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3/257页


  平宗抬头看了他一眼,知道是怕回去被上司责骂,冲楚勒使了个眼色。楚勒会意从怀中掏出两枚铜钱,拇指一弹抛给他:“接着。”
  小二惊喜,连声道谢。
  突然听见有个女人笑道:“好酒不能温两遍,退了岂不可惜?”
  原本热闹的外间突然变得鸦雀无声,只有一只铃铛,随着脚步移动轻轻响起。那个女人就这么赤着脚,披着发,戴着她脚踝上的铃铛,穿过一百二十个汉子火辣辣的目光,走进了平宗那个小小的隔间。隔间里只放着一个矮几,平宗趺坐在几后,眼看着这个长衣飘飘的女人走到矮几的对面侧坐下,身子软软地靠在矮几上,笑眯眯地问他:“将军这酒要是不喝,可不可以赏了我?”
  最先反应过来的还是楚勒,他和另一名亲随焉赉几乎同时动作,一起扑上去把那个女人架开喝问:“你是什么人?哪儿来的?想要干什么?”
  平宗眯着眼不动声色地一边瞧着她一边吃汤饼,外面的贺布亲卫听见里面的动静才回过神来,立即拥过来十几个人,都被他没好气地挥手斥退:“吃你们的去吧,她要是个刺客这会儿早就得手了,还等你们来?
  那女人毫不反抗,一任楚勒和焉赉把自己全身上下摸了个遍,秋水一样的眼睛只在平宗身上打转:“还是殿下明白事理,不过是来讨口酒喝,这么大惊小怪,真让人伤心。“楚勒他们没有搜出任何结果,不知道该如何处置,只能讪讪地扳住她的双臂等待平宗发落。
  “行了,她要想对我不利,只能用头发把我勒死。别大惊小怪的,都下去吧。”平宗打发走楚勒和焉赉,又上上下下地大量她。显然那两个人毫不怜香惜玉,把她的胳膊给扭痛了,女人正带着些微委屈的神情揉自己的肩膀。平宗拿过一只空碗,把酒倒进去,往几上一放,“不是要喝酒吗?还站着干什么?”
  她挑剔地看了一眼,皱着眉:“虽然不是什么好酒,可哪儿有用碗喝的?”
  平宗呼噜呼噜把羊汤泡饼一口气吃完,才淡淡地说:“军中都是这么个喝法。再说,是你找上门讨酒喝,给你什么你就喝什么吧。”
  她眼波流转,似笑非笑地看了他片刻,点点头:“有道理。”说完就捧起碗仰头一口气把酒喝了个精光。
  这回轮到平宗动容了。乡野间自酿的酒大多粗烈,即使丁零汉子也未必能这样鲸吸长川地灌下一大碗去。他目光如炬,早已看出这女人皮肤白皙,面容保养精致,骨骼匀细,与北方妇人绝不类同,大概猜出应该是江南来的,倒是没有想到喝起酒来如此豪爽。
  “有意思!”平宗向前用手肘支在几上,伸手捞起她一缕头发,送到鼻端嗅了一下,问,“酒也喝了,你还想要什么?”
  女人目光灼灼,带着一丝挑衅:“你!”
  于是便有了这一夜的荒唐。
  平宗觉得自己异常大方,满足那女人的每一项要求。为了她甚至改变行程,当日就停驻在长乐驿,不急着往昭明赶。然而一夜风流之后,换来的居然是“去嫁人”三个字,看着那女人穿好衣服往外走,他气得几乎要笑出来,“你站住!”
  叶初雪回头看着他微笑,似是对他的反应了然于心:“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一场露水姻缘,我不走,难道你还想要带我回你的晋王府?”
  “你究竟是谁?”他再次问。这一回神色肃穆,已经不见丝毫戏谑。这女人对他的身份了若指掌,分明是有备而来,然而厮混了一夜,却连她的目的都不知道,这一切都让平宗十分不舒服。
  她笑了笑,果然不接他的问题,过去把门打开,外面的寒风一拥而进,将她的衣袂掀起,翩翩欲飞。寒意登时充满了房间,她回头体贴地说:“小心别着凉了。”
  这女人言行完全无从揣测。平宗愣了一下,回过神来飞快地拎起自己的狐裘大氅追过去,把已经一只脚踏出门槛的叶初雪拽了回来。“连鞋都不穿,你倒是不怕自己冻着?”他笑着,用狐裘把她裹住,打横抱出门。叶初雪终于现出一丝惊慌:“放开我!”
  “你不是要去嫁人吗?好,我送你。”终于掌握了主动的平宗,笑呵呵地在她的惊呼声中往外走。
  这是驿站最好的院子。下了一夜的雪,满庭琼花,地上的新雪如同美玉一样洁白无瑕。平宗抱着叶初雪,在门口稍微站了一下,贴在她的耳边笑嘻嘻地说:“其实我更喜欢你姓玉。”
  初雪扭过头去不理他,耳根却已经染红。平宗惊讶,这女人居然还会害羞?
