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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宗心头一震,朝睢子看去:“你的意思是,是她……”
“她知道你有危险,不顾一切到雒都去,到了半路还是不放心,让我先来救你。我猜,你那儿子大概也是被她说动了来的。”他哼了一声,“你自己的老婆,还怀着你的孩子,为你千里迢迢地奔波,你也好意思?”
众人闻言登时大喜,尧允、楚勒一起过来向平宗跪下,齐声道:“恭喜陛下……”
平宗举手阻止他们:“先别急。阿勒颇,你立即再探,看雒都军有什么动静,千万不可大意,保持警戒。若是对方真的撤军,你亲自带五万人到落霞关去,把罗邂那群乌合之众给我杀光。”
尧允大喜,大声答应了去布置。
平宗到这个时候已经疲惫至极,向后倒在地上,闭眼就睡。
睡梦中依稀察觉自己被人抬上了马车,马车晃晃悠悠地进了昭明城。因他睡着,一切都进行得安静迅速。等他再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了。
楚勒就守在身边,一见平宗睁眼,连忙起身过来汇报道:“陛下已经睡了整整一天,可算是醒了。”
平宗一觉睡醒,觉得浑身又充满了力气,就连伤口也没有那么疼了。他揉了揉额角,说:“好饿,来点儿吃的。”
“早就备下了。”楚勒连忙端过炙肉和奶酪,说道,“就怕陛下醒来喊饿,一直都热着呢。”
平宗拿起肉就往嘴里塞,也顾不得仪态,恶狠狠地吞下几块,才问:“现在什么情况?”
“昭明以北的围军已经撤离,尧允将军遵照陛下的吩咐,带兵去打落霞关了。陛下,这样看,昭明算是暂时安全了。”
平宗反倒愣住,咽下口中的食物,问道:“为什么会撤军?”
“听说,是秦王大军兵临雒都,世子带兵回去救援了。”


第四十八章 一醉高寒清到骨
雒都高达五十丈的城墙在龙城军队的面前连十天都支撑不住。年久失修的城门,被野草、雀窝疏松了的墙体,令这座千年神都变得老朽而迟钝。因为平宸迁都至此,才从青徐一带调来的州郡军队,这些人多由官府在当地征募农家子弟组成,他们在骁勇善战、以杀戮为耕作的胡族骑兵面前,几乎毫无还手之力,甚至连草原骑兵最不擅长的攻城战,也因为守军的进退失据而变得容易了许多。
整个雒都上下人人都惊慌失措。平宸当初从龙城带来的都是汉官,这些人于礼乐典章各有所长,但说到带兵打仗却个个都是门外汉。崔璨一到雒都就发现了这个弊端,几次与平宸争论后,终于获得首肯,从州郡军中提拔了一批年资长、有战功的将领。
但一切都太仓促,平衍的大军来得出乎意料,以至于崔璨在最初听到斥候探报的时候几乎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为什么龙城会突然发难?”崔璨问同僚,却没人能说得清楚。再问平若在什么地方,也同样没人说得明白。崔璨隐隐觉得这其中有蹊跷,却有些不明所以,只能硬着头皮去见平宸。
皇帝病了大半个月,这段日子一直不见任何人。鉴于他平日里行事乖张,喜怒不定,万事凭喜好而行,又朝令夕改,三心二意,往往令臣下疲于奔命,苦不堪言。因此他病着的这段日子,崔璨与其余朝臣都乐得因此不去觐见,专心自己的职责。
平宸自那日服丹发病之后,卧床了七八日,已经勉强能够下床。沉着脸听了崔璨的汇报,冷笑道:“有什么可怕的?兵来将挡,既然他们都打到门口了,应对便是。”
崔璨对这样毫无意义的话只能心中叹息,面上仍要维持恭谨,问道:“诸部兵马如何调遣,陛下可有成算?”
“成算?”平宸冷笑,“你是丞相,统管天下事务,有事你不能为君分忧,反倒来问朕成算?崔相,莫非你也如他们一样,以为朕这皇帝做得太清闲了?”
