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台空歌全集Zei8.net》第7/257页


  “你!”晗辛恼怒地看着他的笑容,不忿地哼了一声:“别以为只有力气大才能欺负人,比力气更重要的是这儿!”她说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楚勒不以为然,“你的脑袋那么好用,还用得着躲在这里担心害怕?”
  “粗人!”晗辛懒得跟他多说,拿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使劲戳,火星被搅得满天乱飞。楚勒得意地呵呵笑了起来。
  毡帐的帘子掀起来,平宗从里面探出头来:“进来帮忙!”
  楚勒赶紧站起来要过去,平宗皱眉,冲晗辛说:“叫你呢!你来。”
  晗辛一愣,才明白是叫自己,连忙丢下树枝站起来。平宗又问楚勒:“灰好了吗?”
  楚勒点头:“好了。”
  平宗看了一眼晗辛,转身回到帐子里。晗辛要过去,被楚勒叫住:“喂,等一下。”他从腰间解下一块软皮子平摊在地上,也顾不得烫手,拨开火堆上面的树枝,从最底下把烧得发白的灰捧了两大把出来。那灰烬滚烫,落在皮子上瞬间就冒出一阵焦臭来。晗辛吓了一跳,“哎呀,你的手。”她抢过去看楚勒的手,只见满是厚茧的手掌上已经烫出了好几个泡。
  楚勒轻轻推开她:“我没事儿,快把灰拿进去,凉了就白弄了。”
  晗辛也明白,点点头,小心将皮子的四角拎起来,兜住灰进了毡帐。
  毡帐里面生着一盆火,温度非常高。晗辛进来,一眼就看见叶初雪 上半身伏趴在厚厚的垫子上,背上的箭被剪断了箭杆,箭头还留在肉里。她满头是汗,神志不清,颧骨因为发热烧得赤红,身体却在火光的映衬下显得无比脆弱苍白,仿佛透明一般。平宗只穿着一件中衣,也是一头大汗,嘴里咬着一把匕首,正用软布一点点擦拭叶初雪背后的伤口四周。
  看见晗辛进来,他点点头,示意她把灰包放在自己手边。从口中拿出匕首顺手放在火盆上烤,头也不抬地吩咐晗辛:“按住她。”
  晗辛在柔然不止一次见过给伤者疗箭伤的情形,心中明白,不敢大意,两手分别按住叶初雪的两只肩膀,半伏在她的身上,用自己身体的重量压制住她。平宗惊讶地看了她一眼,轻轻一笑:“你以前也干过这样的事?”
  晗辛摇头,心头乱跳,咬着牙说:“见过。”
  平宗点点头:“好,你记住,千万别让她动,不然这么好看的皮肤上可就要留下一个大丑疤了。”他一边说着,出手如风,拿起烤红的匕首又稳又准地切入箭头旁的肌肤。他手法轻灵,晗辛只觉眼前一花,手下叶初雪闷哼了一声,浑身猛地一颤,晗辛赶紧大力压住。平宗已经将箭簇起了出来,将匕首还扔进火盆里,抓起一把灰来敷在叶初雪的伤口上。叶初雪又是闷哼一声,晗辛低头去看,只见她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死死咬着嘴唇不肯呼痛,眼睛迷蒙晶润,几欲滴 来。
  晗辛吓了一跳,试着呼唤:“夫人,夫人?”
  平宗听见她的声音才发现叶初雪眼睛睁开,惊异之余,手下更是加快,将干净布条绕着她的肩膀捆好,又捡起一旁叶初雪脱下来的衣物中的中衣顺手撕成布条递给晗辛,自己则从她手中接过叶初雪的身体,不顾她微弱的挣扎,向上轻轻一提抱在怀中,将她背部的伤口露在外面,吩咐晗辛:“会包扎吗?”
  晗辛咬牙点头,将布条绕着她胸前身后缠了几圈,包扎起来。
  平宗说:“用力!”
