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个人咖啡作者Giddens九把刀》第12/152页


  “年轻就是美好,做什么蠢事都会被当作英雄。”老板娘回头看着那群喧哗吵闹的高中生,忍不住发笑。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老板娘,你记不记得有个问题还没回答我?”我看着心情很飞扬的老板娘。
  我想,现在也许是个得到解答的好时机。
  老板娘看着我微笑,她立刻知道我在问什么。
  她实在是个很聪慧的女人。
  她的魅力不仅来自于淡淡的成熟,还有举手投足间的慵懒自在。
  只有真正的聪明人,才能够得到这份慵懒暇逸的气质。
  “我不是一直都一个人。”老板娘停止手中的剪纸,对阿不思说:“给我一杯低咖啡因的摩卡爪哇,我想,我又要开始说故事了。”眉毛上扬。
  阿不思理所当然的笑笑。
  短短三分钟,阿不思变魔术般在老板娘面前放上一杯热咖啡。
  而我的面前也摆了杯热巧克力。
  阿不思用一种很特殊的眼神告诉我,那个故事她已听过,示意我暂时放下手边的工作。我同意了,我是个很喜欢听故事、听故事时也喜欢专注的女孩。
  我看着老板娘第一次喝“老板娘特调”之外的咖啡。
  比起我的热巧克力,低咖啡因的香气略显单薄了些,但清爽没有厚琐的负担,很像我眼中想像的,老板娘的人生。
  或许,这点观察也可以在我伟大的“咖啡/个性”记事本里添上一个小小记录。
  “很久很久以前,我跟阿不思一样,是个不喝咖啡的人。”老板娘闻着咖啡香,那淡淡的蒸气抚摸着她略显清瘦的脸颊,也抚摸着青春不再的回忆。
  “但我有一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他非常喜欢喝咖啡,喜欢到,连我都不由自主端起咖啡,进入他的世界。”老板娘一边说着,一边端详着左手无名指,“当时我年纪还小,但我明白,那里是一个女人,身上最幸福的位置。”

  “你很喜欢他,对吧?”我猜。
  “一开始没有那么喜欢,只是单纯的青梅竹马、无话不聊的童党。原本我以为,我们到了人生某个分歧点,例如国小毕业、例如国中毕业等,我们就会理所当然穿上颜色不同的制服,走进不同的人生,跟大多数人一样,回忆尘封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短短祝福。”老板娘的眼中充满了得意的光采。

  但没有。他的双亲在他国小毕业典礼那天,不幸出车祸过世了。当大家都在为分离培养情绪假哭时,我看着导师走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他一听,仓皇不知所措地从会场跑去医院,我不懂,于是向导师问明了原因。知道后,我开始无法克制地大哭。一连哭了好几天,每晚睡觉阖上眼睛时,仿佛都会看见他穿着麻衣、无助地跪在丧礼告别式的角落。我难过得无法入梦。

  于是,我鼓起勇气告诉我爸爸,我不想念私立中学的初中部,想到他读的、位于八卦山山上的彰化国中,继续当他的好朋友、照顾他的情绪,以免他变成自闭儿或是学生流氓。幸运的,我爸爸很高兴我珍惜这份友情,于是答应了。

  上了国中,依亲的他没有钱吃营养午餐,于是我每天从家里带两份便当给他吃。他成绩不好又贪玩,我便晚上押着他到我家、当他的小家教,教他到不想会也得会为止。而他就是在这个时候看见我家里摆放的种种煮制咖啡的器具,那些都是我喜爱喝咖啡的老爸珍藏的宝贝,而他老是好奇地东摸摸西摸摸,我爸也就热心地倾囊相授,教导他各种咖啡的知识、如何辨别咖啡豆好坏、甚至还跟他一起蹲在院子里用奶粉罐DIY烘焙生咖啡豆,两个人像是忘年之交。