  一出院门就看见门口停着一辆车,楚勒和焉赉在跟一个梳着双环髻的侍女说着什么。平宗耳力极好,隔着一段距离听见侍女的声音:“我来接我们家主人。”
  楚勒和焉赉互视一眼,满脸疑惑,楚勒问:“你家主人是谁?”
  侍女已经看见了平宗怀里的叶初雪,笑道:“那不就是吗?”她迎上去,冲平宗施礼笑道:“多谢将军送我家主人出来,今天是她大喜的日子,主人吩咐我一早来接她。”她说话的时候,水汪汪的眼睛只盯着平宗,仿佛完全看不到被他抱在怀里面色尴尬的叶初雪。
  走到近处才看清楚,那车上果然披红挂彩,悬着红灯笼,完全是迎亲的阵势。平宗越发觉得有趣,笑道:“没想到平白碰上这么个喜事儿。既然碰见了,不去恭贺一声也说不过去。你家主人这是要嫁到哪儿去?何时行礼?到时我也去讨杯喜酒喝。”
  侍女拊掌笑道:“将军亲临,自然能让主家门庭生光,我代主人先谢过将军了。”她到这时才瞟了一眼叶初雪,见她两手勾着平宗的脖子,头向后仰,望着彤云密布的天空一言不发,抿嘴笑了笑,说:“娶亲的是昭明武库守备严若涵大人,婚礼定在亥时三刻。将军届时若是有空,还请大驾光临。”
  “居然是严若涵?”平宗惊诧地低头看看初雪,她正似笑非笑地望过来,目光中有太多不言而喻的东西。事情越来越有趣了,平宗嗤笑一声,“严若涵那老东西怎么也有六十多岁了吧?居然有这样的艳福?这个喜酒还真是非喝不可了。”他说着,过去将叶初雪送到车上,松开手忘拍拍她的脸蛋,“放心,我一定会去。”
  叶初雪仍然一言不发,深深看了他一眼,忽然低声说出一个名字来:“赫勒敦!”
  平宗一怔,如遭电殛。
  叶初雪再不看他,转身做进车厢里,将车帘放下,吩咐道:“走吧。”
  那侍女虽然言谈老道精明,却对她的吩咐一丝都不敢违抗,匆匆向平宗行礼,道了一句“将军到时可一定要来呀”,便转身进了车里。
  车夫的鞭稍在半空劈出一声脆响,两匹马扬蹄长嘶,雪泥四下溅得老高。
  叶初雪正靠在车厢里养神,似乎十分疲惫。侍女进来,见她这副样子,连忙过去把她身上的裘麾拢紧,又拿过一张貂皮盖在她被冻得通红的脚上,小声责备:“也太不爱惜自己了,要是冻坏了可怎么办?”
  叶初雪笑道:“不是不让你来嘛,连我的话都不听了?酒呢?快给我喝一口,快冻死我了。”
  侍女沉下脸:“大清早就喝酒,你不要命了?”
  叶初雪也不说话,可怜巴巴地瞧着她,直看得她不忍心,只得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玉葫芦放在面前:“只许喝一口,暖和了就行。”
  叶初雪接过来喝了一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晗辛,幸亏我还有你。”她似乎极其疲惫,说完便又闭上眼,“我睡会儿,到了叫我。”
  晗辛看着她的样子,忍不住伤感,却压抑着不流露出来:“好,你好好休息吧。”
  直到马车走远,平宗才回过神来,回头望向楚勒的时候已经面色不善:“怎么样?”
