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152/257页


晗辛看着他的侧颜,斟酌词句,问道:“两个月前晋王与叶娘子从穹山一处深谷中刚一出来,就遭遇刺杀,此事与世子有关吗?”
平若一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说起这样的话,又如此直接地质问,呆了一呆,突然反应过来:“你是如何知道我父王行踪的?”问完立即自觉愚钝:“是了,定然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他向后一步,冷笑道:“没想到王妃身在龙城,心在漠北啊。”
晗辛不理睬他的讥讽,追上一步,毫不放松地逼问:“是不是世子派人去刺杀晋王与叶娘子的?”
平若面露厌烦之色,冷冷道:“我就算是再丧心病狂,也不会对父王下手。”
晗辛仍不放松:“那为什么世子竟不问一句晋王安否?”
“父王若是有个好歹,龙城早就闹翻天了。王妃不是一直与他们有联系吗?若真是刺杀成功,王妃就不会这样问我了。”
他回答得越无可挑剔,晗辛的心就越是重重沉下去。她仍旧不肯死心,又问:“可是那个地方据说只有世子知道所在,如果不是你,会是谁呢?”
平若一怔:“父王竟带她去了日月谷?!”
晗辛这才知道原来那个地方叫做日月谷。但此时她完全顾不上追究名字,只是问:“世子知道那个地方,除了世子,还会有谁知道那地方的所在?”
平若并不笨,不需细想也能明白晗辛找自己盘问的意思:“你是觉得既然只有我知道,他们遇袭定然是我派人去的?”
晗辛沉默了一下,才说:“世子说不会派人去刺杀晋王,我信。但又没有可能是你无意中泄露了具体地点,所以旁人得以找到他们呢?”
“这还用我泄露吗?”平若像是听见了好笑的话,嗤笑了一声,“那地方就在穹山之中,穹山也不过六七百里长。你们外人进去自然昏头胀脑摸不出个所以然来,可如果是漠北草原出来的人,只要肯用心去找,最多不过个把月,总是能找到的。”他笑了笑,遥想幼时随父亲进山的情形,神色缓和了许多:“那个地方是我阿公当年迎娶祖母时,按照漠南丁零的习俗为她选址修建的。按照漠南丁零人的规矩,只有至亲之人才能进去。那里的确去过的人少,但知道的人却不少……”他回头看了眼晗辛,诧异地问:“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晗辛的心沉下去就再也没有能顺利地呼吸,听他这样说,只觉胸口又闷又痛,烧灼得几乎要令她的心脏破胸而出。她勉强笑了笑,却觉自己的笑容一定比哭还难看,缓缓摇了摇头,转身扶着山石坐下来,低头想了一会儿,才说:“你可知道晋王并非你的亲生父亲?”
她的声音又轻又软,听在平若耳中却不啻一声惊雷在头顶劈下。平若面色唰得一下变得惨白,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问:“你,你是怎么知道的?”随即也就醒悟:“是那个女人告诉你的?”
“你阿娘说漏嘴的时候,我也听见了。”晗辛有些诧异:“原来你是知道的。”
平若却不肯轻易放过她,攥着她手腕渐渐用力,眼见她痛得紧蹙起眉头,冷汗顺着额角滚滚而下,这才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晗辛艰难地笑了一下:“我如今的身份,你想要杀我灭口已经不容易了。你放心,我什么都不想做,只是要提醒你一下。”
引他到这里来,又如此直接地说出这样的话来,显然就是为了让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会被人看见失态的样子。平若仔细打量她,半晌终于决定相信她的话,这才甩开她的手腕问:“你到底想做什么,直接说清楚。”言罢又觉不妥,追上一句:“你放心,我不会杀你灭口。”
晗辛冷笑了一下,问:“既然我知道了,旁人也有可能知道。世子想过没有,如果晋王知道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这个问题平若已经想了很久很久。尤其是之前曾与平衍讨论过,晋王如果回到龙城,很有称帝的可能。届时他将如何应对?
见他不吭声,面色却一时阴一时晴,晗辛点了点头:“想来世子是想过了。不知世子有什么打算?”
平若侧头朝她看过来,目光中惊疑之外尚有一丝期望,“你到底想说什么?”
晗辛于是说出了最关键的一句话:“龙城已经在分崩离析,又是晋王根本之地,你们既然守不住,何不换一处能够长相抗衡的地方?”
