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封印》第113/120页
艾诺维眼眸深处露出了一丝温暖之意,缓缓地说:“首先,你把护命绦从额头上解将下来,扎到衣衫遮蔽的地方去……”
谈论之间,狄凡夏两人带着两大篮子食物回来了。神官们拿了一篮半去,艾诺维几个分了剩下的小半篮。废墟左近燃起了三堆营火,星空下显得极是凄凉。狄、塔二人听得作战计划之中全无自己两人的份,极是哀怨,抗议道:“传承者,小人的身手,跟您几位自然是比都不能比的了,但好歹也能起一点牵掣的作用罢?是不是请您……”艾诺维微微摇头,说道:“不成。你们不知道时轮镇光大法的厉害。没注意到我连费姬都给留下了么?错非是拥有不死之身的战士,下去了也只是制造累赘而已。给牵掣到的人不是他,反是我了。”语音虽然平淡,语意却是严峻至极。狄塔二人自与他相识以来,从不曾见他说过这样的重话,心神震动,全不敢再多开口。
艾诺维抬起眼来,瞧向了天边的紫月,嘴角微微抽紧,忽然间仰起头来,将手边的小半瓶酒全倒入了口中。瓶子一抛,站起身来,说道:“走罢。”大步朝前行去,头也不回,直来到大洞之前,甚至不曾多看费妮丝雅一眼。
索朗陀耶胸中一紧,偏过脸去瞧了瞧佛兰珂,低下头去、在她樱唇上亲了一记。这才转过身去,追上了艾诺维。那银发的青年以一种深不可测的神情凝望着洞里,洞口一层隐隐涨了上来的银光。听得索朗陀耶走近了身侧,艾诺维头也不回,淡淡地道:“我这半天都没再唱歌,他心中想必已经有数,才会让月封印的光源饱涨到了最大的限度――”微微点头,眼眸中露出了无比刚毅、无比锐利的神色。似乎横在眼前的并不是自己的父亲,仅止是纯粹的敌人。索朗陀耶胸中一凛,忍不住问道:“你,不会伤了他吧?”
艾诺维嘴角往上弯起,再度露出了那个不带任何笑意的笑容来,却并不曾回答索朗陀耶的问话,高高地举起了右手,说道:“散开!”在索朗陀耶和派垂安各自奔开之后,他手臂往下一放,三个人从三个定点、同时间往里一跳!
这月浴湖下沉到了地底,深有二十余丈;除了艾诺维之外,派垂安和索朗陀耶都是使用风魔法坠了下去。才刚刚坠到半途,便见得艾诺维身子一僵,整个人冻在了空中。这个部分他自己其实早已料到:父亲当先要对付的人必是自已。索朗陀耶早有准备,鞭风索立时往艾诺维身前一指,一股子强大的疾风结界直奔艾诺维胸前,堪堪为他挡掉了一枚强大的风炮。同一时间里派垂安已经落到了湖面上头了脚底下事先准备好了的浮竹梭借风使劲,直往月封印滑了过去!
原来时轮锁光大法虽然厉害,但有效范围仅有三公尺方圆;能够封锁的时间严格说来也并不长,至多不过是三分钟左右。因而他三人散得再开也没有,以方便相呼相应。其中一人让伊利恩锁住之时,另一人可以加以救援,剩下的那个便先去解除月封印外头的结界――有关这个部分,自然是研判战局的时候,费妮丝雅告诉他们的了。
伊利恩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岂有如此容易便让派垂安挨近月封印的旁边?时轮锁光大法和一道锐利的闪电几乎是相接着发了出去。他对艾诺维还留了一点余地,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子自然没什么好客气的。却不意雷霆一击之下,那小子固然全身火起,却是不到三五秒钟的时间,火头便即止息了下去――伊利恩微微一怔。他并不知道派垂安是月之喀尔提,“止息”的能量在这个时候发挥了强大的作用;才一怔神之间,艾诺维从另一头落了下来,只一闪身已来到了月封印身侧,手诀变换,便要破解月印之外的结界。要知道时轮锁光大法本是自艾诺维身上发散出去的能量。如今他自己虽然不再有使用这种法诀的能力,但既然本来是同一根源的东西,他对这法诀的抵抗力自然要比一般人强上许多;只不过是半分钟不到的工夫,已经自冻结的状态中解放开来。但伊利恩的速度不会比他慢上多少,只一晃已然逼近了他的身前。艾诺维绕着月印飞快地闪避,说道:“你拦截了我释放出来的能量,为自己造就了不死之身,拿来守护妈妈,也便罢了;拿来抵抗天意,岂不有伤你一代使者的睿智?”越说越是诚恳。却不意伊利恩狂笑出声,说道:“你不明白吗,艾诺维?就因为是一代侠者啊!”
