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牡丹全集》第78/100页


做母亲的也炸了。她说:“现在你又该怪我了。你为什么不劝她跟你说话?你对她关什么心?你只是愿把她嫁出去,从你手上摆脱掉。你,你的德行!”

父亲沙哑深沉的笑了笑说:“可别提德行这个词儿。我脸上也难看。女人早已不讲究什么是德行了。我实在不太相信她是我的孩子。”

他太太一辈子也没听见这么污辱她的话。她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是精疲力尽了。她哭着说:“我只求我的孩子回来。”父亲迈着大步走出门去。

夫妻间这样拌嘴毫无道理――什么用处也没有,双方谁也烦恼,都没有好气儿。第二天,太太告诉丈夫,去直接或间接打听安德年是否在杭州。但是又冷静的想,不见得是纯出乎拐卖为娼;可能是为了报仇――也许是盐商;也许是费家的人,也许是金家的人――一定是因牡丹的行为使人家丢了脸,这次也是使牡丹丢人现眼。不外乎这几种情形。

孟嘉因公远行归来的前一天,素馨接到父母的信。好在她和孟嘉已经准备南返。自从结婚之后,素馨就一直急着回家看看父母,因为她曾经听到关于姐姐的好多谣传,又不知道家里是怎么个情形。再者,自己已经怀孕。早儿点走,免得在船上不方便。但是孟嘉在五月里因公去了汉口,所以返杭之行自然就耽误了。

她接到了信很着急,因为上一次的信是牡丹和安德年还没分手之前收到的。对于姐姐为什么突然要在高邮出现,她是大惑不解。孟嘉曾经告诉她,他一回到北京,便和她立即南下,并且告诉她,不管买什么礼品带回去送亲友,都要在他返京以前办妥当。这些事素馨办了。素馨这次回去,是完全要以幸福得意的新娘身份回家,爱情十全十美,丈夫是光荣体面,而且自从婚后她对丈夫更加敬爱。做个翰林的夫人的光荣,毕竟是许多女人求之不得的。现在要见到父母的喜悦,却忽然被姐姐的消息破坏了,所以她是加倍的焦躁。

孟嘉一到家,她立刻说:“牡丹失踪了,咱们得立刻动身。爸爸妈妈要咱们在高邮停一下儿,在那儿打听打听。”

孟嘉急问:“是真的吗?”他倒吸了一口气,眼睛惊吓得黯然无光。他追问:“为什么会在高邮呢?”

素馨说:“这是那封信。”把信交给了丈夫。

孟嘉很快的看了那封信,眼睛里严肃凝重,又显出茫然不解的神情。他问:“可是她为什么在高邮呢?”话说得显得非常的关怀。他把那封信在手里掂着,然后以信遮上脸,发出了低沉的烦恼声:“她在那儿干什么呢?”

素馨说:“我不知道,信上也没有说。信上说,跟她在一起的那个老师推断,可能是因仇绑架。”

素馨看见孟嘉很沉重的一下子坐在椅子里,点上一根香烟,很紧张急促的喷着。他的眼向远处凝视,一边用手背慢慢的,稳稳的擦自己的下巴颏儿。他又站起来,在屋里往返的走,又顺手从书桌儿上拿起一个镇尺,在桌子上轻敲,样子是茫然若失。

素馨问:“你心里想什么?”

他身子转向书桌前的椅子,把镇尺扔在书桌儿上。他说:“我不相信牡丹会那么蠢,别的地方不去,偏偏到高邮去,不管她在那儿干什么。高邮是走私贩子青红帮的老窝,她不应当这么无知。你知道盐务司的薛盐务使,是去年秋天出斩的。你记得吧?好多人牵连进去呢。那些人谁都会记得她,都愿看她掉进他们的圈套儿。她完全是自己找麻烦。”

“你以为是绑架,是吗?那她会遇到什么事呢?”

“天知道。”他停了一下儿。心中若有所思。他点上另一根烟,喷了几口,一边说:“为什么她要这样儿呢?”一边把烟头儿用力弄烂,感情分明在激动。然后又沉思着说:“她总是那么冲动。谁也猜不透她下一步会干什么。”

素馨说:“咱们能不能及早想个办法救她呢?”在孟嘉刚听说这个坏消息一时的惊恐之后,现在脸上显得是难过和关怀,素馨看得出来。

他说:“若仅仅是个绑架案子,那倒可以想办法。我意思指的是绑架女人出卖。这种事总是青红帮干的。他们有严密的组织,你得从上面用压力。若是扬州的盐商干的――那就麻烦多了。我得先弄清楚。我现在出去――午饭没什么关系。”

他立刻站起来往外走。

素馨在后面追问:“你上哪儿去?”

