷得神魂颠倒。
他手指向河对岸。
河对岸是沙岗,沙岗上稀稀疏疏长着一些中型乔木,从这里看过去可以看到遍布于乔木枝头上的郁郁葱葱。
“等它们都变成金黄色,厉先生会告诉厉太太另外一些事情。”
“好。”
离开医院时河对岸的那些中型乔木已经变成青黄色,接下来的半个月时间里,厉列侬会在他妈妈留给他的公寓修养。
为什么不回1942总部,为什么没有如影随形的近卫队队员这些许戈都没问。
回程途中,许戈想起她应该弄一个蛋糕什么的庆祝厉先生出院,于是他们去了甜品店。
现在,他们站在那幢旧公寓楼下。
推开门。
“吱哑”一声伴随着伏尔塔瓦河湿气带来的淡淡霉味,宛如故乡故人。
回过头去,提着大包小包的男人站在光源处,看着她的目光专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