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22/257页
晗辛这才抬起眼迎向他的目光,唇边一丝冷笑若隐若现,显然并不采信他的说法。
平衍只得伸出手,轻声命令:“过来?”
她的冷笑终于毫不客气地浮现在面上,轻声哼了一下,起身便往外走。
平衍张口想要叫她,却突然皱眉扶着胸口闷哼了一声,痛苦地垂下头去。
晗辛回头过来,见他这样吃了一惊,再也顾不得生气,连忙过来扶住他的手臂问:“你怎么了?哪里难受?”
“心。”他声音虚弱几不可闻,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却毫不放松,力气之大,令晗辛几次甩手都没能挣脱。“我的心难受。”他抬起眼来看着她,目光澄澈无畏,丝毫不惧她被激出来的怒意。
“那是自然。”晗辛见无法挣脱,索性也就停了下来,冷笑连连:“是了,你这样的人,黑心烂肺也是寻常,这算不得病,也犯不着我来操心。放开!”
平衍见无法令她动摇,只得放开手,微微叹气:“你真打算就这样气我一辈子吗?”
一句话却差点儿将她眼中忍了好些日的眼泪逼了出来。“一辈子?你跟我提一辈子?”她终于按捺不住,冷笑连连地发作起来:“说什么一辈子?一辈子是我们这些四肢康健经得起风露的人说的,你不配!”
这话说得相当重,若是放在以前即便是再生气十倍,她也不会如此口出恶言。但如今不同,他已经坦诚了给自己下毒以求速死的初衷,又借着求她留下算是表明了对她的心迹。晗辛就想探一下他的底线,下一剂猛药。
果然平衍的面色微微变了变,却又勉强维持着笑容:“看来你这回是真的气得很了。”
“我知道你是担心我。可是你若总这样不理我,我即便醒着又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一直昏迷下去。”他将她的手牵起来送到唇边,用嘴唇轻轻磨蹭着她的手背,语气轻柔得仿佛一只羽毛搔在她的心尖上:“我昏迷时时常梦见有人贴耳在我胸口,数着我的心跳不肯离去。我怕若是心跳停了她便不肯留在身边,便要用全部的力气去让心脏继续跳下去。”看着她惊讶的神情,他低声说:“晗辛,我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因为有你我才努力要醒过来。你放心,即便是为了你,我也不会随意糟蹋自己的身子。”
“你……”晗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有些不可置信:“你知道……?”
“我一直以为是梦。可是前夜,还有大前夜,大大前夜,醒过来的每一个夜里,我都知道你悄悄偷听我的心跳,和梦里那人一样,一模一样。”他叹息着抚上她的头发,像是对她保证,又像是要对自己保证:“你放心,我绝不再让你如此担心了。死过一次的人,没有那么容易再轻谈生死。”
晗辛低着头,一任眼泪砸在手背上,突然觉得许久以来的委屈和担忧在这一席话间被全部释放了出去。她一时竟然不知道该如何回应他的殷切言语,总觉得如此在他的言语下便善罢甘休有些太轻易了,可有实在没有办法再板着脸闹脾气,便只好尴尬地低头默默流泪,始终一言不发。
平衍像是知道她的心思,微微笑了笑,问道:“现在能告诉我晚饭吃什么了吗?我饿了。”
晗辛连忙趁机收回手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转身匆匆向外走:“今日有熊掌,我去给你催催。”
平衍看着她走出去,一时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渐渐收起了脸上的温软神色。阿屿匆匆闯了进来,刚喊了一声:“殿下!”便被他面上铁硬的模样吓得将后面的话咽了下去。
“怎么?”平衍回头淡淡地问,声音中透着一丝严厉。
阿屿要深深吸了口气,才能在这样的压力下开口:“临淄王遣人来了。”
平衍点了点头,一时没有回应,将面前的浆酪送到嘴边喝了一口,才说:“阿屿,你去跟晗辛说……”他望着窗外一株榆树,看着新长出的树叶已经能够成荫,树影摇动,落在窗前,凉意顿生,“你告诉她我见椿树生得好,让她去采些嫩芽来蒸些蛋吃。”
阿屿怔了怔,点点头要往外走:“好,我这就去说。”
“等一下。”平衍叫住他:“平彻的事情你……”
阿屿笑了开来:“殿下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
晗辛折腾到了天将擦黑才有空出了厨房,亲自带人将他点的生鱼脍、椿叶蒸蛋,和之前就准备好的炖熊掌送到平衍的屋里。一进门晗辛就闻到了一阵焦味,问道:“你烧了什么东西?”
