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22/257页


  王妃突然捉住她的手,疾行两步,将她带到一旁树林中,眼睛朝莺歌、燕舞瞟了一下,那两个婢女便乖巧地守在外面不敢再多走一步。
  “妹妹,你是阿若的救命恩人,我在你面前没什么可隐瞒的。妹妹,你说阿若以后可怎么办好?”
  叶初雪沉吟了片刻,问:“殿下对阿若的处置说什么了吗?”
  王妃愁眉苦脸地摇了摇头:“他要真有个话下来,我倒也好办。既然不杀,是逐是贬,好歹留条命在,我也都认了。只是都这些日子了,我连他的一个字也不曾听到过,他这些日子又忙,想见到他也难。妹妹,我知道你在他心目中是不同的,你要是能再帮阿若一次,便是我们母子的再生父母活菩萨,我以后日日给你念经求你福寿双全……”
  “王妃千万别这样。”叶初雪赶紧拦住她笑道,“我哪里有这么大能耐,这次不过是机缘巧合。”她略一沉吟,说,“我这几日帮你打听打听吧。”
  “如此就有劳妹妹了。”王妃长长地舒了口气,拉着她的手用力捏了捏,知道话尽于此,也不必再多说什么,这才又与她相携从林中出来,一路朝着自己居处毗卢院行去。“妹妹初来乍到,这几日我关照不到,让你受委屈了,我带你见见府中其他姐妹,你放心,有我在,往后你们好好相处,别人不会冒犯你。”
  叶初雪略怔了一下。这几日平宗与贺兰王妃各自忙着,她的居处又远在山间,寻常见不到府中诸人,尤其是平宗的姬妾们。她心中满是别的计量,一直到贺兰王妃这话说出口,才赫然意识到,自己此时的身份已经是平宗府中的侍妾,处事为人都要被纳入晋王府的规矩和气氛之中。这对她来说,是一种绝新的体验,甚至比她独自渡江北上更奇突古怪。
  贺兰王妃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来问:“怎么了?”
  “哦……”叶初雪迅速理清思路,笑道,“我也一直有心拜见诸位姐姐,只是无从入手呢,毕竟到如今我连个进门的说法都没有,怕去了被人家拿扫帚撵出来,姐姐肯引见自然是最好的。”
  贺兰王妃有心拉拢她,听见她这样说自然欢喜,拉着她进了毗卢院。
  院中一进门便是一片空地,四角上立着四尊石雕的菩萨,个个都高鼻深目,广额宽颐,身上璎珞繁复,衣饰轻薄,姿态宛然,栩栩如生。若非他们全身上下都细密錾了金箔,在雪地里闪亮夺目,几乎就会被人认作是西域远道而来的大德高僧。叶初雪平生头一次见到如此生动贞静的佛像,乍眼看过去,仿佛那菩萨像是要活过来一样,望着她的目光似乎洞彻了她心底的所有秘密,唇边若有若无的笑容也如同火印一样直直烙在她的心头。
  叶初雪心头一震,不由自主后退一步,脚下积雪被她踩得咯吱作响。贺兰王妃在一旁观察她的神态,笑道:“这几尊菩萨是从青州请来的工匠雕的。”
  叶初雪回过神,静静地看着她。贺兰王妃不无意地絮絮说起来,“据说青州的石匠手艺源出一门,祖师来自犍陀罗。他们这一脉的手艺与别处都不一样,却世代都只是秘传,外人无从效仿。我这几尊菩萨雕时,是在一间屋子里,任何人不得窥视探访,用了整整半年才雕成的。装座那日殿下也来了,蒙着的绸缎一被掀下,连殿下都吃了一惊,恭恭敬敬地敬拜了一番。”王妃说到这儿叹了口气,语气恬淡满足,“殿下素来不信神佛,自打这几尊菩萨立在这儿之后,他就再没有进过我这个院子。”
  叶初雪意外地朝她望去,见她也正向自己看来,明白她这话后面确有深意。她不好回应什么,便借着向菩萨行礼,转身合十,躲开了王妃的目光。
  王妃直到她直起身,才说:“好啦,快进去吧,你身子弱,不能在外面太久,万一着凉生病,可就是我的罪过了。”她不由分说,拉着叶初雪往里走,直到穿过了月洞门,叶初雪还不由自主地回头,向沉默安静立于青天之下八维四角的菩萨们张望。
  穿过一间倒厦,再往里就是王妃的正堂。此时屋里已经坐着七八个女子,正在嘻嘻哈哈地谈笑,见到王妃拉着叶初雪进来,齐齐起身行礼。王妃一进了门就放开了叶初雪的手,指示莺歌引导她在自己这张榻上坐下,这才转向众人,说:“众位妹妹不必多礼,都平身吧。”她此时神色端然肃穆,全没有了片刻之前与叶初雪亲切私语时的模样。
  叶初雪也知道这几位就都是平宗的姬妾了,心中不禁有些惊讶。之前私下相处,只知道贺兰王妃是个疼爱儿子的慈母,却未见有什么手腕心机。但王妃照顾平若几日不曾露面,这些姬妾也照样日日来此伺候,不敢稍有怠惰。如今看来,世子得咎,她本人也遭到平宗冷遇,却丝毫没有影响她作为王府主人的威信。