平若只觉后背冷汗涔涔而下,一颗心怦怦直跳,血液奔流的声音在耳朵里呼啸,他在胸中盘桓良久的谋算被蓦地揭穿,竟有一种憋闷已久之后终于得见天日的畅快感。


第四十七章 且对红烛相痛饮
平宗要给叶初雪一场草原婚礼。
不同于漠南丁零,即便仍保持着游牧习俗的诸部,也或多或少受到些汉人习俗的影响,结婚时总要讲究个男聘女嫁,彼此信使往来,几个来回之后才能敲定婚事。漠北丁零的习俗,男方一旦看上了心仪的女子,便会将女子抢到自己帐中过夜,之后男方随女子到女家劳作三年作为对养大女儿的报答,之后再以若干牛羊换取女子回自己的帐中祭拜天地神灵,在族中长老的主持下结为夫妇。
平宗说起抢婚颇为遗憾,看着叶初雪笑道:“当初怎么就不是我先看见你然后把你抢过来呢?如今却让我如何再抢你一遍?”
叶初雪不以为然:“这有什么难的?我们南方也有过新郎新娘出于同一门下的,到迎亲时让彩车出去转一圈再回来就是。再说你那时没抢到我,如今再抢一次才算圆满。”
此时他们正与平安、珍色、焉赉一起在帐中商议。这两人说起这种话来肆无忌惮,旁边三人皆尴尬地沉默不语,彼此面面相觑。
平宗哪里顾得这么多,目光落在叶初雪的面上,半瞬不肯稍移,笑道:“这么说我还得抢你一遭?”
“最好如此。”叶初雪俯首去看铺在几人中间的那幅地图,手指从上面划过,“抢亲总得多点儿人吧。一千够不够?”她抬起头来看着平宗,目光闪闪,透着狡黠:“要不然一千五吧。又不能让你抢得那么容易,护送我的人也得有个一千五,两厢加起来就是三千人。”
平宗最见不得她这个样子,被那目光挠得心头发痒,按捺不住地抚上她的脸:“好容易弄一次婚礼,你就不能像个正常的新妇?”
叶初雪微微一笑,避开他的手掌,转脸去看珍色:“三千人虽然不多,却都是晋王一手带出来的精锐之师,护送你返回王庭应该是没有问题的。大漠南北,草原上还没有谁是这样一支队伍的对手。”
珍色无语凝噎,只能深深拜伏:“多谢公主与晋王。今次若能保全我一双儿女的性命,他日我们母子定然衔草结环万死以报。”
叶初雪与平宗对视一眼,见他微微点头首肯,于是笑道:“也不必等他日。既然要护送图黎回王庭,就也别空跑一趟,我们会想办法拥立逯忝继位,这样才能真正确保你们的安全。”
珍色哪里还有不明白的,立即说:“一回到王庭我就召集图黎的亲信配合,逯忝一旦继位,定然助力晋王夺回龙城。”
“很好。”叶初雪松了口气,又问:“那么鹄望呢?此人可不可留?”
珍色摇头:“鹄望本是上代可汗均连的亲信,他本意是要扶持俱耳继位,因此联合图黎害死了赫图。谁想俱耳在迎娶我那夜也突然暴毙,图黎以俟斤之位相诱,争得他的支持才登上汗位。他虽然对图黎臣服,对我却是恨之入骨……”她顿了一下,目光从众人面上扫过,露出一丝苦笑,言外之意不言而喻。
珍色和亲本是嫁给前代可汗均连,均连在新婚之夜暴毙后,又接连死了两位继任者,其中俱耳也是死在与她的新婚之夜,天下纷传是珍色与图黎有私情在先,联手杀死了俱耳,想必鹄望也是如此认为。
叶初雪点了点头,转头问平宗:“你如何看?”