艾诺维皱了皱眉,说道:“就算你担心封印开启之后,魔王真的成型,但负能源这样不断扩散,能量剧烈失衡,为害难道就小了么?父亲――”一句话尚未说完,伊利恩蓦地里旋身,一记闪电毫不留情地发出,正打在欺近了封印旁边的索朗陀耶身上!
索朗陀耶只让这一记焦雷打得远远地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在山壁上头,扎手扎脚地滚落在地,一时间爬不起身。伊利恩咦了一声,只一闪身已来到索朗陀耶身旁,使劲一扯。索朗陀耶上半身的衣衫全让他拉了下来,露出了他系在臂膀之上的护命绦。艾诺维显然料定了父亲追根究底的个性,将护命绦藏入了衣衫底下,无形中多为索朗陀耶争取到了一些缓冲,也就多给了他一层保护。
伊利恩微微一怔,眼眸中露出了深邃的伤心之色,仿佛是在说:连你也不能了解、连你也要来阻止我么?三下两下,将护命绦扯了下来。手中法诀捏了又捏,显然是在迟疑:是否要再对索朗陀耶下一次杀手。
便在这个时候,已经缓了一口气过来、全神留意着场中动态的派垂安宝剑一指,一道水刀朝着伊利恩面门扫了过来。伊利恩身子微微一偏,正见到艾诺维全神贯注地站在月印旁边,手诀变换之中,月印外头那层结界越来越是淡薄,显然已经全数解开,只剩下一点残像兀自盘桓而已,当时岂还有精神去理会索朗陀耶,一声虎吼,时轮锁光的咒法立时对着艾诺维抛了出去!
对艾诺维而言,这可以说是整个行动中最危险的关卡之一:破除结界之时他没有法子再如原先那样快速地移动身体,绝无可能不着伊利恩的道。因此这份工作,打一开始便设定了是非由他来完成不可的,伙伴们之所以接近月封印,都只不过是在做假动作而已。一旦冻在原地,生死攸关之际,只能将一切都托付在伙伴手中了。
而,派垂安可全没半点辜负了他的信任。便在伊利息手缺放出的那一刹那,使徒十三的法宝悉数出笼,毒针毒粉弥天盖地洒了开来。伊利恩行动再怎么快捷,但这地底洞穴范围究竟有限,非逼得他设法自救不可。喀尔提虽是不死之身,中毒之后皮肉溃烂,可也不大怎么好受。至于他们三个,自然早在行动之前,便已经涂抹、并且服下了解毒的药物。
果然毒粉毒针一经发出,伊利恩本能地顿了一顿,身子四周立时卷起了一层疾风结界。把握住了这千钧一发的刹那,派垂安不顾一切地朝着冻结住了的艾诺维扑去,以萨拿的身子作成一面向盾,在一发千钧的刹那里,为他挡住了一道锐利无匹的风刀!那风刀自他肩胛之间穿了过去,萨拿左手无法自主地一松,宝剑夜辉立时跌下水去。而风刀的冲力强劲之极,还撞得他带着艾诺维,往后飞出了十几公尺来远。两个人一先一后地跌撞在岸边,萨拿往旁滚了几滚,便即晕死了过去。
要知道派垂安目下的身体,其实就是这把名叫夜辉的宝剑;之所以能完全控制萨拿,是因为萨拿让他放出的心电感应波引诱到了宝剑旁边、将之握住了之故。自此之后,宝剑自然一直贴身佩戴,寸步不离。但方才伊利恩一记闪电,烧得他衣衫尽焦,那剑自然是挂不住的了,只好用左手提着。谁知屋漏偏逢连夜雨,直接受到伊利恩重击影响的,偏又是这只左手。人剑只一分离,派垂安和自家宿主的距离超过了三公尺以上,他对萨拿就可以说是不再起任何作用了。只剩一把孤伶伶的宝剑。济得甚事?
派垂安心下着急:“萨拿那小子不知死了没有?分手的时候我的能量还有一部分留在他的身上,要死应该没那么快――”身子在水中半沉半浮,剑柄那只眼睛眨巴眨巴,使尽全力,朝岸边荡了过去。伊利恩眸光一闪,脸上掠过一丝恍然大悟之色,左腕一旋,湖中一股子水柱卷着剑身须了起来,朝着相反的方向摔了过去!同一时间里两柄水刀自湖中奔出,笔直地射向了艾诺维!
便在这个时候,一整片水壁自艾诺维身前的湖水之中立了起来,大毯一般地将那两柄水刀包了起来旋上两旋,便将它们消化了个一干二净!