  叶初雪细细将这些姬妾一个个打量过去,只见众人皆是舒眉朗目体态高健,看上去竟然都是胡族女子的风范。
  果然贺兰王妃为她一个个介绍引见,这位是侧妃慕容氏,那位是素黎氏,还有莫干氏、忽律氏、尉迟氏等,无一不是出身丁零八部。看她们的举止容态,也都落落大方,不卑不亢,想来也都是各部首领之女。叶初雪心中暗笑,这晋王的内府倒比朝廷更像是八部联盟推选出来的。
  丁零人统一漠南草原之后,将八个最重要也最密切的部族以龙城为中心,按照八维的方位安置在京畿之外。龙城本身就处在草原与耕田之间过渡地带,龙城以北尽皆草原,以南则是农田。丁零人立国将近百年,即使是八部也因封地区别,逐渐有了差异。京南之地的慕容部、尉迟部、贺布部汉化程度很深,族中子弟姐妹也都个个文采风流、风仪秀逸。叶初雪看慕容、尉迟两位夫人,也觉她们比起其他人来更温婉雅致一些。
  倒是其余几人,既然生长在草原上,也就养就了草原女子的爽朗直率。她们对叶初雪十分好奇,贺兰王妃介绍后便围在她身边叽叽喳喳地问东问西。有人捉起叶初雪的手,对她细腻白皙的皮肤赞叹不已,也有人摸着她的肩背胳膊,喷喷地感叹太清瘦了些,身上也没有多少肉。
  叶初雪从来没有被人如此围观过,又好笑又惊讶,耐着性子任她们摸来抚去,尽可能地回答着她们的问题:家在江南,羊肉也吃,不会骑马,江南的男人也不是个个都满腹诗书……突然有人问了句:“听说殿下从南边带了个女人回来,难道就是妹妹不成?”
  叶初雪眨了砭眼,还没来得及回答,另外一人已经接上话头:“听说那女人是个南朝的寡妇,本来要嫁给昭明的一个什么人,却被殿下把人家房子烧了把人抢了回来。”
  叶初雪倒是没想到话给传成了这样,差点儿没忍住笑出来。她索性不着急说话,听听还有什么样的说法。
  果然立即就有人说:“哎呀,那人我听说过,是我们忽律部玉门守军参军严将军的父亲,活活给烧死了。啧啧!不过看妹妹这模样,真是的,别说烧死个人,就是烧了一座城也是值得的。”
  这简直是在骂她祸国了,叶初雪笑意渐渐敛去,向贺兰王妃望过去。
  贺兰王妃微笑坐在一旁看着,见实在闹得不像话了,才冲莺歌使了个眼色,让她将几位夫人从叶初雪的身边拉开,笑道:“姐妹们都没见过什么世面,见了妹妹这样江南来的美人儿都唐突起来,妹妹可千万别介意。”
  叶初雪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腕,剐才也不知道被谁拉扯间,掐出一块瘀青来。她笑道:“是姐姐们太热情了,我一向笨嘴拙舌,不大会说话,怕是得罪了人还不知道呢。”
  正说着突然外面跑进来一个小内侍,手里托着一壶酒。一进门在屋里扫了一眼,径直来到叶初雪的面前跪下说:“这是殿下赏赐给娘子的酒。”
  屋里登时安静了下来。
  忽律夫人刚说话孟浪,尤其忐忑:“殿下……怎么……怎么……会知道……”
  王妃醒悟过来站起来就往外走,一直追到了立着菩萨的院子里,才隐约看见平宗的淡青色的袍角从门外闪过。
  贺兰王妃怔住,一时拿不定主意要不要追出去。她心中余悸未消,也猜不透晋王是碰巧路过还是特意前来。平若处置尚未有最后的定论,她怕贸然出现在他面前,会对平若有什么影响,思来想去,双腿终究还是无法迈出门去。
  “我去吧。”叶初雪已经跟了出来,手里还拿着那酒壶。那是一只西域风格的长颈细嘴壶,需要两只手才能拿稳,握着壶柄的手被冻得通红。
  贺兰王妃如遇救星,连忙拉住她:“别忘了去问!”
  “放心。”叶初雪拍拍她的手,神态中有一种令人信赖的沉着,仿佛即便天塌下来,她也有办法应付。贺兰王妃登时安下心来,放开抓着她的手:“我让人带你去他的书房。”
  叶初雪笑起来:“这样再好不过。”
  她也并不着急,由着贺兰王妃屋里的小婢女蕙香替她拿着酒壶,问清了方向一路悠悠闲闲地过去,绕着湖畔蜿蜒而行,一路来到了厅事的后门外。蕙香指着一旁一座白壁丹楹的独立小楼,告诉她这就是殿下平日见人的地方。楼外并没有围墙,却用冬青花阵隔出了一条蜿蜒小道。
  内府女眷照理是不能来这里的,蕙香走到白墙外便不肯再进去一步,叶初雪也不为难她,自己接过酒壶悠哉地往里走。远远就看见地上蹲着个人,却是晗辛。
  “我说一整日都没见到你,原来在这儿忙呢?”
