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界全集.com》第27/66页


“的确大有文章。确实――”李宝义突然停住嘴,忽有所悟似地看看小薛,不再往下说。

小圆桌很低,他越过桌面就能看见李宝义不三不四的手上动作。陶莉莉快速扫视小薛一眼,挪挪屁股,抚平旗袍开衩,丝袜上一段白肉转瞬即逝。

“这情报是一座金矿,值得挖一挖。”李宝义故作神秘地说。

“你个老鼠修炼成精,别给我装腔作势。”即使当着陶莉莉,他也不给李宝义面子,这让他心里有一丝快意。

受到某种刺激,李宝义直起身,耸肩挠鼻子,点根烟,扔出价值可达百元面额支票的重要情报:

“找我打听这事的可不止你一个。也不光是巡捕房。你想都想不到。那天在跑马场边上的茶楼,连马立斯新村的小宝都来找过我。不是他要找我,你猜是谁,是大先生要找我问话。”

“这事连青帮都起劲?”

“传说有人花天大价钱,请大先生出面找出杀手来。三桩案子,一桩无关紧要,另一桩与闽省政变案有关,刺案第三天,福州要塞司令萨福畴就押解到南京。最重要的是第三桩,就是金利源码头那桩案子。被杀的曹振武来头极大,据说与南京某要人有关。曹振武是来安排迎接某人的。刺杀他是为阻止某人南下广州。其中情形十分复杂,涉及到公债行情,详情连我都不知道。”

他说“连我都不知道”,就好像这事本该向他汇报,说罢得意地绕过手臂,在陶莉莉的腰上摸一把。

这就得怪他不学无术,小薛心里想,如果跟公债市场有关,那就很容易查清。只须研究那几天的报纸。小薛当即决定,晚上去报社阅览室,查看上个月以来所有的西文报纸。

今晚舞厅生意不好,连头牌水蜜桃都没人来邀请转台。有人在舞池前捏着嗓子唱《新毛毛雨》,有人在乐曲的间歇表演吉普赛人吞吐火焰,三只正在燃烧的啤酒瓶在表演者手里不停翻转,在空中此起彼伏。李宝义的手在陶莉莉的身上又摸又捏,陶莉莉春心荡漾的眼睛却望着小薛,而小薛脑子里此刻想的是冷小曼。

“这不是――你们所说的化名吧?”他问过她,她对这问题不屑一顾。

他并不十分相信李宝义的说法,你对租界里传播的小道消息要打上足够的折扣。他确信她的组织是在干革命,她身上有股特别严肃的劲头。只有专注在某个超越她个人之上的目标时,一个人才会这般目不旁视。寻常洋场少年式的调情根本不会打扰她。

可到第二天,他心里又产生一些疑惑。他在报社查阅旧日报纸,一弄弄到凌晨。合衣睡在写字间的沙发上,连那个法国佬主编都赞赏他卖力干活:

“我不知道你在查什么大新闻,警务处第一,我第二,等到可以曝光时,你得在我这里发稿。”

他到日新池浴室洗澡,加全套按摩,再睡一觉。顺便打听帮会最近开出的盘口,有哪条消息最值钱。

“当然是新冒头的那个暗杀团。群什么社的?”有关青帮的消息,再没有比这里更灵通的。这地方连钎脚的小苏北都拜过师入过门。他们从不随随便便放消息,什么消息要放出来,什么消息要淹掉它,上头都有妙用。

所以后来,等到第二天中午跟冷小曼见面,他一有机会就旁敲侧击:

“想不到共产党里也有金融行家。”

“什么意思?”冷小曼不解。

“没什么,说着玩的。”冷小曼对他老是这种没头没脑的说话方式也开始习惯。要是多日以后,她真能想得起这段对话,一定会觉得,如果把她和小薛说的每一句话都向顾福广汇报,事情就会大不一样啦。

小薛最大的本事是碰到难处就现说现编,现编现演。昨天夜里他事不宜迟,在北四川路的月宫舞厅找到巡捕房的朋友(这都不算一句谎话啦,他想道)。没错,他当然不会表现得太热心啦,只是随口问问,装得像是要在舞女面前扮大人物充大好佬一样(这说法也不算太离谱)。

“你这位朋友――是法国人。”冷小曼问。

“是的,但他是老上海,说一口上海话。”小薛脸上一阵发热,连忙弥补漏洞。

“真奇怪,你结交法国人,还能说法国话。”

“我有个法国爸爸。”他实话实说,并不觉得这有啥光彩的。虽然在租界,这身份也不是一点便宜都占不到。

“原来是这样。”

让小薛奇怪的是,冷小曼忽然表现出相当的热忱。她不像昨天那样寡言少语,也不像昨天那样紧张,昨天她可是像一碰就炸成毛团的刺猬。女刺猬,他心想。

下午巡捕房果真搜捕过贝勒路那幢房子。有一份证件,证件上有你的照片。名字是假的,或者――那个才是你的真名。听到这个,冷小曼忽然有些恼怒(这群狗,她骂道)。

他们没有进一步的情报。所以――稍息,全体解散。小薛从额角上甩出手来,自以为那是个潇洒透顶的万国军团式样的敬礼。

最最让他疑惑的是冷小曼居然提出看电影。看电影?当然,没问题,还请你吃烤牛排。

⑴廉价舞厅,一块钱可以跟舞女跳五次。

二十二

民国二十年六月十五日凌晨三时五十五分

没等顾福广下手,别人就先对他下手。是他自己大意,还能说什么?在这种情形下,他本不该回老七那里。别人既然对他不买账,当然就会来称称他的斤两。要来对他动手,自然是通过老七。明摆的事,当初他找人家谈判,就是通过老七传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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