伊利恩眼中闪过一丝严厉的杀机,一股子剽锐至极的龙卷风切入了湖水之中,逼得费妮丝雅弹出了水面――是的,在战场之外袖手旁观,听得底下雷飞电闪、风啸水舞,教她如何能够按捺得住?只不过虽然来得无声无息,终究还是只一出手,便让不死法王觑破了行踪。眼看着她踩着水面迅速将风势避开,恍然憬悟之色飞入了伊利恩眼底,说道:“原来――是你!”
费妮丝雅知道他终于想明白了:那一日到此地来试着解开月封印的人便是自己,而非稍早闯入地底的西丝莉,柔声说道:“放弃吧,伊利恩。你是曾经挽救了这个世界的勇者啊,应该比谁都更明白――”但这话她并没能够说完,已然让伊利恩给冻在了当地!伊利恩右臂一挥,费妮丝雅整个儿飞了起来,和索朗陀耶跌到了一起!艾诺维的声音便在这时候传了过来,叫道:“住手!”
伊利恩也不回头,只双手同时举到了胸前,显然是随时随地、都能够夺取他两人的性命。艾诺维只瞧得心脏直直地沉到了谷底。心知父亲是以他二人为人质,要逼自己说出一句“我放弃再解月封印”。如若自己不肯松口,他辣手一施,且不说这两人在自己心中有着何等紧要的份量,即以作战的同伴而论,只剩得自己一个,别说要想在他的防护之中开启月封印,根本上是稍不留意,便会有性命之危――伊利恩迟迟没听见他的答覆,说道:“就算能量失衡了,这许多的妖精术者,难道会找不出方法来对付?你再不能作决断,我手下不留情了!”艾诺维狰了两挣,叫道:“父亲――”伊利恩冷笑一声,两道水刀自湖中飞了出来,朝索朗陀耶和费妮丝雅身上插落!
艾诺维脸色大变。事态演变到了这个地步,非生即死,成败之际间不容发,已经不能容许他再有任何的选择。双腕交叠胸前,手诀迅速纠缠;一层淡淡的金光登时自伊利恩身上浮了出来,朝他自己的眉心奔落――伊利恩身子剧烈地震动了一下,脸上突然浮出了一丝无比凄凉、无比落漠的微笑。奇特的是,在那微笑中又仿佛带着几分如释重负,几分宁静,几分解脱。回过身来看了看艾诺维,他口齿微微放动,仿佛说了一句:“你终于还是动手了。好极……”但这些话又似是并不曾真的宣诸于口,便随着他整个人的逐渐雾化,也跟着消散在空气之中。他从索朗陀耶臂上取了下来的护命绦坠落在地,正落在那棕发青年的脚边。那两道水刀在艾诺维刚开始施展手诀的时候,力道便已经明显地减弱;虽然还是奔到了他两人的身上,却只不过将身子都打湿了。
艾诺维茫然地站在当地,只觉得五脏六腑都痛到几近碎裂,却偏偏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他并不想这样做――就算是月封印也让自己给解开了,就算父亲会因此而毒恨自己,他还是宁可他留存于人世、不要归还自己这点毫不可惜的能量。怎知道……怎知道父亲的做为、战局的演变,居然逼得他不得不亲手收回这股能量,解除这份咒法……
他走的时候是怎么想的呢?艾诺维茫然地朝着月封印瞧去,又低头瞧了瞧自己的双手,只觉得满手都是血迹。他怨我么,妈妈?你一向那么了解他,你告诉我啊。妈妈!
第七封印
第 8 卷
第二话 暗自影中生
作者:纳兰真
当索朗陀耶和费妮丝雅自时间冻结的状态中释放出来的时候,当先映入眼帘的,便是这么样的一副场景:艾诺维怔怔地立在月印前头,沐浴在那比先前明亮了一倍、也比先前饱满了一倍的、月之封印散放出来的光芒之中,整个人宛如化作了一座雕像。整个地底的洞窟以月的封印为轴心,银色的光辉清晰地照亮了拓开的湖水,以及小湖四周锐利而嶙峋的、混合了棕黄、红褐、浅栗颜色的山壁。顺着艾诺维的眸光瞧去,可以清楚明白地看见:湖底那成千累万、已然洗得森然净洁的白骨。
没有伊利恩的影子。一丝半星也没有。
索朗陀耶脸色大变。这才发现自己上半身衣衫已然完全破损,凉凉湿湿地尽是清水,护命绦丢在了脚边,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变成这般模样,又是如何变成这般模样的。岂难道……岂难道……
脑子里才风驰电掣地转了两圈,费妮丝雅自他身后站起了身子,低声说道:“他到底还是下手了……水神欧莎比娜啊,这未免……未免……”深吸了两口气来平复自己,她微微地侧过脸来,瞧向了索朗陀耶。只见对方以一种难以分说的眸光投向了艾诺维,脸上露出了一种异常苦涩的疼楚之意,微微地吃了一惊,问道:“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