  到了高中联考,真是我的一场噩梦。不晓得是因为太过紧张或是吃坏了肚子,我考到第二天就得了急性肠胃炎,在考场里几乎熬不下去,成绩当然不好,只得在选填志愿时将私立中学当作唯一的选择。而他,他真的很聪明,他的联考分数远远超过第一志愿彰化高中五十分。我想,应该是说再见的时候。坦白说,我挺难过的,当时我真希望我爸还有没教完的咖啡课程,如此我才能在偶而的下课晚上瞧见他的身影。

  但到了私立高中报到、新生训练的第一天,我吓呆了。
  “好久不见,以后请全校第一美女多多指教。”他穿着白色衬衫、咖啡色长裤,笑嘻嘻地背着蓝色布书包,站在校门口等我。然后深深一鞠躬。
  我根本没办法反应,只好讪讪地向他挥挥手打招呼就走进教室。
  回想起来,我当时根本不明白自己心中的情绪,是一种叫做“喜欢”的东西。
  我还单纯地以为我们会是一辈子的好朋友。
  后来我看见他每天放学后都匆匆忙忙骑脚踏车离去,我才知道,原来他为了支付私立学校高昂的学费还就学贷款,每天晚上都到咖啡店打工。
  呵,也算是学以致用吧,我爸知道了还很得意他的徒弟终于青出于蓝。
  我偶而会到那间咖啡店写作业,老板跟其他的工读生都向我夸赞他的手艺是全店第一,客人都很满意。
  “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他总是笑嘻嘻地穿着白色围裙,弯腰问我,故意装绅士。
  “随便。”我想说既然他请客,那就随便吧。
  然后,他每次都端上风味不一样的咖啡,拿铁、摩卡、浓缩、哥伦比亚、美景三河、佛罗娜、苏拉维西,还会贴心地附上一片小蛋糕,单就技术上绝不比阿不思逊色。
  虽然我的舌尖没有特别敏锐,但我总是可以感觉到在每一次不同的口味后、藏在他手艺里的,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
  但我还不知道,那一点点特别的东西,是多么珍贵。
  所以我在高二时交了一个男朋友,高三的学长,高高帅帅,骑红色FZR打档车、穿刻意定做的打折裤上学,是所有少女心中的梦想。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你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你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你当我的新娘子。”
  我想我伤透了他的心。
  虽然我还是可以见到他勉强挤出笑容,弯着腰、伸出手,绅士般问我:“全校第一美女,请问今天想喝点什么?本店请客。”然后加上一句:“请问我还没有没机会,如果有,别忘了轻轻敲桌子鼓励一下我喔。”

  然而,我的手从来都吝惜传达我的情感。
  他却从来不吝惜他的笑容,还有美味的咖啡。
  所以老天爷给了他一个机会,也给了我一个启示。
  大学联考前一个月,他陪着我到邮局划拨一套音乐CD,当时在中午,来邮局办事的人很多,他趴在我身边看着我填写划拨单,不知在傻笑个什么。
  突然,有两个抢匪冲进邮局大叫抢劫不要动,我吓呆了,他立刻紧紧从背后抱着我。
  半分钟过后,我听见一声爆竹巨响。
  还有玻璃碎裂的声音、人群的尖叫。
  “你有没有怎样!你有没有怎样!有没有哪里很痛?”他惊慌地抓着我的肩膀,将我绕了一圈察看,我赶紧摇摇头表示我很好。
  “吓死我了。”他松了一口气,我却看见他的右手袖子上,都是血。
  我在医院急诊室外,不断祈求上天别让他离开我。
  只要他还能对我绽放笑容、为我端上一杯温暖的咖啡,我愿意给我们俩一次机会。
  两个小时过后,挂在急诊室门上的红灯熄了。
  我又哭又笑,站在走廊上将满脸的眼泪揩干,将电话卡插进话机里,告诉那个学长我想,分手。
  大学联考后,他因为右手还没复原、计算答案时慢了半拍,所以没考上国立的大学,填了台中的东海。
  我帮他拿志愿卡去登记时,瞒着爸爸,将我的志愿卡上第一顺位“台大心理”用橡皮擦偷偷擦掉,填上一个象征机会的数字。
  然后,开始了多采多姿的大学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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