“没有啊。”平衍抽了抽鼻子,惊奇地反问:“怎么,你闻到什么了?”
“像是烧了纸。”
平衍想了想,笑道:“是了,一定是他们刚才点灯时费了个火折子。”
晗辛仍旧狐疑:“是么?”她不放心,一边嘱咐人将送来的饭菜放在桌案上,一边自己满屋子巡视了一遍,确认确实没有什么隐患,这才将众人遣走,回头看着平衍似笑非笑:“你今日怎么这么馋?点了一样又一样,吃的完么?”
“你帮我吃,自然能吃完。”他微笑了一下,拉她在自己身边坐下,“这鱼是个相熟的渔夫送来的,不立即吃了就不新鲜了。我想着你们南方人最喜欢吃河鲜,就交给你去处置。”
“这就找对人了。”晗辛一边给两人都斟满了姜酒,一边笑道:“只是这鱼只能我吃,你不能吃生冷,只许看着。”
平衍做出失望的样子来:“啊,你这人怎么这样忘恩负义,我有了好吃的还记得给你留着,你却不让我吃。”
晗辛那眼角瞥着他冷笑:“你真想让我说点什么不中听的话吗?”
平衍立即举手投降:“我不过一说,你别生气。”
晗辛便夹起一筷子鱼脍放进自己嘴里,故意吃得啧啧有声,挑衅地问他:“想吃吗?”
平衍老老实实愁眉苦脸地说:“你吃就是香的,我吃就是臭的,对吧?”
晗辛得意起来,将酒杯送到他唇边:“喝一口酒,就让你吃一小口。”
平衍皱眉:“我能喝这个?不是蔡太医不让喝酒么?”
“那是之前,你身体太虚。这姜酒是温补的,喝一口没事儿。”
平衍便就着她的手抿了一口。没想到这酒居然又辣又烈,他又久未沾酒,只一口下去,登时被激得面红耳赤,不住吸气:“好辣,好辣。”
晗辛这才合着姜丝夹了一小筷子鱼脍送到他口中:“辣就对了,这样才能抵得过生鲜的凉。”
平衍却咬住她的筷头不肯松口,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瞧着她,喝过酒的眼睛格外水亮盈润,瞧得晗辛心头猛地一跳,用力将筷子抢出来,低声责备:“你做什么?”
他微笑道:“好吃。”
晗辛哪里还能不明白他的言外之意,叹了口气,神情惆怅地伸出手去,从他的颊边抚过,落在他的脖颈下面那个用红线缀着的玉雕兔子上,“你究竟为什么要这么做?”
平衍不解:“如何做?”
晗辛抬起眼看入他眼睛深处:“你是个宁愿让我差点淹死在水里都一定要将我赶走的人;你是在战场上杀伐决断毫不手软的军人;你是一个连自己都能往死里折磨的人;是一个大敌兵临城下可以拖着病体指挥泰山崩于前而镇定自若的人;你的意志和固执都远超乎常人,你根本就不是那种沉迷流连于男女私情之人。你为什么要这个样子?”
这个样子?”他似乎仍然听不明白她的话,迷惑地重复着她的话。“什么样子?”