  晗辛担忧地看了一眼叶初雪。她伏在平宗胸前,浑身都在颤抖,却始终一声不吭。平宗扳过叶初雪的脸,让她靠在自己的肩头,强行将已经被咬出一排血印的下唇从她齿下抢救出来,笑道:“疼就咬我吧。比你的嘴唇结实些。”
  他的肩膀宽阔,将叶初雪拥在怀中,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强悍,即使叶初雪这样的女人,在这种时刻也柔软了下来,柔顺地用额头抵住他的颈侧一言不发。晗辛怔怔看了那两人一会儿,横下心,用力狠狠地将布带重重一拉,系了起来。伤口受力,叶初雪痛得浑身一紧,一口咬在平宗肩头,血从牙缝间缓缓渗了出来。平宗轻轻哼了一声,反倒更加拥紧她,用自己的胸膛容纳她的挣扎,轻轻抚摸着她散落在身后的长发,在她耳边低声地说:“好了,好了,没事儿了,不会再疼了。”
  终于将结打好的时候,晗辛感觉自己背上的衣服已经全都汗湿贴在身上。她松开手,平宗这才将叶初雪放平在垫子上。也不知是因为冷还是痛,她的手臂有些发僵,牙齿不停地打着磕。平宗一边拎过风氅给她盖上,一边笑道:“你这个侍女可真厉害,要不是有她帮忙我还真不好给你治伤呢。”
  叶初雪似乎是想笑,却始终说不出话来,只是眨了眨眼睛,表示自己听见。
  平宗安顿好了才放手,起身的时候晗辛发现他头上也满都是汗水。平宗说:“好啦,你家夫人就交给你,好好照顾她吧,别着凉,多给她喝点儿水。”
  他起身要出去,突然听见叶初雪用仍然 虚弱的声音说:“酒。”
  平宗惊讶回头,叶初雪仿佛十分疲惫,闭着眼用力咽了咽,仍然还是一个字:“酒。”
  平宗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意思,略微吃惊之余还是点头笑道:“也好,喝点儿酒你就清醒了。”
  他转身出去,晗辛惊讶地发现似乎已经精疲力竭的叶初雪闭上眼睛的时候,嘴角扯出了一丝浅浅的微笑。
  平宗并没有回来,只是让楚勒将酒送到帐外,唤晗辛出去取回来。叶初雪闻到酒味人就醒了大半,就着晗辛的手狠狠喝了几口,这才缓过气来,靠在晗辛的手臂上长长出了口气,闭着眼轻轻一笑,低声说:“夫人?”语气既像讥讽,又像是好笑,咀嚼了片刻,还是觉得新奇,又问:“夫人?”
  晗辛大窘,一边拿起干净的布巾给她擦拭额头上的汗,一边低声解释:“不是你让我这么叫的嘛。”
  “夫人挺好。”叶初雪抬眼看了她一眼,喝过酒的眸子带着一丝迷离,“从来没人这么叫过我。”她微微叹了口气,“没机会。”
  晗辛心头一痛,强自笑道:“伤成这样就好好休息,别想太多杂事。”
  叶初雪点了点头,靠在她怀里,乖顺地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稳。也不知过了多久,晗辛以为她已经睡着,正要将她放平好好睡,突然手上一紧,低头看去,只见叶初雪不知何时已经又睁开了眼,“箭簇。”
  “什么?”晗辛一时没懂,有些茫然。
  “箭簇,他把箭簇拿到外面去了。”
  晗辛立即醒悟,“我去看看!”
  马车已经烧掉了大半,火势没有之前大,却还保持着旺盛。平宗和楚勒坐在火边,共享着一个酒囊。平宗把手摊开,掌心正是从叶初雪身上起出来的那枚箭簇,上面还沾着血迹。楚勒接过来用衣角擦干净,就着火光仔细打量,箭簇两翼,是典型丁零人用的箭。他回身抄过几支箭递给平宗,“这是马车里和树林里发现的,应该都是那个刺客射的。”
  平宗就着楚勒的手看了一眼,一行排开的箭头形制一样,都是两翼形。丁零人进入中原一百多年,铸铁技艺早已不是当年驰骋草原时所能比,军队中大多已经采用更加平稳精准的三翼簇,只有草原上的猎手还在用这种两翼箭簇。“有趣。”平宗拿起一支箭来细细打量,突然发现了点什么,凑近火光细看,原来箭杆上刻着一个简陋的“罗”字。
  楚勒也看见了,惊讶地“咦”了一声,望向平宗:“是罗邂的箭?”
  早年罗家被族诛,罗家上下一百多口,只有罗邂在父兄旧部的掩护下侥幸逃了出来,流亡北朝,曾经在平宗身边参赞军机,楚勒焉赉这些平宗的亲信与他都算熟识。丁零人善围猎,一个猎物常常几家争夺,因此有在箭杆上刻名字以示所有权,罗邂当年入乡随俗,也曾经刻过一批这样的箭,因此楚勒才会一眼认出。
  平宗手中拿着箭杆翻来覆去转着看,若有所思:“箭是罗邂的箭,人却未必。”
  丁零人虽然入主中原已近百年,但楚勒却是草原上长大的男儿,心思到底简单纯朴些,听平宗这么说了要愣一下,才能想到既然是匿名追杀,又怎么会用宣示身份的箭。“难道是要陷害罗邂?可罗邂已经走了,什么人要陷害他。”
  平宗笑了一下,把一支箭在手指间玩得轮转,“陷害未必,倒是个传递讯息的好办法。如果不是这支箭,谁会想到他竟然会跟那个女人有关系。”
  楚勒蹙眉,困惑不解:“南边一直没有消息回来,这女人究竟是什么人?”