平宗毫不犹豫:“那就除掉。”
“阿兄!”平安吃了一惊,转头朝他看来。“鹄望是柔然俟斤,相当于一国丞相,冒然杀了他只怕会引起更大的混乱。”
平宗欲言又止,看了珍色一眼。叶初雪替他说:“图黎正当盛年突然暴毙,嫡子年少,柔然还有几位叔父盯着……”她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一下,与珍色对望一眼,不由自主都想起来当初她父皇暴毙也是这样的情形,“外有强敌,主君少弱,这个时候最不需要的就是一个强势权臣,否则就变成了……”她没有说下去,眉眼弯弯朝平宗瞥去。
平宗哼了一声,怡然向后靠在凭几上,一言不发。
平安也就明白了,“权臣坐大,就必然会后患无穷……”她也没好意思把话说下去,毕竟还要顾及兄长的面子。
叶初雪适时接过话头,继续说下去:“鹄望这种跟珍色不是一条心的人,迟早都要除掉。柔然既然可以预见无论如何都会乱一场,就趁乱动手。总好过局势稳定了,就难免会有投鼠忌器的顾虑。”
平安知道她说的有道理,而且看平宗和焉赉的神色,也都同意她所说的话,只得无奈叹息了一声:“我就是怕无端惹事,后患无穷。”
“后患从来也不会干净。”业户出现的语气温和,神情却有种从未见过的沧桑,“一味求安稳也是徒劳,不如让后患朝着有利于自己的方向发展。”
平宗听得微笑起来,忍不住侧头打量她,目中满是激赏。天底下聪明的女人很多,叶初雪说她最擅长玩弄人心,但实际上她摔得最大的跟头就是在人心上。她只是在努力地看破人心,却并不擅此道。她的目光要比世上绝大多数的人深远,若只是限于看破人心,就太过委屈了。
一时几人商议定了具体的方办法纷纷离去,帐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叶初雪状若不经意地问:“你刚才使劲儿盯着我瞧是做什么?”
“我是在想,你若生是个男人,当为一代雄主。做女人,即便兴风作浪到了你这个地步, 也终究可惜了。”
叶初雪没想到他竟然会如此直白毫无保留地对自己说这样的话,一时间心头温软如同一团上好的羊绒,忍不住微笑起来,“父皇在时常说阿丫若生为男儿,当得继大统。没想到你也会说这样的话。”
“你父皇虽然在位十余年绥靖妥协安于现状,却不失为一代明主。当日他在位时,北强南弱,你们只能勉强保住落霞关。要到了七年前城阳王之乱这样的悬殊对比才有所缓解。所以世人虽然多菲薄他不思进取,我却觉得他是有眼光和胸襟的。他说你的这句话也能证明他的识人之明。”
叶初雪听得又感动又惊讶,“阿爹竟然有你这样的知音,真是……”她的话一时没有说下去,神思惘惘,不知怎么突然不由自主地设想若是平宗作为女婿拜见父皇,会是什么样的情形。
南北两朝彼此为敌已近百年,双方史上从未有过皇室通婚的先例,她也无从知道撇除国家时局上的对立和出于政局的考虑,只是单纯作为自己的夫婿,父皇眼中的平宗是否能让他满意。
“你又在发什么呆?”平宗爱煞她想事情出神时的模样,过去从后面将她环抱住,在她耳边轻声问。
“我在想……”叶初雪回神,问道:“邬娜这名字到底是什么意思?”
平宗哈哈笑了起来:“咱们洞房的时候告诉你。”
“无赖!”叶初雪当即变色,“你之前说让你看了白头发就告诉我的。”
“那时候我不知道咱们会要有婚礼啊,如今既然要正经搞一个婚礼,你连抢婚都不肯错过,这个赐字之礼,自然要放在婚礼时行了。”
叶初雪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想知道这个名字的含义了。她已经从平宗那里听过了最肉麻的情话,体验过了最酣畅的情爱,已经与他心意相通,彼此默契,她实在想不出来还能从他那里获得什么样的意外惊喜,只觉得被眼前他所赠与的幸福满满充实,并不需要更多的甜蜜来妆点她的幸福了。她说起这个话题,只是因为“邬娜”这个纯粹的丁零名字,能将她的心思从遥远不可即的家乡拉扯回来,回到眼前真切踏实的幸福里。
她柔和地笑了笑,也就不再追究,拉着平宗继续埋头研究地图:“来,咱们还是要仔细规划一下。刚才珍色在,我知道你没有把想法都说出来。”
平宗微微一笑,并不诧异她能看穿自己的心思,却还是带着好奇问:“那你知道我怎么想的吗?”
“我哪里会知道你的想法?我只是知道我的,不过咱们俩又经常想到一处去。”她说着,伸手在地图上的河西牧场点了点,“这里!”
平宗满意地点头:“没错!”
“我知道你之中不希望用柔然的军队攻打龙城,毕竟引入外族兵力对付自己人这种事情与你的骄傲相悖。”叶初雪说到这里,忍不住看了他一眼。
平宗捉起她的手,在手背上亲吻了一下,说:“你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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