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钟山军旅系列全集.com》第18/64页


胡作家似乎从妻子的信里明白了,知道自己连累了女儿。想想那么年轻的女儿,只身在基层连队与天斗,与地斗,还要与人斗;而她又要脱颖而出,也真难为孩子了。于是,他不再给女儿写信了,只能从小金的信中感受女儿的点滴信息。

几年后,老胡又回到军区当上了作家,这才知道女儿和自己脱离父女关系的事。那时,他也觉得没啥,可女儿却与他有了一层深深的隔阂。老胡心里也梗着一股劲儿,这股劲儿没处泄,就那么梗着。父女间的关系,竟有了一丝微妙变化。

胡怡当满两年兵后,回了一次家。她从部队带回来一个消息,范幸福已经入党,而且马上就要提干了,可她自己才刚刚入团。再有一年就要复员了,时间紧,任务重,孩子感受到了和时间赛跑的紧迫性。

小金知道女儿进步慢的原因,即使老胡不是右派,女儿的进步也不会超过范幸福。事情明摆着,一个文官,怎么能和武将比呢?那些日子,小金为女儿的事情弄得昏头昏脑。她的心情比女儿还急,女儿在部队能不能进步,是孩子一辈子的大事,错过也就错过了。

胡怡见母亲也没有什么办法,魂不守舍地在家待了几天,就提前归队了。她要争分夺秒地赶回部队,继续与天地斗,与人斗。

走投无路的小金想到了范参谋长,现在也只有他能帮胡怡了。这么多年,她还是第一次走进范参谋长家。范参谋长家是一栋二层小楼,楼下的空地上草绿花红,一派人间天堂的景象。范参谋长和小岳热情地接待了小金。他们的话题从老胡身上转到了胡怡身上后,小金的眼圈红了。她喃喃地说:老范啊,我们娘俩儿不容易呀。胡怡在部队没人照应,苦了这孩子了。

范参谋长听这话也动了感情,他背手在客厅里走了两趟,铿锵有声地说:小金,你放心,老胡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不会亏了孩子的。

小金千恩万谢地点着头。

范参谋长拍着胸说:咱两家谁跟谁呀,咱不讲那客套话。

果然,没多久,胡怡喜气洋洋地来信说,已经光荣入党了。

又是没多久,范幸福和胡怡双双提干了。范幸福在师警卫排当排长,胡怡在通信排当排长。听到女儿进步的消息,小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10

范幸福和胡怡在这期间完成了他们的初恋。初恋永远是纯净、美好的,两双青春的眼神碰在一起,都会让他们心颤不已。在胡作家被定为右派、下放到农村改造的过程中,胡怡一下子没了主心骨,甚至还因为父亲的问题,差点影响了自己的进步。在她的情绪悲观、失望到极点的时候,是范幸福及时出现在她的身边,让她度过了一段难熬的日子。

那一阵,范幸福经常来找胡怡沟通思想。有时候,他一口气说了半天,胡怡却始终不开口。范幸福就诧异地问:小怡,你怎么不说话?

胡怡抬起头,望着窗外,悠长地叹口气说:我的命真不好,出生在这样一个家庭。

说到这儿,沉了沉又道:要是我有你那样一个父亲该多好哇。

范幸福就说:你不是已经和父亲决裂了吗?全连的人都知道啊。

胡怡低下头,眼里多了一汪清泪,她喃喃着:说是那么说,可谁知道以后呢?

青春的胡怡怀着纯粹而虔诚的心情走向了部队,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父亲会成为右派。有一个右派父亲,就等于宣布了她政治生命的死刑一样。最初的日子里,她绝望了。她在绝望中终于爆发了,宣布脱离父女关系的同时,还改姓了母亲的姓——胡怡成了金怡。刚开始,人们不习惯,还是胡怡胡怡地叫,她一脸的不高兴,像没听到一样。后来,索性冲人说:我叫金怡,不叫胡怡。时间长了,战友们也都默认了她的新名字。

这一切,胡作家并不知道。此刻,他正心情沉重地在农场改造着自己。

和父亲脱离关系后的金怡,心情并没轻松多少。无论如何,她都有个右派父亲,这种影响影子似的跟着她,走到哪儿都会有人在她背后指指点点。因此,她恨父亲。

这时候,范幸福就成了她坚强的后盾。可以说,是范幸福陪伴她度过了人生中最为艰难的一段。

后来,有了范参谋长的帮助,金怡已经是柳岸花明了。她怀着感恩的心情和范幸福谈起了恋爱。那会儿,她就想:如果范参谋长能成自己的公爹,以后自己的前途就该是另外一番样子了。有了这样一个革命的公爹,她什么都不怕了。于是,她一心一意、死心塌地和范幸福谈起了恋爱。

恋爱永远是美好的,而美好的结果就是婚姻。

这一天,范幸福和金怡双双从部队回来了,他们要大张旗鼓地结婚了。范参谋长得知这一消息后,热情地给小金打了电话。他在电话里兴奋地说:咋样,让我说中了吧,咱们是亲家了,哈哈哈——

小金也感到高兴,老胡不在身边。以后有这样的亲家做自己的后盾,她感到踏实和满足。

婚礼很热闹,小金代表女方家长也出席了婚礼。参加婚礼的都是当年老范和老胡的战友,场面热烈,又充满了友谊的温馨。范参谋长喝了很多酒,他端着酒杯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小金身边,蒙着眼睛说:小金哪,我今天心里痛快,也不痛快——

众人见范参谋长这么说,就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他的身上。范参谋长管不了许多了,他说:今天老胡不在,我心里不痛快;孩子结婚了,这我痛快。我们老哥儿俩在这大喜的日子里,也没喝上两杯。告诉老胡啊,我老范想他。你还告诉他,他的事我没忘,总有一天他会离开农场的。

范参谋长说到这儿,眼睛湿润了。说完,他又摇晃着走开,和那帮老战友去碰杯了。

婚礼结束后,小金异常冷静地给老胡写了封信,告知女儿和范幸福结婚的消息。

老胡在一个有风飘雪的日子里,接到了小金的信。读着小金的信,他的心情很复杂,就这么一个女儿,结婚了自己还没能去参加,他感到不安和遗憾。但同时又感到庆幸,庆幸女儿终于有了归宿。他在农场的宿舍里,望着窗外,听着北风的呼啸,看着纷飞飘舞的雪花,他流泪了。为自己,也为女儿。

事情在范参谋长当上了副司令员之后出现了转机。副司令员就是军区领导了,于是范副司令员多次在军区党委的大会小会上,多次提出胡作家的问题。范副司令说:不就是本书嘛,有些问题又能咋?教育教育,以后不要那么写不就得了。胡作家这人我了解,十三岁放牛……

范副司令把胡作家的问题提出来了,政治部就很重视,经过多次研究,终于得出了结论:胡作家的问题虽然比较严重,但还是可以教育的。既然已经在农场待了几年了,改造得也差不多了。于是,一纸命令,把胡作家调回了军区,恢复军籍、党籍,还有以前的待遇。于是,老胡就又是作家了。

胡作家从农场回来后,并没有见到范副司令,只接到他打来的电话。他仍朗声地在电话里冲胡作家说:胡哇,以后学聪明点吧,该写啥不写啥你知道了吧?年轻那会儿,我劝你改行,当个军事干部;现在都年纪一大把了,没改的希望了。以后能写就写,不写拉倒。写能咋,不写又能咋?啥时候,咱哥俩儿再喝两杯。说完就放下了电话。

胡作家知道,自己能从农场回来多亏了范业;就连女儿的进步也多亏了他,他从心里感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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