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全集》第52/100页


与你相识之后,你教我如何欣赏万物之美;教我微察低柔甜蜜之声,微?轻抚万物之声。

在我忧伤之时,你教我笑;我孤独郁闷之时,你与我以慰藉,将我之孤独郁闷一扫而光。

你之温柔,你之安慰,你之深爱。灌我之心灵,一如倾盆之大雨,无深而不入……

我相信你我之心灵早已结合而为一,空间不能隔,时间不能变。我相信我等之感情与冲动皆感于一种力量而发,此一力量既传递爱情,并将二人间之爱情巩固而维系之。此一力量纵然与我等不相识,亦不知我等之存在,然我不能逃避其支配。

我深知,在时光如逝水奔流之际,每一时一刻,一分一秒,皆无力量能将你我之灵魂分离而为二。你我二人结合为一体之爱情,生死不渝。孟嘉为牡丹之孟嘉,牡丹为孟嘉之牡丹。万事万物尽可改变,心灵至坚至强,永不改变。

另一条是关于她的朋友,其中一处提到素馨,颇使孟嘉吃惊,大感意外。这真是一项重要的透露。孟嘉从来没有想到素馨会对他暗中怀有爱意,素馨竟那样细心把感情掩饰得滴水不漏。

那段文字是:

天下芸芸众生中,我之所最心爱者,并非别人,而是白薇。因我二人皆为女人,所以达到之全然了解,决非一男一女之间所能达到者。我爱其智慧,我爱其敏感,我爱其人生态度,与我之态度不谋而合。毫无格格不入之处,正如碧空无云,一月当天。我深知她为我无事不可为,正如我之与她,亦事事皆可做。她与若水相恋之时,我并未曾以我亦爱若水之私心相告。设若我曾以心事相告,必致伊无限悲伤,我幸未透露,实为幸事。白薇!白薇!我之爱你,胜似胞妹。犹记当年一阴雨之日,我二人并坐,春雨滴自玻璃窗上急速流下。我二人快乐至极,伊谓我曰:“这个雨滴是你,那一滴是我。试看哪一点赢得赛跑。”但二水滴未及流至窗底,竟中途汇而合流,我二人乃哑然失笑,不能自已。当时若有人见,对我二人必定不能了解。诚然,我二人恰如水珠雨滴。至于素馨,我爱之,亦复恨之。我二人之气质迥不相似。我之所不能忍爱者,为伊心中对我所行所为之非难态度。但愿伊能明言相告,岂不痛快!而伊绝不肯明言。我二人虽然意见相左,虽悬殊相异,我仍爱伊甚深。一日,我谓伊曰:“不用否认,我知你爱大哥。”伊回答曰:“爱又如何?大哥是你的情人。”伊之密不相告,与我之爱若水而对白薇密不相告,同耶?否耶?

只有一次,我与伊论我与孟嘉相爱一事。素馨谓我曰:“我有言相告,幸勿误会,我非道学家,至少,我不承认。对一少女而言,人生第一大事为嫁一丈夫而有家庭归宿。你如今在荒唐鬼混。只是自己浪费光阴。你只要与他如此相处,必无结婚之日,难道你不自知?”我深以为然。

牡丹是富于想象,敏感而热情,但是在她的迷梦荒唐之下,她所追寻的,大概也是同于所有女人追寻的,也可以说是自从人类开始存在起所有的女人一直不断追寻的――那就是一个理想的丈夫。像所有的女人一样,她是急于要建筑一个她自己的巢。没有结婚之望的热情,她已然厌倦了。所有她过去追求男人,都是正像:

狂风暴雨猖狂甚

一鸟急忙自筑窠

免得邻居齐笑语

无家无室尔如何

牡丹又写的是:

我之愿望乃是做一母亲,有众多子女。若与他结婚而生子女,必致两人齐为人所非议。

但我极愿生一小孟嘉,我将亲以自己之两乳哺育之。

她身上潜藏着的种子正在呼号,要求急予施肥。正如初绽的蓓蕾,她正放出阵阵富有陶醉性的芳香,吸引蜂蝶,免得花粉空落,花株无从繁殖。那株牡丹的鲜艳娇美,正是自怜的呼喊之声:

梨枝生出累累果

牡丹看罢自叹息

纵然娇笑难比美

花落无果剩空枝

也许牡丹尚无立即出嫁生子之心,甚至永远无此准备。因为她酷爱自由;也许这就使她向锁着的大门,一个一个的疯狂般撞过去――那些门却是从里面锁牢的。金竹、孟嘉、傅南涛,三个人都是她永远不能嫁与的男人。可是她的日记里却有这样痛苦煎熬的话:

即使十个男儿似南涛

我亲生一个男儿天下宝

生也好,死也好

快乐知足活到老

牡丹有一次对素馨说:“做个女人太复杂了。”

第十六章

花香会使蜜蜂陶醉,同样,孟嘉看完牡丹的日记之后,牡丹情感的热烈也把孟嘉陶醉了。不管嘲世派把爱情说成什么样子,孟嘉对世界的看法已然有了改变;因为他曾一度体验到女人的爱,在他看来,这个世界的色彩已经有了不同。牡丹离开他才那么短短的几天,他在行动上所表现的,我们予以解释与判断,皆不相宜,我们只能去发掘原因。牡丹热情的音乐已然停止,但是回音仍然荡漾未已。他的全身就犹如一个未曾封闭的伤口,对最轻微的触动,也会感到疼痛,他正在寻求一切办法来压制住阵阵的痛楚。牡丹那样薄情之下把他抛弃,他那销魂蚀骨的热情,虽已消失,对牡丹的柔情却还依然存在,他的思想,他的情感,还在牡丹柔情色调的映照之中。在他俩最后一夜相处之时,孟嘉还期待牡丹像在桐庐时在狂热的情欲之下,会旧情复燃,重新回到他的怀抱。但是牡丹的情爱已然成为槁木死灰。二人分手之时,没有眼泪,只有朋友的微笑而已。热情的火焰已然完全燃烧净尽。不过,孟嘉深信,倘若牡丹在那天晚上决定回头,还和他同居一处,所有他的心弦会立刻响起梦想不到的响亮的答复,就犹如暂时停下一刹那的交响乐,随后又接着响起来一样。那时,他浑身所有的汗毛眼儿会一齐张开,会与牡丹的声音笑貌手脚四肢的振动,调协合拍,会再度与之感应连结,强烈如电,神秘而不可以言喻。

看了牡丹的日记,一件事可以确定无疑,那就是他们的爱情到了尽头之时,牡丹感到的忧伤确是发乎内心的,不过她还似乎是淡漠无情,绝不像一个活生生的热情的女人,而是像一株发出香味含毒的花朵,只要她要孟嘉毁灭,或另外任何男人毁灭,她都能做到的。

十天之后,一天他正和素馨吃早饭,他原告诉素馨他要出去。后来,又改变了主意,决定要回去躺着。素馨没理会,等朱妈去告诉她说:“老爷在屋里呢,门关着。”这时素馨才知道。立刻到他屋里去,果然发现他的屋门关着。她轻轻叩门,听见低声回答,门慢慢打开。里面很黑,因为他把南面的窗子关着,只有后面微弱的光亮射进来。过了几秒钟素馨的眼睛才适应了屋里的灰暗,她看见孟嘉合衣倒在床上。

她问:“您病了吗?”声音显示深切的关心。

“没有。我只是心里想躺一下儿,歇一会儿就好了。”

素馨过去用手轻轻按了按孟嘉的前额。前额发着高烧。素馨拉过他的手,摸一摸他的脉。脉强而稳定,但是跳动得太厉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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