“臣有罪!”崔璨一听这话立即跪下叩头谢罪,“臣知道陛下每日勤于服丹修仙,无暇国事,绝无非议陛下之意。”
这样毫不掩饰的讥讽,平宸哪里听不出来。然而眼下雒都局面危若累卵,他除了眼前这人之外竟然无人可用,发了半天怔只得假装听不懂,问道:“平中书哪里去了?让他带兵御敌。”
“平中书已经七八天不见人了。”
平宸一怔。他卧病这些日,不但群臣进表慰问者寥寥,就连从小亲如兄弟一般的平若都不见踪影。平宸自服丹以来,性情变得多疑孤僻,若是以前数日不见平若露面,早就遣人去找他来当面问清楚了,如今却宁愿一个人心中百般揣测,定要等到平若自己来问候。
此时听说平若已经失踪了许多天,心头不由暗喜,总算是为平若不来看自己找到了理由。
这番心思自然不会说给崔璨听,只是虎起脸来训斥:“平中书一个大活人会平白不见了?你既然知道他不见了,为何不去寻找?”
崔璨苦笑连连。平若最近常被平宸派遣出去寻仙问丹,崔璨心中反感,从不过问,到今日平宸提起也才意识到事情不大对头。但此时再纠缠于这个问题也于事无补,于是说道:“臣知罪。臣这就遣人去找平中书。只是眼下龙城大军兵临城下,平中书若是找不到,陛下以为,该以何人为主帅?”
“找不到平若,你就自己上阵吧。”平宸体力不支,感到厌烦,招呼内官过来,“去取虎符来,给崔相调遣军队。崔相,朕给你这个权力,你需要哪支军队、需要多少人,自己看着办。若是雒都扛不下去,城破之日,大不了咱们君臣一起殉国就是了。”
崔璨倒是没有料到平宸也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恭敬叩拜领命。其实他今日来之前已经预计到了会是这样的结果。虽然身为一介文臣从来没有带过兵,但时势所迫,真要让他上阵的话,他也做好了竭尽所能以身殉国的准备。
然而君臣相对枯立了半晌,不见内官拿来虎符,平宸先没了耐心,呵斥道:“磨磨蹭蹭,你到底想干什么?”
内官的额头上黄豆大的冷汗一粒粒往下掉。他在矮几旁已经伏了半晌,不敢抬头,只是说:“陛下……虎符是不是放在了别处?”
平宸一怔,突然意识到了不妥,也顾不得手脚虚软,连奔带跑地冲到矮几旁,一把推开内官,自己将藏放虎符的抽屉整个拉出来,兜底一掀,里面只跌落了两幅绫缎,却哪里有什么虎符。
平宸以为自己眼花,揉了揉眼睛,再看,仍然不见虎符踪影。他并非昏聩无智之人,几乎立即就将虎符的失踪和平若的失踪联系了起来。“好,真是太好了!”平宸冷笑连连,“连阿若也学会背着朕行事了。”
他惊怒焦急,手足无措地抬目四顾,一时间只觉得全天下都是背叛自己的贱人。崔璨远远跪在殿中,正举目向自己看来,那目光更加令平宸自觉颜面尽失。他胸中有一团怒火无处发泄,目光落在脚下那名正瑟瑟发抖的内官身上,突然问道:“你抖什么?”
内官愕然抬头,不知该如何回答,磕磕绊绊地说:“奴婢,奴婢……”
平宸一把揪住他的衣襟,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将他拎了起来:“朕问你,这虎符是如何丢的?”
内官一听这话就知道大事不妙,登时眼泪鼻涕流了满脸,哭道:“陛下明鉴,奴婢真的不知道啊!”
  “你日日在朕殿中伺候,你不知道,还有谁知道?”平宸一把抽出佩剑,抵住内官的喉咙,“你若连此事都不知道,朕要你这废物何用?!”
那内官吓得浑身瑟瑟发抖,目光却落在剑身上无论如何都挪不开。几日前斩杀逢春的便是这把剑。当日收拾逢春尸身,这名内官也参与其中,自然知道其中利害。然而他此时心神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眼睛盯着剑身上一块褐色的斑点,突然意识到这是逢春的血残留在了上面。
“奴婢,奴婢什么都不知道……”那内官大哭起来,也顾不得剑尖就顶着自己的咽喉,突然翻身抱住平宸的腿哭道,“陛下,陛下,敢从陛下殿中取走东西的,从来只有梁昭仪一人啊!”
平宸一愣,从心底泛起一阵寒意,随之而来的是更加狂炽的怒意:“贱人!朕一片真心待你,你却将朕的真心弃若敝屣。”
内官愕然抬头,不明所以:“陛下!奴婢不敢啊……”
“说什么不敢?!”平宸双目血红,看着脚下之人,看见的分明是晗辛的面孔,这些日来积累的委屈不甘一起涌上心头,“到底要朕如何,你才肯衷心依从于朕,你说!你说!”