“到都察院去,一个钟头左右以后回来。”

孟嘉回来,早已过了中午。素馨已经吃完午饭,坐在饭桌对面听孟嘉说话。

孟嘉说:“我已经把有关私盐贩子的公文细研究了一遍,把所有牵连在内的人名字都已经查到。高邮盐务司的职员都换了,我想原来薛盐务使的全家一定早已搬开高邮。这件事也许和他们无关,即使有关系,也难不住我。我们要弄清楚。但是扬州有势力的盐商,情形就又不同了。他们有个网状组织,和海上的私盐贩子都有关系,包括各港口和各岛屿……今天下午有个人要来看我。他是那件私盐案子调查期间都察院派驻高邮的。关于高邮的情形,可以从他口中得到点儿消息,他叫李卓。”

大概四点左右,李卓来了。他年纪大约四十岁,沉默寡言,故做沉稳状,永远不提高声音。他这个人,知道很多秘密,自己有决断,多一句话不说。都察院所以派他到高邮办那件案子,并不只因为他过去官绩好,也因为他是扬州人。他态度极其谦虚,说但愿能有所帮助。孟嘉把现在这件事向他叙述大概经过时,他沉静而用心细听。孟嘉说完,问他的看法。

李卓低下头,一边沉思,一边用手摸索下巴颏儿。然后说:“怎么个做法,这很清楚。要怎么办,主要看幕后是什么人。我不以为,”――然后以斩钉截铁的语气说――“是青红帮干的。他们的总机关离扬州有三里地。您不要想错。他们不做这类事。他们的首领是个慈善家――青红帮不是个牟利的组织,未尝不可以这么说。他若知道有人受了冤屈,他们才杀人劫狱。当然,他们也和一些贩夫走卒贱民脱不了关系,也有些人专做偷鸡摸狗的偷窃,或是向粗心大意的旅客扒窃财物。他们的头子另有一个说法,他的理由是,他们总得吃饭啊。但是他们组织很严,必须严守帮规,不然会受很严厉的制裁。他们不绑架女人。这是违背帮规的。我可以把他们的头子的姓名住址给您。他叫俞漱泉,大家叫他‘俞大哥’。他住在扬州城外一所很漂亮的花园儿宅子里。您若是不以官员的身份,而以朋友的身份去看他,他会觉得非常体面。这件事要见的就是他。您会觉得他极慷慨,极客气,很讲道义,愿帮助人,或是给人出主意,想办法。”

“若是这和青红帮没有关系,那要怎么办好呢?”。

李卓咬了咬嘴唇,微笑着将眼睛很快的扫了一下儿,他说:“您记得杨树理――那个被罚了十五万大洋的百万富翁?他逃脱了罪刑,花钱买了两个替身,我想那两个替身每家得了五千块钱,若是出了差错儿,每个人是一万。”他沙哑的笑了笑又说:“我想是这样儿。您知道,他知道令堂妹手里有那项文件。他是个酒色之徒,常霸占良民的妻女,玩儿腻了就甩,这就是为什么我想到他。他可以对自己说:‘我花了十五万块钱,为什么不玩儿玩儿那个小娘儿们?’……我告诉您,他会的,只要他知道令堂妹在他的地盘儿上,并且是孤寡可欺的话。”

“那怎么办呢?”

“容俞漱泉几天的工夫,他会全弄清楚的。令妹是新近才丢的吧?”

“大概一个月以前了。”

“那么,俞漱泉会打听得出来的。您要给他几天的工夫。若是杨树理干的,他会告诉您的。不过我不敢相信他会帮助您。这其间的关系太微妙,太复杂,恐怕俞大哥不愿管。”

“要用温和的手段对付杨树理――您是不是这个意思?”

李卓慢慢伸手去拿一根烟。他似乎觉得这种情形很有意思。他说:“不是。他是怕硬的。你若动厉害的,会把他的胆子吓破的。您若叫人告诉他都察院要重审他的案子,他会跪在地下求饶。您要这么说就可以了。您听见别人这么说的,您当然不负责任。对付他,你能用多大势力,就用多大势力。要最大的势力。我敢担保,他会把令妹用轿抬着送回家的。”

孟嘉多谢他指教。李卓辞去之前,答应回家找几个有用的住址,以便孟嘉去打听消息。

素馨一直在书房门后听着。等把客人送走之后,孟嘉回来,看见素馨正在满脸焦虑的等着。

当前:第78/100页

提示: 双击屏幕进入下一页