晗辛知道他是打定了主意要装糊涂。然而她对他太过熟悉,任何的虚饰掩盖都无法瞒过她的眼睛。她突然搂住他的脖子,用脸贴上他的脸:“旁人都以为你是个温文尔雅的雅士,我却知道你能对自己做到什么地步。你对我越好,越温柔,我就越担心,你的温柔从来只在伤害我的时候才会展现。”
平衍的手不由自主地抚上她的背,然而她的话却让他面色渐渐沉了下去。他紧蹙着眉头,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深闭上眼睛,生怕心头的巨浪从眼中泄露出去。就如同她对他的了解,他也深知晗辛的秉性和坚定,知道她在向自己最后摊牌。“别走,”他无法控制自己声音中哀求的意味,却深知这样的请求软弱无力,不会有任何作用。
果然晗辛放开了他,站起身来,“如果你不告诉我原因,我就只能走。不然我怕我会死在你的手中。”
“我绝不会伤害你。”
“是吗?”她苦笑,简单的一声反问令平衍深觉心虚,竟一时低下头去不肯看她。
晗辛叹了口气,“其实我大概能猜得到。你如此对我,除了我与柔然的关系之外,只怕还因为我的主人。”
平衍仍旧一言不发。
然而正是这沉默益发映证了她的猜想。“所以你果然是有目的的。”她索性说开,却一点儿也不觉得伤感,毕竟这才是她所知道熟识的平衍,相比起来那个对着她情意绵绵、甜言蜜语的平衍更令她不安惶恐。
“你还不肯说?”她冷笑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你不说我就走了,让你永远也找不到。”
“别!”他反应出奇地块,一把拉住她的手:“别走。”
晗辛回过头来一言不发地盯着他,含义不言自明。
平衍叹了口气,将她仍旧拉到自己身边坐下,低声道:“你说的没错,是为了叶初雪那个女人。”
她早知道会是这样的答案,却仍然控制不住地恼怒起来,欲甩开他的手,却被他牢牢抓住:“我说实话你又恼了。”他啼笑皆非地说,“我承认有别的目的,但是晗辛,如果不是你,如果是别的女人,我并不会如此相待,莫非你真的不明白?”他说完像是真怕她不明白,叹息道:“若没有叶初雪那个女人,就不会有龙城之变,你也不会再回来,不会将我从地牢中救出来。没有那个女人,晋王不会远遁漠北不会准备东山再起,你说一切怎么可能与她无关?但不管有没有她,你都是你,你并不是她的附庸。”
“我就是……”她脱口就想反驳,却被他的手掌挡在唇边,不让她继续说下去。
“不。我认识的晗辛,从来就不是任何人的附庸。没有叶初雪,你仍旧是晗辛,孤身一人在北方四处行走,扎下根基,埋下人脉。但是没有晗辛,叶初雪还是叶初雪吗?”
“当然……”她不假思索地抢着回答,仿佛生怕稍微有一点儿迟疑就会显得不那么有信心。
“是不是,你不用说出来,只要你自己心里清楚就行了。”他轻而易举地掌控了她的思路,“晗辛,我对叶初雪的关注,完全是因为她对晋王的影响力。但不管有没有她,都不会影响到我对你的看法。你如此聪慧,应该明白我在说什么。”
晗辛怔怔瞧着他,自然清楚他话中没有明说出来的言外之意,却还是摇了摇头:“我不懂。”
“你懂的。”他笃定地微笑了起来,“只是不敢承认而已。哈辛,你的聪慧、坚韧远超寻常女子,何必非要去做别人的奴仆?叶初雪固然待你有恩,但你已经帮了她那么多,难道还没有还清你欠她的恩情么?”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他握住她的手,刻意顿了顿,让她借着这片刻的停顿将他的意思充分地领悟,然后才缓缓道:“只有你理顺了与叶初雪关系,我才能完全信任你。”
“你不信任我?”她皱起眉头来,仍旧在重复着他的话。
“我信任你。即使将我的命交到你的手上我都毫无疑虑。但是我不信任叶初雪。她做过那么多的事情,对晋王的影响又显而易见,又是那样的身份来到北方,又做了这样了不得的事情,我没有办法信任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