内官战战兢兢,不知道皇帝为什么会这样问他,却知道该如何回答:“奴婢对陛下一片忠心,天日可表。陛下如若不信,奴婢可以对天盟誓……”
平宸却突然发起怒来:“骗子!你撒谎!你一直都在骗朕,骗子!”他说到恨处,手中的剑恶狠狠地戳了过去,一剑戳透了内官的胸口,犹自不肯罢休,双手握住剑柄,一下一下地戳下去:“骗子,你骗朕,朕让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崔璨本跪在殿中,听闻虎符失踪,心就不由自主地悬了起来。连平宸都能猜到的事情,他自然也能想到,知道此事定然与平若有关。然而之后的事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听见内官牵扯出晗辛,他心头就是一紧,正在盘算如何为晗辛开脱,却不料平宸突然失控。
这是他第一次目睹平宸失控,一时之间不可置信,待到回过神来,冲过去抱住平宸喊道:“陛下,陛下,陛下……”然而该如何劝,他一时心头极乱,自己也理不出个头绪来,怔怔看着血泊中的内官,只觉头晕目眩,再也忍不下去,几乎张开口就要吐出来。
崔璨到底自幼受庭训熏染,竭尽全力维持必要的礼仪,纵是口鼻酸涩,仍旧一直到奔出了大殿,才畅快淋漓地呕吐了起来。
因平宸脾性日益残暴,他殿中伺候的宫女、内官人人自危,听见里面有异动不是进去查看,而是个个躲得远远的。一时之间,大殿内外,竟然连一个来搀扶一下的人都没有。
崔璨呕吐初歇,气息仍旧紊乱,扶着雕栏直起身来,极目远眺,只见宫殿高台重叠,整个皇宫都陷入一种死一样的黑暗之中,连一个人影都不见。
他一时之间,只觉异常悲凉。
明明是一个百废待兴,正合君臣齐心,为了大家心中的盛世一起努力的时刻,朝中却人心四散,城外大军压境,竟然已经到了随时都可能破碎垮塌的时刻。他一生所为之奔走用心的事业,眼看即将毁于一旦,他身处于这困局之中,失却了所有,却换不来壮志得酬的一日。
平宸身上,寄托着他身为崔氏子弟全部的情怀与梦想,然而此刻他却平生第一次生出了明珠暗投的感慨来。
远处隐约传来喧闹之声,崔璨回神,眺望过去,只见异样的红色映红了半边天空。
经历过在鹤州驿馆的变故,崔璨立即辨认出来那是火光。显然是平衍的大军为了攻城,动用了火箭。雒都城头蔓草丛生,到了这个季节早已经一簇簇地干枯,平日望去仿佛一座荒瘠的野山,那些枯草如今成了最佳的引火之物。
崔璨心头一凛,为自己这片刻的沮丧深觉惭愧。他不敢耽误,草草擦了一下自己的脸,飞步向皇宫之外奔去。
即便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他仍然要竭尽全力力挽狂澜,大不了就同雒都一起存亡。
崔璨并不知道,有一个人就在他身后不远的地方,目睹着他奔赴战场的背影越走越远。
晗辛一直到再也看不见崔璨了,才缓缓向平宸的寝宫走去。
平宸身边的内官、宫女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一见她来,便纷纷迎了上来:“昭仪可算来了。陛下殿中又死了人,大伙儿都不敢进去呢。”
晗辛点了点头:“我都知道了。”她走上台阶,转身吩咐:“你们都别怕,有我在呢。”
这些日来,晗辛不知在平宸面前为下面这些人开脱了多少次,众人对她无不慑服,听她的嘱咐,自然没有不遵的。
晗辛走入寝殿的时候,平宸已经累得箕坐在地上。
他的衣角被血浸染,手上也染满了鲜血,抱着剑正粗重地喘息着,看见晗辛进来,登时睁圆了双目,一下子跳起来指着晗辛:“贱人!你还敢来?!你还敢来?!”
晗辛目光冷冷地从他面上扫过,又低头去看血泊中的尸体,沉默地等待着平宸的话音落下,这才走过去,从平宸手中接过剑,用自己的衣袖将剑身上的血迹擦干净,然后归入鞘中。“陛下的雄心和壮志就是杀这些毫无还手之力之人吗?之前的逢春,如今这孩子,陛下是要将身边之人全都杀光,变作孤家寡人,才肯罢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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