  听见叶初雪的声音,正蹲在雪地里捏雪球玩的晗辛连忙站起来,神情中晃过一丝慌乱。叶初雪过去拉住地的手腕,冰凉的触感却让晗辛心头微微一暖,她低下头去,看着自己的脚尖不吭声。
  叶初雪也就明白了,问:“他来了?”却也不必等答案,笑道:“正好得了一壶酒,咱们在这儿喝两口?”
  晗辛皱眉接过酒壶摸了摸:“凉了,喝冷酒不好。再说这儿这么冷,你哪里受得住?”
  “那你就想想办法嘛。”叶初雪凑近她耳畔,低声说,“我得进去看看。”
  晗辛点了点头,不再多说,捧着酒壶走上台阶,在门上敲了敲。
  书房实际上是两间,外面是一个过厅,门的左右摆着两张坐床,供平宗以及往来官员的随员休憩等候,再往里走还有一道门,进去才是平宗议事的地方。
  听见敲门声,有人从里面开了门,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看服饰当是平亲身边的童子,看见她皱着眉头一本正经地问:“你是哪儿的?来干吗?”
  晗辛却不急着答他,目光越过他的肩膀向里面张望,果然看见了在坐床旁站着的阿寂。
  “你东张西望做什么?问你话呢,快回答!”童子语气严厉,一脸倨傲。
  晗辛冲阿寂使眼色示意不要声张,这才又转向童子,晃了晃手上的酒壶:“酒凉了,找地方热一热。”
  童子气得简直要笑了:“这是什么地方?啊?这是你来热酒的地方吗?我要不要再给你备点儿牛肉羊肉啊?”
  晗辛笑眯眯地说:“如果有自然最好,不过我猜你是变不出来的,就不让你为难了。只要借你们这儿的熏笼用用,略温温酒就好。”
  童子皱眉瞪眼正要发作,听见里面平宗问:“阿陁,什么人?”
  阿陁回头欲答,晗辛趁他不备突然从他身旁侧身挤了进去。阿陁没料到她如此无礼,大惊失色,转身欲抓,晗辛却动作极快,躲过了他的手。阿陁赶紧迫上去一手搭住晗辛的肩怒道:“这里你也敢乱闯,活腻了?!”
  晗辛回头,冲阿陁挤眼做鬼脸,肩头一扭便甩脱了他的手。阿陁从未被人如此戏弄过,不禁大怒,又要去追,脚下却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失去重心眼看就要摔倒,阿寂赶紧过来扶住他说:“阿陁,你小心。”
  阿陁跺脚:“你别管我,快拦住那个刁妇,这里岂容她撒野!”
  阿寂不高兴了,狠狠拽住他的胳膊:说话小心!”
  阿陁一怔,不知他这怒气从何而来,结结巴巴地说:“可是那个女人,那个……”
  他话音未落,已经听见里面平宗惊讶地问:“你怎么来了?”
  阿寂笑道:“看,殿下也没有怪罪嘛。”
  阿陁悻悻地从他掌中抽出胳膊,问:“她到底是什么人?”
  里面书房中,晗辛向平宗款款行礼,对坐在一旁死盯着自己的平衍视若不见,面上笑容不减:“夫人多谢殿下赐酒,只是她不能喝冷酒,求借这儿的熏笼用用。”
  平宗负手盯着她看,看她学着主人那样满口说着不相于的话,看她目光中闪出狡黠的光芒,就像看到了那个人的替身一样。她说什么他并没有听进去,见她盯着自己看,才回过神来,冲平衍笑道:“我多日不在府中,规矩看来是废得差不多了。”他转向晗辛,说:“你既然进了我的府里,总是要按照府里的规矩来,即便恃宠而骄也不可败坏了府里的名声。这是乐川王,还不快来见过。”
  晗辛直到这时才第一次正眼看向平衍,恭恭敬敬敛袖垂首:“见过乐川王。乐川王胜常。”
  平衍盯着她看了片刻,并没有回应,抬头对平宗说:“今日的事情议得也差不多了,阿兄,我先回去了。”
  平宗略感意外,看了看平衍又看了看晗辛,略思量了一下,点头道:“也好。”他起身命阿陁去叫人来。平衍身有残疾,需要乘坐肩舆,出门一趟不容易。好容易张罗好了,平衍坐上肩舆,拉着平宗的手说:“阿兄,你送我出去。”
  平宗一怔,知道他有话要私下说,点了点头:“好。”他们两人本就闭门密谈,晗辛一闯进来乎衍就要走,还要私下说话,平宗不用想也知道与晗辛有关,当下转身嘱咐晗辛:“把酒放下,你去吧。”
  平宗陪着平衍一路走到晋王府的门口,一路浅浅地说着话。
  “给诸国的邀请都已经发出去了?”
  “都已经发出去了。”平衍,想了想,问,“你猜南朝会派谁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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