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军旅系列全集.com》第19/64页


毕竟一同放过牛,毕竟是战友,也毕竟是亲家,放下电话的胡作家感情丰富地想着。

胡作家回来没多久,女儿改姓的事,还有断绝父女关系的事,他都知道了。他知道这些事情后,最初显得很激动,在屋里一圈圈地走。小金小心地看着他,然后就替女儿解释着:孩子小,不懂事,怕影响了自己的前程。老胡啊,你要是心里难受就摔点东西吧,拣那不值钱的摔。

胡作家没摔,也没砸,他走了几圈后就停下了。他冷静了下来,孩子为了自己的命运和前途所做的一切,他理解。做父亲的怎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呢?由此,他又想到女儿这么多年的不容易,一个女孩,孤身在部队基层奋斗,自己没帮上孩子,还差点连累了她。这么一想,就觉得对不住女儿了。于是,他开始撕心裂肺地思念起女儿。接下来,他给女儿写了信,倾诉自己的思念之情。

可女儿似乎并不思念他,也没有马上回来。过了些日子,来了一封信。信也写得很冷静,收信人仍是母亲小金。女儿在信里和母亲先说了一些家长里短,最后才提到父亲,她在信里说:请转告父亲,回来就好。以后就别写了,多注意身体。落款的时候没写名字,只写了“女儿”两个字。

老胡看了女儿的信很失望,也很落寞。小金就说:老胡,慢慢来吧。女儿还没转过弯来,她拉不开脸,慢慢就会好的。

老胡是不会计较女儿的冷与热的。倒是女儿仍在计较着他,虽然他现在不是右派了,可毕竟曾经是过。如果这时承认了父亲,和父亲恢复了关系,在她干部的履历表上就会写上父亲的职务,还有曾经受过的处分等内容。况且,这么快就让她从心里到精神上接受父亲,她很难做到。

老胡对女儿是剃头挑子――一头热,热情洋溢地写信、寄信。信不再被退回来,但女儿的回信异常冷静,仍只给母亲写信,捎带着说上一两句问候父亲的话。

那些日子里,老胡异常苦闷。

11

昔日的小岳,已经是军区歌舞团的团长了。她很忙碌,走起路来脚步匆匆,目不斜视。小金偶尔碰到小岳,也都是主动向小岳打招呼,她才把目光飘移过来,然后惊呼道:亲家母呀,咋老长时间见不到了。啥时候有空,去家里坐坐。

小金脸上是笑着的,心里却想:你和老范都那么忙,哪有工夫陪我们呀。

俩人站在空地上,说上几句客套话,小岳就很团长式地走了,留给小金一个背影。小金心里阴晴雨雪地回到家里,冲老胡感叹:你瞅瞅人家小岳,如今都是团长了,忙得跟什么似的;我呢,当初转业去了工会,现在还是在工会,快退休了,才是个股级待遇。

老胡从书上抬起头,费力地说:人家是人家,咱们是咱们。

老胡从农场回来后,果然很少写东西了。他大部分时间都躲在家里看书,把毛泽东当年的《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找出来,看了好几遍。然后就站在窗前,望着草青草黄的世界,长时间地思考。

平平淡淡的日子过得很快。先是范幸福和金怡有了孩子;转眼孩子会走,又会跑了。孩子是男孩,叫范小金,调皮又聪明。一家三口,每年都会从部队回来一次。他们回来的时候,自然是先去范副司令家。范副司令的车把一家人从车站接回来,安顿好后,他们才到老胡这里坐一坐。老胡很喜欢自己的外孙,把小家伙抱在怀里又亲又叫的,然后他就问孙子:告诉姥爷,你叫什么?

孩子清楚地说:范小金。

老胡听了,心里就动一动。心想:孩子该叫范小胡才对啊。在这之前,小金看出了老胡的落寞,曾对他说:要不,我给女儿写信,让她把姓再改过来。

老胡想想说:改个名字怪麻烦的,别难为孩子了。叫啥不一样呢,不就是个名字嘛。

说是这么说,但老胡的心里仍沉沉的,像压了厚厚的云。

如今的女儿进了家门,跟客人似的,很拘谨的样了。一双目光也不和他对视,躲躲藏藏的。老胡就想:女儿还生分呢。他的心就疼了一下,又疼了一下。

一家三口人来礼节性地坐一坐,拿来一些当地的土特产,然后就客气地告辞了。

老胡见女儿、女婿真的要走,就恋恋不舍地抱起范小金说:小金哪,跟姥爷姥姥再玩会儿吧,姥爷喜欢你。

范小金直言不讳地说:爷爷家的房子大,我要去爷爷家。

老胡就把范小金放下了,冲他们挥挥手。等一家三口的背影消失了,才发觉脸上一片湿湿的。

老胡和小金面对着又空下来的家,呆呆地望着。小金毕竟是女人,泪水多,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说:老胡哇,别伤心,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

老胡挥着手,像赶什么东西似的说:我不难过,难过啥啊?说话的时候,眼睛又一次湿了起来。

女儿是女儿,女婿是女婿,胡作家不计较这些。不住在这里,就住在那里,住哪儿都一样,谁让人家范副司令住的是小楼呢。那里宽敞,也舒服,只要孩子们高兴,怎么着都行。可他实在忍不住想外孙时,就给老范家打电话。电话有时是老范接的,老范就朗声说:胡哇,咱们一个院住着,还打啥电话?就这么几步路,过来吧,咱哥儿俩整几杯。

老胡就说:年纪大了,整不动了,就是想听听外孙的声音。

老范楼上楼下地喊着孙子,让他来接姥爷的电话。最后,不知是谁强行把范小金拽到电话旁,孩子显得很不耐烦,叫了声“姥爷”,还没说上一句话,就又疯跑去了。老胡就冲电话里说:这小东西!

接下来,又和老范扯了几句,电话就挂上了。

一个月的时间很短,范幸福他们休完假就回部队了。他们一走,两家就都空了。接着,又剩下长长的思念和牵挂。老胡又开始给女儿写信,说父女关系,说自己早就理解了女儿。女儿仍偶尔有信来,仍寄给母亲小金;对父亲的问候也是三言两语。女儿一直不愿意和父亲沟通,仿佛有着深仇大恨似的。每次女儿来信,都弄得老胡心里很郁闷。

老胡有时也能和老范不期而遇。每次碰到范副司令,他身边都有许多人,前呼后拥,匆匆忙忙的。他隔着人群冲老胡挥手,然后“胡哇胡哇”地喊上两声,算是打过招呼了。老胡这时会停下脚步,恭敬地望着首长一行匆匆离去。

老胡几年没登过范副司令的家门,不是因为外孙,他都没主动给他家打过电话。虽然他在内心里感激老范,没有老范的相助,自己和女儿也不会有今天。但感激归感激,随着老范的官当得越大,老胡心里的那堵墙就越厚。他自己也说不清怎么就有了那堵墙,看不见、摸不着。想外孙想得忍不住了,就拿起电话想和老范聊一聊小家伙,可几次拿起电话后,又放下了。

晚上有时睡不着觉,老胡会想起从前的日子――放牛,行军打仗,战地采访。想到这些,老胡就湿了一双眼睛,他怀念那些逝去的美好岁月。

他想念着老范的时候,老范也在想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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