  平宗望着火光出神,缓缓道:“是啊,她究竟是什么人?”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树枝摩挲的声音,楚勒喝问:“谁?!”
  急促的脚步声向后退,一直到了毡帐边上才消失。平宗和楚勒相视一笑,眼中尽是了然。
  平宗喝了一大口酒,映着火光的眸子闪闪发亮,“楚勒,罗邂到南边的事儿你再多查查。这女人肯定跟他有关系。”
  “明白!”
  晗辛回到毡帐,将窥听到的平宗二人的话复述给叶初雪听,末了满心疑惑地问:“这罗邂到底想要传递什么消息,哪里有传递消息出这样的杀招的。”
  叶初雪面色惨淡地一笑,咬着牙闭目不言。
  中秋之变的时候晗辛在外,对凤都的情形所知不多,也只是知道长公主永德被琅琊王和罗邂联手陷害跌了个大跟头,至于永德与罗邂之间的恩怨纠葛,她虽有耳闻却对详情不甚了了,因此无法参透这场追杀背后的玄机。
  叶初雪身受重伤,全靠一股倔强不肯示弱的心劲儿强撑,之前喝过的那几口酒到这个时候酒劲才上来,再也支持不住,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一样,软软躺在垫子上,渐渐觉得头晕耳鸣,浑身发冷,伤口像是着了火一样灼痛,痛感沿着血脉在周身游走,仿佛每一次呼吸,每一下心跳都会让她痛得浑身颤抖。
  晗辛察觉不对,伸手往她头上一探,只觉热得烫手,吓了一跳,手边连一杯水都没有,慌得连忙站起来想出去叫人,却被叶初雪浑浑噩噩地拽住衣角死活不松手。晗辛只得在她身边跪下,将她的手紧紧握住。她夙日体寒,那双手一向凉得惊人,此刻被晗辛握在手中,却如同一块烧红的碳一样。“夫人,夫人,你听得见我说话吗?”晗辛轻轻地呼唤,不知道她的用意。
  叶初雪睁开眼直直瞪着她,目光却似乎穿过了晗辛的身体落在遥远虚空不知名的角落里。她口中喃喃地说着什么,口齿含糊,声音暗哑几不可闻,晗辛要将耳朵贴近她唇边,才勉强分辨出来:“好……难受……”她低声说,听上去却不像是在诉苦,而是在用幽怨的语气调笑,“你很难受吧……”
  “我?”晗辛一怔,不由自主回头看看身后,毡帐里除了她们俩没有任何人,“夫人你说什么?”
  “发现我没死,你很难受吧。”即使被发热折磨,叶初雪还是笑出来,只不过笑声没有离唇,便又剧烈地咳嗽起来,又牵动了伤口,忍不住低低痛呼一声,却又咬牙忍住,咯咯地笑:“罗邂,罗子衾,你如今真是好手段!”话没说完,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
  “夫人,夫人……”晗辛又惊又怕,忍不住大声呼唤。猛然想起柔然人治病的法子,将没有喝完的酒倒在手心,在叶初雪的胸口和丹田用力 ,过了好一会儿,直到这两处都被搓得通红 ,忽听叶初雪长长地呻吟了一声,胸口郁结的一口气呼了出来。晗辛知道已经将她抢救了回来,这才松了口气, 一软跌坐在垫子上。
  过了好一会儿,叶初雪缓缓睁开眼睛。
  晗辛顾不上擦头上的汗,过去握住她的手:“你觉得如何了?”
  叶初雪回了回神,缓缓转动眼珠四下看了看,好像这才意识到自己身处何方。之前的激愤已经不复见,她像是用尽所有的力气才能慢慢摇了摇头,再也没有余裕回答探问,转身面向里侧蜷起身体,抱住自己的肩膀,将头深埋在胸前,再也没有说过一句话。
  那一晚上弦月挂在树梢,不论风来雪去,寒鸦绕树,都始终流连不去,直至天色将明,雾霭渐渐散去,马蹄声惊动了火堆灰烬旁的两个人。
  楚勒最先跳起来,朝着马蹄声传来的方向张望了片刻,回头对平宗说:“焉赉来了。”
  平宗看了看天色,笑道:“他耽误到这个时候,一会儿还要赶路,要辛苦些了。”
  楚勒也笑起来:“丁零男儿,骑着马也能睡觉,不怕的。”
  说话间,焉赉已经疾奔到面前。他如其他两人一样,也是骑一匹马,备一匹马,到了近前楚勒便跳起来帮他接应。
  焉赉将缰绳甩给楚勒,来到平宗身边抚胸行礼,“将军。”
  平宗点点头,用树枝从灰烬中翻出一块芋头扔给他:“吃点儿东西吧。”
  焉赉咧嘴一笑,问:“酒呢?”
  平宗没好气,冲楚勒一摆头:“找他要去。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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