  楚勒来到他身边,低声汇报:“昨夜撒出去的人还没有回来。我问过驿丞,从来没见过这女人。将军的行踪虽然不是机密,但寻常人也不会掌握,这女人的来历太诡异了。”
  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平宗皱眉:“不能照着寻常的路子查,你们动动脑子。”
  楚勒认真想了一下,试探地问:“我让人去方圆百里的所有妓院查看……”
  平宗忽地回头,似乎想说什么却又忍住,勉强压抑着情绪,只是说:“那种地方养不出这样的女人,不用费这个神了。刚才的话你也听见了,她要在昭明落脚呢,昭明……”他意味深长地淡淡笑了一下,“问问落霞关的人吧。”
  说完平宗转身往院子里走,一边吩咐:“准备一下,咱们中午赶到昭明去。”
  
第二章 美人如花隔云端

  南北两朝划江而治,长江就成了天然的边界屏障,唯一的例外是落霞关。落霞关是先帝当年力挽狂澜击溃丁零骑兵、阻止北方蛮族进一步南下的地方,自那年丁零溃败后,就再也没能在落霞关前进一步。这里成了南朝在江北的唯一一处国土,自然也就成了南北双方各种情报集中交换的地方。 而在北面与落霞关一山之隔的,就是北朝在南部边境唯一的陆上重镇昭明 。
  楚勒指派了一名亲信飞马翻过昭明山, 乔装改扮后进入落霞关, 找到这边接应的人打听了一番之后匆匆离去。几乎同时,落霞关里一只信鸽腾空南飞,过了江在燕回渡落下;另一只信鸽接力传递消息,一路南飞;换了三只鸽子,到晩饭时分,消息就送到了凤都城的皇宫之中 。
  凤都城本是前朝陪都,因地处江南平原,紧邻渌水,水陆交通便利,又有锦山作倚,地势虽然开阔,却有着天然屏障,素来就是皇室避寒的胜地。自西北丁零人兴起以来,旧都频频受蛮族侵扰,朝野无心相抗,衣冠世族相继南迁,到前朝国都失守后,更是举朝南渡,偏安江南直将凤都作故都了。
  建在凤都城中心位置的府邸辉煌豪奢,冠绝凤都,不仅门楣上高挂武都候府的匾额,更有描金双凤的琉璃瓦当在阳光下闪着骄傲的光芒。因为府邸的主人武都候龙霄尚先帝次女永嘉公主,这里也被凤都人称作公主府。
  中秋宫变永德长公主获罪被赐自缢,紫薇宫里的太监宫女多受株连,唯有离音受永德全力保全,临去前拜托龙霄护持,得以全身而退。大难中苟全性命之人来到公主府中可谓身无长物,虽然龙霄永嘉夫妇并不曾怠慢,但离音却谢绝了各种赏赐赠予,屋中除了必要的用品外, 再没有别的装饰摆设。
  这一日离音正在屋中发呆,突然听见外面人语声,便出来査看,见龙霄跟着贴身的侍从青奴匆匆往外走,怔了一下。青奴一向在外面迎送,很少到内院来,今日怕是有什么要紧之事。还是永嘉公主的侍女过来,轻声笑道:“是文山侯罗邂来了,怕是因为你来的呢。”
  离音先是愣了一下,猛然醒悟过来,登时怒容满面:“罗邂?他来干什么?”中秋宫变永德获罪,一切根由都源于罗邂的背叛,若说离音在这世上有什么人是恨之入骨的,那就非罗邂莫属了。
  她怔了怔,也顾不得再交代什么,追着龙霄他们一路来到外面书房。
  罗邂早已在书房等得不耐烦,见龙霄不紧不慢地进来,耐着性子寒喧完,待青奴给两人上了茶出去,来回踱了两步,终于决定开门见山 。他两手撑在书案上,逼近龙霄,盯着他的眼睛间:“我就问你一次,永德究竟死了没有?”
  离音在屋外听见这句,心头一跳,在窗前蹲下,耐心听着里面的动静。
  龙霄扑哧一声笑出来:“这是怎么了?想是昨夜佳人入梦,又动了你哪根经脉?当初只有你在场,这冷不丁突然跑来问我这句话,文山侯,你以为你还是当日谢紫钦吗?再说,人是你去葬的,就算当初没死,到如今只怕也早就被你给闷死了。”
  “你!”罗邂暴怒,指着龙霄半天找不出反驳的话来,“是你亲眼看见她死的!”
  龙霄不为所动,拨开他的手,懒洋洋地一笑:“这么重要的事儿你没赶上,这能怨谁?”
  “我当时什么都不知道!”罗邂暴跳如雷地辩解,当时的情形不顾这些时日来的抑制, 一幕一幕重新浮现,“她把我弄昏了……”他的话音在看见龙霄唇边讥讽的笑意时消失无踪。这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罗邂意识到自己还是着了对方的道。
  龙霄轻描淡写地说:“反正人是你埋的,尸是你验的,这会儿跑来戳着别人的鼻子喊上当。罗大人,你也不怕传出去让人笑话!”
  罗邂冷静下来,冷眼打量龙霄,心头渐渐雪亮。他没有否认!对于永德生死的谜题, 龙霄始终没有给出确切的答案,那么,就不是自已眼花了。
  他颓然坐倒在椅子上,双手覆住脸,只觉一股酸恸从心底冒了出来。这一个多月来,像荆棘一样缠绕在他五脏六腑上的疼痛,把他捆成了因犯,让他彻夜不寐,害怕一闭眼就会看见那个凄冷的夜里, 逐渐消失在覆土下的苍白的脸 。
  那一夜月色如玉, 她敷着白粉的脸在月光下惨白一片, 唇间的胭脂色,颊边的淡金色花钿都看上去无比诡异妖媚。此刻想起来,他不敢确定被自已埋葬的究竟是谁。
  “我看见她了。”近乎示弱的声音从手掌下传出来。
  龙霄眼角微微一跳。他垂目细心整理好留在外面的扇骨,忽而轻声一笑:“死人复活?这可奇了。”
  罗邂的手放下来,盯着龙霄,这回无比确定:“地还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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